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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书籍名:《秋水》    作者:顾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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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再来做最后一场戏罢。
  他甚至不用出声,她也知他说了甚。
  事到如今,他二人之间还有任何戏可做?在他示意下,她缓缓回过头去。山洞之下不知何时,竟被业已恢复武功的原武林盟一干人齐齐围拢。
  萧冷儿无知觉地再转过头。却听庚桑楚道:“这一年来你种种所为,我如今要你亲口说与我听,你肯是不肯?”声音算不得大,却足以叫底下那一众武林人士听得一清二楚。
  萧冷儿只是空茫茫望他。
  庚桑楚见状转向扶鹤风道:“扶盟主,如今我身在这牢笼之中,是绝不可能再出来了,你们也不必再做戏。当日你们约了萧冷儿见面,她具体对诸位说了甚,可否一一相告?”
  看一眼萧冷儿,扶鹤风正要开口,方才闭口不言之人忽又截过了话头:“你我之间的事,又何必烦劳旁人之口?你想听什么,我答你便是。”
  她从未想过隐瞒他,从未。但他难道当真没想过为什么?他为何,到了有关自己的事情上,却这样的傻?
  微微含笑望她,庚桑楚目光似是欣慰,又似心酸:“一年之前我在你和扶雪珞的婚礼上掳走了你,当日你我二人拿命来拼,此后你日日恨我入骨。何以一年前我攻打玉英门前夕,你要当着全圣界中人的面向我投诚?”
  “只因那时我已明知争夺天下扶雪珞绝不是你的对手,整个中原武林无人是你的对手。”一手握了精铁牢拦,萧冷儿出神望着指尖滴落的鲜血没入地下,“我那时已决意要不惜一切助你夺取天下。想着待你拥有一切之日,我再夺走你的一切,必能使你加倍痛苦。我再在你最痛苦的时候了结了你,便是最好。”
  庚桑楚颓然苦笑:“只因为……这样么?”他早已知道她对他有多么的恨了,他从来不去想,只因明知那深到让他无法承担。
  “不是……不是。”摇了摇头,萧冷儿低声道,“我那时是气昏了头,一时意气才那么想。我要杀你,你岂会不知?而你,我根本从未了解过你。后来我见了木枷,他问我如今究竟想怎样。我想起我爹一生都盼望天下安定,而我为了私仇,竟已将他昔年的嘱托抛诸脑后。我从那时起才真心想要帮你,用我的法子死的人总比用你的少。我早已不求甚善因善果,只想着武林一统,总要比争斗不休来得好。”
  “扶鹤风看穿了你的计策?”
  “武林之中,很多人都曾受过我爹的大恩。”看一眼洛文靖,萧冷儿道,“我便持着这些恩惠与他们谈条件。你与扶雪珞二人的才智,扶鹤风几人看得比我清楚,当日他们主动找我,难道不是一早看穿扶雪珞斗不过你,别有用心要逼我拿出态度?只是我比他们更轻松说出口罢了。我说你一统天下只是早晚的事,他们负隅顽抗只会使得武林同道白白流血再无转圜之地,难道这样的结果是他们想要的?他们要我发动紫衣十八骑,但紫衣十八骑我爹爹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解散了,就因为不想再多造杀孽,又像许多年前那样尸横遍野。如今那些叔伯都已生活得很平静,爹爹和他们都不愿再做的事,我难道会逼迫他们?我跟扶鹤风说,扶雪珞如今不成气候,不给他致命的打击,将他陷入绝境,他永远成不了大事。其实能保存实力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想要的,这种划算的买卖谁不愿意?各派掌门都是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说到底谁真的在乎行事手段?终于他们都同意了这交易,只让我保证在这期间绝不残害各派弟子,我以萧家尊主信物作为抵押,立誓绝不反口。”
  “既是交易,你又许诺了这些人甚?”
  盯着他眼,萧冷儿缓缓道:“天下大权,你我性命。”
  庚桑楚挑了挑眉:“扶鹤风和洛文靖当真想要你的命?”
