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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少年的亡魂

书籍名:《人间失格》    作者:野岛伸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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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A班的教室里,到校参加暑期辅导的户田哲雄和松野裕次正在聊天。这时,教室的门‘嘎’的一声被打开了。

“喂!你看……”

哲雄打断了刚才的话题,对裕次说道。

“什么事?”

裕次回头一看,只见卫站上了讲台,把手上的信拿给大家看。

“这是我儿子以前写给同学的信,他转学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都写在信上了。”

班上的学生都冷冷地看着卫。

“欺负阿诚的人全都写在上面。”

哲雄和裕次不由得互看了一眼。他们寻找着和彦和俊平的身影,可是这两人都还没有到校。教室里开始喧闹了起来。
“如果我把信交给学校,就会有人被退学。如果我交给警察,这些人势必会被移送法办。一旦确定有罪,就会被送去少年感化院。”

话说到这里,卫用严厉的眼神扫视着班上的学生,然后继续说道:
“可是,我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就算我这么做,我儿子也回不来了。”

这时钟声响起,有几个学生跑进教室,俊平也在其中。卫急忙说道:
“我要你们道歉,但不是对我,是对我儿子。我要这些人合起双手,在我儿子阿诚的牌位之前承认自己的过错,同时向他道歉。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愿望。”

卫离开教室时,千寻正拿着教科书从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

“大场先生……”
卫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个头,便和她擦身而过。他又想起了诚在信中所说的话。
(我的背上有发条。在被弄坏、玩腻之前,或者在他们找到下一个玩具之前,我只有任人无情地玩弄。)
卫慢慢地走着。他走下楼梯,从球场绕到兔笼所在的内庭去。阿诚跳下来的屋顶……不,是被某个人推下来的屋顶,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白光。卫感到有些刺眼,便眯起了眼镜。

“你果然在这里!”

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卫回头一看,只见千寻站在那里。

“一个学生告诉我,说你带诚的信到学校来。”

“嗯……”

“为什么要撒那种谎?”

“撒谎?”

“对,不要说名字,诚的信上根本没有提到任何名字。”

“你告诉学生了?”

“没有,我没有说……”

“能不能请你守住这个秘密?”

千寻两手抱在胸前,一脸疑惑的表情。

“请你帮帮忙。我在教室里也讲过,如果真有欺负同学的事情,我只要求他们道歉,在阿诚的牌位前道歉。我的愿望就只是这样而已,请你不要说出来。关于说谎一事,我郑重向你道歉。因为我只有这个办法了,只有这样才能查出真相。”

千寻将覆在额上的头发往上拨,头和额头上都是汗珠。她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不认为班上会发生严重到逼得诚走上绝路的事情。身为老师,我绝对相信自己的学生;不,应该说是我愿意这么相信。”
卫原本以为这位老师是一个明事理的好女人,可是他现在认为,她毕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女老师罢了。

“您会保守秘密吧?”

卫逼视着千寻。千寻避开了他的目光,眼神不安地游移着。

好不容易,千寻抬头看着卫,点了点头。

“谢谢,那就麻烦您了。”

卫转身正要离去,千寻又在背后叫住他。

“可是大场先生……”

卫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原本以为,大场先生已经淡忘了这件事。”

卫默默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屋顶。白色的光芒仍然在屋顶上闪着。

这个时候,裕次、哲雄、俊平三人溜出了教室,来到图书室。这个突发状况让他们三个人开始担心了。

“可恶,竟然写那种信……”裕次狠狠地说道。

“怎么办啦?上面一定写有我们的名字。”俊平说道。

“一、一定是大场的亡魂!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出那些东西?”哲雄不安地说道。

“不要怕。我想那是他生前写的吧?”裕次轻轻地拍着哲雄的肩头。

“武藤那个可恶的家伙,现在居然还悠哉地跟家人出国旅游!”

俊平隐藏不住心头的气愤。哲雄则小声地说道:
“我想,还是去大场家道个歉吧!他不是说不会告诉警察,也不会告诉学校的吗?”

“傻瓜!这种话怎么能相信!?”

