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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面对困境的勇气

书籍名:《人间失格》    作者:野岛伸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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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和学园里,学生们陆续到校了。

表情僵硬的诚也夹杂在其中,被父亲揍过的脸颊依然隐隐作痛。为什么做父亲的不容分说就指责自己的儿子偷了人家的相机?为什么再怎么解释都无法让他明白呢?在人群当中,诚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开始往上学人潮的相反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诚清楚地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我搞不懂。有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诚走到公园,在长椅上坐了下来。他把甜面包撕成碎片,喂给鸽子吃。

“哪,好好吃,别抢哦!”

诚心里想着——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吗?我该就这样继续下去吗?……
 
千寻不明白为什么诚没有来上学。直到上午的课结束之后,仍然不见诚的踪影。

由于没有其他可以商量的对象,于是在午休时间,千寻便很自然地走向悦男的社会科资料室。

虽然她有些犹豫,但是仍然敲了门。

“请进。”

千寻打开门,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悦男露出洁白的牙齿对她微笑。

“啊,是你……”

“新见老师,吃饱了吗?”

“还没。我正在想是不是要叫外送。”

千寻把藏在背后的便当递过去。

“给我的?”

“嗯,希望合你的口味。”

“谢谢。那你呢?”

“我回办公室去吃。”

“嗯,如果被看到我们吃同样的菜就不好了。”

悦男打开了便当, “看起来好好吃。还有甜点啊!”

千寻为悦男泡着茶,并回头对他说道:
“老师,我想还是该打个电话问问看。”

“打到大场诚的家吗?”

千寻点点头,说道:
“他家没人打电话来说一声。”

“你也太夸张了,只不过放了一天假而已。”

“可是,这几天老是碰到这种事。”

“学校方面又没有处罚他,不用那么担心啦!或许下午就会来了。”

“嗯……”

千寻把茶端了过来。

“谢谢你。”

离开社会科资料室后,千寻便走回职员办公室。走廊上挤满了搬运午餐和聊着天的学生。

教职员们都在办公室里吃着午饭。千寻打开名薄,拿起话筒,用手指在名簿上搜寻着大场诚家的电话号码。

正想拨号码时,千寻想起了悦男的话,便又放下话筒。
 
当天晚上,诚回到家后,连晚饭也没有吃,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去了。夏美无可奈何,只好把晚餐放在托盘上,端上了二楼。

她敲了敲门,说道:
“阿诚,你多少还是吃一点吧!”

诚没有回答。

夏美继续说道:
“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可是你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子,这样互相不说话并不好啊!”

诚依然没有反应。

“你还记得吗?我们三个人第一次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你还在念小学。听到你去世的母亲的事,我感觉压力好重。可是,当时你却主动跟我说了好多事情,我好高兴。那时我就在想:啊,这个孩子说不定并不喜欢我,但却愿意勉强自己跟我相处,实在太体贴了,我一定能和他好好相处的。我的父母都不是称职的双亲,所以我一直认为自己不会是个好母亲。可是现在我却相信,我和阿锵、阿诚你,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

说着说着,夏美想起了好多事情。她真的相信,一家四口可以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所以,你们父子两人这样莫名其妙地吵架,甚至彼此不说话,我觉得好难过啊!其实你们应该比任何人都相爱的才对……”

诚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夏美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了,但她随即忍住并笑了笑,说道:
“我是太自以为是了。脑筋明明不好,还要多管闲事,我把饭放在这里,饿了的话就吃一点吧!”

夏美说完走下楼去了。


这个时候,卫正和附近的商店老板们一起喝酒唱歌。地点就在小与的店里。

卫一曲唱罢,其他老板便吆喝叫好。卫踩着醉醺的步伐,一屁股坐在吧台前。另一个老板立刻接上去唱了。

当卫和坐在旁边的男人谈起儿子时,在吧台另一端的老板娘小与开口说道:
“大场诚?诚就是令郎啊!”

“是啊……”

小与那充满小恶魔般魅力的脸上泛起了笑容。

“我就知道。他到过我家耶!”

“哦?”

“他跟我家儿子好像是同班同学。我问过他名字,可是一时也没想到就是大场先生的儿子。”

卫苦笑道:
“你是说,没想到我会有一个可以进修和念书的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高声笑了起来。
“我也这么想。”

“他是个好孩子,性情开朗,又懂礼貌。我很希望他能跟我们留加永远做好朋友。”

“啊,留加是老板娘的!?”

