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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残存的目标

书籍名:《人间失格》    作者:野岛伸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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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修和学园此刻正是放学时间。裕次、俊平、哲雄三人带着闷闷不乐的表情,边走边低声谈着话。
俊平很生气地说道:
“都怪你呀!都是因为你弄出了声音!”

他脸上的抓痕还清晰可见。
“谁晓得大场的脸会突然出现嘛!”哲雄辩解道。

“那只是佛坛上的照片嘛!真是的,太没胆了!”

裕次一拳打上哲雄的肩膀。

“什么话!你自己不也吓得屁滚尿流?”

哲雄这样回顶俊平。

“可是那时的气氛真的令人毛骨悚然呀!”裕次说道。

“怎么可能嘛!”俊平说着抚着脸颊,又说道:“可是真的好痛哪!”
在灯火通明的商店街十字路口,俊平跟其他两个人分道扬镳。他离开了伙伴,一个人走回家。
有一道人影跟在俊平后面,是卫。俊平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摸着脸颊上的伤。卫面无表情地继续跟着。
来到架设着轨道的铁桥底下,俊平的肩头突然被人一拍,他猛地回过头来。这时电车急驶而过,在微弱的灯光下,俊平看到了一张脸。他不禁吓呆了。

“大场……的爸爸……”

看着面无表情的卫,俊平非常不安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

“你是问我有什么事?”

俊平极力陪着笑脸。
“是、是的……”

“那正是我想问的。”

卫突然抓住俊平的脖子。
“这个伤是怎么回事?昨天闯进我们家的就是你吧!”

“不……不是,你说什么啊!”

“你跑进我们家里想偷信吧?”

“我、我不知道。我要叫警察来哦!”

“给我到这边来!”

卫把俊平强行带到河边的空地上。

“什、什么事啦?”

卫压低声音说道:
“宫崎是我杀的。”

“啊?”

卫露出一切都豁出去了的笑容。俊平则因为过度惊恐而发不出声音来。

“救、救……啊……啊……啊!”

卫把俊平强行带走。诚信中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着。

(集体去伤害别人的鬣狗们啊!你们可曾照过镜子看看自己吗?)

电车越过铁桥急速向前行驶。

(你、你,还有你,在我的眼里,你们的脸长得都一样。你们这些失去自我的可怜人啊……)

卫把俊平推压在墙上。左手从长裤的后口袋里掏出班级名薄,用它指着俊平的鼻子。
“指出来!还有谁!?”

俊平现在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不知道。”

“把其他欺负阿诚的家伙都给我指出来!”

俊平的脚不停地颤抖。

“我真的……”

“我告诉过你,我已经杀了宫崎。我一样也会杀了你。”

俊平用颤抖的手,指着名薄上的名字。
‘武藤和彦’。
卫皱了一下眉头。是那个医生的儿子,他曾经来店里吃过面,卫也曾经外送到他家去。

“对不起,请原谅我,我只是……”

卫又用力地将俊平压在墙上。

“说!”

俊平一边喘着气一边颤抖,继续指出名字。

‘户田哲雄’、‘松野裕次’。

“这就是全部的人。我们都是帮手。”

“救命……”

眼看俊平的裤子竟然湿了,原来他吓得尿了出来。卫啧了啧,问道:

“这就是所有的人?”

“还……还有一个……”

俊平哭着指出一个人名。

‘影山留加’。

卫一阵愕然,他实在不敢相信。

“是真的吗?”

“是、是真的!”

