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口是心非暗自探听
安芝抱着简章回家，才路过西楼下边，就看见滟池开着窗户，笑着打招呼：“安芝妹妹，做什么去了？”
安芝把怀里的牛皮信封亮了一下，说道：“我去姜伯父那里要大学的招生章程了。”
滟池一听，忙说道：“怎么一个人去？该叫上你明芝姐姐才是。”
安芝听这意思，二房也是愿意叫明芝去考大学堂的，便进了西楼。一进大厅，就看见滟池从楼梯上下来，嘴里笑道：“自从搬了家，地方小了，却不像以往一样熟络了，真是奇怪。”
安芝扶着滟池坐下，说道：“这里比北平的房子是小了许多，但是在老宅子的时候有大饭厅，全家人一起吃饭，是很亲热。这里又没有那么大的餐厅，要在大厅支起饭桌，每日里搬来搬去也麻烦。少了这一项事情，自然觉得家人不常见面了。”
滟池点点头，扶着腰说道：“要说起来也是各忙各的，连串门子的功夫也没有。你们姊妹们又是忙着念书，要不然聚一桌牌也好。”
安芝说道：“五姐也要报考大学堂吗？以前没见她提起过，既然这样，这些章程我先给五姐拿去。”说着起身就要上楼。
滟池忙拉住她说道：“哪里就那样急呢！你拿来的，自然该你先看。明芝也不过是任性一下罢了，过不了一两年就要嫁人的，还不是一样要退学？”
安芝一怔，问道：“五姐姐的事情，定下来了吗？”
滟池看着楼上，笑说道：“今儿冯家少爷来信，正读信呢。”说着压低了声音：“冯家只怕心急了，听说他们也有意向把北方的工厂卖掉，如今北方的局势一天比一天紧急，前几天听说二太太娘家哥哥也想搬到南边来呢。”
安芝点点头，说道：“我看仗迟早要打起来，越早南下越好，等到真打起来，产业都只好贱卖，那真是没法活了。”
滟池说道：“可不是嘛！不过上海也未必保险……”说到这里，滟池也觉得没有前景，便叹了口气说道：“就看政府的意思了，如今还忙着围剿共匪，这事儿办的实在不明智呢。”
安芝只微笑着，也没再说什么。
滟池见她意兴阑珊，便说道：“你也累了，快回去吧。”
安芝站起身：“二嫂嫂注意保养身子，改天我叫上幼芝来陪嫂嫂打牌。”说着，扫了一眼滟池的肚子，笑问道：“嫂嫂的喜事是什么时候呢？”
滟池低头微笑：“到明年五月呢。”
安芝点点头，说道：“嫂嫂保重，我先回去了。”
滟池看着安芝走开，又抬头看看楼上，明芝迟迟不肯出来，想是害臊了？一边偷笑，一边拿起一份报纸看起来。
安芝才回到自己房里，把信封扔在桌上，一下子倒在沙发里。
刚才竟然看见淑慧和一个小大姐一起逛街，是她离开了吕家，还是五姨太带着淑慧来到了上海呢？她看淑慧在她母亲面前很是乖巧懂事，想来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跑来上海，那么便是她和母亲一起来了上海。只怕这也是钧翰的意思，等他在湖南完了差事，是不是也会来上海？
虽然只是那一晚，那几句话，却在安芝心里挥之不去。那个认为儿子娶了自己就是受了委屈的五姨太，兴许就住在附近。她到底是哪里看自己不顺眼，要这样低看自己呢？
就算钧翰说那些话是为了哄他母亲，也实在是没有担当。
安芝心思又乱起来，窝在沙发上闷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幼芝进来，见安芝缩在沙发里，又看看桌子上的信封，说道：“你去姜家拿章程了？”
安芝坐起来，勉强笑道：“江浙沪招女生的学校章程都在这里了。”
幼芝皱了皱眉，低声问道：“没有北平学校的吗？”
安芝一惊，问道：“难道你要考到北平去？”
幼芝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安芝小声，说道：“你小声些，他们还不知道呢！”
安芝自然知道她所说的“他们”就是四爷四太太。父母不愿意女儿远行自然可以理解，然而幼芝又有什么放不下的，非要回北平？那里虽然还有些故人世交，然而她孤身一个人去北平念大学，总是诸事不便。想起搬家前，四房很是闹了一阵，怕就是幼芝在北平有什么不该牵挂的东西。
想到这里，安芝笑道：“我们既然来了上海，我多半是要在上海念大学的。北平的招生简章自然是没关注的，只怕在这里也不好找。”