“这么说,留加也去大场先生家打扰过了?”

卫一只手拿着威士忌酒杯,豪迈地点点头。
“他去我家吃过面哪!”

“这样呀!”

“后来我们三个人还一起去澡堂呢!啊,这好像不该说的。”

小卫用温润而明亮的眼睛回视着卫。

“既然老板娘是留加的母亲,那我就不能随便发牢骚了。”

“哪儿的话。我这儿子还需要您多照顾呢!”

“嗯,说的也是。”

之后卫又喝了一个小时,然后才准备离开,当时店已经已经要打烊了。小与把脚步瞒跚的卫送到门口。
“这样没关系吗?最近您每天都喝到这么晚。”

“每次都只喝那么一点点,不会有事啦。我回去一钻进被窝里,马上就可以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是指大场太太,她正怀着身孕哪!”

“哦……”

“这一胎,您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啦!不……还是女孩好。这儿子啊,说起来……”

小卫依旧用她那温润而明亮的眼睛看着卫。卫苦笑道:
“我回去了。”

“晚安。”

听了小与的道别声,卫便离开了。


卫回到家时,发现门被锁上了。他把门弄得嘎嘎响,叫道:
“喂!开门哪!我回来了!”

夏美拉开窗帘,探出头来。

“快开门啦!”

“等你清醒一点再说。”

“你说什么鬼话!?”

夏美做了一个鬼脸,随即又拉上窗帘回房间里去了。

“喂!……你搞什么!”

卫一屁股坐在地上,试着用他那恍惚的脑袋思索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混乱到这个地步?

过了一会儿,“浪花亭”里的灯亮了,门栓响起开锁的声音。夏美面无表情地站在里面。两人默默地在柜台前坐了下来。没有人气的厨房里一片静寂。

夏美喃喃地说道:
“我们离婚吧!”

“咦?”

“我已经想了很多。”

“你头脑又不好,少胡思乱想了。”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哪里莫名其妙?做爸爸的每天晚上出去喝酒,做儿子的又一句话也不说。孤单的新婚妻子又怀着身孕。”

说完,夏美叹了一口气。

“什么孤单的新婚妻子?”

“我是无所谓啦!尽管如此我还是……”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提出离婚呢?”

“我在想一切是不是因为我。”

“一下子说无所谓,一下子又说原因在你,你到底想讲什么?”

“所以我试着去找出原因,想着是不是你跟我再婚,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那两码子事。”

“是吗?可是,以前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是好得足以获颁最佳亲子奖的。”

卫不说话了。

“我想,如果原因真的在我,那么我们离婚也无所谓。”

“这是你的真心话?”

“当然!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也可以去找一个空气比较好的地方生活。”

“笨蛋!”

夏美提高了嗓门说道:
“我是认真的!”

夏美说着哭了起来。
“身为家中的一份子,我是这么认真地想把事情做好!明明知道这样生气对胎教不好的……”

“我知道啦!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卫粗鲁地抚弄着夏美的头发。
 
 
午休时间,留加在暗房里冲洗照片。那是为千寻拍的照片。

当他开门出来,看见悦男正坐在外面看着摄影杂志。
“老师……”

悦男把杂志往桌上一丢,说道:
“相机的功能真是突飞猛进。今非昔比,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拍出好照片。想要展现自己的才能,可说是难上加难。”

“可是,要去何处寻找拍摄的对象?要执着到什么程度?一般人和高手之间的差别,还是可以分辨得出来的。”

悦男站了起来,拿起留加刚刚放大的千寻的照片。

“啊……”

“我早就知道了。留加,我知道你在暗恋森田老师。”

留加表情僵硬地看着仍然面带微笑的悦男。
“不是,事情不是这样的。”

留加低头说道。

“我什么都知道。留加,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啊!”

悦男放下照片,留下垂头丧气的留加,一个人迳自走了。

留加一个人留在当场,表情因为无法排解的苦恼而扭曲着。他怔怔地看着照片中的千寻。
 
千寻和诚一起走在阴暗的路上。千寻刚刚去把接受警察辅导的诚接了回来。连续三天没有到学校上课的诚,穿着制服在电动玩具店里闲逛,结果被警察抓个正着。诚没有把家里的电话告诉警察,反倒是给了学校的号码。因此千寻接到了警察打来的电话。

“如果因为武藤的伤势,那你倒不必担心了。他已经回到学校上课了。”

千寻边走边对着诚说道。
“或者你是因为其他的理由才跷课的呢?”