卫听了愣住了。俊平趁他略微松手的时候,挣脱逃走了。

“救命啊!”
俊平爬上河岸道路旁绵延的小丘陵,不停地奔跑。他一边像梦呓般叫着“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一边没命地奔逃。
俊平连滚带爬地穿过大马路。这时一辆摩托车急驶而来,把突然飞奔而出的俊平撞得弹了起来。摩托车转倒在地,打着转滑向对面的车道。一个戴安全罩式安全帽的年轻男子拖着受伤的脚勉强站了起来。可是,被摔到路旁的俊平却一动也不动。从后面急驶而来的计程车立刻紧急刹车,停了下来。
卫好不容易来到大马路边,看到俊平倒在地上。他用阴暗的眼神凝视着倒卧在地上、血流满面的俊平。
不久之后救护车来了,一动不动的俊平被抬上车,一旁的卫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俊平被送往的医院跟当时诚住的是同一家。送进加护病房后,呈昏迷状态的俊平戴上了氧气罩。
不久,千寻和俊平的双亲赶到了;裕次和哲雄稍后也赶了过来。

“情况非常危急,目前仍然没有意识。”

俊平的母亲说道。

“可是……怎么会?”千寻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俊平的父亲抱着太太的肩头说道:
“听说是我儿子突然冲到马路上,没能躲过冲过来的摩托车……明明天桥就在旁边,他怎么会……”
“负责诊治的医生也说,如果能清醒的话就好办了。他还不断地说着奇怪的呓语……”俊平的母亲说道。

“呓语?”

“嗯。他一直念着大场、大场……”在一旁的裕次和哲雄听到这些话后,不禁相对而视。两个人的表情都因为恐惧而扭曲了。

“大场……”千寻复诵着。

“嗯,大概是这样。老师,那是什么意思?”

俊平的父亲问千寻,裕次和哲雄则退了开来。

哲雄压低了声音说:
“果然是大场的亡魂。”

“……怎么可能?”裕次说道。

“大场的亡魂找上了宫崎和俊平。”
裕次一把抓住哲雄的胸口,把他推向医院的墙边。他把嘴巴凑向哲雄的耳边,用坚定的语气小声说道:
“哲雄,你振作一点!那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哲雄被堵在墙边,就这样当场滑溜蹲踞在地上。


在确认间中俊平被救护车载走之后,卫拦了一部计程车,把影山家的地址告诉了司机。

留加手上吊着点滴,躺在床上睡着。

小与说道: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五天了?”卫问道。

“嗯,就是一直这样睡着。”

“医生怎么说?”

“身体没什么异常,脉搏、心电图,一切都正常。就是处于一般的睡眠状态。”

“可是……”

“他只是没有醒来过。”

卫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又问道:
“有过这种病例吗?”

“神经科的医生说有过这种例子。”

卫定定地看着小与的眼睛。
“身心是合在一起的,在一方面听到另一方面的求救声时,便会互相帮助。例如,有个少女将母亲非常珍贵的戒指弄丢了,可是她不敢告诉母亲。当天晚上,少女沉睡之后,好像就有两个礼拜没有醒来过。因为她害怕一醒过来就会被妈妈严厉叱责,所以她的心灵向身体求助,而身体也有了反应——我知道了,就让你这样沉睡吧!”

“真的有这种事情吗?”
“真是不可思议啊!留加一定也是这样。或许在他清醒时,有什么事情让他的精神无法负荷……或者有什么事是他不想去承认、面对的。”
果然如此——卫的心里有了解答。这一定就是杀了诚一事。
小与抚摸着留加的额头。
“可怜的留加。”

小与抚摸留加的额头好一会儿后,说道:
“我去帮你泡杯茶。”

小与走进了厨房。

卫定定地看着留加的脸,轻轻地走了过去。他慢慢地把手搭上沉睡中的留加那细瘦的脖子。
这时候,一道泪水顺着留加的脸颊流了下来。卫停下了动作。一阵微弱的声音从留加的口中发出来。

“……诚!”

卫竖起耳朵聆听。声音又响了。

“诚……”

卫凝视着留加。
我不能杀这个孩子——卫心里想着。但至于是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因为他在梦中叫着诚的名字吗?或许吧!可是卫又觉得好像不只是这样而已。就算现在向诚道歉,也已经太迟了;但是,在留加的身上,卫感受到一种和诚相同的特质,单纯而容易受伤害的特质。

卫回到客厅时,小与刚泡好茶。可是卫只简短地问候了几句,立刻就离开了。


卫好像是逃走一样回到了家。就在他正要上楼的时候,夏美对他说道:
“阿锵,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以后再说吧!”