裕次心想,既然留加及和彦都不在,我得先稳住这两个家伙的情绪才行。

“那我们怎么办嘛!?”哲雄问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闭上嘴巴。”裕次说道。

“如果影山在的话就好了。”

俊平说完,大家都沉默了好一阵子。

“回家的时候顺便去看看他吧!”

裕次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从妇产科医院出来的夏美想抄捷径,于是穿过公园。她对医生一直不愿告诉她肚中的孩子是男是女一事感到不高兴。不但她自己很想知道,她更想告诉丈夫。夏美认为,对因丧子之痛而消沉的丈夫而言,让他多想想即将出世的孩子会比较好些。
夏美在长椅前停下了脚步。她看到一个少年坐在长椅上,摆好相机,正在拍摄一群鸽子。那少年正是留加。

“留加。”

“啊……”

夏美在留加身边坐了下来。

“我听说你没有去上学啊?”

留加点点头。

“说的也是。你跟阿诚感情那么好,还曾经到我们家玩过!”

留加又默默地点点头。
“暑假没有去哪里玩吗?去找个地方透透气吧!或许不该这么说吧?我这个人很笨,不太会说话。”

阿诚的后母和自己的母亲个性截然不同,所以留加并不讨厌她。
“我们家原本唯一的优点就是气氛开朗、快乐,可是现在已经……留加也是摄影社的吗?”

“是我邀诚参加的。”
“哦,是这样的啊!现在回想起来,一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改变的。还说什么阿诚偷了社团的相机。”

留加惊讶地看着夏美。

“咦?你不知道?哦,原来老师们真的保密了。”

“老师们?”

“就是森田老师和那个……哪,就是那个很帅的社团顾问……”

“新见……”

“对、对,就是新见老师。啊,我得回去做饭了。再见了,留加。”

夏美站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

留加突然叫了一声。

“啊?”

夏美低头看着留加。

“诚没有偷相机!”

“真的吗?”

“我……为什么……”
留加抱住了头。是这样的吗?他想,是的,就是这样。可是现在才发现已经太迟了。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啊!?

“留加……”
留加开始颤抖。他被卷入了悲伤、愤怒、悔恨、不安和焦躁……种种前所未有的感情漩涡之中,仿佛迷失了自己。

留加倏地站了起来,也没有和夏美说清楚,就自己跑掉了。他直接跑去学校。

留加由正门进入校园,直接跑上楼进了摄影社。这里大概是唯一能找到线索的地方了。

留加一一检查过架子和柜子,可是没有任何发现。

他撬开诚以前的柜子,但里面是空的。对了!他突然想到——社会科资料室……

留加小跑步到社会科资料室,开了门进去,开始翻查排得井井有条的书架。

他将档案一一打开来看。

这时候,下课钟声响了。

在三年A班上课的悦男走出教室,在走廊上和千寻碰个正着。

“啊,你早。”

悦男耸了耸肩。
“我……我向你道歉,我为上次的事情向你道歉。我只是一个没有经验的老师,却又自以为是。如果你觉得我干涉太多。我郑重地向你道歉。”

“没有的事。”

“我……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而讨厌我……”

千寻说着又眼泪汪汪了。

“下一堂课就要开始了哟!”

知道自己并没有得到谅解,千寻沮丧地垂下了头。她就这么低着头,转身要走回教室,悦男却叫住了她。
“是我太孩子气,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真对不起。我几次都想打电话给你,可是……在这里或许不太适合,不过……”

悦男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微笑着对千寻说道:
“薪水不多,买不起什么好东西……”

“这是?……”

“不要在这里拆。里面是订婚戒指。”

“老师,你真的要跟我?……”

悦男点点头。

“我想结婚。其他的事日后再谈吧!”

悦男又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

留加十分焦急。他依序翻看了悦男的抽屉,最后只剩下最下面一个抽屉,可是那个抽屉上了锁。留加从上层抽屉拿出刀子,撬开锁头。里面有一个白色信封。
当他拿出信封里的东西时,不禁倒抽了一口气。那是宫崎体罚诚,以及在中庭欺负诚的照片。
留加继续翻看那叠照片。其中还有送到他手上的小与和男人幽会的照片以及合成裸照。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背后说话了。

“待会儿你会帮我整理好吧?”

