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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谈故里有心问君意

书籍名:《庶女传》    作者:姜汁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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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离开凉亭,又到了丁香花海,游玩了一上午,眼前的景色再美也要腻了。众人又走了一会儿,消消食,便都坐上汽车回去了。到了周府,老太太中午睡罢觉才起了没一会儿,听说孙子孙女们回来,忙叫着进来。
  
  老太太笑道:“今儿可是玩痛快了?”
  
  安芝笑着说道:“外面吸口气都是带香味儿的,老太太也该常出去!”
  
  老太太说道:“我是没有这个力气了,你们年轻人,才该经常出去玩儿,只不要把心玩儿野了才好。”笑了笑,老太太又问道:“今天同去的还有谁?”
  
  鹤生忙说道:“是我大学堂的同学,叫做吕钧翰的,还有靳修的同学,叫做陆士杭的,都是外省人。”
  
  “哦?家里都是做什么的?”老太太端起一盏茶,解开盖碗,说道:“可都是正经人家?”
  
  鹤生说道:“我这位同学是我们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家在山西,据他说只是一方土财主,我想总是他太谦虚了些,他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秉着极谦虚的态度。”
  
  老太太点点头,靳修又说道:“我这位同学也是很谦虚的,为人也很热心,帮过我不少忙。我们也是做了一年的室友,才晓得他的父亲在南京政府任职。”
  
  老太太眉头微微一挑,继而放下茶杯笑道:“我就说呢,都是大学堂里的学生,总不至于不堪到哪里去。既然都是正经人家的少爷,那你们在一起,我是不反对的。不过人家外省人来北平求学,恐怕会遇见许多艰难,你们要多帮忙才是。每逢佳节,请来和咱们一起热闹热闹,也减了他们思乡之情。”
  
  鹤生忙笑着替他的同学道谢,二太太在一边笑道:“老太太真是慈善人!”
  
  老太太微笑道:“将心比心罢了,我孙子还在美国念书呢,我日日盼着他遇见的都是好人,在外也不那么艰难了。”这句话,旁人倒没什么,三太太先是红了眼眶。
  
  老太太忙说道:“瞧我,说的你又不好受了。”
  
  韩氏忙拭去眼泪笑道:“是我扫了老太太的兴致才是真的,媳妇儿可真没出息。”
  
  老太太眯着眼睛笑道:“什么出息不出息,儿子不在自己跟前,哪个当妈的不挂念?”说着,又看看二太太,说道:“便是在跟前,也要日日为他担心呢!信生的婚事也差不多了吧?”
  
  二太太忙笑道:“方家已经应了,人家是新式家庭,说不讲究虚礼,要文明婚礼才觉得隆重。”
  
  老太太笑道:“什么都不用跟我说,一切你去办就好,我只管吃喜糖,喝喜酒罢了。”
  
  二太太眼睛一亮,说道:“媳妇儿哪敢擅专啊?”
  
  四太太笑道:“老太太这是图受用呢!再说你是信哥儿的亲娘,自然事事都妥当,老太太放心你呢!”
  
  一时说的二太太脸上也觉得有光彩,扫视了在座的几个人,看见一旁的明芝,想着,等信生的事情忙完了,也差不多该给明芝说个好婆家了。
  
  方家虽然是新式家庭,然而也不同意早些办婚事,仿佛女儿是嫁不出去的人似的。婚事定在六月份,现在风气很是开化,自然不像以往那样,订了婚连照面都不敢打。信生逢着周末,还要邀滟池喝喝咖啡,逛逛公园。信生平素性子安静,不爱多说话,滟池也是腼腆性子,两个人在一起,偶尔两三句话,既不觉得太冷场,也不觉得太聒噪,倒斗很喜欢这个气氛。
  
  二太太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有时自己预想起信生夫唱妇随的和乐日子,也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另一边,三太太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新媳妇进门,多多少少,家里一些小事总要交给她管,自己的权力先被分出去一些。侄媳妇听说是个腼腆的,若是不会管家,只怕是跑去自己正经婆婆那里取经的时候多,到时候跟自己争的就是二太太了。要说自己也赶紧娶一房儿媳妇,这倒是一条路,然而毕竟牵涉着儿子一生的命运,不能草率。棠生是极有主见,早就言明要自由恋爱,但是出于对母亲的敬爱,最起码是能够让韩氏接受的。换言之,棠生的婚事是不要韩氏多插手的,韩氏少不得天天为鹤生想着,如今鹤生也二十了,过两年大学堂一毕业,就是时候了。
  
  韩氏想着,这新进门的二少奶奶不要太难缠才好,好歹顶过这两年,等鹤生娶了新少奶奶,自己也有个帮手。
  
  想完了鹤生的婚事,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安芝的婚事,姑娘一年一年大起来,前段日子老太太兴的什么家宴,什么郊游,怕都有些给孩子们撮合的意思。对于安芝,老太太是绝无可能坐视不管的,况且她身子还很硬朗,自己也不用多操心,面上做做样子就好了。左不过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还不是亲生的,看在她这些年乖巧的份上,多置办些嫁妆,这个嫡母也是仁至义尽了。
  
  想着,韩氏揉一揉眉心,缓了缓神。海棠一进屋,便笑道:“太太,累了吧?”
  