“我有事情想问你。最近街坊之间有一些流言,跟你有关……”

“我说以后再说!”

白天,鱼店的老板来店里时谈到,卫和小与之间的暧昧关系,已经成为街坊邻居的话题了。

“你搞什么!难道还想拈花惹草?”

卫走进诚的房间,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然后开了台灯。他摊开班级名薄,用指头慢慢指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户田哲雄’。

他把户田的地址抄在纸上。


一个天气晴朗的星期天。

悦男正在修和学园摄影社的暗房里冲洗照片。

他的耳边又响起当时那两个人的声音。

——不要这样、不要……
——我的儿子一定也这样说过。他一定曾求你放过他。他一定一次又一次这样求你!
那一天,在二楼观众席的悦男,将所有过程都收进了相机。他把相纸从显影液中夹了起来,杀人那一瞬间的照片渐渐变得鲜明了。

悦男笑了出来。

“终于……终于拍到了,这真是杰作啊!我拍到一张杀人瞬间的照片了。”
悦男兴奋得不得了,躺在地上打着滚。但是他突然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站了起来。悦男看着照片中的卫,神情恍惚地低语道:
“大场先生,你真是了不起啊,真是我了不起的伙伴啊!以后还得辛苦你罗!”

悦男凝视着卫和宫崎在游泳池打斗的连续照片。
“大场先生,我对你致上最高的敬意。间中俊平的意外大概也跟你有关系吧!可是,你精彩的表演也让我伤脑筋啊!竟然不给我按下快门的机会。”
悦男突然恢复了自我,看了看手表,啧了一声。和千寻约好的碰面时间已经快到了。

化好妆的千寻走下公寓的楼梯时,看到须藤刑警就站在楼下。

“老师,您好。”

千寻对着他点了点头,便继续向前走,须藤立刻跟了上来。

“您要去哪里?”

“去探望学生。”

“哦。”

须藤边走边点了一根烟。

“有什么事吗?”

“哦,是有些事想请问老师……”

“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们了呀!”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后来又发生了不少麻烦事吧!而且都在老师的四周。”

千寻闻言停下了脚步。

“你是在怀疑我?”

“不、不是这个意思。是大场卫,就是诚的父亲……”

“大场先生?”

“我怀疑他就是凶手。”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楞了一下的千寻又跨出了脚步。须藤仍然跟了上去。

“哎,我的头脑太简单了。”

人行穿越道是红灯,两人停下了脚步。

“你们不是因为这样而造成过冤狱吗?”
“哎呀!这些话真是刺耳。你要知道,在这次的事件中,真正有杀人动机的是少之又少。”

“动机?那么大场先生又有什么……”

说到这里,千寻闭上了嘴。

“没错,您应该也听说过体罚的事情吧?”

绿灯亮了,两人继续往前走。步伐放慢了许多。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一口咬定那么老实的人……”
“所以我现在也打消了这种想法。我们这一行是要讲求证据的。而且我认为,如果他是凶手的话,一定会自首的吧!”

“所以他应该不会是凶手!”

“请您不要生气,我已经修正我的想法了嘛!”

两人来到了九点街大道。在道路那一头的车站前,悦男应该正在那儿等着。

“可是,如果还有其他……”

“啊?”

“我是说,如果还有其他目标的话。”

千寻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须藤。

“请你不要再胡乱猜测。”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啊,对了,倒是上次我那个年轻的手下……”

在须藤的催促下,千寻再度迈开脚步。

“啊,我竟然忘了向他道谢。那时候他救了我一个学生。”“哎,道谢倒是不用了。不过,您愿不愿意跟他约一次会?这个家伙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个……”

“很为难吗?那我知道了。”

“不是的,是因为……”

啊,老师难道有男朋友?”