留加闻言立刻回头一看。悦男慢慢地关上了门,然后说道:
“现在你明白了吧?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留加站了起来。
“当我知道你对大场诚的感情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友谊时,我痛苦得难以自拔。虽然我们是分开了,可是留加,我一直相信,我们会在另一个时空继续我们的关系。这是我的期望,我强烈地期望大场消失。”

悦男深情地看着留加。留加却移开了视线。
“偏偏就那么凑巧,他是转学生,正好成为众人欺侮的对象,又加上宫崎老师的体罚。所以,就这样,我只要在后面轻推一把就够了。我利用各种照片,让大家把怒气都集中到大场身上,而且让宫崎老师相信,那些照片就是大场拍摄的……”

留加愤怒地瞪着悦男。

“而留加,你也相信了。”

留加走到窗边看着中庭,脑中一片混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悦男开始动手整理,他一边把照片收进信封,一边说道:
“安排得够巧妙吧?事实上,我并没有直接参与什么行动。我只是按下快门而已。”
留加突然尖叫起来。他拿起桌上的刀子,朝悦男跳了过去。悦男闪开之后,顺势抓住留加的手腕,把刀子甩落在地上。

然后悦男紧紧地抱住留加。

“留加,我好失望啊!我可是为了你,才把大场逼死的……”

留加一脸痛苦的表情。
“留加,为了你,不要说是杀人,我甚至可以为你而死。为什么你做不到呢?你为什么要变心,不再爱我了呢?”

悦男说完推开了留加。留加倒在地上喘着气。
“留加,当你亲口告诉我你对大场的感情时,我们之间就完了。留加你听好,那个时候,我就决定要重新开始了,而我也找到了新的爱人。幸运的是,那个人就在我的身边。”

留加低着头,看着自己撑在冰冷地板上的双手。悦男捡起刀子,指着留加。

“刀子不应该向着我,留加,你应该把刀子向着你自己才对。”

留加抬起头来。
“你仔细想想吧!我做了什么吗?我只不过是拍了些照片而已。杀死大场的是你和宫崎啊!”

悦男用刀尖抵住留加的脸颊,轻轻地划了一下。血丝立刻渗了出来。

“留加,你杀了自己所爱的大场诚。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还苟活着呢?”

留加默默地紧咬住了下嘴唇。

“你还是去死吧!说不定,你就可以到你所爱的人等着你的地方去了!”

悦男把刀子放在桌子上。像念咒语般一次又一次在留加耳边说着。

“留加,你去死吧!”

悦男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千寻出神地坐在自助洗衣店的圆筒干衣机前,爱怜地低头看着手指上的订婚戒指。
突然,一个男人的脸靠了过来。千寻大吃一惊,身体不自主地往后缩。原来是那个叫坂元宪吾的年轻刑警。坂元和上司须藤一起负责侦办宫崎的案子,目前正对修和学园的老师们进行侦讯的工作。
可是这一会儿,千寻却没有想起这件事。

“吓着你了吗?真是抱歉。”

“你、你干什么?”
“老师,是我呀!你不记得了吗?我是杉并北署的坂元宪吾啊!哪,在学校的会议室……”

坂元拿出警察证件给千寻看。

“啊,我想起来了。”

“关于游泳池的杀人案,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当然可以,不过在这种地方……”

他们决定到附近的咖啡厅去,千寻便和这位坂元刑警一起离开了洗衣店。

千寻请坂元在外头等一下,先上楼把衣物放好。

一进房里,电话铃就响了。千寻急忙拿起话筒。

“喂?我是森田。”

“这么晚了,真是对不起。我是影山的妈妈。”

“啊,是,您好……”

“我们留加有没有在老师那儿呢?他一早就不见了人影。”
千寻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她实在不愿去想起以前大场诚行踪不明时的事情。

“这样啊……”

“我一直以为他躲在房里,没想到他竟然不见人影……我非常担心。”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那就麻烦老师了,谢谢。”

千寻跑下楼时,才想起坂元在外头等着。

“你开车吗?”

