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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启程篇

书籍名:《时光中的乘客》    作者:涂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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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月 10 日
为了充实我那空虚如无底洞的人生;也同时为了证明我的大脑受伤之后智力没缺损;我把我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了无限的大学英语四级考试复习中去。我爸和我妈还有小华都觉得我是鬼上身或者中了什么邪,每当我一大早闻鸡起舞地起来去读英语课文和背单词的时候,他们都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小华冷冷地讽刺我,说我是吃饱了撑到了,我不能允许她这样诋毁和打击我这种铁树开花一样罕见的学习热情,所以每当她要进一步对我的学习发表大规模杀伤型评论的时候,我都会立刻抓狂。
后来我爸对她说,不要干预我自己选择的事情,我爸说我现在处于人生希望回复时期,我应该有一个目标,有一个生活的动力;我既然这么有毅力有信心地学习,大家为什么要干涉呢?
愚蠢弱智的楚宁不是一个很有志气的人,那天他摔门而出之后,又有电话我,继续商量我是否可以和他发展一下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基础伦理道德所不提倡的感情的问题。
我对他说,可以。
条件是你要把 PS 游戏机上的 RockmanX 的游戏打通关,不能使用任何秘技和金手指。
10 月 14 日
今天发生了一件我很看不顺眼的事情。
小华和锋锋趁我爸和我妈出去练跳舞的空档,完全把我当成空气一样,他们俩以标准奸夫淫妇的姿态躺在沙发上,互相喂葡萄吃。
晚上的时候我发现小华洗过头之后在床上翻康熙字典。
凭借我对小华多年的观察,她的恋爱一般分为以下几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傲慢与偏见》期;每当她在家里看这本书的时候,说明她又对谁一见钟情了。
第二个时期是《康熙字典》期;说明她已经完全陷入了热恋,在考虑给自己将来的小孩起什么名字呢。
第三个时期是《心灵鸡汤》期;她在失恋的痛苦中依靠这本恶俗的小资读物来缓和自己的情绪。
我站在她的门口,瞥看见她的头发湿湿的,脸色红润,台灯下有一杯牛奶。她胖了。她很安祥地翻着那本又厚又重的字典,眼里闪闪发光……很可爱——当然比起我还是差了一点。我就这么看着她,心里面突然有一种极大的渴望,我不希望再看见她缩在角落里看心灵鸡汤发呆的样子了,不想再看见了。
于是我冲到书柜那里,抽出那本书,我要把这本书藏起来。
可是要藏到什么地方么?我站在客厅里思考着。突然,一股刺痛又袭击了我的大脑,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我浑身发热……那个地方……难道是那个地方?
我抬起头,看着我家老式座钟。这个站立式座钟后面有一个夹缝,因为风水先生告诫过我爸爸和妈妈不要动这个位置,所以我十年前就喜欢把一些我觉得最秘密的东西放在那后面。我手里抓着那本汤,僵硬地向着座钟走过去。
十分钟之后,牛奶刚刚滑过小华喉咙的一瞬间,她听见了我的惨叫。她大惊失色地跑进了客厅,发现我坐在地上,一个散落的纸包被我擒在手里。
“你要死啊,鬼叫什么?”她恼火地走过来。
地板上是一张证书,一张照片,和一副蜡笔画。
蜡笔画是我的书画作品淋雨小熊的第一稿,已经发黄了,这个小熊傻坐在垃圾堆上,望着对面一个大大的红苹果。小熊,垃圾堆,黑黑的天色是我画的,风格及其不协调的大红苹果不知道是谁加上去的。照片是我和楚宁,十四岁的时候我们中学去郊区参加亲近大自然劳动教育的时候合照的,背景是一片青绿的田野,我的手上缠着一个草环,脸色怪异半死不活地呆立在镜头前,楚宁那个时候比我高一点,灿烂地笑着,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
“哥,你怎么了,你哭了么?”小华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困惑地问我。
“小华,我问你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我恍然如梦,气息悠然地问她。
小华察觉到了我的敏感,很乖地说:“怎么啦,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的声音里有一丝惊喜,一丝茫然。
“哥……怎么了?”