“我要结婚了。”

“是吗?那真是恭喜了。”

“谢谢。”

“对方也是这一行的吗?是同事吗?”

“嗯,是社会科的……”

“啊,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长得高高的帅哥。”

“是啊,就是他……”

“这么看来,坂元再怎么也赢不过人家了。”

千寻看着站在车站前的悦男。须藤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便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了。那我先走了。”

千寻向须藤点了一下头,便朝悦男跑了过来。

小与微两人拿出了拖鞋,说道:
“他醒过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千寻的表情一下子开朗了许多。
“那真是太好了!”

小与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
“进来再说吧!”

“打扰您了。”
千寻说着便进了门。悦男表情怪异地瞄了正在排鞋子的小与一眼,随即跟在千寻后面走了进来。
两人来到留加房里。留加正微笑着玩着手中的小白鼠。

千寻用轻快的声音叫着留加。
“影山同学。”

留加仍然默默地对着小白鼠笑着。
“影山,真是太好了,你真的醒了。老师还担心,你真的会像童话故事一样,一直沉睡不醒,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留加依然看也不看他们两个。千寻的脸罩上了一层阴影。她用低沉的声音再度叫了一次:
“影山……”

小与走了进来,说道:
“他不记得了。”

“什么?”

“留加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他忘了他自己、忘了我,也忘了老师们。”

留加看着小白鼠。千寻喃喃地说:
“难道他失去了记忆……”

“不是的。”

悦男努力地保持冷静,说道:
“这是恶作剧吧?喂!影山,你是在恶作剧吧?”

留加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影山,你让大家都为你担心不已哪!你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啊!”

即使如此,留加还是兀自对着小白鼠傻笑。

“影山,看着我!”

悦男走近留加,抓住他两边的肩膀。

没想到留加突然哭了出来。悦男大吃一惊,松开了手。留加像婴儿般啜泣着。

小与坐到床边,抱住了留加,温柔地轻拍着他的胸口。

“这孩子回到过去了。”

“什么意思?”悦男不解。

“他回到刚出生的状态了。”

留加含着手指头,轻声地抽噎着。

“留加,不要怕,妈妈在这里。从今以后,妈妈会一直待在你的身边……”

留加终于停止了哭,一脸天真地睡着了。

小与压低了声音说道:
“对了,或许你们会觉得有点赶,不过我决定要搬家了。我们母子两人要搬回他奶奶住的乡下去。当然店也要关了。”

千寻一脸疑惑地问道:
“那下学期怎么办?”

小与优雅地微笑着说:
“已经不可能上学了吧!因为留加现在只是个婴儿呀!”

“嗯,说得也是……”

“我要和自己的儿子重头来过,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我明白了。”


千寻和悦男离开了影山家,朝车站走去。他们打算到医院去探望一下俊平。

“对人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心灵上的平衡。影山的情况就是失衡了。”

在走上人行天桥的楼梯时,悦男这样说道。

“他会清醒过来吗?”

“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这段岁月还会不断地重演。”

千寻的心头逐渐罩上一层乌云。
“不管怎么说,这样对他会比较好。原本是心灵要求身体继续沉睡,一旦醒过来,身体则对心灵提出了要求。没有知识,没有恐惧,就这样回到了婴儿时期。”

不知不觉中,他们两人在天桥上停下了脚步。

“我们所认识的影山留加已经消失了。”

悦男说着伸出右手将千寻的头发往上拢。

“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千寻默默地点点头。

黑夜笼罩着街道。在速食店的一角,裕次和哲雄面对面坐着。

“去找老师谈谈如何?”

哲雄战战兢兢地说道。裕次对他苦笑了一下,说道:
“谈什么?请老师保护我们不要被大场的亡魂迫害?谁会相信你这种鬼话?”

“可是,宫崎之后间中也遭了殃呀!”

