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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书籍名:《宋朝乡下人的进城生活》    作者:清歌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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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太后又抚慰了杨老夫人几句,便摆驾回宫了,各人也散了去。顾早回了自己的屋子,这才觉着全身的力气都似是被抽光了,坐在了椅子上靠着便是不动了,被蕙心劝着叫到榻上去休息下。刚脱了鞋子,便见老夫人屋里的大丫头兰心手上拿了个匣子过来了,蕙心急忙迎了上去。

兰心瞧了眼正靠在榻上的顾早,过来行了个礼,这才道:“老夫人叫我送了这匣的高丽须参过来,说是成了人形的,吃了最是补气。”

蕙心面上露出了惊喜之意,看了眼顾早,急忙代着接了过来。顾早亦是微微含笑叫这才叫蕙心送出了兰心。

蕙心进来,见顾早眼睛落在那匣子上面,自己过去打开了看下,叹道:“果然是支上好的老参呢。可惜……”

顾早知她是在叹老夫人如今才方稍稍转了些对她的态度,只可惜有些晚了的意思,也只微微笑了下。

转眼离太后那日去了又已是过了十来天,已是小年了。派出去听消息的人日日里都是耷拉着个脸回来,教这偌大太尉府里的气氛是一日冰过一日。那娇娘和杨焕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天,前几日里又不知为了什么吵了一架,一气之下便要回娘家,杨焕也只是冷眼瞧着嗤之以鼻,并不阻拦,娇娘跑去姜氏面前又告状,反被狠狠训了一顿,一气之下便果真带了丫头回去了。只今日是小年了,这才被许夫人又用马车给送了回来,到老夫人面前赔了不少笑脸。

老夫人前几日里不小心染了些寒气,加上心病,一下便是有些起不来了。许夫人过来的时候,顾早正坐在床尾给她揉搓着脚底。许夫人见老太太眉眼间似是有些不耐,知道自家女儿有些过了,又听丈夫说这杨太尉因了前些日子里的那事,如今颇受皇上礼遇,也不敢多说什么,坐了一会便告辞了离去,姜氏给送了出去。

顾早继续给老太太揉捏着脚底的穴位,听她嘴里模模糊糊嘟囔了声“昊儿……”,心中又一阵翻涌,手便停在了那里。没一会却是听到阵轻微的鼾声,原来已是睡了过去,这才将她脚轻轻放回了被子,自己起身回了南院,却是准备着年底前要回娘家走一趟了。

顾早对着镜子仔细装扮了一番,换了身新的衣裳,外面罩了件缎貂的毛氅子,这才和蕙心容彩一道,上了马车,带着早备妥的各色年礼出发了。

因了马行街的那房子的租期没几日便要到了,方氏几个都已经搬到了酒楼后面的几个空屋子里去住。又新盘下了后面的一块地皮,打算着明年春暖之后便要起几间屋子做定居了。

顾早到时,见整个酒楼都是披红挂绿到处挂了灯笼,贴了各色窗花,瞧着十分的喜庆。自己站定了脚,面上做出了笑容,这才进去了。那方氏和三姐柳枣看见了,都是大喜过望地围了过来问长问短,青武也是放了年假在家,看见顾早也是十分欢喜,只站在一边嘿嘿笑着。

方氏开口便是埋怨着道:“你怎的恁久都没来这里看看,只派了那蕙心姑娘来来去去的。”说话着抬头瞧了顾早一眼,便是大叫了起来道:“哎哟我的娘诶,不过这几天没见,怎的瘦了这许多?女婿呢,我那女婿也来了吧,叫他过来我问下,恁大的太尉府里竟是喂不饱你吃食?”

顾早听他提起了杨昊,本是早就想好应对的那话一时竟是无法开口说出,倒是边上的蕙心笑眯眯接口了道:“老夫人问我家二爷啊,二爷前些日子去了外面,本是早好回来的,谁知风雪把路给阻断了,楞是到现在还没回呢。”

方氏嘀咕了句道:“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净往那外面瞎跑什么,眼见着明日就年底了,搞不好要我女儿一个人守夜……”

顾早只做没听到,强打起精神望向了三姐几个,见都是面上带了笑地望着自己,心中一下也是有些烧暖了起来。

方氏突地拍了下手,笑眯眯道:“刚前几日收到了那岳小哥托人捎带来的信,说是年后就要入京,一来是再去考那个武举什么的,二来就要遣了媒人来提亲了呢,他爹娘也要一道来的。”