  “要不要都好,我的命总归是摆在了那里。”目光从一众武林人士面上一一掠过,萧冷儿面含冷意,“想要你我二人性命的,又岂止一两个人而已。”
  “他们也真狠。”庚桑楚摇头笑道,“你可至今时今日还在为着天下大局着想。”
  “莫要搞错了。”萧冷儿冷冷道,“时至今日,你也好,我也好,我爹娘也好,我为的不过是个人恩义。兼济天下?那是你问心才敢有的豪情,萧冷儿可当不起。”
   笑一笑,庚桑楚也不与她辩驳:“那日扶鹤风最后给扶雪珞重重一击,那是你二人商量好的?你有何打算?”
  “我没有任何打算。扶雪珞若受此打击就一蹶不起,只顾怨恨我等,那我从此便绝不会寄任何希望在他身上了,他正好也省了事,从此自管退出武林逍遥山水去。”
  她这番话答得语声淡淡,扶鹤风竟也听得神情淡淡。想来这件事上两人早有共识。
  “扶雪珞离开之时你曾交托他一物,那是何物?”
  闭了闭眼,萧冷儿道:“能请得动紫衣十八骑的信物。”
  此言一出,连扶鹤风等人也是大讶。唯独庚桑楚似早已料到,神情不辨悲喜看她:“你适才言语,我以为你至少会放过萧家之人。”
  “我连自己都无法放过……”掐了掌心,萧冷儿声音力持平静,“圣界这一年势如破竹,军心大振,达成前所未有的上下齐心。无论我如何待你,能从你手中得到什么,没有另外一支无坚不摧的力量为后盾,我也不敢贸然行事。”
  怔怔瞧她,庚桑楚半晌道:“你和扶雪珞都说了些甚?”
  “……我告诉他,这一年务必要与紫衣十八骑在一起,不可贸然行事。你我一统天下之日,才真正是他们行动之时。”
  “现在是不是该我掉过头来请求你了?”庚桑楚自嘲笑道,“要你在我身死之后,对我教友手下留情,不可虐杀?”
  她没有答话,他良久柔声道:“我知道你不会的。你表现得再冷酷,内心总也还善良。后来这几年你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骗人。”
  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萧冷儿道:“你问完了没有?”
  上下瞧一瞧她,庚桑楚竟笑出几许安慰:“你果然……还是有恢复功力的法子。”
  冷冷看他,萧冷儿声音更冷:“除掉那‘心锁’的钥匙,难道不是你有意留给我?”
  “你问完了,如今该轮到我问了。”
  双目瞬也不瞬瞪着他,充满恨意与绝望,萧冷儿一字字道:“我不是在与你做戏,我再也不与任何人做戏。我问你的事,你最好也老老实实答我,否则就算追到地狱十八层,我也绝不放过你!”
  庚桑楚笑容充满苦涩。他倒当真算错一回,他是太高估她还是低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竟以为她此时至少还能保持理智清醒。暗中摇头,庚桑楚向扶鹤风道:“扶盟主,我如今想逃也逃不脱了,想来诸位看热闹也该看得够了,劳烦你……”
  “不必。”打断他话,萧冷儿硬声道,“你我之间恩怨纠缠,总该算个清楚。今日我能将算计一年的东西统统抛诸一旁,你难道不能?”
  事到如今她竟还要区分天下和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摇一摇头,庚桑楚无奈叹道:“你问吧。”
  “解咒之事,你从何时开始打算?”
  “我娘亲死后,将这副担子交托给我,但我从未打算屈从于所谓的命。”庚桑楚淡淡道,“我一直设法寻找有关‘禁魂’的施展和破解之术,总算天不负我。要说我真正打算以身试术,那是三年前……我害死你爹娘,亲眼看着你生不如死的那一天。”
  她看着他:“为什么?”
  他亦看着她:“我一生……毫无所求。二十岁以前,我命中无所念,无所盼,因我明知老天不曾给我这机会。可我遇到了你,你给了我太多,叫我难以承受,也无以为报。我一生之中,再没有谁比你更令我爱慕,可我却伤你至深。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我总想着,除了死我能不能另做一些更叫你解恨之事,叫你……还能念着我不恨我之事。后来我想到,若能解了萧楼两家受累百年的怨咒,那你是不是能好受些。”
  她还在看着他,痴的恨的怨的痛的:“拱手河山……你又从何时开始打算?”