“是啊……”

“请载我一程,快!”

“去哪里?”

“就到附近而已。”

“可是,是巡逻车哦!”

“无所谓,什么车子都行。”

二十分钟后,千寻和坂元抵达影山家。
千寻看着联络薄,一个一个打电话联络。小与帮不上忙,在沙发上坐着;坂元则站在门口。
“我是修和学园的森田老师,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请问松野同学在家吗?是,谢谢。啊,松野,我是老师。今天你有没有看到影山?……哦……嗯嗯,没什么事。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你。”

千寻打了一通又一通的电话。

“对不起,让老师这么操心。”
小与说道。

“应该的。我也一直很担心影山,他一直都没有来参加暑期辅导。”

“两三天前,他好不容易才开始愿意出去散散步……”

“话又说回来,影山到底会跑到哪里去……”

一直保持沉默的坂元这么说道:
“会不会在学校?”

“这个时候?”千寻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大场诚是死在学校里的。”

千寻与小与互看了一眼。她们同时了解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孩子好像是穿着制服出去的!”

小与说完,三个人立刻站了起来。

穿着制服的警察驾驶着巡逻车,载着三人前往修和学园。千寻和小与坐在后座。

“影山太太,您不用太担心,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千寻说道。小与落寞地笑了笑,说道:
“老师,我是个失职的母亲。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时间已经超过十二点半了。

巡逻车在正门停了下来。三个人一下车,就直接进入深夜的校园。没有人气的建筑物,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快的气氛。这个学校里已经有两人丧命了。
三人爬上楼梯,穿过走廊,最后来到三年A班的教室。千寻立刻打开电灯。穿着制服的留加,正趴在诚的座位上睡觉。

“留加……”

小与心疼地叫了出来。留加慢慢地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

“影山……”

留加对千寻说道:
“我正在跟诚说话。”

然后他对小与说:
“你为什么要来?”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呀!你突然不见人影,害得妈妈跟老师好担心。”

“是吗?”

“那么,影山同学,该回家了吧?”

可是留加突然站了起来,飞奔离开教室。

“留加!”

小与惊叫了出来,三人立刻追了过去。

“等一下!影山!”

留加跑上了屋顶。月光将屋顶的水泥地染成一片淡蓝色。千寻马上追了上来。她想接近留加,可是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她看到留加用一把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不要过来!”

“影山……”

“我会切断动脉的!”

在夜色的笼罩下,两人就这么无言地对视着。

不久之后,坂元和小与也赶来了。看到儿子拿着刀,小与发出绝望的叫声。

“留加!”

留加的视线从千寻身上移向小与。

“妈妈……”

千寻说道:
“影山,我知道你因为大场的事受到很大的打击。可是,就算这么做……”

“是的,诚不会再回来。所以……所以我要去找他。我要去诚那里。”

“留加,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再为难妈妈了!”
“妈妈,所以我要去死啊!这样一来,您就不会再为难了,不是吗?从来没有人为我的出生而高兴过。奶奶,还有妈妈您都一样,身边的人都讨厌我的存在。我只是一个人孤单地活着,没有地方可以让我休息。是的,没有一个地方……”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这些话。

“认识诚之后,我第一次,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呼吸到了空气。我第一次产生了欲望。我有了和人相知相惜的欲望……”

“影山……”
“老师,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办?如果发生核子战争或是大地震,当整个世界都毁灭的时候,您可以一个人活下去吗?”

“怎么会……”
“也许这么说夸张了一点,可是对我来说,诚就是这么重要。诚的死就是世界末日。我害怕再度被留在黑暗当中,我害怕这种感觉远超过面对死亡……我要像诚一样从这里跳下去。请你们不要伤心,对我来说,这样反而比较幸福。”

“留加……”

“影山!”

“妈妈是爱你的呀!”

