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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不甘 ...

书籍名:《素手窃国》    作者:弦断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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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云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但是想到现在和他实在没有什么话说,也就驻足站定了。
  
  仿佛有浓重的墨色铺天盖地而来,笼盖了世间万物,连最后的一点光线也彻底消失了。她有点忐忑,有些慌张,好像多年以前,她和赵源失散之后,一个人在暗夜中迷失了方向,走到脚底都磨破了,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一样。格外寒冷,格外恐惧。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出于本能地一颤,想要甩脱他的手。可是他只是稍稍一滞,又似乎带着坚定的意志一般,紧紧地握住了。
  
  周围格外寂静,牧云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可是偏偏他的手,能带给她一种古怪的暖意和安全。尽管掌心和手指都有薄薄的茧子,颇为粗糙,却充满着至阳至刚的魅力。仿佛,这只手的主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可以给她最好的保护。即使天塌下来了,也有这样一个人,为她撑住。虽沉默寡言,朴实无华,却天边那连绵起伏的山脉,撑起那片绚烂如火的红云。
  
  这种感觉,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她可以不用为这个坚实有力的男人担心,不必怕他像名贵的琉璃盏一样易碎……可是,她终究还是无法喜欢这样的男人。
  
  犹豫只不过是一瞬,等醒悟过来之后,牧云用力摆脱了他的手。这一次,他没有再多纠缠。黑暗中,她看不到他在哪里。可越是这样,她越能嗅到危险的气息。仿佛他就是一头潜伏在密林里的猛兽,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将她残酷地吞噬。
  
  尽管如此,她终究还是留下了,还渐渐冷静下来。她很想看看,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他究竟还准备如何表演。
  
  黑暗持续了没多久,光线又逐渐恢复了,黑色的太阳边缘出现了新月一样的光环。这光环越来越大。她仰头凝望了不知道多久,黑影彻底消失。周围又恢复到了日蚀之前的样子了。
  
  赵汶就站在她的左侧,仍旧呆呆地注视着天空。
  
  牧云想劝他不要再对着日头看了,以免伤了眼睛。然而她侧过脸时,愕然地发现他的眼眶中似乎藏着泪光,乌黑的眸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你哭了?”她看到他眼中的水色晃动起来,终于忍不住问道。
  
  赵汶并没有回答,而是朝着西北方向,双膝跪地,一连三拜。而后,伏在地上,隐隐呜咽出声。
  
  牧云大为诧异,她蹲在丈夫身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他并不理睬她,在冰冷的地面上趴伏了好一阵子,这才摇摇晃晃地起了身。他的十指冻得通红,眼睛里也浮现了红红的血丝,煞是骇人。过了许久,他才两眼望天,喟叹道:“我父王恐怕是……不好了……”
  
  “怎么会呢,你听说了什么?”她暗暗吃惊,按理说他应该不知道赵源去了玉壁的事情。
  
  赵汶沉默片刻,用很笃定的语气回答:“我有种预感,父王,应该不在人世了。这日蚀,正是这个征兆。”
  
  牧云本想劝慰他的,可是想到赵雍的确已经病重的事实,也许赵汶的预感并没有错。不知道怎么的,她的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虽然她和赵雍这位公爹没有什么感情,可是眼下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她难免惆怅伤悲起来。
  
  眼前,仿佛浮现出十多年前,她被悬挂在蓟城城头,他举弓向自己瞄准,又终究没有射出的情景;还有那一年在皇宫的回廊里,正值盛年的他一身绯红色朝服,遥遥地朝她走来,仿佛一团炙热的火焰跃入她的视线,犹如灼灼耀目的赤雀。
  
  那时候,无论是慕容盛,还是赵雍,都是那般的意气风发,纵横捭阖,不可一世。可现在,故人又在何方呢?泼墨汉家子,走马鲜卑儿。那些将军勇武也风流的往事,都随风长逝了。
  
  阳光依旧耀眼,这个国家的主人,要换了吧,北风吹过廊檐时,她的眼眶里,也有几分发涩了。
  
  赵汶坐在檐下的木阶上,将面孔埋在臂弯里,沉寂了好久,这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慢慢说道:“我从记事起,就没有兄兄的,只有大哥对我好。后来八岁那年,大哥带着我们找到了兄兄,我才相信,原来我其实也是有父亲的,不是捡来的野孩子。兄兄虽然一直不重视我,也没有宠过我,我也没少怨怼过。不过,现在我又想起他曾经欣赏过我的眼神,还当众说,‘这孩子的见识比我强’;想起那次试验我意外胜出时,他看着我时,满眼器重和欣慰……我猜想,他应该很希望我能成为一名出色的统帅,代替他完成统一大业吧?”
  