顾早望向了三姐,见她虽是有些羞涩,只也大大方方地点了下头,又听青武说明年春也要被石先生推举着去考那太学了,心中更是欢喜。一直留到用过了晚饭,这才有些不舍地离去。

两人回了太尉府,天已是黑了。先去北屋探望了下,姜氏和那刚被送回的娇娘也在,老太太没说两句话就有些气短,挥挥手叫都退了下去让清净下。蕙心见她这恹恹的样子,心中难过,与兰心一道去厨下给熬药了,顾早便自己一人往南院行去。

太尉府里的屋檐廊角仍是亮着一道道的灯笼,只寒风里不停晃动,照得地上的人影也是影影绰绰,看着竟是有些荒凉之意。

顾早觉着了些寒意,瞧着南院就在前面了,拉紧身上的毛氅,紧走了几步。到了那竹从的前面,却是突见路上立了个人,一看居然是杨焕,脚步也没有停留地从他身边过去了。

“婶……子,”顾早突听身后杨焕叫了一声,怔了下才悟过来是在叫自己。犹豫了下,停了脚步,回转头看着他。

杨焕看起来似是有些局促,支吾了几下,才从牙缝里挤着道:“二叔……定当会回来的……,你……”下面便是没声了。

顾早有些意外,这才仔细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下道:“借你吉言。”

杨焕见顾早对自己露出了个笑,一下便是欢喜了起来,张了嘴正要再攀谈几句,却见她朝自己点了下头便转身往那月亮门去了,门里小跑着出来个丫头迎了上去,看着便似是从前老夫人屋里的珍心。怅怅望着,见她两人都进了门拐得不见了,这才怏怏地垂了头,一路踢着石子去了。

顾早回了屋子,被那暖气一扑,没一会便觉身子又是沉得似是坠了铅,只想洗漱了上床躺着去,却被容彩给拦住了,说是会积食。顾早见她和珍心都在尽力引自己说话,不忍拂了好意,瞧着时辰也确实早,怕这么早睡过去了半夜里醒来难过,便叫拿了针线过来打发时间。没一会蕙心也是回来了,几个人一道围坐在了暖炉前。

“夫人,这便是蔷薇水吧?我从前听绣心姐姐说过,这水香得很,洒几滴在衣服上就可以香个一两天呢。”

珍心本是要去那柜子前拿把剪刀的,一眼看见了放在上面的那还剩半瓶子的蔷薇水, 便顺手拿了下来不停翻看着。

顾早转头看去,怔了一下,随即强笑着道:“确是蔷薇水。你若喜欢,便送给你了。反正放我这里也是不大用到,这少了的多半都是它自己跑掉的。”

珍心欢喜,正要道了谢,突见蕙心拿眼看着自己,急忙放了回去道:“这是二爷送给夫人的吧。我只随口说说的,哪里能叫夫人送给了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蕙心又咳嗽了声,这才想起自己从前被蕙心吩咐过了不能在夫人面前提“二爷”两个字的,怕她听了触景生情。见又是说错了话,有些窘,立在那里不动了。

顾早笑了下道:“确是二爷从前里送我的。只这个也不是新的了,下回我叫他多带几瓶子回来,你们一人一瓶,香得出去人家光用鼻子闻就知道是我们南院里的人……”话说着,才觉到自己鼻子已是有些发酸,怕被她几个看出,急忙转过了头掩饰。

那门此时却是“桄榔”一声,几乎是被砸开的,几个人循声望去,见是新进南院的丫头阿宝,就是从前与柳枣一道被杨昊从牙婆手上买回的其中一个,那手还扶在门上,上气不接下气的。

蕙心眉头微微皱起,刚想说她两句,却听阿宝已是欢天喜地嚷道:“夫人,夫人,二爷回来啦……刚外面的婆子跑到了院子门口传讯,说是二爷回来啦,正往老夫人那去呢……”

蕙心大喜过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阿宝又在不停嚷叫,这才抬眼望向了顾早。见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那脸白得像纸,手却是在微微抖动,原先拿着的那绣花绷子也早跌落在地,骨碌碌地一直滚得撞了墙才扑了在地上。

蕙心知她心情应是太过激动,正要上前扶住,眨眼却见她已是几步便跑出了屋子,往外卷了而去。几个人急忙也都呼啦啦地跟了过去。

顾早只觉自己那心便似要爆裂开来,耳里仿佛都能听见自己血液流过耳壁时发出的轰隆之声了。虽是两腿发软,竟也是跑得飞快,转眼便出了南院的月亮门,刚拐过那从竹子,便看见个熟悉的人也正往自己这边大踏步过来,猛地停了脚步,一下竟是心慌气短,连气都要透不出了。杨昊飞快到了近前,将她一把抱起便往里屋而去,丢下后面站着的一群面上带笑看热闹的人。

顾早两手死命抱住杨昊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跳之音,眼泪无声汹涌而出,待被杨昊抱进了屋子放在塌上,一张脸已是泪痕斑斑了。

杨昊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顾早的脸,突然笑道:“我现在瞧着你,竟是想起了从前里吃过的一道你做得菜。”

顾早止住了眼泪,抬眼望着他。

杨昊笑道:“一塌糊涂,你这脸瞧起来不正象那道一塌糊涂的菜么?”