幼芝蹙眉说道：“我早说临走的时候拿几份，偏偏没有机会。”
安芝不想因为幼芝惹恼了四房，便说道：“你若要，找你北平的同学寄几份来也是一样的，我怕
是帮不了忙的。”
幼芝想了想，连连点头，便轻手轻脚地走了。
从那以后，安芝每天埋头读书，明芝似乎也下了决心要报考大学，幼芝和安芝虽然在同一幢楼里住着，但是每天心事重重，也不肯和人说，只是出门逛街。倒是三太太和四太太为着结交新朋友，经常出门聚会打牌，忙得不亦乐乎。
没两天，周家就来了一位贵客，就是对姜靳修一片痴心的方琦君。方家原本也是北方的望族，不过宣统年间就来了上海。如今老爷子做着省政府参议，在沪上官场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只有一位原配夫人，膝下是三子一女，儿子都算得上年少有为，至于女儿，在大学挂个名，只顾着跳舞交际，却是大家都肯恭维的红人。
然而这个方琦君倒是很有些痴心，就偏偏看上了姜靳修。那天见过安芝，觉得安芝对于靳修是没有多大的意思，然而他们家据说还有几个年轻小姐，不得不防。
听差才把方琦君的片子递给三太太，三太太原本要出门打牌，接了片子，忙打电话借口不去，叫人把方小姐请了来。
一见琦君进门，三太太眼前一亮：竟是个极华丽时髦的女郎。琦君一见三太太，知道她和靳修母亲关系匪浅，也很殷勤，笑着说道：“伯母您好，我是来找安芝玩儿的。”
三太太一转眼珠，心里想到：这安芝平时闷声不语的，也不常出去走，倒结识这样的人物。嘴上笑道：“方小姐什么时候和我家安芝成了朋友呢？倒是我们安芝的福气。”
琦君非常乖巧，拉着三太太说道：“伯母快不要这样说，安芝人很好，我很喜欢她。至于说福气什么的，都是伯母言中了。”
正说着，已经有老妈子把安芝叫下来，安芝走下楼梯，见屋里站着这样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孩，先是一愣，继而想起是前几天认识的方琦君，忙笑道：“方小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呢？”
琦君笑道：“你和伯母都是一样的客气，叫我琦君就好。”说着，快步上了楼，拉着安芝说道：“这几天我也闲着没事，就想来看看你，你别怪我唐突才好。”
安芝先跟三太太打声招呼，两个人手拉着手上了二楼，安芝心里也觉得她奇怪，好好的一个人跑来自己家里，先前也不曾打过招呼。面上还是笑道：“有什么唐突呢？只是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就怕你不能尽兴呢！”
琦君说道：“那没什么，玩儿玩儿嘛！”说着，她眼睛扫了一遍，说道：“听说府上还有两位小姐，不知道今天有没有缘分见一面。”
安芝想了想，便明白她大多有试探的意思，也觉得她这个人实在无聊得紧。不去看着靳修，倒来打搅自己。有心不让她见，又怕她这次扑个空，以后便没完没了，就说道：“这倒让我为难了，我七妹最是在家里待不住的，眨眼就出门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在家，而我五姐在那边住着，那里的情形我也不是十分清楚。”
琦君看着安芝，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冷。安芝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心里存不住事情，又笑道：“我先让听差去问问吧，不介意就先在我这里坐坐？”
琦君脸上又微笑起来，说道：“我怎么会介意呢？本来我就是来找你的嘛！”
安芝笑笑，走出去叫来一个老妈子，叫她去隔壁看看幼芝在不在，再去看看明芝在不在，若是在，都叫她们过来。说罢，还朝老妈子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答应着走了。
安芝回来，琦君笑道：“我还是觉得我这次拜访有些失礼了，府上的小姐会觉得我奇怪吗？”
安芝笑道：“怎么会呢？我五姐和七妹都很喜欢结交朋友，方小姐来了，她们一定很喜欢的。”