  牧云本来想忍一忍,免得流出泪来,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心中的憾意愈发浓重,眼眶渐渐湿润了,脸上一阵凉意。本来温暖的泪水,被北风一吹,仿佛都要凝结成冰了。
  
  赵汶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猜想,父王临走前,应该是希望我们兄弟和睦,手足协力,把他未竟的事业完成的吧?希望,大哥以后不要再把我当做敌人看了,他已经是大王了,我是他的臣子,又哪里有能力和他争呢?”
  
  牧云抹去脸上的泪湿,侧脸看了看他,却依旧沉默不语。
  
  “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也怀疑我有什么阴谋?”赵汶忽而笑了起来,笑容很凄凉,很苦涩。
  
  尽管他的眼神很真挚,看不出任何伪装,可她终究还是狐疑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既然能出卖她一次,说不定就会有第二次。这叫她,如何能原谅他,包容他?
  
  寒风越发凛冽,她禁不住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见状,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想要给她披在身上,却被她摆手拒绝了。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很尴尬。
  
  这时候,她感觉头上的发髻渐渐松了,又是一阵大风刮过,只听到“叮当”一声清脆的响声,她起身之后胡乱挽起的发髻彻底松开,簪子掉落在台阶上。一头及地的长发被风儿吹拂扯散,凌乱飘飞。
  
  赵汶叹了口气,坐到她身后,用一双粗糙的大手缓缓地拊着她的发丝,弄顺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卷起,绾到一起。然后捡起簪子,试探着插了进去。看看勉强固定住了,这才放心。
  
  “姊姊的头发,又长又密,弯弯的,真美……”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她的鬓发,她却并没有反抗,并没有躲避,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嗟叹良久,终于放下手,一脸惆怅:“要不了几年,他就要改朝换代,成为至尊天子了。到时候,要我主动把你献出来;还是,他来杀了我,把你夺回去?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爱过的人,是无双的珍宝。叫我放弃了你,我是万万不能。看来,还是等他来杀我吧。”
  
  若这些话从赵源口中说出,牧云肯定会动容的。可是,他不是赵源,他的执著和坚持,反而让她觉得很累,甚至是,厌烦和反感。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出言打击他,仍旧保持缄默。
  
  赵汶突然笑出声来,声音沙哑而古怪,阴测测的:“呵呵,呵呵呵……我从小到大都窝囊着,要是连你都没有了,我还继续当缩头乌龟,苟且偷生着,又有什么意思?到时候,你要真的对我有半点情分,就当是姊姊对弟弟的怜惜吧。你告诉他,不要用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给我留面子之类的,要来就明着来,叫他亲自提刀来砍我好了。让我的血溅到他脸上,让他记一辈子,每天晚上,做噩梦……”
  
  牧云终于被他的话,他的笑声慑住了,只觉得浑身森寒。她稳了稳心神,盯着身边这位可怕的丈夫,许久,终于说出了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居然是前所未见的傲然和凛冽,仿佛站在万人中央,全无畏惧:“尊严一旦被人拿走,就什么也剩不下,什么都不害怕了。我是个男人,不能到死都被人践踏。就算反抗不了,也要站着死;就算死,也要明明白白的。”
  
  说罢,转身去了。
  
  ……
  
  晋阳,霸府。
  
  昔日宾客云集,彻夜饮宴的正厅,已经被匆匆布置成了一座巨大的灵堂。缟素满目,烟气缭绕,满目都是黑色与白色。然而偌大的灵堂里,却只有两个人。或者说,是两个活人,一个死人。赵雍的遗体被秘密运回之后,停放在巨大的棺椁之中,放在灵堂后方。而大厅里站立着的,分别是陆昭君,还有赵源。
  
  两人四目相对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比起几个月前,陆昭君似乎消瘦了一点,人也苍老了几分。曾经美好的容颜,已经彻底褪去。剩下的,只有一个中年妇人的疲惫和沧桑。然而,没有半点对亡夫的追思,她只是用一双冷厉的眼睛,静静地审视着对面的儿子。
  
  赵源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低声道:“父王已经远行,还望母妃节哀,保重身体。”
  
  陆昭君冷笑一声,声音略显暗哑,“是啊,我会保重的。你以后,就是齐王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值此大戚,儿子悲恸不已,只恨不能借寿数给父王,让父王长命百岁,一偿夙愿。”他的下唇上有好几处干涸的血痂,可是,又有点点鲜血渗出,显然是刚刚咬破的。可他说话的语调,却听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母妃在节哀之余,也应该对儿子寄予厚望,希望儿子能够稳住父王留下的基业,保住赵氏的满门荣华。”
  
  她冷冰冰地看着儿子,并不说话。
  
  他再次叩了个头,沉声道:“希望母妃能节制住王府之中的所有知情人等,万不可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成败大事,正在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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