顾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了手朝他胸口要狠狠捶下去,却被他一把捉住,眼睛又反复看着她,这才叹道:“不过两个月未见,竟是瘦的成这样了……”

顾早抹了下脸,坐起了身,从上到下仔细又打量了一遍杨昊,见他虽是风尘仆仆的,瞧着精神却是不错,一双眼睛炯炯发亮,这才彻底放下了心,咬着牙恨恨道:“你前些日子到底是怎样了,迟迟不回的,我还道你……”后面那几个字却是又咽了回去。

杨昊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顾早瞧,突地将她搂了过来,炙热的唇便不断落在她的额头眉眼之上,正移到她唇边之时,却听到房外的门被敲响,接着便是蕙心那显见是忍住了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道:“二爷,夫人,老夫人那边现正热闹着呢,叫你两个一道过去。”

杨昊似是充耳未闻,一下贴上了顾早的唇不放,有些粗糙的大手已是伸进了她胸口衣襟里。门外沉寂了下,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顾早终是忍不住双手抵着他胸膛,稍稍往外推了一下,却听他“丝”地一声,面上闪过了一丝痛楚之色。

顾早一惊,拉近了他正待解开衣襟细看,手已是被按住了,杨昊看着她笑道:“只是个皮肉伤,差不多都好了。”

顾早不理,强行解开了他衣襟,这才看到他胸口处有个酒盏大小的伤口,看起来本应已是结了痂的,只此时却是有些绽裂,又渗出了些血丝。

“是被冷箭所伤,本已是全好了的。只是怕你担心,又想赶在大年夜前回,所以路上走得急了些,马上颠簸了下便又绽开了,过两日便会好的。”

杨昊见顾早死死盯着自己那伤口,嘴唇有些发白,急忙解释着道。

顾早二话不说,转身便朝门口走去,被杨昊一把拉住了。

顾早转头急道:“伤口还血淋淋的,你倒还有心思在这里磨磨蹭蹭,还不请人叫了郎中来看下……”话未说完,自己却是突然觉着一阵反胃,急忙捂住了嘴飞奔到那痰盂前,俯身下去竟是吐了个天昏地暗,到了最后连那酸水都呕了出来,这才稍稍舒服了些。

杨昊大惊失色,上前不住拍着顾早的后背,突然想了起来,急忙自己去开了门,一直等在外面的蕙心和容彩这才进来了。见顾早这般狼狈的模样,面面相觑了下,这才打水的打水,递巾的递巾,忙成了一团。

顾早好不容易直起了腰身,接过了蕙心递来的水漱了下口,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二姐,你没事吧,怎的突然呕得这样厉害?”杨昊仍是放心不下,转头又对蕙心道,“你还是去回禀下我娘,就说二姐有些不适,我等下再过去。”又对着容彩道:“你快去请个郎中来。”

顾早心中一动,再细细一想,算了下日子,猛地有些醒悟了过来,见蕙心容彩都是转身要出去了,急忙叫住了。

杨昊有些不乐道:“二姐,娘那里我方才已去过了,迟些去也不打紧的,你身体要紧。”说着又催促她两个起来。

顾早又是高兴又是有些惴惴的,只一时也不好说出口,站在那里正有些犹豫,众人突听门口处响起个声音,原来是一直在那和珍心一道看热闹的阿宝笑嘻嘻道:“夫人不会是有喜了吧?我进府之前,隔壁那个新媳妇有喜的头两个月,就是像夫人现在这样呕个不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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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周五下午上大结局。


83、大结局

阿宝此话一出,便似在那油锅里溅了一滴水下去,再也静不下来了。蕙心和容彩虽都是到了年龄的大丫头了,只平日也不大往这上头想,所以起先一时是没转过弯来,待被阿宝提醒,这才恍然,欢喜着向顾早恭贺了起来。

杨昊起先只是呆呆地望着顾早,待见到蕙心几个都涌了过来向她道贺,这才反应了过来,扶住了她肩膀,小心地问道:“你……真的是有了?”