琦君说道：“怎么还叫我方小姐呢？难道你瞧不起我这个朋友吗？”
安芝忙解释说道：“怎么会呢？倒是我自惭形秽，不敢个高攀呢。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我自然乐意了。”
琦君笑了笑，突然脸一红，说道：“你何必这样谦虚呢？你们和靳修表哥这样亲近，和我家也算是亲戚呢！”顿了顿，琦君问道：“靳修表哥在北平……”
安芝看了琦君一眼，只是装傻，说道：“姜表哥学业很好的，人也极温和。”
琦君说道：“上次听说靳修表哥和令兄同吃同住，想来你们住的很近吧？”
安芝忙着撇清说道：“早些时候我在老太太院里住，后来就和姊妹们住在一个院子里，离三院可有些远，平常不怎么来往的。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们那边虽然也有些文明风气了，然而毕竟北方民风保守，再则我们家也是老规矩多。靳修表哥虽然是亲戚，然而到底男女有别，几个月不见一次也是常有的事情呢！”
琦君看着安芝，先是惊讶，然后便似松了口气一般，一会儿，又似乎有些失望。想着就算周家姐妹和靳修没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别的女孩子。周家姐妹和他这样生疏，必然是不能知道了。
安芝笑着喝了口茶，就看见老妈子进来，说道：“六小姐，七小姐一早就去逛百货公司了，五小姐刚跟着二太太出去打牌了。”
安芝点点头，对着琦君笑说道：“这样不巧。”
琦君干笑一声，说道：“也是我不好，该先打声招呼的。”说罢，也觉得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便起身要告辞。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说道：“对了，一个礼拜后家父五十大寿，要办一场大宴会，你们姐妹们都来吧！”
安芝见她邀请得这样没有诚意，也懒得理她，还是笑道：“那要先恭祝令尊了。”
琦君也没在意她的回答，便提着皮包走了。安芝叹了口气，想到真是惯坏了的大小姐，为人处事很有些不妥当。才送走方琦君，安芝觉得外面风和日丽，很舒服，便多站了一会儿。刚要回屋，就听见汽车停下来的声音。一转身，就觉得停在门口的汽车实在眼熟。
雄辉开车来到周公馆，却看见安芝站在门口，脸上便现出微笑。进了周家院子，安芝说道：“方先生，令妹刚出门一会儿。”说着，心里又觉得这个哥哥真是奇怪，妹妹走到哪里就追到哪里。
雄辉笑了笑，解释道：“我不是来找琦君的，我是来给府上送请柬的。”
安芝一怔，随即笑道：“那我们先要恭祝令尊福寿双全了。”
雄辉眼睛一亮：“你知道？哦，肯定是琦君提起过。”
安芝一边说，一边领着雄辉要进屋。犹豫了一下，想到三太太虽然当这家，但最大的长辈到底是老太太，雄辉这个晚辈，自然要先拜见老太太的。然而，会不会叫三太太心里存个疙瘩呢？安芝拧着眉毛想了一下，想到雄辉是姜家的亲戚，说到底还是跟三太太更近一层。
“周小姐？”雄辉轻声提醒，安芝忙笑道：“快进来吧。”
说着，领着雄辉进了东楼。
三太太拿着请柬，心里自然高兴，周家新来，根基尚浅，这些日子是联络了一些老亲戚，多是商场上的。有些大家族，分完家之后也不过是普通富户，正缺这样的亲戚，因此待雄辉很是客气亲热。
跟三太太客气一番，雄辉走了出来，韩氏忙着叫安芝送客。走到外面，雄辉笑问道：“下礼拜周小姐来不来？”
安芝想了想，这事儿韩氏自然是一定要去的，十有八九要把自己也带上。嫡母得罪不得，便笑道：“多半是要去的。不过府上门第显赫，令尊过寿，来祝贺的定然不少，我去不去，也不显眼的。”
雄辉说道：“那不会，来者是客，我们怎么能怠慢贵客呢？况且，我是很愿意周小姐来的，自然不会忽略你。”
安芝一愣，见他说的直白，抬起头看着，又是一脸坦荡。想着他怕是这样奔放惯了，也没察觉这话有些暧昧。便也不多想，笑道：“府上的贵客多了，我哪里轮得上。”说着，看着雄辉的汽车。
雄辉见安芝这样大方淡定，笑容一黯，勉强告别，便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