“宫崎那个变态倒适合那种死法。而俊平是因为车祸嘛!”

“可是,他昏迷时还叫着大场、大场的。”

“大概是做了恶梦吧!不会有事的,这种事还是不要跟人家说比较好吧!”

“说得也是。”

“啊,该走了,我还要去补习哪!”

他们一起离开了速食店。

和裕次分手后,哲雄一个人走着。可是,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便倏地回头一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谁也没理他,径自走自己的路。哲雄不禁为自己的多疑而苦笑。然后继续往前走。

卫从可乐自动贩卖机的后面出现,继续跟踪哲雄。
哲雄感觉到背后的气息,再度回头一看。还是没什么人。哲雄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还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来到车站附近,哲雄上了天桥越过铁轨。一个爬楼梯的声音不断靠近,哲雄不禁屏住呼吸回头看。声音在半路上消失了,没有任何人跟上来。

“有、有人吗?是谁在那里?”

没有回答。

是心理作用吧!哪会有亡魂!哲雄这样告诉自己。但是他还是发着抖跑了起来。
哲雄在一栋废屋前停下了脚步。屋子的气氛让人很不舒服,可是穿过这里是回家的捷径。如果不走这里,就非得绕过新盖的大楼不可,那可是好大一圈哪。哲雄咋了咋舌,还是走进了废屋。屋里杂乱地堆放着电视、冰箱等大型的废弃物。哲雄正往这些废物间穿过去。

哲雄一不小心被绊倒了,跌倒在地上。

“好痛……”
一个模特儿假人滚落到他面前。哲雄惨叫着站了起来,发狂似的往前跑,边跑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他跑进公用电话亭,拿出通讯录,按照号码打电话给千寻。

答录机开始转动。

——我现在不在家。请在哔一声后,留下您的讯息。

哲雄一边听着千寻的录音,一边恐惧地巡视四周。


深夜时分,千寻才提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回到住处。她进门以后,先按下答录机的钮,然后走进厨房。

她把买来的东西一一放进冰箱。

电话答录机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啊、啊、救命啊……

千寻回头看着电话答录机,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会是谁呢?”

——我快被杀了!

千寻呆立在厨房,两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星期一的傍晚,悦男把一个白色的信封投进邮箱。信封上写着‘大场卫先生收’。里面装着诚从屋顶上跳下来的连续照片。听到信落下去的声音,悦男露出一个冷酷无比的笑容,然后走进了百货公司。走在熙来攘往的人潮当中,他的目标是一楼的化妆品卖场。看到四周都是女客人,悦男突然露出嫌恶的表情。他在陈列着粉饼的架子前停下脚步,拿起一盒粉饼。他打开一盒粉饼,里面的镜子闪着光芒,映出自己的脸。
他的心情不由得高涨起来,心中想着——我终究还是无法爱自己以外的人哪!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金色的粉饼。
这时候,他觉得有一道目光正在注意自己,一位穿着法兰绒西装的中年店员一直看着他。悦男回视着那个男店员,微微笑了笑,随即把粉饼放进自己的夹克口袋里。男店员慢慢地走了过来。

“送给您太太的吗?”
店员这样问道。

“不是,是送给我自己的。”

店员一把抓住悦男的右手腕。力道比想象的还强。

三十分钟后,悦男在警察局的侦讯室里。门打开了,须藤和坂元走了进来。

“是你指名要我们侦讯的吗?”
坂元问道。

须藤满脸惊讶的表情。
“你是新见老师吧!?”

悦男点点头。

“你为什么……”坂元问道。

须藤叹了一口气,低声问悦男:
“你怎么会做这种事?不是就快结婚了吗?”

他拿起桌子上的粉饼,百思不解,于是又问道:
“这是送给森田老师的?”

“不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坂元打开了调查报告书。

“要写报告吗?”

须藤对坂元做了个‘不必’的手势。坂元不满地点点头,阖上了报告书。

悦男用非常优雅的语气说道:
“那是我一时的冲动,能不能请你们放我一马?”