诚没有回答。

“大场同学……”

“肚子饿了吗?”

诚抬头看了千寻一眼。

“去我家好不好?我煮些好吃的东西给你吃。”

于是两人便前往千寻的住处。

站在流理台前的千寻几次回头看着坐在桌前的诚。他只是出神地坐着。

“就快好了。”

诚面无表情地看着书架,随即不发一语地打开书包,把千寻借给他的漫画书《小心传染》放在桌子上。

“啊,那本书怎么样?我愈来愈崇拜里面的独角仙齐藤先生了。你瞧他为了重考大学那付拼命的模样!”

千寻把盛着炖牛肉的盘子端上桌。

“哒啦!是吨牛肉哟!里面放了芋头。顺便告诉你,我房东养的那只狗,名字就叫芋头。”
诚仍然没有说话。

“隧道二人组有首歌叫‘铃薯马’。”

看到诚还是无意开口,千寻不禁感到有些沮丧。
“还是这个样子。以前大家就这样说,说我讲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哪,还是快吃吧!”

千寻说完便坐在诚对面。

“老师……”

“什么事?”

诚好像想说什么,可是又闭上嘴巴。两人相对而视,不觉微微一笑。

“刚才那个芋头的笑话有效了吗?要笑就笑得开心一点嘛!”

“老师……我实在搞不懂。”

两人对视着。千寻开口说道:
“吃完了再谈好吗?”

“嗯。”

“慢慢吃,吃完再说吧!”

诚点点头。

“开动!”千寻说道。

“我要吃了。”
诚也很有精神地说道。

两人开始吃起炖牛肉。

“怎么样?”

“很好吃。”

这时门铃响了。

“来了!啊,你继续吃吧!”

千寻站起来走到玄关。

“啊,新见老师。”

悦男站在门口,手中抱着纸包。

“姊姊送了我这个陶器。你有客人?”

“嗯,是大场同学。”

“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啊,哪里,快请进。我们正好在吃饭。”

悦男把纸包递给千寻,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走了进来。
“嗨!”

悦男对诚打招呼。诚轻轻地点点头。

“大场同学,不介意新见老师一起吃吧?”

“啊,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悦男说道。

三个围在桌边,吃得津津有味。

千寻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大致说给悦男听。听完千寻的叙述,悦男对诚说道:
“由于环境的变化,或是因为刚转学进来,还不能完全适应,这些情况都很常见。尤其是像我们这种以升学为主的学校,学生难免有些地方比较死板一点。”

“嗯。”

“你一来就抢走全校第一名的宝座,难免树大招风,受到的排挤可能会更强烈一点。是不是?”

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我个人认为,如果你那么不喜欢到学校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你可以再转学,或者在家里自修,再去修参考试。”

“老师!”千寻说道。

“我大概说得太过分了。总之,我的意思是,不需要因为不适应而苦恼。毕竟,人天生就是自私的。”

不断说着话的悦男,让诚感到有些不自在,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表面上看来,他好像是设身处地为学生分析、解忧,可是诚却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有着一种彻底灰心和绝望的感觉,以及从中衍生出来的恶意。

“现今的教育实在很奇怪,处处讲求平等和划一。人怎么可能在各方面都平等呢?譬如,别人怎么可能会了解你的痛苦呢?”

诚低着头,抬眼看着悦男。

“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没办法了解你。考试也是一样,最后还是得自己一个人应战。只有处处为自己设想的人才能获得胜利。”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千寻不满地正想反驳,但是悦男又接着说道:
“对不起,说着说着我就激动起来了。其实,我们这些基层老师讲这些话根本无济于事。”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场,这说起来似乎有点矛盾,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正常上学。你应该庆幸有老师这么关心你,不是吗?”

诚愈发不能了解这个叫悦男的男人。

“尽管我能力有限,但是我也愿意以摄影社顾问的身分提供你一些个人意见。好吗?”

“我也希望能尽力帮你。啊,大场同学快吃吧!还有很多哪!”

“啊,是呀!好不容易煮好的菜都凉了。”

“我再去热一下。”

千寻立刻站了起来,走向厨房。

吃过晚饭之后,诚去上洗手间,而千寻正在泡茶。这时,悦男顺手拿起桌上的《小心传染》。

“你看这种东西?”

“啊,不是,那是借给大场同学的,他今天拿来还我。”

悦男随手翻开来看。他看到里面夹了一张纸条,上面是诚的笔迹,写着<我会被杀>。悦男马上用力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诚很快就回来了。


千寻送诚到他家门口时。面店刚好要打打烊,夏美正把商号布帘卷起来。

“啊,老师!”