顾早见他眼里又是紧张,又是欣喜的,想起自己葵水迟迟未到,之前是因为心乱如麻,也没心思想那个,如今想来,应当便是有了身孕了。只是没被郎中确诊,自己现在也不好十分肯定,一时便是答不出来,只笑了下,轻轻道:“我自己也不大确定……”

她话虽如此,那杨昊已是眼里放光,一下竟是手足无措起来,站在那里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搓着自己的手,对着顾早傻笑。

蕙心见自家二爷在人前便是这样失态,肚中早也是笑得肠子要打弯了,强忍住了才问道:“要不要我去禀告老夫人,好叫她也欢喜下?”

杨昊自是点头,只顾早有些犹豫,拦住了道:“还不是很靠谱的事,这样张扬出去了不好,还是瞧过了郎中再说也不迟。二爷身上的伤口要紧,还是先……”

她话未说完,便听到外面已经传来了声音道:“好不容易回了家中,我那里不过只磕了个头便火急火燎地往这里赶,当真有什么金贵的宝贝勾了你的魂不成?”

顾早循声望去,见老夫人竟是起了身,被兰心几个丫头扶住了,和姜氏娇娘一道正颤巍巍地过来,急忙上前见了礼要让座,却见老夫人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腹部,后面又出来了一个人,就是这几日里早晚都过府中来给老夫人勘病的医官院里的张大夫。

顾早一愣,待看见珍心正笑嘻嘻地站在那群人的后面,心中已是明白了。想是方才被她听到了个话头,嘴快的人哪里还忍得住,应是一溜烟跑去北屋那里报喜讯,这才引来了老太太一干人的。

老夫人看了一会,这才抬起了眼,对着张大夫笑道:“烦请给我媳妇瞧下。”

张大夫呵呵一笑,叫顾早坐到了桌案之后,自己亦是坐了下来,一手指端轻轻搭在顾早右手脉搏之上,一手捻着下颌的山羊须,微微闭上了眼睛。

满室静悄,顾早自己虽有十之七八的把握,只也仍还是有些紧张,抬眼瞧向杨昊,见他更是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大夫。

“圆滑流利,如盘走珠,老夫可以断定,此必定是为喜脉,应是二月有余,三月不到。”

半晌,那张大夫终于睁开了眼,摇头晃脑道。

他此话一出,顾早自己不过是微微松了口气,屋内的其他人却都是神色各异。杨昊欢喜至极,一下便是到了顾早身边,也不避讳这许多人,握住了她手便笑了起来;蕙心几个自然也是喜笑颜开的;老夫人撑着拐杖,虽是没说什么,只眼里也是闪过了一丝喜色,微微点了下头;那姜氏却是横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娇娘,想是怪她入门得还要早些,如今竟还没有动静,娇娘自是不满,只今日才方被自己母亲送了回来,也不敢怎样,只有些恨恨地低了头,心中暗骂了句“你家那儿子与我统共也没同房过几次,叫我自个怎生有孕?”

张大夫搭完了脉收了手,又加了句道:“只脉象稍嫌羸弱,有那气血不足之相。“

他话一出口,屋子里方才已是松泛下来的气氛立刻便又凝重了起来,杨昊面上那笑一下子冻住了,小心问道:“内子前些时日确是忧思过甚,张大人可有调理之法?”

张大夫呵呵一笑道:“不必惊慌。我给开个养胎之方,照着吃些时日,平日出入往来注意些,不可跌跤碰撞便可。”

他话音刚落,早有蕙心去捧了笔墨过来,张大夫挥毫落笔,几下便是写好了方子,又叮嘱了些平日的注意事宜,这才被老夫人叫人厚赏着送了出去。

老夫人瞧着儿子满脸都是巴不得自己这些人也退散了去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吩咐了蕙心几个往后要多留心照料,这才带了人要离去。杨昊急忙上去相送,没走两步,被老夫人一个回头骂了句道:“没出息的东西!我老太婆再不走,只怕你就要嫌我没眼色了。”

杨昊嘿嘿一笑,这才停了脚步,看着那一干人都离去了,蕙心几个也是各自退了下去,顺手给带上了门,这才转过了身,凝望着仍坐在案桌之后的顾早。

顾早朝他温柔一笑,便要站起身来。杨昊已是一个箭步到了她面前扶住了。

顾早摇头道:“哪里就那么金贵了,我自己心中有数。”

“小心些总归是没错的,方才那大夫的话你也是听见了。我抱你到塌上躺着歇会去。”

杨昊嘴里说着,已是将顾早横抱了起来到榻边,轻轻放了下去,这才自己坐在她身边握了她手轻轻揉着,看着她笑个不停。

顾早摇了摇头,眼睛突落到他胸口,这才想起那里的伤口还未处理,急忙便要坐起来,却是被他一把按住了笑道:“只是绽了口子而已。我书房里有药,拿了你帮我敷上些便可。惊动了我娘,只怕她又要闹得鸡飞狗跳的不得安生。”话说完,见顾早仍是不放心的样子,拉她手到自己唇边亲了下,这才笑道:“我如今快要做爹的人了,又岂会不知轻重?”