“为什么我有一张大学英语四级的合格证书?”我把那个证书举起来,痛苦地问她。
“因为……因为你考过去了,去年春天的时候你就考过去了啊?”小华平静地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的英语很烂的啊,而且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这……这……这太荒唐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这……”我张大了嘴,完全不敢相信。我把那个证书拿起来,看了又看,又放在嘴里用牙咬了一下,是真的,那种香滑的口感和柔软的滋味绝对不是复印件和假冒的东西。
小华蹲到了地上,有点无奈地对我说:“哥,我几次想问你,为什么你明明考过了四级还要重新复习;可是我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你冲回去了。前年的时候,楚宁的妈妈和楚宁到我们家里来,楚宁接电话的时候说英文,结果她妈妈很得意地炫耀说楚宁怎么厉害。第二天你似乎就受了刺激,和现在一样地开始读英文。半年之后你就考了 63 分,拿了这张证书;我们都知道你一直喜欢和楚宁呕气,你的英文烂的确是事实,于是你就用考四级来证明你的英文也不是无可救药的烂。”
她这么一说,我似乎也觉得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可是,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我学过那些英文呢?也不记得我考过那些试呢?”我苦恼地抓着头发和揉着我的脸。
小华充满同情地说:“哥,可能是你脑受伤了吧……你知道,记忆这个东西……很难说的,而且英语四级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考试,我们班上很多白痴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不是一样也考过了么。哦,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是白痴……而且你是很速成的那种,所以也很容易忘记……你看咱妈,历史专业毕业的呢,还不是一样觉得还珠格格里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么?你看咱爸,行政管理学历呢,可是他一辈子什么时候行过政管过理?你看锋锋,学辩证法哲学的硕士呢,可是在他的世界里我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嘿嘿,我告诉你呀,虽然我是学财会的,(她突然压低了声音,朝四周望了望)三年来我没有算准过一笔帐目呢,我都为将来会雇佣我的公司担心……嘿嘿,这就是人生,你不用紧张了,如果你觉得你考过去四级违背逻辑,那你就当是捡来的好了。”
我望着振振有词的小华,突然觉得她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漂亮。
“哥,你能告诉我一件事情么?”小华拿起地上的照片,轻轻地说。
“什么?”
“你为什么总捉弄楚宁,他究竟哪里不好,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总拒绝他呢……一开始我知道你的事情的时候,还真有点接受不了……不过,不过如果你是和楚宁,我,我会衷心祝福你们的。”
我吐出一口气,条理清晰地说,“楚宁很蠢,我就是觉得他很蠢。”
“理由呢?”小华有点不耐烦。
“主要有三条理由,我要是说出来,你以后可能都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说来听听。”
“第一,他喜欢看《读者》杂志。每一期他都买。”
小华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二,他用 CDMA 的手机,和中国联通签了两年的合同。”
小华悲哀地咬了咬嘴唇,眼睛眨了眨,点了点头。
“小华,最后一条说出来可能很残忍,你可能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不过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的,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韩诗倩。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小华的脸已经被惊讶失望刺激成了燃烧的铁青色,我觉得放几片肉在她脸上就可以烤着吃了。但是她依然坚强地点了点头,痛苦地说:“……你,你说吧……”
“第三,他的 Lv 的皮带和包,其实是 A 货。”
“啊!”小华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向地板后面倒下了。昏迷了十几分钟之后,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同情地看着我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了,哥,我支持你。”
10 月 16 日 小熊的梦
寒冷刺骨的秋风吞噬了街道花园里最后的几篇叶子。
130 开头的号码发来了气势汹汹的短信:“小林,我终于把那个游戏打通关了。”
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懒洋洋地回道:“ RockmanX4 打完了,还有 RockmanX5 。”
五分钟之后,短信里郁闷地问:“这个游戏到底 X 几为止?”