  韩氏没抬头,只是问道:“今儿有什么人来没有?”
  
  海棠说道:“吕先生陆先生来了,四少爷和表少爷也都在嘉美堂呢。”
  
  韩氏微微一皱眉:自从那次郊游过后,老太太总不忘叫这两个人过来玩儿,既然过来玩儿,又和几位小姐认识,偶尔也要会一会面。偏就是嘉美堂有大客厅,几个人在一起也不嫌挤,便成了他们的活动室了。虽然说这样公开交际算不得什么,再说三姐妹的亲哥哥还在场,也没听说谁单独会面来着,但是对于家风严谨的韩氏来说,到底不太像话。
  
  然而这两个人来得勤,多半也是自己儿子的功劳,再说老太太还不觉得不妥,自己便也不肯多说什么。
  
  嘉美堂里,幼芝已经笑作一团,一边缓着气,一边还说道:“这个人也是太小气了,一块钱国币而已,非要吃得撑坏了才觉得不亏吗?”
  
  方才说话的吕钧翰说道:“你可读过严监生的故事?大概他们是一类人,不肯被人吃了便宜去。这样的聚会,大家花一样的钱,若是吃不回本来,岂不是白给他人出饭资了?这位老翁极会说场面话,先站出来,寻一个由头,要大家一起共饮一杯,他便拿着酒壶。一会儿斟酒时,他就掌握主动,给自己多倒一些,总不会吃亏。等他开口说一个请字,在座的绅董都狼吞虎咽,几大盆菜一时便没了。”
  
  三姐妹和安娜听得入神,便是鹤生靳修陆士杭等人,都是豪富之家,哪里见过这样斤斤计较的人们?一个个都觉得有趣,明芝说道:“几大盆菜一时就没了?那要怎么个吃法?太不像个样子了。”
  
  “他们说是绅董,也都是不入流的。再者说,这种重利的人,脸面也不要紧。还有更离谱的,他的夫人待客,杀了一只鸡,他便板起脸来说道:‘你这妇人真不肯勤俭持家,昨天又硬生生的给你杀了一只母鸡,这只母鸡,它一天生了一个蛋,一个月就是三十个蛋。养到年底,以七个月计算,一共有二百十个蛋。每个蛋的价格,照市上要十个铜子,二百十个蛋就要值到二十一千铜子。还有母鸡本身也要值到四千铜子,若明年再连养下去,它生的蛋,又要添上三百六十个,这我也不和你算了。单就拿这二十五千铜子讲,它已是了不得了。’”
  
  幼芝此时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直喊痛,就是许久不见笑颜的安娜,此时也忍不住咧着嘴。
  
  鹤生笑道:“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样的事迹,可真是闻所未闻,这不是跟咱们以前看的外国预言,说一个人望着自己的蜜罐子想着将来可以靠他发家致富的事情一样么?”
  
  吕钧翰忙说道:“你看,可见这样的想法,古今中外皆有之。”
  
  明芝笑道:“吕先生的口才真好,若是一般人,这样的故事怕不能讲的这么生动。”
  
  吕钧翰忙低下头说道:“我的口才决不至于称得上好,不过因为我亲眼见过这样的人,原样学出来,讨了个巧罢了。要说到口才,在座的几位都要比我好呢!”
  
  鹤生说道:“你看,他又谦虚了,我就说过,钧翰兄最大的特点就是谦虚。”
  
  安芝不置可否,想来这几个人里,论家世以他最平常,他自然是要低调些。就比如把自己扔进总长部长家的千金里面,自己也要陪着小心,事事认最差才好。不过,跑开家境不提,这个吕钧翰的长相、性格都算是很不错的了。
  
  想着,安芝的眼睛对上吕钧翰的,那吕钧翰的眼神似乎有一种洞察力,瞧得安芝立时脸就红了。又把对他的好感,统统自发地消灭掉:这个人有一点实在不好,在人面前,总是一副极平凡的样子,可是偶尔却总能让自己看到他不太寻常的一面。譬如刚才,真不像个谦虚谨慎的学好的青年,那眼睛里透出来的都是伶俐。
  
  安芝忍不住低头呷了一口茶,以掩饰自己此时的困窘。
  
  陆士杭也低头解开茶杯盖,只闻着香气,便说道:“龙井,还是明前的西湖龙井。”只见他微微低头啜了一口,说道:“香气浓郁,茶也好,水也好。”
  
  安芝不由得笑道:“你是行家,不敢在你面前露怯,这是家里珍藏的茶叶,用的是玉泉山的泉水。”
  
  陆士杭赞叹道:“怪不得这样好,玉泉,就是乾隆皇帝封的‘天下第一泉’吗?”
  
