宠文网 > 素手窃国 > 218、悬崖 ...

218、悬崖 ...

书籍名:《素手窃国》    作者:弦断秋风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队伍改变了方向,朝东边一路行进着。在大约距离双堂还有两三里路程的时候,嘴角一直噙着温馨笑容的他,脸色渐渐凝重了。
  
  大概是在辉煌胜利的面前乐极忘形的缘故,在喝了一晚上花酒之后,他竟然忘记了回京之后所要着手处理的一件要事。这件要事,要远远超过他部署篡位的事宜,甚至是,更加严重。一旦疏忽迟疑,或者选择的时机不够恰当,只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头一凛,然后不再耽搁,直接打开窗子,对外面的人吩咐道:“改道回将军府,不去双堂了。”
  
  侍卫见他临时改变主意,也不敢询问缘由,立即答应了,同时传令出去。
  
  在掉头的时候,他一眼看到了刘桃枝,于是冲他招了招手。
  
  刘桃枝拨转马头,到了车窗近前,询问道:“郎主有何吩咐?”
  
  赵源看看附近无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近前,接着压低声音,交代道:“像以前一样,叫个侍女悄悄地去双堂,找太原公夫人出来,让她去东柏堂。”
  
  刘桃枝面露诧异之色,犹豫道:“这……万一太原公正在府上呢?”
  
  “我和他的夫人在东柏堂幽会不是一次两次,每次一到晚上就派人送她回去了,这一次也一样,二郎不至于怀疑的。注意,一定要装作和以前一样,不可露出破绽。”
  
  赵源的计划是,像以前一样将牧云接出来。现在他没有对赵汶有任何下手的迹象,赵汶目前仍然代行京畿大都督职权,这是颗定心丸。因此,在他收回他手中兵权之前,赵汶不会公开和他翻脸,从而打草惊蛇,提前暴露自己的。
  
  只要牧云一到他手里,他就立即将牧云用最严密的手段保护起来,从此再无顾忌。下一步,就是收回赵汶手中的所有权利,将他打发出京,去冀州担任刺史。冀州在河北,靠近柔然。赵汶就算真的想要造反的话,一不能投靠西魏,二不能叛逃去南梁,唯一能求助的只有北方柔然。
  
  赵源已经决定,等到自己登基,就遵柔然国俗,父死子继其庶母,纳柔然公主为妃,抚定北方。柔然可汗自然不会和赵汶或者西魏联合,出兵在北方捣乱了。
  
  后顾之忧一旦消除,他就可以腾出手来,趁着梁国内乱,侯景和各路萧氏勤王之兵闷头苦战之机,以刚刚掠夺到的淮南之地为跳板,派重兵护送萧渊明入建业,建立一个傀儡政权。接下来,就可以逐渐蚕食梁国了。
  
  刘桃枝刚刚要领命时,一骑快马从东边奔来,马背上的骑士行色匆匆,似乎有紧急事务要去办。遇到了赵源的队伍之后,此人立即翻身下马,跪在道边,却并不说话,好像仅仅是路遇之后照例行礼避让罢了。
  
  赵源似乎有点不祥的预感,在摸清楚底细之前,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对刘桃枝说道:“先别去了,随我一道回府,到时候再说。”
  
  “诺。”
  
  在经过那人的身边的时候,赵源一眼认出了这张面孔,于是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两声,随后关上了车窗。
  
  回到将军府时,正值中午时分。原本明媚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消失了,日头也躲入了层层云朵之中,不见了踪影。等赵源回到王府花园背后一个平日里用来商议机密的小院子之后,阵阵凉风携带着暴雨之前的湿气吹拂而来,天空上也开始阴云密布了。
  
  马车走得慢,乘马要快很多。他进入院子之后,那名细作已经在院子里等候了。一见他进来,随即跪地行礼。
  
  赵源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回事,莫非太原公那边有什么异动?”
  
  细作回答道:“禀大王,太原公并无异动,仍旧每日照常上朝,照常去衙署,和其他大臣并无私下来往,只是……只是夫人那里,似乎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闻言之后,他的一颗心立即悬在半空,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回大王的话,您在河南征战之时,夫人曾与小人有过交代,她会令人每晚去双堂后面假山高处的凉亭里挂两盏灯笼,白天取下。如果一直是两盏,就代表风平浪静不必担心;如果突然变成一盏,就表示出事了,她再无法和外面的人联系;如果连一盏都没有了,就表示连她身边的人也被禁锢了。”
  
  “现在灯笼只剩下一盏了?”
  
  细作略显犹豫,终究还是照实回答:“不是现在,是从十四天前开始,灯笼就突然没有了,一盏都不剩,一直到今天……”
  
  赵源突然记起,按照奏报上赵汶从晋阳抵达邺城的时间,恰好就是十五天前,也就是七月二十一日。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还远远超出了他的计算。赵汶的行动,竟然如此神速。
  
  心中好像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攥紧了一样,这一瞬间,仿佛呼吸和心头都一并凝滞了。他上前一步,揪住细作的衣领,将后者从地上拎了起来。同时,用低沉暗哑,又凶狠狰狞的声音质问:“既如此,何不早报?”
  
  十四天,十四个日日夜夜,完全失去了自由,甚至连任何通风报信都做不到的她,究竟遭遇了什么?现在的她,会是怎样的状况?他几乎是两眼一抹黑,捕捉不到任何真相。因为完全的未知,才格外地可怕。
  
  细作虽然免不了害怕,却只是努力将自己的脖颈挣脱出来,喘了口气,回答:“太原公回京之后,利用京畿大都督职权,将各处城门都紧闭把守起来。对外称正值非常时期,倾国之兵在河南征战,京城守备空虚,为防不测,限制闲杂人等进出。非有军国要务之类的文书传达,不得擅出京城。”
  
  赵源的手因为用力过猛,竟至颤抖,连骨节格格作响了,“于是一个人都没办法出来吗?”
  