“ X 取自然数,无穷大……”我坦诚地回复道,然后就把手机关了。我的最新作品《爱到丧心病狂》创作不是很顺利,里面的男主人公被轮奸之后人生遭遇到了极大的迷惘,我在想是不是要他以自杀为结尾。然后我就在桌子上画画,我画了一只小熊,圆圆的脸,扁扁的耳朵;这个小熊穿了一条牛仔裤,手里还捧着一只大雪糕。
突然小熊张开了嘴,把雪糕一口就吃完了,它发出咯咯的笑声。它从桌子上爬了出来,很挑衅地摇了摇它的屁股,跑到了门口。我追着小熊,发现外面是一片水彩画的森林。墨绿色的大树下面有很多闪光的小蘑菇,越朝前走,水彩画就越接近于真实,终于豁然开朗,森林中出现了一片草地,这些小草是鹅黄色透明的,密密麻麻地铺大地上,有三架秋千在风中摇摆,有五六只纯白色的树袋熊抓着秋千的摆绳,睁大了眼睛晃来晃去。我画的小熊在草地中中央,手里拿着一只木槌,吃力地在敲打一只铜色的座钟。
我走过去,我问我的小熊,你在做什么。小熊不说话,它开心地敲着那只钟,钟壳被砸出了巨响,我一回头,发现森林中的小路远出缓慢地开出来一辆公共汽车,这个车是用巧克力做成的,停在了我面前。车表面上用奶油书写了很多的站名,两只肥大的蜜蜂把一只鲜艳的草莓拎到了一个写着“小林的愚蠢”这一站名标志上。
“这是什么意思啊?”我问小熊,小熊不说话,只是发出婴儿那种咯咯的笑声。
小熊拉着我的裤角,我们上了车,车厢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座位是用很大的榛子壳堆起来的,我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小熊在驾驶室里手舞足蹈起来,这个车就开动了。
车窗外的森林幕布一样被拉开,我看见了我自己。那是儿童时期的我,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我淋着雨,一边走一边在哭。
10 月 20 日 世界末日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晴朗,万里无云,世界一片宁静安详。可是我从下午开始眼皮就开始跳,终于在下班的时候,灾难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吃过晚饭,小华对我说,今天晚上八点一定要到顶楼的天台上去,一定要去,如果我去的话,她就一个月不在家里练笛子。我天真地相信了她的话,拍着吃饱喝足的肚子,来到顶楼之后傻了眼。
顶楼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木箱搭起了一个小台子,上面厚颜无耻地挂了一个横幅,灭绝人性地写了一行字:赵爱华小姐长笛音乐演奏会。
想逃走已经来不及了,小华用锁头把下去的消防门给锁住了。
观众只有五个人,我,锋锋,小华,楚宁,还有邻居富贵,富贵今年三十岁,去年在爱心工程的帮助下终于小学文化毕业,人非常的温和,极少说话,听说上周他可以自己看懂报纸了。我们的楼房不高,也有六层,我站在防护栏杆前望着下面的街道,寻找哪一片土地比较软,我跳下去不会摔死。小华的音乐会有十首曲目,她担心观众们被她感染会强烈要求加演,所以下面还有五首备选,而且整场演出的设计非常人性化,不但给听众们免费提供一瓶汽水,而且照顾到听众可能会在音乐的旋律中产生大小便的冲动,她还准备了一个痰盂和几个大的方便袋放在水塔的后面。
“我明天回美国了。”楚宁告诉我。
“不可能了……”我告诉他。“笛声过处,寸草不生;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小华的笛声中生存下来。”我一边说一边揪我羊毛衫上的线,费力地扯下两团来,揉成了球塞近自己的耳朵里。
天终于黑了;很多很多的星星趴在城市的楼群上面,好奇地观望着亮起了彩灯的小舞台。小华穿得很暴露,脸上好像还抹了彩妆,锋锋紧张地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着小华满是赘肉的胳膊和那银亮亮的长笛。暮色中的富贵像只一巨大的熊,安静地坐在台下,我和楚宁各自紧张地缩在一边,等待屠杀的开始。