“你好。”千寻点头致意。
她尽可能轻描淡写地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明了一下。

“是这样啊!您先请进,刚好也要打烊了。请进来喝杯茶吧。”

夏美打开门,催促千寻和诚入内。

“阿锵!诚和森田老师一起回来了。”

夏美对着在厨房里的卫喊道,然后又对千寻说: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

就在这个时候,卫突然就往诚揍了过去。面对这出其不意的变化,诚翻了个筋斗,倒在桌子上。

“阿锵!”

卫逼近诚,还想继续动手。

“请不要这样!您这是干什么!?”

“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请老师不要管!”

“不可以!我是他的导师。大场同学是我的学生!”

“是啊!你这个暴力家长,不要太过分了!”

诚扭曲着脸站了起来。

“你这个畜牲!竟然敢无故跷了三天课!老子苦口婆心讲了那么多,你还不懂!?”

卫说着抓住诚的衣领。

“大场先生!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啦!”

“你到底要堕落到什么地步!?”

卫又抡起了拳头。千寻见状立刻过来阻止,但却被卫的手肘打到了。

只见她捂着脸蹲了下去。

“你……看你做的好事!笨蛋!”夏美惊叫道。

“啊!老师,真是对不起!”

“现在道歉又有什么用!?”

“我不要紧。”

千寻低着头,和诚一起上了二楼。

夏美一边烧着热水,一边对卫说道:
“你简直像只疯狗一样乱咬人,应该用把锁把你锁起来才对!”

“我不是故意的。”

“还好是森田老师,如果遇上了一个大惊小怪爱计较的女人,你就等着挨告吧!到时候这家店光是抵做赔偿金都不够。要知道,女人的脸蛋可是很昂贵的。”

“哦……”

夏美对着二楼的千寻说道:
“老师!茶泡好了!”

在二楼的房间里,诚正坐在桌子前。站在他身后的千寻说道:
“你还好吧?你爸爸那一拳打得好重。不过,那是因为他太关心你了。有时候打在儿身痛在爹心啊!你们要彼此忍让一下。”

诚面向着桌子,点了点头。
“大场同学。这是我第一次担任导师,有很多事情我也没有把握,可是,我很努力想做好。所以,你也要加油,好好到学校来上课,好不好?我会对学校说你是感冒不舒服。明天……不,如果觉得勉强,就后天到校好了。哎,我也不喜欢这样受到限制,可是……我会等你来。”

诚又点了点头。

“那么,我要回去了。”

千寻打开门,正要走出房间。这时候诚开口说道。
“我……。”

千寻回头看着他。

“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千寻无法理解诚想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他的眼睛。


夜晚的街道非常静寂。卫送千寻走向车站。两人并肩走着,亮着大灯的计程车越过他们,快速向前行驶。

“刚才实在是很抱歉。”

“啊,没关系,真的已经没事了。”

“明天我一定会带他去。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会让他去上学。”

“大场先生,不要那么着急,慢慢来……”

“怎么能慢慢来?老师他好不容易才进修和的。如果再让他这样跷课,一定会落后别人很多。”

“不会的,他在功课方面……”

“功课很快就会被追上的。不但会被追上,最后一定会被追过的!”

沉默的千寻偷瞄了一下卫的侧脸。

“我以前打成棒的时候也是这样。”

“怎么说……”

“当时我因为受伤休息了半年,白白浪费了一个球季的时间。当我归队时,大学要让球队活力再现也有关系。总之从那之后,我就成了一名代打球员,但因无法及时击出安打,便愈来愈没有上场的机会。最后就被当成废物了。”

“是这样啊!”

“淘汰的速度可是很快的,落后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明天我非带他去不可。”

千寻没有办法再说些什么了。


第二天早上,卫拉着诚的手臂,勉强把他拉去了学校。其他的学生们都惊讶地看着这对奇怪的父子。

诚铁青着脸,表情十分僵硬。

卫把诚拉进教室。
“赶快进来!”