“妈妈,再见了。当你说想把我带回家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

“留加……”

千寻用眼神示意坂元。

留加丢下刀子,转身朝着栏杆跑过去。

“留加!”

坂元从一旁跳过来,抱住他的脚,千寻也立刻跑了过来,压住倒在地上的留加。

“放开我!放开我!”

坂元起身将留加的两手反剪压制住。

留加放弃了挣扎,双眼空虚地望着栏杆的方向。千寻紧紧握住留加颤抖的手。

留加用悲痛的声音说道:
“是我杀了诚。是我杀了他……”

“影山!”

被压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留加的眼泪流了出来。接着,他竭尽全力大叫了起来。

“我杀了诚!我杀了诚!我杀了诚……”

留加的叫声响遍了无人的修和学园。

留加一直在自己的床上昏睡着。悦男面无表情地看着留加的睡容。

小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千寻说道:
“从那天起,他就一直沉睡着。”

千寻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时悦男过来了。

两人一起离开了影山家,朝地铁车站走去。他们俩默默地走上天桥。

悦男停下脚步,俯视下面来来往往的车流。两人倚在栏杆上。

“面对影山,我却一步也跨不出去。”
千寻说道。

“他手上拿着刀子,这也是没办法的嘛!”

“不只是动弹不得,我甚至连阻止他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懂你的意思。”

“我不但让大场丧命,也差点让他丢了性命,我是个失职的老师。”

沉默了一会儿,悦男说道: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阻止他。”

“是吗……”
“因为我了解,影山留加非常孤独。在大场诚转来之前,他总是一个人。面对大场诚,他第一次对人有了感情。这种感情,不知道是爱情或者是友情……”

“新见老师!”

千寻低声呜咽着。
“因为没有被爱过,所以无法理解自己内心所产生的感情。在无力控制的情况下,便会失去平衡。这种感情我懂,因为我的情况和影山一样。”

千寻用泪眼看着悦男的侧脸。
“记得我小时候,常常在公园荡秋千。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其他的小朋友都有母亲来接回家,可是,我的母亲却绝对不会来,就算我等了一整个晚上,也不会有人来接我。那个时间,我的脑袋里就会有像苍蝇嗡嗡飞着一样的声音。这个声音告诉我‘你是不必要的’、‘你为什么要生下来’。”

千寻双手掩着脸,说道:
“可是对我来说是重要的。”

“什么意思?”

“新见老师对我是重要的。”
悦男露出微笑,手搭上千寻的两肩,然后抚摸着她那随风飘摇的秀发。接着,他用力地抱住千寻。


晚上,公一郎来找小与。看着在床上熟睡的留加,公一郎叹了一口气,然后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还是回到乡下奶奶那边比较好吧!”
他说道。

“你是说留加?”

“一个从未见过的儿子,从国中才开始和你一起生活,实在是太难为你了。”

“或许吧!”

“下个月我要去新德里,这一次可能会呆很久。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

“……你老婆那边呢?”

“老婆是老婆,跟你没有关系。小与,你是我的最好的收藏,不会输给世界上任何一件美术品。我不希望你因为养孩子这种无聊事而让自己褪了色。他成年之前的生活费用我全部负责,花多少钱都没关系。这样可以吗?”

小与不说话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哦!”

“留加不醒来,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真的只是一直睡?”

“连眼睛也没有睁开过。”

“那么还是去住院,让医生好好诊断一下比较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更重要的是,我刚刚提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留加是我的儿子。”

“当然罗!可是,不管是你还是他,你们到底有没有身为母子的共识?”