暖帐红炉,顾早帮着杨昊脱了衣裳,用方才送进来的热水给他净了风尘,新换了里衣,叫躺在塌上,又另拧了干净的布巾,一边轻轻擦去伤处的污痕、小心地敷抹上药粉,一边听他讲着前些日子的遭遇。

原来那日一片混乱中他中了箭伤,身下的马匹亦是被伤,发了狂性胡乱冲了出去。他本是一直俯在马背之上,终因体力不支被甩下了马,一个人冰天雪地里躺了许久,所幸被一个归家的猎户所救,这才知道自己竟已是被带入了契丹境内。所幸此地虽归辽国已近百年,只当地百姓暗地里都还是以中原子民自居,将他救回了家藏匿起来。那箭伤虽是深,所幸并未淬毒,半个月便慢慢有些恢复了过来。只那猎户打听到外面官府在搜检一个宋国人,形貌与杨昊十分相似,还以为是要抓去不利的,又藏匿了些日子。

那杨昊只待自己伤势有些好转,便是心急火燎地要回,哪里还藏得住。将身上的所挂玉佩悄悄留下给了那猎户作答谢之礼,自己趁了夜色便悄悄往南经由榷场潜回了宋境,到了那南归义镇,看到城门边到处贴满了寻找自己的官府告示,这才知道那辽国叛乱已平。

当地官员接了东京发下的搜人急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眼见着恁多日子过去却是音讯全无,正急着,突见他自己回了,大喜过望,立时便安排了快马随行,杨昊这才不分昼夜一路疾驰地回了东京。

顾早听完了他这番经历,长长地叹了口气,爬着跪到了他身边,将自己的脸挨了过去贴到了他的脸颊之上,这才闭了眼睛喃喃道:“往后你若再出远门,我也必定要跟着你去的……”

杨昊不语,只是伸出手臂将她揽紧了,唇已是印上了她的,两人缠绵了一会,都已是有些面红耳心跳如雷了。

顾早抓住了杨昊探进自己衣襟里的手,跪坐了起来,气喘着摇头道:“你身上的伤还未愈,我这些日子怕也是不能了……”

杨昊望着她,见她因为被自己不停吸吮而泛了玫瑰色泽的双唇上还沾了一缕散落下来的发丝,眼若汪汪秋水的,又跪在自己身边不住摇头说不,只觉自己那欲望更是紧迫了。好容易压抑住了,长长吁了口气,低声央求道:“我只抱住你睡便好,再不动你。你若不信,就拿绳子捆了我手。”

顾早见他强忍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忍不住调皮地拿手隔了一层里衣轻轻弹了下他那硬处,听他抽了口气,这才俯到他耳边低声戏谑道:“看在你不要命也要赶回家的份上,我怎忍心叫它这样憋着?就当一吻赏英雄……”

杨昊用肘微微撑起身子,见她伏了下去,舌尖沿着他下腹一路向下,柔软的唇舌终是轻轻贴上了那里卷住,瞬间心旌荡漾,畅美无比,只愿两人情浓缱惓,天长地久。

次年四月,京中牡丹正盛。

东水门边沿着汴河一带,建了大大小小不下十座的庭园式酒楼,只生意最兴隆的,自然还是那家最早起头的方太楼。

今日这方太楼却不是一般的热闹,大门外的地上就已经铺出了长长的红毡,高朋满座,进进出出热闹非凡。门口每经过一辆马车,骑过一匹马,边上闻风早聚集而来的乞丐们便蜂拥着围了上去朝客人伸出了手乞讨。

远远地又几辆马车过来了,最前面的那辆边上跟了几个家人模样的,有个眼尖的乞丐便已是叫了出来道:“那是太尉府的车子。听说这太尉府里的杨二爷是今日这酒楼做亲人家的女婿。这外面的女婿是太尉府的二爷,里面那个正做亲的是今科圣上钦点的武状元,酒楼老夫人想必是个活菩萨般的,才有这等福气哪。大家伙等车子来了,都使把劲叫唤,必定不会少给的。”