夜风微凉,小华咬着笛子吹起了第一首曲子,可能是因为她还在热场的,所以音量不大,分贝也不是很高,不过她的表情很认真。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拼命刻苦地练习了,我手术前曾经和她讨论过像我们这种家境的女孩子嫁入豪门的几种途径,我对小华说,你已经二十多岁了,体质上已经没可能加入国家跳水队为国家拼搏金牌了;即便现在是改专业将来进电视台当女主持人,充其量也只能嫁给一些海归暴发户,而且还得冒着先当二奶被天下人唾骂的危险去逼宫扶正;最后的可能性就是打入演艺圈,但是你也知道,那里竞争是非常残酷激烈的,所以有一个艺术类的特长,出入一些高雅场所的时候才能大大提高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机率。
楚宁在阳台的对面看着我,眼光非常的冰冷,我心里有点怕怕的。小华的第二首曲子是我听出来是倩女幽魂,第三首是乡间小路——这真让我觉得意外,她什么时候终于练出来调子了?看来她嫁入豪门的心还未死。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楚宁搬着凳子来到了我的旁边,这个时候我发现他眼眶黑黑的。
“……那个游戏好难啊,我的手指头都磨出泡了。”他委屈地把手指伸过来给我看。
小华突然叼着笛子,中了邪一样高八度地吹了起来,那个笛子凄凉地颤抖着,在我盯着楚宁看的时候,一声声惊心动魄的声波击打着我的脊梁骨,这种刺耳的声响就如同,如同……如同运动会上的哨子声一样。
我有点头晕了,我又喘不上气了,楚宁在我面前伸着手,在星光下渐渐模糊。
“赵爱林加油!二年四班必胜!”
“哥哥,加油,哥哥,快跑!”
我的大脑里响起了很多年前那个运动会场的声音,我好像又穿越了时空来到了过去,我胸前挂着 109
的号码,楚宁的头发变短了,他的胸前是 780 的号码,他侧蹲着,把手伸向我来的方向,预备起跑。
“小林,快跑!快点呀!”
楚宁的站在我面前,阳光下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向他跑过去,他越来越大近了,然而就在那一刹那,时间停止了,楚宁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听见了他心跳的声音。血液在我胸口凝固,我在离他还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把手朝他伸过去……后面跑来的同学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放慢脚步停下来,来不及刹住步伐,一下子撞到了我身上,我整个人向前摔倒,接力棒飞了出去,然后我听见孩子的叹息和嘲笑声,敲锣打鼓的声音里渐渐又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成年的楚宁在对我说话,“小林,你坚持住,你不能死,医院马上就到了……”朦胧中我的眼中亮起一丝血色。
这是一个夜幕下即将安静的城市,星空下的女孩吹着难听的笛子;冷风它不知道,刚才的一个瞬间,唤醒了我心里面原本不再打算不说话的秘密。
“小林,你怎么了?”楚宁在我面前摇了摇手。
“你哭啦?”他慌张地靠进了我,伸出手来摸我脸颊上的泪水。
“小华,你别吹了,你把你哥吓哭了。”他懊恼地瞪了小华一眼。
“小林,你别吓我,你哭什么啊?
我绝望地一摆手,把他伸过来的胳膊打掉。
“我要回家。”我想反正我已经泪流满面了,不如趁次机会装可怜逃离这场灾难。
楚宁低下了头,半天才说:“小林,我去哪里,对你来说是根本不重要的,对么。”
我咬着嘴唇,没说话。
“那你哭什么啊?”他生气了。
富贵转过脸来,白了我们俩个傻瓜一眼,努力地鼓起掌来,他以为小华演奏完了。
“我想起来了。”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你想起什么了?”