  他道:“三年前你就在我眼前转身离去的那一天。”
  萧冷儿颓然后退,一张脸灰败如死。
  “很可笑是不是?”庚桑楚笑一笑,却头一次笑得比哭还不如,“就在那天早上,我还以为自己能选的从头到尾只有一样,为此我已决意背离一切。可我将你害成那样了,原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全错了。”
  呻吟一声,萧冷儿软软跌坐在地,面上早已泪水纵横:“婚礼上掳走我的那一天……你早已打算好了……比我打算得更早……”
  在她算计着要从他手中夺取天下的时候,他已更早计划着要将二十年筹谋得来的江山拱手相让。
  他……怎能如此残忍待她!
  他说,你会高兴么?
  他说,从此她就是你们的当家主母,就算我不在……
  他说,生则同眠,死则同穴……
  疯狂的痛觉中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没想过要瞒你。从一年前开始,你的那些打算,你做的事,你样样做给我看,我什么都看得清楚。你要我的态度,我便给你……”
  声音忽然顿住。他见到她抬头神色,刻骨的恨意和滔天的怒意。
  良久她轻声道:“其实你从未替我想过吧?哪怕一瞬间。”
  庚桑楚呆住。
  “就算一瞬间……也不曾有过。”她声音还是那样轻,却含了刀锋一样的尖刻,“曾经我有多么的爱你,后来我就有多恨你。恨……我以为我分得清,但其实我不能,我每时每刻都活得像个两头分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像个疯子!这一年我都在试探你,我为何试探你?只因我想要你的态度?想看看你会不会任由我胡作非为瞒天过海到最后夺取你的一切?就因为这样?”
  慢慢挪近,她双手伸进牢拦,慢慢卡上他的脖子,用上她全部的力气:“我只想看……你是不是真的已能放下这一切了。你说我死之日,你怕也不能独活了,‘生则同眠,死则同穴’。我知道不能信你,你只会一次次骗我、害我……可我忍不住又想要信你了,想着再信你最后一次。你说,庚桑楚你说,你怎么会……负我至此,你怎么会负我至此……”
  她已泣不成声。
  他的眼泪不知何时也已涌了出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却再也无法渗入她荒芜一片的心。
  她恨他!恨到死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她以为今生的夙愿一朝可现,可到头来他甚至连这机会也不给她!
  如果他真有那么爱她,如果他曾为她考虑过哪怕一瞬,那他此刻不会在这里,如果他肯再装傻多一刻,如果他肯陪她演戏演到死,如果他给不了她生的幸福至少给她选择死的方式如果……
  死死卡着他的脖子,满腔的疯狂恨意让她几乎崩溃。如果可以,让他们两人就此死在这里……
  他却终于还是反扣住她的手。
  俯着身一动不动,许久她沙哑着声低低道:“告诉我,你母亲临终之前的遗愿是什么?”
  仿佛已过千秋万世那么久,他轻声吐出六个字:“毁灭……楼心圣界。”
  毁灭楼心圣界,毁灭楼心圣界,毁灭……楼心圣界!