小与低下头来,不说话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情况也相当不自然。分隔多年的两个人要一起生活,实在是太困难了。”“留加说过,尽管我们的关系不好,可是他还是很高兴。当他听到我要带他回家时,他真的很高兴。”

“小与……”

她的眼里盈满了泪水。

“我一直都太自私了。”
小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到留加的房间去看了一下。桌上的笼子里,那只小白鼠仍然像往常一样在小铁轮上跑着。

结束了一天的营业,卫把商号布帘收了进来。

“大场先生。”

卫回头一看,原来是须藤刑警。

“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卫默默地点点头。他往里面一看,夏美正在打电话。卫把布帘放在柜台上。

夏美挂断了电话,说道:
“老板说明天早上来修抽风机。”

卫拿起夹克,说道:
“我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里……”
话才说到一半,夏美就看到站在店门外的须藤。卫不在家的时候,这个刑警也来过好几次。

“如果我回家得晚,你就先睡吧!”
卫说完便走了。


卫带须藤来到车站前的一家小酒馆。店内有一群上班族正闹得非常起劲。两人在吧台前坐定后,须藤说道:
“哎呀!真是伤透脑筋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须藤点了啤酒,而卫则要了乌龙茶。
“当警察真是辛苦啊!”
“嗯,侦办每一个案件都一样,忙得几乎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我老婆也烦透了我这个工作,离家出走了。”

“那真的是……”

“我有个儿子,正在念高中。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乱七八糟的。哎!我那儿子不喜欢念书,将来像靠玩音乐混饭吃,简直就是在做白日梦……”

“……”

“啊,对不起,竟然提起儿子……”

卫苦笑着说道:
“没关系。对了,您说有事要问我,到底是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啦!刚刚我说过了,那个老师的命案,一点线索都找不到。所以我想先就有关系的人询问一些事情。”

卫喝了一口送来的乌龙茶,然后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啊……”

“我只知道他是我儿子学校的老师,葬礼时还来过。我听到新闻时也吃了一惊。”
“我也一样。由于职业的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人的生生死死,可是这次事件发生的场所……”

“在游泳池。”
“嗯,学校的游泳池。凶手为什么要选在那里,在那么容易引人注意的地方行凶……难道是突发的案件吗?不,应该不是吧!可是学校方面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也没有行凶的动机。”

“……”
“我曾试着把事情倒过来想。凶手是不是非得在那个地方行凶呢?即使是冒着可能被看到的危险。这么一来,在游泳池杀人就有某种含义了。”

话说到这里,须藤停下了话匣子,在杯子里倒了啤酒,一口气喝光了。

“可是……”

“可是什么?”

“就算是预谋杀人吧,其中也有疑点。”

“什么意思?”
“我是指杀人的手法。一般而言,如果有预谋,那么凶手应该会用刀子之类的凶器。可是,被害人身上并没有刀伤,只在头部有被有棱角的木棍之类的东西殴打过的伤口。凶手并没有打算以此造成致命伤。”

须藤拐弯抹角的说法终于让卫感到不耐烦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纯粹是我个人的推测……凶手一开始就不打算在游泳池边杀人,而是企图让被害人溺死。被害人是体育老师,而且是柔道黑带,照一般的想法来讲,这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计划。我甚至怀疑凶手不只一个人。”
卫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他很想在这个时候自首,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复仇的行动才刚刚开始。
“可是这并不对,凶手确定只有一个人。而且他利用被害人在游泳池中挣扎时将之杀害,并不想一击就要了被害人的性命。”

卫伸手拿起杯子,把乌龙茶端到嘴边。“好强烈的杀气啊!凶手应该就是这样杀了那个柔道黑带的体育老师。不论是多么孔武有力,或是会不会功夫,任何人在腾腾的杀气前都会失去抵抗的能力。当凶手显露出强烈的杀气时,一般人都会变得手足无措,只知道害怕。”

卫恢复了原来的镇定,说道:
“你这些话真教人毛骨悚然啊!”
“是啊,是很恐怖,若只是金钱上的瓜葛,不可能会有这么强烈的杀意;女性也不可能有这种力量。事实上,被害人也没有女人方面的问题。”

“哦!”
“那么,有什么人会对这么一个体育老师发泄这么大的怒气呢?没有!不管我们怎么找,一直到我们听到某个传闻……”

我岂能栽在你手上?卫在心中忖道。胸中有憎恨随着呼吸的起伏愈来愈盛。

“听说被杀的老师曾经体罚过某个学生。”

“原来如此。”

“那个少年后来自杀了。就是你的儿子。”

卫抬起头来。须藤盯着卫的眼睛说道:
“凶手就是你吧?”
卫避开须藤的视线,看着吧台对面的墙壁。墙上挂着一幅覆盖白雪的山岳照片。那是一座壮丽的山。真的会有那么尖挺的山峰吗?卫心里想着。

卫又看着须藤的眼睛。

“证据呢?”