  安芝点头,陆士杭说道:“这样的茶,和我在家喝得味道很相似,像是回家了一样。”说着,嘴角微微翘着,端起茶碗,嗅着茶香。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六小姐真是雅人。”
  
  安芝就坐在陆士杭的左手边,这是她早就想好了的座位,因为自己鼻子小巧,两腮有点肉,侧脸的线条最显得优雅淡然,正好把两颊的缺陷遮住。安芝知道自己微微低头的样子,小巧的鼻子,尖细的下巴,还有后颈的线条,一定是美好的,最起码也会给人美好的感觉。
  
  陆士杭的心确实有些触动了,一个漂泊在外的人,听惯了吴侬软语,对于京腔京韵总是难以轻易认同。这两年过得并没有什么归宿感,偏是眼前这个女孩,柔美得像家乡的女子,还冲泡出了家乡的味道。士杭抬起头来,安芝的侧脸给人一种宁静安详的感觉,这种感觉恰是一个游子最渴求的感觉。士杭不由得说道:“多谢。”
  
  安芝没有看他,只是微微点点头。明芝就在对面,将两个人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攥了攥拳头。
  
  晚上,嘉美堂除了院子门墙上的电灯泡还亮着,就只剩下安芝屋里还点着烛火。安芝就直直地坐在烛火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若素不敢打扰,只是隔一会儿便劝她早些歇着。
  
  “怎么还不睡?”
  
  安芝诧异,一抬头看见明芝端着一盏灯进来,忙说道:“你不是也没睡吗?”
  
  明芝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季节,就是不能好好睡。说冷不冷,说热又不热。睡觉蹬了被子要着凉,盖着被子,一会儿又捂出一身汗来睡不着。”
  
  安芝回应道:“可不是嘛。”
  
  明芝笑道:“不如咱们一起睡,我知道你这里有老太太给的宝贝,那被子的布料冬暖夏凉,最不怕这个的。”
  
  安芝嗤笑道:“胡说,哪有那样的东西!”口里说着,还是拉着明芝上了床。两个人缩在一床被子里,若素将绣床的幔帐放下来,黑漆漆的空间里,能听见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安芝问道:“睡了?”
  
  明芝不说话,安芝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她知道明芝也没睡着,她的心思,瞒得过幼芝,瞒得过鹤生,瞒不过明芝。当年靳修来时,也不见自己有这样的殷勤,如今大了,再摆出这副姿态,明芝是什么样的人,能猜不出来?
  
  猜出来又怎么样?这都不是封建社会了,自己就是对陆士杭有意思,就是对他好,谁有能说什么?难道像《红楼梦》里老太太说的,年纪轻轻的小姐,一见到爷们,就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鬼不成鬼,贼不成贼。然而,自己不想,难道指着三太太多么热情地给自己张罗不成?老太太都七十的人了,能管自己几天?三太太势力一天大似一天,哪一天老太太没这个能力越过三太太张罗自己的事情,又要怎么办?况且北平城里的青年,出身豪富的大都纨绔,有些出息的家境又未必多好,靳修这样的,因为三太太的关系,多说两句话都不敢,眼前这样一个官宦公子,性格又好,喜欢也是常理,算不得错吧?
  
  这样的行为,怕是到了老太太那里,也没什么好说自己的。再看圈子里一些过了二十五六岁的小姐们,哪个不是如狼似虎,看见合适的就扑上去,自己还算矜持得很了。
  
  要说怕,就怕这个人,也是明芝的目标,好歹姐妹一场,一起争一个男子,到底太不堪了些。不过,看明芝以前和陆士杭相处的样子,倒真觉不出他们有什么情况来。其实说到底,安芝心里怕,怕明芝瞧不起自己,哪怕找了那么多借口,还是怕。
  
  过了一会儿,明芝说道:“睡不着?”
  
  这一问把安芝吓了一跳,随即答应一声:“嗯。”
  
  明芝说道:“你说我要是身为男子多好,可以求学,可以游历三川五岳。哪怕无依无靠,但凡有些本事,也能安身立命,不用受其他因素制约。”
  
  安芝没说话,静静听着。
  
  顿了顿,明芝说道:“偏偏身为女子,在这深宅大院,行动不能自由,还要费尽心思,自谋出路。”
  
  安芝缩了缩身子,明芝身子也僵了一下,说道:“这是命,我们都得这样。”
  
  安芝眼泪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明芝看了出来,她清楚安芝对于陆士杭,是堵着自己的前途来对待的。今天安芝的行动,有一天也许就是明芝不得不做的事情。明芝知道,自己的处境和安芝比较起来,说不清谁好谁坏,就算母亲做主给自己找到佳婿,自己也少不得取悦将来的丈夫以维持家庭的完满。算计又怎么了,若是真能一生安稳无忧,谁有心思算计什么呢?
  
  两姐妹抱在一起,心里各自揣着满满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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