他话音刚落,其余乞丐便都来了精神,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蓄势待发。

马车叮铃铃地渐渐近了,众乞丐正要围了上去,突见里面笑吟吟出来了头簪紫色牡丹,身着鹅黄衣的妙龄女子,身后跟了个小丫头,两人手里都拿了食盒和个钱匣子。

那些乞丐何尝见过如此容艳的女子,一个个看呆了。

那女子走近了乞丐,笑道:“今日我家老夫人嫁女在此办喜宴,最是心善,叫我给你们一人两个新出蒸炉的枣泥包,再一吊子的钱。烦请诸位大哥大叔们行个方便让个道。”说完便与身后的那丫头一道派分起了东西。

众乞丐得了吃食又有钱拿,见这女子笑语盈盈的,并未因了自己卑下而有轻看的样子,心中感激,一个个也学那些官人的样子作揖道谢,慢慢散了去了。

“蕙心姐姐!”

那女子见乞丐们都散了,正要和那小丫头一道进去,突听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面上露出了笑,急忙迎了上去道:“三蹲啊。二爷和夫人在车里吧?”

那三蹲还没回答,车门便已是开了,杨昊先是跳了下来,再是扶了顾早的手,小心翼翼地抱了她下来。

蕙心对此早已是见惯了,倒是她身后的柳枣看得有些发呆,偷偷扯了下蕙心的衣角,低声道:“那杨二爷平日里对姐姐都是这般的吗?”

蕙心捂嘴笑了下,也不答话,急忙朝着顾早迎了上去,牵住了她另一手,笑道:“夫人如今都快八个月了,身子沉重,便是不来,老夫人也不会怪你。”

顾早微微笑了下道:“今日是三姐出嫁的大喜日子,我这做姐姐的怎能不来?且如今多走动走动,日后也方便些。”

蕙心摇头笑道:“我只听说那有了身子的要好生歇着养,倒没听说过要多走动。就夫人那新鲜话多,二爷都惯着你来。”

顾早看了眼身边的杨昊,见他神色坦然,微微笑了下。几个人又站在那里说了会话,一道进去了。

她几个进去了,那大门口方才到了的另一辆车子里,有个二十六七的男人却是瞧着蕙心渐渐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发怔。

“攻玉,你这是看什么呢?”边上那妇人见他发怔,叫了声道。却是那石娘子。原来今日石先生夫妻亦在受邀之列,只石先生有事来不了,正巧他那侄儿在,便叫自己侄儿护送了石娘子过来吃酒,待完事了再送回去的。

石攻玉听自己婶娘叫唤,这才回过了神儿,急忙摇头,便要扶了石娘子下车。那石娘子早顺着他眼风望过去,见他眼睛落在了顾早身边的那黄衫女子,心道自己这一向眼高的侄儿莫非今日撞见了能叫他上心的人儿?想起从前自己还起过给他和顾早牵线的心思,暗自笑了下,便已是暗暗寻思待有机会定要寻顾早问下那女子的底细。

三姐的新房,就在酒楼后新起的那屋子里。原来岳腾虽新中了武举状元,只也买不起京中的房,她家一来有空屋子,而来那方氏也舍不得小女儿亦是离了自己身边,便叫二人婚后仍是住在这里。那岳腾也不是个迂腐的人,和自家父母商量过了,便去谢过了方氏。

顾早进去新房时,见她正端坐在帐子里,身边陪了柳枣秀娘几个。三姐看见顾早进来,急忙站起身来便要过来迎接,被顾早笑着给叫住了,自己到了她身边,仔细端详了下,见她妆容美丽,眼里带了羞涩又欢喜的笑,突地想起了自己刚到这里,去河边找她,她从那草丛里钻出来时的情景,心中一阵温暖,握了她手,玩笑着道:“当年东山村里的丫头片子,如今眨眼竟是要做状元夫人了。姐姐心中真是欢喜。”

三姐微微低了头,面颊泛出了淡淡的粉色。顾早见她害羞,拍了下她肩,想起杨昊还等在外面,正要出去了,却见三姐突然抬起了头,看着顾早道:“姐姐,从前在东山村里,我便是做梦也未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到了东京,更未想到会结识了岳郎与他共结连理。我们家有今日,都是因了你的缘故。姐姐你不知道,我心中是何等感激。”

顾早未料到三姐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也是有些感动,柔声道:“姐姐也不过是尽人事知天命而已。你的今日,那都是你自己挣来的福气,难不能这岳小哥的武状元还是我帮着去拉弓射箭考来的?”