“你还记恨我和阿江上床的事情对么,你有完没完呀,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你要计较到什么时候啊?”他抓起我的胳膊,使劲地晃动我的全身,我听见几个金属硬币掉落地面清脆的声响。
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嫉恨你,他是很爱我的;我和他在一起,可能是我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最快乐的日子。我说我全部都想起来了,真的是全部都想起来了。楚宁,其实我摔坏了脑袋忘记的是阿江,可是有一个人,一件事,是我自己活活埋葬的,因为我害怕,以为我恐惧,因为我绝望,所以我不敢去想。”
楚宁疑惑地看着我:“难道说还有别人……你爱的不是阿江么?”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楚宁恼火了,看得出他生气了。相反我却笑了,我抬起头来,天台上的星星因为刚下过雨显得各位清晰。满天都是银蓝色的星星,夜风轻轻地吹,我长眠的记忆在夜空下伸着懒腰。
“今天的我相信,记忆这个东西,原来是不会跌一跤摔掉的。其实一直是我不敢去想,我心里的那个人,一直是我心里面遥远的一个梦,他那么优秀,那么完美,在我心中,其实他一直都是一个一百分的人,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我不敢想象我可以和他在一起。每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像天上的星星,在夜里发着光;而我始终就像是垃圾筒上那个又脏又丑的小熊,我觉得我能在他身边远远地看着他,就已经是很奢侈的事情了。
“他不会知道,接力赛的时候,为什么我会在他面前跌倒……哪怕被整个学校的人嘲笑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看见他拿着接力棒跑出去,飞奔向前之后,而我只能留在后面,我会觉得我永远也追不上他,他就不需要我了,他跑向目的地,而我只能留在一个人的地方。他也不会知道,我长大了以后,依然用那天赛跑时候的我们两个人的运动员号来作为我生活中所有的密码,他不会知道,他去读高中的时候要在公车上多坐五站,而我提前下车,每天都看见他继续向前……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觉得我追不上他,我永远追不上他。
“ 然而他却总在我身边出现,他会用笔在我的小熊前面画一只大苹果。他不知道,我没有笑,可是我会把画上的小熊改成笑的。长大了之后,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途和未来,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人的感情而改变。他对我说他要去远方的那一天,我在心里就告诉自己,梦不要做得太多,你把他忘记吧。”
楚宁听得发呆,他站在天台的对面,好像是站在银河的彼岸一样。
“我一直在讥讽他,躲着他,把我最白痴最愚蠢的样子给他看,我努力制造讨厌他的理由,掩盖我的自卑……渐渐地,这成了我的习惯。我摔伤了以后,忘记了这个被我自己亲手埋葬的秘密,可是那个习惯却保持了下来……我遇见了了公车上遇见的男孩,他虽然不是我的星星,对我也很好;我知道我的星星可能流浪到遥远的宇宙里,再也不会出现,所以我在别人的身上寻找我的星星的光芒……然而……然而……然而我始终明白……”
我哭了,我忍不住了,我走到楚宁面前说:
“然而他不是你,他不是你啊。”
我后悔说那个“啊”字了,因为嘴一张大,鼻孔收缩,好像有鼻涕要流出来。我抡起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
楚宁嘴巴张开,血液在脸上凝固,反应了半天,说:“我?”