  无力垂下手去,她跌坐在地,直至浑身都簌簌发起抖来。
  颜色比死更加惨淡,半晌恢复些气力,萧冷儿也不抬眼,轻声道:“一切……直到方才,你还在骗我。你一生对我说过最真的话,大概就只有这六个字。”
  毁灭,楼心圣界。
  动了动嘴唇,庚桑楚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出声。眉宇间神色极为痛苦,他想伸手再去握她,却不敢。
  “你不愿与我同死,你连死都要欺骗我,只因你留着自己的命,是为了要实现对你娘亲的承诺。”
  终于抬头看他,她目中全是……寂灭的绝望之意,连恨也已找不着一丝了:“我早该想到你的,你娘亲那样的人,再爱你爹,也绝不可能逼迫你去帮助你爹实现他称霸天下的夙愿。原来如此,果真如此,她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女人,了不得。”
  “她并不天真,她在你出生之后就悉心栽培你,不是想叫你日后称王称霸,而是要你毁掉那些曾经带给他们痛苦的、也折磨了楼心月这么多年的东西。她不天真,以杀止杀,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你留下任何退路,要叫你从出生到死一条路直走下去,绝无悔意。或是我高看自己,但你一生之中唯一的错,你娘亲唯一没算机到的,许是你遇见了我。也许你若从头不曾遇见我,也许你不会有今日的痛苦,不会有这些年的痛苦。”
  她看着他,目中没有光,只有寂:“很多年前,从我们相识开始,从我们认识之前很多很多年开始,你一统中原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借着天下的力量彻底摧毁楼心圣界,彻底……将它融入武林之中,再无翻身之日。我认识你的那一年只有十七岁,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利用我,利用了我这么多年。”
  眼中全是泪水,庚桑楚心如刀绞,颤着声,却抖不出一个清楚的字出来。
  “这一年来我看着你,宠着我,让着我,明知我所做的一切却不揭穿我,我原以为早已死透的心,又一点点死灰复燃。我以为……你已经改变了,我以为经历那么多事你心里至少已经有所悔意。我又开始有所希冀,一丝,哪怕只有一丝,我都盼望结束这一切之后,在你我死之前,是否能有那么一丝真心相亲的机会,让我可以死而无憾。结果到头来我发现并没有,哪怕一瞬,你也不曾想给我这机会。”
  她看着他,泪水慢慢从她眼眶里跌落下来,再没有一丝光泽的眼泪。
  “我知道你不会再信我。”伸出手去强握住她,庚桑楚颤声道,“没错,我最开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曾答应娘亲所要做的,一心只想着你所说的那个结果,我没有别的路走。可后来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做这一切……只想要弥补曾经犯下的对你的过错,我以为你会想要的,我以为你会。”
  另一只手也紧握住她,他切声道:“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也没想利用你。当初蜀山一役过后,我决意要和你在一起,那时候我想到,终究会有完结的一天,等到这一切都结束,我就能带你走了,我们还会在一起。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霸着这天下不松手。”
  只是,那时候的他们终究是太天真。他没想过日后会发生那种种的惨事,没想过会让她经历那么多难以承受的痛苦,也没想到……
  “也没想到时至今日,在我的心里你依然重过了天下。”似看穿他心中所想,萧冷儿轻声道,“这些年你独揽大权、掌控生杀已成习惯,既认定我恨你入骨,便决不会再来过问我的意见,轻易便定下这你生死由你不由人、更不会有我的最后一条计策来。”
  庚桑楚就连半个字也反驳不得。
  她仍是那轻轻的声音道:“你唯独只是没想到,我行至今日,一生之中最大的愿望已不是报仇雪恨,更不是争夺天下,而是与你死而同穴,共赴黄泉。”
  庚桑楚甫一张口,眼泪便是滑落下来。
  看他模样,萧冷儿竟还笑了笑,神色看似比方才轻快不少笑道:“你我之间看来真是深仇大恨、死而不休了。饶是我机关算尽,又怎能算到,你预留给我的结局,竟是行到地狱也永不再相见。”
  两人默默对望,半生爱恨嗔痴,至此时此刻,竟已无话可说。
  良久萧冷儿再道:“你一生的痛苦都是自找,我一生的痛苦却有一半是你加注于我。庚桑楚,你就算死,也仍然欠了我。”
  殊无笑意咧了咧嘴角,庚桑楚道:“我没想过今生还能还清你。”
  颔一颔首,萧冷儿道:“不然你先从这鬼地方出来,或者我还能信你方才所言,你如今所做所为是为我而非为你娘亲。我们好生理一理,这些年究竟欠下了些什么。也许……到最后我们彼此可以互相谅解也说不定。”
  她语声是那样的平静,可顺着眼角落下的泪却是那样凄凉:“你知道,只要你此刻还不停止,只要你继续向着那里面走,那我一生的愿望都要落空了,我真的……再也不能够原谅你了。”
  生不能,死不能,到了地狱不能,入了轮回也不能。
  他不说话,只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问心!”