诚低着头,被推着走向自己的座位。裕次等人的嘴角微微泛起笑意,用冰冷的眼神观察着他。站在教室门口的卫突然开始说话了。

“各位同学,我是大场诚的父亲。请各位好好跟我儿子相处。请各位多多关照。”

诚的脸色苍白,肩膀微微地颤抖着。留加背对着诚的父亲,继续看他的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说。看着印在书本上那些细细的字体,留加的心里悄悄地萌发出憎恨的幼苗。他对自己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对诚敞开心门,对他萌生……可以说是爱意一事,感到极端的悔恨。

手上绑着绷带的和彦,从铁青着脸的诚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以前的他就是这样被打垮、被嘲笑,连最后一丝的自尊都被践踏蹂躏得一文不值的。和彦终于在诚的身上看到前一阵子自己的丑态。他跟留加一样憎恨着诚。可是在他的憎恨之中,有一半以上掺杂着恐惧的感觉。

裕次走近铁青着脸,坐在椅子上浑身颤抖的诚,模仿着卫的声音说道:
“我是大场诚的父亲。”

哲雄接着说着;
“请好好相处。”

“今后请多多关照。”俊平说道。

诚的颤抖愈来愈厉害。

和彦走上来瞄着诚,不屑地笑着说道:
“真是奇怪了,竟然在发抖耶!”

不断地颤抖着的诚突然站了起来。

留加阖上小说,回头看着诚。

诚飞快地冲出了教室。当他跑到走廊上时,正巧千寻和悦男谈着话走了过来。

“大场同学……”

诚看了两人一眼,随即快速地擦身而过,好像不想让他们看到他的脸一样。千寻再度叫着:
“大场同学!”

千寻着急地追了过去。诚穿着拖鞋,从后门跑出学校,就这样失去了行踪。


在神户的某个台地上,有一处安静的墓园。

诚穿着已经略显肮脏的制服,面无表情地出神站着。在他面前的墓碑上,刻有大幸江的名字,那是他亲生母亲的墓。在一阵漫无目标的狂奔之后,诚原本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他突然想到了这座墓。一时之间,他非常想见见生母。
风停了。

这个时候,一阵踩在沙子上的轻微脚步声慢慢接近了。诚回头一看,只见父亲卫一手提水桶,一手拿着花,慢慢走了过来。诚双眼无神地看着父亲,手指头因为心中有些怯懦而紧握着。卫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诚的存在,在他身旁停了下来,然后从水桶里舀起水,默默地清扫起坟墓。

卫蹲下来,插上花、点上香,然后闭着眼睛合掌说道:
“搭夜车来的?”

卫睁开眼睛仰视着儿子,说道:
“你这家伙真是乱来!身上没钱了吧?”

诚轻轻地点了点头。卫站了起来。
“想回原来的学校吗?我们再回到这边来生活吧!”

诚的泪水突然涌了上来,随即开始剧烈地呜咽着。卫抱住他的肩膀说道:
“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饭吧!”

然后父子俩来到一家杂菜饼店。

填饱了肚子之后,他们又去须磨水族馆看海豚表演。在这段时间内,诚那无神的双眼开始有了点活力。

接着,他们坐上了六甲的缆车,又在冷饮店吃了一大杯圣代。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父子俩偷偷溜进了附近的一座棒球场。

卫让诚拿着遗落在球场上的软式棒球踏上投手板,自己蹲在本垒,说道:
“我只要空手就可以接住你的球。”

诚用力一丢,投出了一个直球。卫用他那双大手接住了球。

“不错!是个好球!相当有模有样哦!”

卫把球传回给诚。诚又投了一个直球。

“已经好久没有跟你这样练投接球了。以前我们常常玩的。”

卫站了起来。

“我会去。”

卫慢慢地朝投手板走去。

“我会去上学。”

卫默默地点了两三次头。

“如果马上把店收起来,那贷款怎么办?”

“这个……”

“爸爸在打球时不是常说吗?前一名打者被触身保送之后,就要等待内角球。”

“嗯……”

“我不再逃避了,我会去上学。因为我是爸爸的儿子,我会去上学!”

黑暗中,有人从另一头怒吼着:不可以随便进来!大溉是管理员吧!父子俩急忙跑了起来,使尽全力不停地跑着。

好不容易,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早上。卫正在准备店里的事情,诚走了出来。

“我去上学了。”

夏美精神奕奕地回应:
“路上小心!”

“爸爸,我走了。”

卫有些难为情地回答:
“哦!”

诚又回头看了一下父母,然后才慢慢地跨出步伐。


到了学校,千寻在走廊上看到了诚。

“老师早!”
千寻高兴地回应了一声:
“早!”