如果这个时候的我可以被画成日本卡通漫画,那么我的大眼睛一定是两汪星星;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楚宁面前低下了头。
楚宁挥起手来,“啪”地在我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他很用力,一点也没留情。
小华和锋锋看着我们,突然锋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钞票递给小华,小华得意地说:“你看,我说吧,他们不会接吻的,楚宁一定会打他。”
“那是你亲哥唉,你还说风凉话。”
我说出了这些话,颓废地蹲在了地上,哽咽着说:
“楚宁,我向来是不相信所谓什么承诺和誓言的话,可是我知道一件事,没有得到,就没有失去,所以我习惯成自然地扮演着那个愚蠢的角色。你走吧……反正你一直都是喜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我没有能力可以追得上你……你走吧。”
楚宁看了我一眼,脸色苍白,他骂了一句,真的就走了。
10 月 21 日 大风
我修改了我的遗嘱,决定自杀。
我妈妈说晚上吃火锅,我决定明天再自杀。
10 月 22 日 晴朗
今天早上起来决定自杀,自杀之前再打最后一个小时的电子游戏。
小华突然华丽地出现在我的门口,清了清嗓子说:“赵爱林,楚宁要走了,现在。”
“哦。”我应了一声。
“你爱他么?你可以不回答,一分钟之内你不发出任何声音,就是你默认了。”
我刚才喝了一杯比较凉的牛奶,结果在第四十五秒的时候我放了一个屁,客厅里都听得见,小华恼火地喊叫起来:“这个不算。”
我也有点脸红了。
“哥,你去找他啊,你那么爱他,你不要让他再走了啊!你去把他找回来,我就再也不吹笛子了,我改拉小提琴。”
“美国签证很难弄的,我英语又烂,再说我也没有钱去那里啊。”
小华抓着我胸口的衣服喊道:“哥啊;你去找他啊,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去机场找他!”
“怎么去啊?我根本不知道机场在哪里!”
“出租车!”
“太贵了吧?好像要一百多块呢。”我有点犹豫。
小华气得脸色发青,她连蹦带跳地冲进了屋子,很快又跑出来,攥着一张红色的百元钞票,长开血盆大口说:“哦,下个月你开工资之后还我!”
我把她的钱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里,笑歪了嘴,我说:“他是下午的飞机,现在才早上九点多点;我觉得公交车也是来得及的。”
“你最好现在就出发,你有没有看过电视剧啊,这个时候相爱的主角一定会遇见很多意外灾难,例如塞车,地震,瘟疫,交警,城管,战争爆发……总之你要提前去,不要赶在最后一刻的时候期待那种戏剧场面,因为你没有长一张那种欢喜大团圆结局的脸;你要站在换登机证的地方,等着他,告诉他你爱他,你要他留下,然后你们在人群中结吻,周围的观众会给你们祝福的掌声。”小华咋巴着嘴,眼睛中因为极大的亢奋而闪烁出一种愚蠢的光芒。
我爱惜地抓着她的头,轻声说:“你以后要少看点电视剧了。”
“哥,我真的希望你和楚宁,能……能……能幸福地在一起。”
“嗯,以后小说也要少看了。对了,小华。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我诚恳地说。
“嗯。”她深情地点着头。
“你说我今天穿什么衣服去呢?”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和小华翻出了我所有的地摊名牌,一番排练组合之后,小华又用很多的赭哩水和面霜把我翻新了一下,她说我这种荒置了十几年的毛坯房简装修一下就可以,突然变得太豪华会吓到哪些经济能力有限的业主。
我望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对小华说:“你觉得没?我发现我自己特别像那个电视台晚上几点里的那个电视剧里的那个谁。”
小华果断地摇了摇头,郑重地告诉我:“我觉得你像那个晚会上出来唱那个什么歌的那个谁。”
我们的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他困惑地插嘴:“你俩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你英俊潇洒的儿子和你如花似玉的女儿在照照镜子。”我白了我爸一眼。
我爸爸被我的傲慢激怒了,冲过来一把把我和小华拉开,背起手站在我俩中央,狰狞地说:“错,是英俊潇洒的儿子如花似玉的女儿和他们风度翩翩的老爸在一起照镜子。”
小华很害怕这个游戏会扩大化,惊恐地看了看房门口,想起我妈上班去了,才松了口气。
“我刚才看见楚宁抗了个大箱子从胡同口出去呢,他又换工作了么?”我爸爸想起什么来,冷不丁地问我。
“糟了……”小华推了我一把,“你快去追他呀!”