“可是,你并不特别想要粉饼吧?”须藤问道。

“嗯。大概是压力造成的精神问题吧!?”

“我是知道老师很不好当啦!”

“不,这跟职业没有什么关系。”

悦男定定地看着须藤。

“你真的是初犯?”

悦男点点头。

这时坂元突然拍桌子大叫起来。
“你少来这一套。这么小看我们当警察的!”

须藤制止了坂元,对悦男说道:
“新见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悦男交互看着眼前的两个刑警。脸上露出了微笑。我已经超越身为相机镜头的悲哀了——悦男心里这样想着。我满手脏污,可是眼前这两个笨蛋却不能奈我何。

悦男以沉稳的语气说道:
“我们来交换条件如何?”

“什么意思?”须藤问道。
“如果你们放我一马,放过我这个虽然只不过犯了一点小错,却等于犯下窃盗这个滔天大罪的人一马,我就提供一个珍贵的情报。”

“什么的情报?”
须藤毫不犹豫地立刻反问。

“关于教师命案,杀害宫崎老师凶手的情报。”

“少开玩笑了!警察花了那么多精力也没查到什么,你……”
坂元不满地说道。须藤用手制止了手下。

“你知道些什么?难道你有线索?”

悦男高声笑了出来。
“我说的可不是线索呀!我说的是凶手!”

须藤锐利的眼神射向悦男。


在千寻的公寓,千寻和哲雄隔着桌子相对而坐。千寻回家后不久,哲雄又打电话来,千寻要他立刻过来。

“今天学校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说老师怎么会知道?”

“是……”

“户田,在答录机里留话的是你吧。”

哲雄低着头不说话。

“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说什么‘我快被杀了’,把我吓坏了。”

哲雄抬起头来。

“是大场的亡魂。”

“你在医院也曾讲过这种话。”

哲雄的肩膀开始颤抖。

“宫崎老师被杀和间中的意外,一定都是大场的亡魂造成的。”

千寻一边倒茶,一边苦笑着。

“什么亡魂嘛!”

“有!真的有!”

听到哲雄的语气那么坚定,千寻于是不说话了。
“现在我成了被追杀的对象。不是我多疑,真的有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直跟着我……”

说到这里,哲雄惊怕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我明白了。可是,如果真的是大场的亡魂,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师您应该也知道,宫崎时常体罚大场。”

“那不过是……”

“那不是流言!我们大家都知道。”

“那间中呢?”

“那是因为……”

“再说,大场怎么会恨你呢?那不是很奇怪吗?”

哲雄颤抖得更厉害了。

“户田,怎么了?”

“下命令的不是我,是影山!”

“什么事?”

千寻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难道……你们真的对大场?……”

“用针筒刺他的是武藤。”

千寻吓得说不出话来。

“当时我阻止他们了,为什么大场还会找上我……”

千寻觉得背脊发凉,她扭曲着脸,拼命地摩擦自己的手臂。
“没想到他真的跳下去了。武藤那家伙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根本没有人阻止得了他。”

千寻觉得喉咙一阵干渴,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恨,为什么是我……”

“什么时候开始找上大场的?”
“他转进来之后就开始了。因为他对兔子的事大放厥词,大家都觉得他太臭屁了。”

“武藤的手臂是谁弄断的?”

“是留……留加。”

哲雄开始笑了起来。那是被扭曲的、不自然的笑声。

“接下来就是我了,我一定会被杀的。”
“我怎么……我身为导师,怎么现在才知道……他什么都没做呀!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时钟指针已经过了八点。哲雄趴在桌子上,喃喃地说着:
“一个接着一个被杀了。”

千寻从书架上拿出班级名薄,打电话给松野裕次。
“我是修和学园的森田老师。您好,请问松野同学在家吗?啊?和户田约好要见面……”

千寻压住话筒,向哲雄问道:
“待会儿你要和松野碰面?”