诚一走进教室,原本喧闹不已的同学们顿时安静了下来。诚对同学们道了声早,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留加背对着他看着小说,和彦则紧紧握着手中的英语单字卡。和彦原本认为,在遭受那么严重的挫折之后,诚应该已经被打垮了才对,没想到他竟然还若无其事地来上学。和彦不禁怀疑,诚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神经?

当天上体育课时,宫崎仍然故意找诚的麻烦。当天上的是篮球课,宫崎很有技巧的不停把球往左右丢去,命令诚去把球接住。诚浑身汗水,拼着命不断飞奔去截球。可是最后终于不支倒地了。

下了课,宫崎又把诚带到体育馆仓库去。他用力地往诚的肚子砸去,又忿恨地对着因痛苦而扭曲着脸的诚说道:
“你想害我被解聘!?你想藉着拒绝上学,捏造我体罚学生的事实!?”

宫崎再次把球砸向诚的肚子。
“休学吧!像你这种堕落的学生干脆休学算了!我会让你休学的,我有这样的权限。以后我照样会彻底执行我的严格训练,一直到你休学为止!”

宫崎一离开仓库,诚就无力地当场蹲了下来。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杀死的——他那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脑袋这样想着。


放学后,诚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突然被一群人围住。裕次、俊平、哲雄以及和彦,都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到屋顶上来一下!”

和彦说完,众人就抓住诚的手臂。就这样,诚被他们拖着,强行拉往屋顶上。


这时候,老师们也都各自准备回家。悦男隔着桌子对千寻说道:
“这样实在太好了。”

“嗯,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悦男站了起来,说道:
“我也是。如果你心情不好,我就吃不到你煮的东西了。”

“啊,那么今天晚上,我就拿出看家本领,好好招待你一餐吧!”

“我求之不得呢!”

“就这么决定了!”

悦男独自走出办公室,朝另一栋建筑物走去。在楼梯口,他看到诚被抓住臂膀拖往屋顶。悦男急忙跑下楼梯,快速冲回社会科资料室。他立刻从抽屉里取出相机,把焦距对准对面建筑物的屋顶。被裕次等人包围住的诚,正好就在相机的取景窗当中。


留加正在屋顶上等着,而诚被带到他的前面。

“留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留加别开了脸,和彦则说道:
“住口!”

“那张照片真的不是我弄的。”

“我叫你住口!”和彦说道。

留加用手戳着诚的头,一面指示裕次等人:
“把他的袖子卷起来!”

然后,他们强行松开诚的袖扣,卷起他的袖子。

“你们干什么?……”

留加从口袋里拿出针筒。

诚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和彦怔怔地说道:
“就这么办吧!像对付兔子一样。”

诚的手臂仍然被压制住,他看着留加,问道:
“抽兔子血的竟然是你!?”

面无表情的留加并没有回答。

“你疯了!”

留加慢慢走近诚。

“不要!住手……”

留加把针筒凑近诚的手臂。

“不要!”

这时候,裕次突然说话了。

“喂……”

和裕次相对而视的哲雄也说道:
“玩真的?”

“不是吓吓他而已吗……”俊平问道。

可是和彦却歇斯底里地对大家叫道:
“动手吧!动手吧!”

诚开始剧烈地颤抖。

“救命呀……”

和彦定定地看着诚。
“你就像兔子,一只没有抵抗能力的兔子。”

留加把针筒拿得更近诚的手臂,可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停下来了。裕次等人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了?”

和彦讶异地看着留加。

“不行……我做不到……”

和彦啧了一声,把留加手上的针筒拿了过来,并说道:
“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懦弱。”

说着,和彦接手留加末完成的工作,再次把针筒逼进诚。落日恶狠狠地映照着大地。

“今天好热啊!”
针头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和彦眯起眼睛抵挡着反光,低声说道。

“不、不要……”
留加试着劝和彦。

“热得让人受不了。”

和彦终于把针头刺进诚的手臂。诚高声尖叫,挣脱了裕次等人的手,微微渗着血的针筒掉落在水泥地上。诚站了起来,翻身越过栏杆。

“诚!”

留加大叫。裕次等人完全吓呆了,和彦则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而诚则在栏杆的另一边茫然的颤抖着。

“到我这边来!”

留加说道。诚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慌!”

留加伸出手时,诚瞄了一眼地面。

“抓住我的手!”

诚又看了一下地面。

“不要过来!”

诚松开了握住栏杆的手,整个人摇晃了一下,便跌了下去。

我好快乐啊——在往下堕落的时候,诚的心里这样想着。因为我可以再跟爸爸玩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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