顾早说完,几个人便都已是笑了起来。又听三姐说那岳腾在殿试之时,因文采也是裴然,被皇上所喜,当庭便授官侍卫亲军殿前司同正将的官职。只他自己私下里却是不大乐意,说是更想去地方历练。

顾早笑道:“想从地方做到京官不容易,想从京官到地方那还不简单。叫他先老实做个任满,下次委派时向皇上陈明心意。皇上见有这样肯实干的臣子,只怕会更欢喜。”

三姐听顾早如此说,神色中亦是带了丝骄傲。几个人又闲聊了下,顾早这才出了新房,却见杨昊果真还在那里等着自己出来,略微抿嘴一笑。

今日这喜宴有个名目,叫做花开富贵牡丹宴。之所以用牡丹入宴,一是牡丹花龄长久,寿逾百年,用作寿宴,祝福健康长寿;而用作婚宴,则寓意富贵吉祥,美满幸福。二也是正巧赶了这牡丹花开的时令,酒楼里新出的牡丹宴风头正劲。故蕙心一提这主意,立时便人人叫好。

牡丹宴主菜乃是牡丹燕菜。相传是女皇武则天巡游洛阳之时,吃腻了山珍海味,命御厨上道素菜,既不许用肉类做原料,又要口味独特,真的是难坏了御厨。后来在田地里看到又粗又长的萝卜,灵机一动,便买了几根回来,洗净并切成细丝,拌上绿豆粉,上笼蒸透,再浇上高汤呈到女皇面前。女皇吃后龙颜大悦,遂按菜的形状赐名“燕菜”。而今与牡丹联名一道入菜,更是锦上添花了。主材便是个大萝卜,洗净去皮,切成细丝,清水浸泡片刻除去生辣味挤干后,拌入绿豆粉,与萝卜丝拌匀,粉面以不厚为宜,上笼蒸半刻钟取出备用。再将鱿鱼丝、香蕈丝、火腿丝、鸡脯丝、笋丝适量放入大海碗内,放上之前的萝卜丝,再上笼蒸透,翻扣在大煲中。如此这主菜已差不多,只那牡丹花却仍是要费一番功夫。却是用鸡子取蛋黄打匀了,加少许面粉和樱桃汁,倒入预先刻好的花模中,蒸成蛋黄糕,再用鲜虾仁制成虾饺,放在小碟内,把蛋黄糕从中间切开,成片小心插在虾饺上蒸片刻,如此才成牡丹花。最后将预先烧好的上好高汤加各色调料烧沸浇淋在摆好的牡丹燕菜上即成。此道菜的牡丹花是手工制成,只宴席上的其余各菜皆都是由新鲜采取的牡丹花瓣入菜制成。国色天香鸡、黄金牡丹虾、牡丹爆兔丁、牡丹炖鹿肉、花好月圆羹等,饮的也是牡丹花酒。

顾早如今八个月大的身子,肚子看起来却似是十月怀胎的模样了。瞧见自己伯娘胡氏坐在那女席里,别人家身后站着的最多是个丫头,只她却跟了那李寡妇,叫站在一边,颐指气使的,一会叫端茶,一会叫递巾,想是在人前显耀自己大妇的威风。那李寡妇倒也确是个好脾气的,站在那里只笑眯眯的,叫做什么便是什么,看起来丝毫不恼的样子,只不知她心里作何想。看得顾早是暗自摇头不已。略坐了下,觉着身子又沉了起来,便寻了穿红戴绿风头正健的方氏告了声,和杨昊一道离去。

转眼到了六月,京中早已是万花烂漫,芍药、棣棠、木香各色名花纷纷上市,卖花人用马头竹篮铺排着,歌叫之声,清奇悦耳。晴帘静院,晓幕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又是一日新初始。

太尉府里的松竹南院,此时却是忙成一片。外屋里聚了一堆的人,都在屏息等候着。原来顾早半夜时分便是提早发动了起来,幸而府里那一应备用物件都早早备齐,几个接生了几十年的稳婆也早都请了过来住在府中了,虽是忙,倒也没乱成一团。

顾早已是痛了半夜,怕外面的杨昊听见了惊慌,只是死命咬住了那软木塞抵着痛,低声呻吟。只那压抑的痛楚声还是传了出来,落入杨昊耳里,若不是被姜氏拦着,只怕就要闯了进去。

东方破晓之时,众人突听里面传出个婴儿呱呱的啼哭之声,一下都是面露喜色,听见那稳婆喊道:“恭喜夫人,生个千金,金玉满堂!”