我仿佛又听见了少年时代运动场上起跑的发令枪声,哦地应了一声,慌忙来到门口开始穿鞋。就在我系鞋带的时候,我的手腕上的那块似乎坏掉没有上弦的手表突然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响声,似乎慌忙中我撞到了它的什么地方,它又开始走了!分针和时针平静地从三点十五分开始起跑了,我深吸了一口气,蹿出了门。
I'm not September's cold breeze
which is kissing his forehead
I'm not Midnight 's charming Prince
who can cast the fairy legend
清晨的大街上没有什么人,假新疆维吾尔大叔和假新疆维吾尔大妈推着车装满了煤块的小车,热情地向我打招呼。我嗅着干冷的空气,隐隐约约闻到了楚宁身上香水的味道。他就在附近,他肯定还没走远。 All
the misery time I'll taste
nothing bitter than he's away
All the remained life I'll waste
Leave it to the eternal vanity
果然,楚宁拎着个花花绿绿的箱子在公车站那里排队呢,现在好像还是上班时间,人很多。我瞥见他的身影一晃,挤上了公车,这个时候我也没有任何公德心了,我完全忽视了车站下面的铁栏杆,冲过老太太孕妇和有呼喘的小孩,把他们都撞到了一变,毫无廉耻地钻进了共公汽车的大门,一个马脸中年人恼火地骂我:“操,你怎么不排队呀。”
公车启动前一秒,我扭头回骂:“操你还用排队呀?”
我得意地转过头来,楚宁在人群戚戚的笑声中尴尬地看着我。
“小林,我要走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每个人有自己不同的人生道路,有不同的信仰,也有不同的命运……我爱你……可是我永远抓不住你的心。我难过了太久了,我要尝试着改变一下。我知道你很能说,可是这次不会了,你说服不了我……我要走了……”
车窗外送进来一屡清风,吹乱他的头发,他的语气十分的苍凉。
“楚宁,我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说服你。”我严肃认真地盯着他。
他轻蔑地笑了笑,嘴角里挤出一句:“不可能。”
The sun is setting
Followed a long long dream
He's slumbering still inside me
Awake my every single living day
I know he will go
He will get
He will lose
He will forget
easily and naturally
我也轻蔑地笑了笑:“我不懂人生道路,我也没有信仰,也不知道什么命运,可是我知道……然后我一只手盖住他的耳朵,把嘴贴过去,一字一句声音低沉但是清楚地说:“如果你和我下车,二十分钟之后,we are having sex 。 任何方式,任何姿势,直到你满意为止。”
然后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更加轻蔑地看着他。
“像那个杂志第 45 页上的也可以么?”
“ Okay. ”
“第 37 页上那个也行么?”
“ No problem. ”
“那第 103 页那种呢?”
我脸红了,我委屈地说:“偶尔可以,但是不能总那样!”
“我不走了。”
楚宁拿起了他的行李。拉着我的胳膊,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我从人堆里拉到车门口。今天是周二,上班的人很多,车上很挤。
我盯着他通红的脸,他也盯着我。
阳光很好。
两分钟之后我听见了车厢后面我大舅妈讲手机的声音:
“秀芬啊,我在车上呢,马上就到你家了……唉呀,天啊,妈啊,现在的小孩啊,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现在这个世道啊,人都疯了,你听我说啊,我在车上看见两个小青年,都是男的呀,亲嘴呀,两个人互相咬啊,周围的人都吓傻了,你说我要不要打 110 报警说有人耍流氓啊?”
The sun is rising
Come with the dark dark reality
He's the split half taken from me
Aware my unfinished love exist
I know I will go
I will rush
I will find
I will hold him
absolutely and finally
10 月某日 上午十一点
我疑惑地观察着楚宁的房间,皱着眉头问:“你既然打算去美国,为什么你的房间一点都没有收拾,我刚亲眼看见你的衣橱下面的抽屉里的内衣裤都放得好好的?而且你刚才和你老板讲电话的时候分明还在说工作的事情,你辞职了么?”
楚宁一边提裤子一边会心地笑了,他伸了一下懒腰,得意地说:“赵爱林,你以为美国的签证那么好弄啊,”
我愣了一下,然后阴冷地说:“这些都是小华计划出来的吧?”