  “回大王的话,不是小人完全没办法出京报讯,而是夫人有言在先,她自有办法周旋,保证性命无忧。即使发现灯笼有变化,也只能在您回京之后告知,而且必须是庆功宴席之后。”
  
  许久,他终于松了手,却沉默不语,怔怔地站在原地。
  
  细作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呈交给了他。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信封,瞥了一眼背后的特殊标记,确认发信人是谁之后,这才动作僵硬地拆开了信封,取出信纸观看。
  
  风越来越大了,吹得信纸猎猎翻动,他用手指捏着,很快,纸张就渐渐被风儿扯裂了。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仿佛夜幕快要降临了一样。天边突然出现一道闪电,撕裂了阴霾密布的天幕。片刻之后,轰隆隆的雷声,从云端滚过。
  
  赵源不清楚究竟是天色太暗,还是自己的视力太差的缘故,白纸黑字,他已经凑得不能再近;眼睛揉了一次又一次,睁得不能再大。这才勉强算是看清楚了信上的内容。
  
  大概是揉得狠了些,眼眶里格外酸涩,到后来,开始了阵阵刺痛。温热的液体盈满了眼眶,模糊了本就不甚清晰的视线,滴落在信纸上,将原来的墨迹迅速洇开了,变成一团团再也无法辨认的墨渍。
  
  更多更多的水滴沾湿了信纸,迅速地密集起来,到最后,整张纸已经悉数湿透。他将破烂不堪的信纸攥在掌中,紧紧握着。仿佛,揉碎的,捏到破烂不堪的,不仅仅是没有生命的纸张,而是他胸腔之中,那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心脏。
  
  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下,敲打在地面上,草坪上,树梢上。枯黄了一半的叶片再也禁不起秋风和暴雨的侵袭,纷纷飘落。很快,脚下的石板路面,也多了这样几片凋零的黄叶。
  
  雨越下越大,闪电一次又一次撕裂了暴雨之中的混沌天幕,雷声也一阵响过一阵,轰隆隆得好像震彻四野,连脚下的地面也跟着战栗了。
  
  “大王,雨太大了,您还是暂时避一避吧。”
  
  细作淋在雨里,一动不动地跪着。眼看着他的脸色和眼神越来越不正常了,终于忍不住劝说道。
  
  赵源终于缓慢地松开手,攥成一团的信纸掉落出来,落入了浅浅的水洼。他微微俯身,从细作腰间抽出环首刀,然后失魂落魄地,好似僵硬的木偶一样,朝门外走去。
  
  细作注意到,他走过的道路上,洒下了淅淅沥沥的艳色,好像是鲜红的血滴。赶忙起身上前去查看。原来,他握住的不仅仅是刀柄,食指已经落在了握柄相接处的刀刃上。一缕细细的血线,正顺着他的手掌,蜿蜒而下。而他,似乎没有任何知觉,仍然紧紧握着。
  
  “大王松手,松手啊,再这样手指就要断了!”他试图夺了几次,都没能夺下来。
  
  此时的赵源力气大得惊人,脸色苍白到极致,而眼睛里,已经隐隐泛红了。
  
  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细作的提醒,只是直直地沿着脚下的道路,朝门口走去。只不过,路线似乎渐渐有些偏差。等到了门口时,他一脚踏到台阶边缘,滑了一下,踉跄着倒地了。
  
  细作赶忙趁着这个机会,将佩刀从他手中抢出,收回鞘中。
  
  “给我,把刀给我……”
  
  赵源从大雨中爬起,嘶哑着喉咙,发出极干涩,极艰难的声音。喘息越来越粗重,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细作感觉到他的状态已经到了支撑不下去,甚至将要崩溃的边缘。他想呼人来协助,可这里是汇报机密的地方,早已遣散了旁人。整个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一步步后退着,想要出去找人。然而赵源已经拉住了他的衣襟,用满是鲜血的右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刀呢,哪里去了?”
  
  暴雨将他手上的血一次次冲淡,殷红的血又从深深的伤口中迅速渗出。很快,他的衣袖,已经变了颜色。
  
  “大王,您的眼睛……”
  
  细作目瞪口呆地愣了一阵子,终于注意到,赵源的眼睛好像出了问题,就连近在咫尺的刀,也无法发现了。原本目光灼灼,顾盼飞扬的双眸,此时竟好像盲了一样,完全失去了焦距,茫茫然的,像眼下的雨幕一样朦胧飘渺。
  
  为了防止他摸到佩刀,再这样精神恍惚地伤到自己。细作悄然取下佩刀,朝附近的水缸抛了进去。水面上漂浮着睡莲的碧叶,随即被砸烂了。佩刀迅速沉入水底,不见了踪影。
  
  他听到这个声响,怔了片刻,终于不再寻找,而是转过身,重新出门。可是他刚刚摸索着走上台阶,就扶着门柱,缓缓滑落下来。
  
  细作上前搀扶住赵源,想要把他扶起,可他瘫软在地,半点也动弹不得。无奈之下,只得转身将他背起。
  
  没想到,刚刚起身,赵源就伏在他的背上猛然咳了一声。肩头顿时一热,他转头望去,只见肩膀上温热的地方,已经被鲜血染红了,怵目惊心。
  
  “大王,您暂且忍耐,小人这就送您回去!”
  
  一只手从后面悄无声息地伸出,抓住了他的衣襟。耳畔,有微弱到几乎无法分辨的声音,在说:“……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能,死……”
  
  话音彻底消失,那只极度苍白的手也徐徐松开,一下子垂落了。




219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