门口众人面色都是一滞,唯独杨昊神色一松,抹了把额头淋淋的汗,抬脚便要闯进去,又被姜氏给拦住了道:“哎哟我的二弟,哪有刚生完娃娃就进产房的男人家!”

两人正僵持着,突听里面又响起了呱呱之音,那稳婆用比方才更响的声音嚷了起来道:“哎哟,又出来一个,是个公子,恭喜夫人,儿女成对,好事成双!”

众人一愣,随即便是一个个都喜笑颜开,早有那被老夫人派来听讯的婆子一溜烟地争相跑去报喜,怕迟了被别人抢得报喜银。

杨昊这回倒是傻呆呆地愣在了门口,被姜氏给推拉出了屋子外面,桄榔一声关了门,站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抬头却见老夫人已是被人簇拥着赶了过来,刚想上前见礼,哪知她却是连眼角也不睃他一下,径直便笑呵呵地推门进去了。杨昊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竖着耳朵听这里面的响动,心知此时是见不着自己的爱妻和那一双娇儿了,没奈何只得独个怏怏地去了。

到了满月的洗儿会,太尉府里自是热闹非凡,金银犀角美玉为礼,亲戚朋友相聚一堂,煎了一大盆子的热香汤,丢进去各色果子、铜钱和葱蒜,又用几丈长的彩布缠绕了来围盆。边上的人用钗子搅动盆子里的水,撒进去的红枣有些就直立了起来,妇人们纷纷抢着捞起来吃了,说是生儿的征兆,一时嘻嘻哈哈地正热闹着,见后堂里涌出了一堆人,原来是今日的主家抱了孩子来要洗儿。

那些个女人们见到了襁褓里的两个娃娃,一个个地交口称赞。不但玉雪可爱,更是长得一模一样,竟是辨不出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弟弟了。

老夫人受了大堆的好话,也是笑呵呵个不停,只是怕孩子娇嫩受不得闹,这才叫请来的落发婆子用布巾蘸了香汤,往两孩子额头上抹了下便作洗过,又小心地落了胎发。这才命人将孩子抱了回去,对着众多来宾一一道谢留饭,一直热闹到了掌灯时分才散了去。

八月时节,天气热了起来,顾早在屋里,坐在那摇床边上凝视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见那大些的喜姐睡梦里还把小手握成一团放在嘴边不停咂吮,那小些的庆哥倒是老老实实地摊手摊脚躺着,都是粉拳嫩腿的,心中越看越爱,正要将喜姐的手从嘴边轻轻拨开,自己已是被个人丛身后抱住了,不用看便也知道是杨昊了。也不回头,只低声笑道:“你瞧这两个,怎的姐姐倒比弟弟更好动了些。从前满月抱出去落发时,我听奶娘说那庆哥老老实实一直眯了眼在睡觉,只喜姐倒是圆睁了个眼动来动去的,被人一逗就笑,惹得人家都以为那喜姐是男娃,庆哥才是女娃……”

杨昊将顾早抱了起来坐到自己腿上,下巴抵着她肩膀也一道看着那两孩子,笑道:“喜姐活泼了才好,等她大些,我就教她骑了我肩上一道去看花灯。都跟别人家的女儿那样斯斯文文,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顾早摇头道:“只怕她往后被你宠成个野丫头呢。”

杨昊呵呵一笑道:“野丫头才好,看哪个小子敢拐跑她!”

顾早白了他一眼,从他膝盖上站起身来,自己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腰上的肉,叹了口气道:“月子里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的,连屋子都不许走出去一步,身上长出的肉如今都是消不回去了……”

杨昊抬眼,望见她胸口鼓胀,因了天色热,人又都在屋里,穿得单薄了些,隐隐可见雪腻酥香一片,一把又搂了回来便埋头上去,深深闻了下道:“长肉才好,甜津津的真香……”

顾早失笑,两人正拉扯着,突听耳边响起了个嘹亮的哭声,回头一看,那庆哥不知什么时候已是醒了过来,正闭着眼睛哇哇地哭个不停,把喜姐也是带得一道嚎了起来,好不热闹。

顾早急忙一把推开了杨昊,自己到了摇床前哄着。杨昊长长叹了口气。他这儿子似是与自己有仇,每次总是在他缠住他娘要略解相思时哭闹起来。呆愣了半晌,终是到了门口一把开了门,对着外面的奶娘叫道:“从今起把庆哥带出去睡!”

奶娘瞧了里面的顾早一眼,低声道:“只是夫人说过要随了她自己睡……”

杨昊大怒:“我乃一家之主,这个听我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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