须藤耸耸肩。
“没有,完全没有。所以我才会对你说这些话。同样为人父亲,我很了解这种心情。可是,有罪就该接受制裁。”
就算是去坐牢,甚至被判死刑,对现在的卫而言都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但如果现在就自首的话,那些满手脏污的人就得以逍遥法外了。这是最不可原谅的事情。
卫憎恨着眼前这个身为执法者的须藤。法律这种东西,如果可以彻底查明诚死亡的真相,可以让犯人尝尝和诚一样的痛苦的话,自己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可是法律却充满了漏洞,无法把诚还回来,甚至无法查明是谁杀了诚。既然如此就算了,就由我这个做父亲的来讨回公道吧!

这种憎恨、轻蔑须藤刑警的心情,使得卫恢复了冷静。

“如果我……”

卫一开口,就看出须藤开始紧张了。

“如果我是凶手,我回去自首。”
“嗯,事实上我也这么认为。因为你心胸坦荡,不是那种可以掩藏罪行,继续过太平日子的人。”

须藤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搔了搔头,叹了一口气。

“这倒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推理。可是,事实可不像小说啊!”

卫一口喝光了乌龙茶。

由于卫回来得晚,夏美已经先睡了。可是她觉得好像听到玻璃窗破裂的声音,于是睁开了眼睛。心想……啊,终于回来了!

夏美从棉被里爬起来,打开纸门。
可是那不是卫。她看到了三条人影,正在起居室里翻箱倒柜。夏美吓得心脏都快听了。她的膝盖不停地发抖,可是仍然使尽全力大声呼叫。

“小、小偷啊!”

黑暗当中响起了简短的对话。

“糟了!”

“快逃!”
人影一齐跑到楼下的店面,企图逃出去。其中一个被什么绊倒了脚,跌了一跤。夏美死命地追上去,想抓住小偷的背。一阵你推我挤,小偷还是逃走了。

夏美打开电灯一看,橱柜和架子都已经被翻得一团乱了。

夏美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当场无力地蹲了下来。

“对了,打电话报警!”

就在她正要拿起话筒的时候,卫回来了。

“阿锵!刚、刚才有小偷。”

卫看着乱七八糟的起居室。
“我跟小偷拉拉扯扯,在其中一个小偷的脸上抓了一把,抓下了一层皮。啊!我得赶快报警!”

“不用了!”

“咦?”

“啊,对了!存款薄,还有我的私房钱!”

夏美急忙跑去检查柜子。

“还在!真是太好了。阿锵,没事了。”

“哦!”

卫在东西散乱了一堆的起居室坐了下来。

“阿锵,我有话跟你说。”

夏美在卫的面前坐了下来。

“什么事?”

“你跟警察先生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

“不会没什么吧?警察怎么会没事就往我们家里跑?”

“……以前也来过?”

“来打听不在场证明什么的。”

“这样啊……”
“我当然是不相信那种事,可是那一天,就是雨下得很大的那一天,你出去外送,好久才回来啊!”

“是这样吗?”

夏美哭起来了。

“告诉我!告诉我实话!”

“不要说这些无聊话!”

“我们是夫妻呀!不要瞒着我,快告诉我实话!”

卫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我知道啦!你想问什么,我都会老实说。”
夏美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睁大了眼睛,眼中闪着光芒。好漂亮的眼睛啊!卫不禁在心里想着。

“宫崎老师……”夏美说着顿了一下,“是你杀的?”

卫强装出笑脸,慢慢地摇了摇头。夏美见状微笑着抱住了卫,卫也紧紧抱住她。

“小傻瓜!你肚子里有孩子,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呢?”

“人家担心嘛!这样对胎教不好呀!”

“嗯……我知道,别哭了。”

在卫的怀抱里,夏美心满意足地点了好几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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