楚宁一边刮胡子一边老实诚恳地点头,然后他想起来什么一样,跑到床对面的写字台零乱的书架后面拿出来一台 DV 机,然后他说:“小华说,为了防止你反悔,让我把咱俩进屋之后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都录下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用被子蒙住了脸。我知道,我的人生完蛋了。
“小华是正确的,她说对付你这种人,就要用一些比较做作的手段。”楚宁穿好了衣服要去上班,出门前吩咐我把家里收拾收拾。
后来
我妈妈和我爸爸的国标舞组合得了区第四名,奖品是一只电风扇和一张证书。
小华大学毕业了,至今没找到工作;心情一直不太好,她说楚宁的表弟特别讨厌,没事儿整天总缠着她,她看个电影什么的他都要跟着。结果上周两个人突然一起失踪,三天后打电话回来告诉我们全家,他们俩去了海南,现在在天涯海角给我们祝福。我在电话里叮咛她,一定要用避孕套,她听了之后很反感,她说我把她想象得太堕落了,她不是那么随便的女孩。于是我给楚宁的表弟打电话,威胁恐吓他,不许他对我妹妹动手动脚;结果这个纯真善良的孩子在电话里怨妇一样悲切地哭诉,他说明明是我家小华对他动手动脚,还耻笑他男性的尊严,于是我再给小华打电话,小华就不接了。一周后两个人狼狈地花光了所有的钱回来,我家小华红光满面,表弟气息奄奄;两个人戴着情侣戒,光华四射,我妈妈用牙拎起小华的手指咬了一下之后说是真的,再就没多问。
韩诗倩去了英国,有一天她突然邮了一封 EMAIL ,里面有一张她和一个又老又秃的男人的合照。而且说这是她的真爱。楚宁和她依然有着密切的书信联系,我的英语程度始终无法参透他们都在写些什么,不过用脚趾想都知道是些废话。
我用了很多空余的时间终于写完了我的第二本书,叫做《丑陋人生》,里面有盗窃抢劫吸毒乱伦同性恋及所有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不提倡的内容,里面大段大段色情凶杀露骨的描写深深地震撼了楚宁并不幼小的心灵,他瞪大了眼睛问我这真的是你写的么?我得意地告诉他其实我还可以写得更大胆,考虑到这是我的风格里应该有一点矜持和保守,我大脑中的创意和构思还不好意思都展现出来。他犹豫了一下问我,哪天我要是因为这个被公安局抓了,他去牢里探望我的时候给我带什么吃的。
而且我觉得楚宁最近越来越絮叨,一个星期六的早上,他在七点半的时候把我给拨拉醒,鬼里鬼气地问我:“赵爱林,你说那天你要是真摔死了,现在我会是什么样子的?”
“神经病啊,滚一边儿去,我睡觉呢。”
“要是你死了,我也会从你掉下去的那个窗子跳下去的。”他忧郁的说。
“你要是再不闭嘴,你马上就会从这个窗子掉下去的。”
“你说,死到底是什么?”他用手戳了一下我。
“死,就是睡眠。”我用被子盖住脑袋。
“哦。不要睡了,我们来做点运动吧。”他一下子把我掀起来。
音乐响起,楚宁逼我穿着睡衣跳那种扭屁股的国标舞。说实话,我真的不适合这种运动,可是他一跳舞就很来劲,他牵着我的手把我在地板上绕来绕去的。运动了半个小时,我突然一把推开他,跑到窗口前叫嚷:“下雪了,下雪了唉!”
雪花落在窗台上,亮晶晶的。犹如童话世界里飞舞的天使的羽毛,无声无息地告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世间总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故事,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我是赵爱林,曾经因为脑部受伤奇迹生还上过地方新闻。我喜欢发呆喜欢吃没有洗过的脏东西,喜欢打游戏机和讽刺挖苦人,如果你喜欢逛地摊和在公园里闲逛,你就会遇见我。我的男朋友叫楚宁,世界第一大帅哥,温柔体贴脾气好,如果你能像我这么无忧无虑又有点不要脸地活下去,你就会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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