哲雄无力地摇了摇头。

千寻又对着话筒说道:
“请问,他有没有说在什么地方?哦,好……”
挂断电话之后,千寻拨了大场家的号码。在响了五声之后。总算接通了。接电话的是夏美。

“喂,这里是‘浪花亭’。”

“我是修和学园的森田。”

“啊,老师您好。”
“请问大场先生在吗?”

“他不在呀!白天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他就一直没回来……”

听到这里,千寻不由得放下了话筒。她极力压抑住剧烈鼓动的胸口。

“镇定下来!不可能会这样的。你好好想想!”

千寻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她随即跳了起来,对哲雄说道:
“你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哲雄抬起头来,千寻已经匆匆离开公寓了。

她跑下楼梯时,开始下起小雨来。千寻骑上停在楼梯底下的脚踏车,急速离去。


雨愈下愈大了。

千寻继续踩着脚踏车,她使尽了全力踩着。
一辆大型卡车从旁边急驶而过,溅起的泥水喷了千寻一身。她连人带车倒了下来,手肘也擦破了。千寻皱着眉头,可是仍然继续奋力地踩着脚踏车往前冲。

裕次抬起头,从废屋的窗口看着猛烈落下的雨,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手表。

“哲雄这家伙搞什么?自己约了时间还迟到。”

这时,一个男人撑着伞走了过来。男人慢慢走近,在裕次面前停下了脚步。

裕次看到伞下男人的脸时,不禁倒抽了一口气,畏缩地往后退。是卫。

“在鞋箱里留纸条的是我。”
卫说道。

“间中俊平被摩托撞倒之前,指出了你的名字。”

卫面无表情地摊开班级名薄给裕次看。

“啊……”

“他供出了所有欺负阿诚的人。”

裕次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说了实话吗?”

裕次摇摇头,继续往后退。

“因为我杀了宫崎。”

“啊……啊……”

“阿诚的信上并没有写出名字,他只是写了狼跟鬣狗之类的字眼。”

裕次把伞丢向卫。卫用手很轻地就把伞拂开,然后把裕次拉了过来,两手掐住他的脖子。裕次抓住卫粗壮的手臂,发出沙哑的声音。

“救命……”

千寻来到废屋前面,看到两条人影纠缠在一起。她使出全力大叫道:
“大场先生……”

她丢下脚踏车,跑进废屋里。

裕次的脖子被掐住,身体弯成了弓形。

“住手!大场卫先生!住手啊!”
卫瞄了跑过来的千寻一眼,可是仍然面无表情地掐紧裕次的脖子。千寻拼命抱住卫的身体。
“大场先生,请你不要这样!我会让他们认罪。让他们承认欺负和体罚诚,并且接受法律的制裁。”

卫毫不留情地更加用力掐紧裕次的脖子。千寻则拼命地想把他们两人拉开。

“身为人,就应该将一切交由法律来审判啊!”

“我不要当人,当一个人怎么为我儿子报仇!?”

“请你住手!诚一定也不希望你这样做的!”

“走开!”

卫用一只手推开了千寻。

裕次的嘴里吐出了白沫。

“那孩子也有父母啊!”

被推倒在地上的千寻大叫打道。卫闻言恢复了理智,双手松了开来。

裕次瘫软在地上,千寻爬过去抱住了他。裕次剧烈地咳着,一看到千寻,眼泪便留下来,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千寻哽咽地说道:
“这孩子也有父母。大场先生,他的父母也会跟你一样为失去爱子而悲伤啊!”

卫出神地低头看着他们两人。

“就交给法律吧!”

卫朦胧中产生了幻觉,他仿佛听到了诚的声音。

(我觉得很骄傲,我以身为爸爸的儿子而感到骄傲。爸爸、爸爸,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像你一样。)

千寻抱着裕次,继续说道:
“我会以导师的身份,证明欺凌和体罚的事实。”

卫走进雨中,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背对着千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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