  凄厉的尖叫声迅速由远而近,打破此刻沉寂。
  屏息凝神的众人不由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回过头去,却是圣沨原镜湄一行人正如飞赶来。那尖叫之声正是原镜湄发出,此刻眉眼凄然隐含无望之意,显见伤心欲绝。
  但庚桑楚萧冷儿二人却如不见,既不回头更不理会。圣沨镜湄几人行得近了,听得庚桑楚正自对萧冷儿说道:“我一生行事,你甚时见我给自己留过后路。”
  他一句话说完,萧冷儿已是一掌劈下,这一掌隐含她这几年全部修为,生生打在那精铁牢栏之上,一时间山洞轰鸣,石屑纷落,但那牢栏却没有半分损伤,而她一整条手臂已被鲜血染透。
  半身血红,但她面上颜色却是惨白,一字字道:“倾你我之力,毁不掉这铁栏,却也要毁掉这山洞。”
  望着她出神半晌,庚桑楚轻声道:“你记不记得,许久之前你哭着跟我说,要承担我犯下的罪过,祈求上天能够宽恕我,那时我狂言不畏天不惧地,但我心里实在感念你极了,想到一生得你衷情,夫复何求。但我明知自己所犯下的罪孽,绝不是旁人能承担。你有一句话却说得对极了,你一生的苦,这些年犯下的所有罪过都由我而起,你不能代我承担,我却能一并担了你的。你还记得那日我领你前来,所见的血池?那便是这一年以来你我所牺牲的旁人的血。冷儿,在我内心深处,实在希冀你到死都能像多年前我初次见到的那样纯洁无瑕。这一切的血腥杀戮,都不该属于你的。”
  他看着她,低低道:“再有一炷香时间,我发动那术法,这山洞之中早已被我布施了火药,届时方圆几里只怕一场火爆难以幸免。时间不多了,你领着他们一起,赶紧退出去罢。”
  萧冷儿面无表情道:“到最后你也决意要舍弃我。”
  “我心底是真悔了。”抚她伤重手臂,他低低道,“但我已无路可退了。今生……我怕是无缘再求得你谅解。”
  她不语,他这才转向圣沨和原镜湄二人道:“我已为你二人各自留下一封书信,该如何做,信中已交代清楚,你们定要依照信中所言,祝冷儿成事,莫叫我失望。至于日后何去何从,我但愿你二人能过一些真正平静淡泊的日子。”
  拭去眼角泪珠,原镜湄道:“你死了,我也不愿活下去了。”
  瞧她一眼,庚桑楚静静道:“你适才没听到萧冷儿所言?我此去为解楼心玉妍百年禁咒,除非顷刻就死在此处,否则只怕到了黄泉你我也不能同路。”
  “呛”的自圣沨腰间拔出佩剑,萧冷儿冷冷道:“那你我就在此处同死好了。”
  凝视她惨淡面容,良久庚桑楚柔声道:“这天下无论紧要与否,你我总算为它操劳半世,失去一切。既已走到如今这一步了,我求你别再与我致气,只当是为了我,你好生把剩下该做的事情都做完。”
  侧身而立,萧冷儿神色僵冷:“我如今生不如死,可说遭受比四年前爹娘同死那一天还要撕心的痛苦,你此刻叫我为你,未免高看了自己。”
  庚桑楚忽地扑嗤笑道:“你方才也承认了,你心里始终有我,将我看得比天下一切都更重要。反正如今你生生死死都绝不会再原谅我了,那至少,我还活着的这片刻,你我这么多年强压心底的爱意,都不要再隐瞒了。”
  眼泪滚滚而下,萧冷儿终是忍不了俯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确实无法再忍耐了,一分一毫也再不能。
  即将永永远远失去他的痛苦和恐惧,早已压过了这么多年来她对他的怨恨,早已盖过了一切。
  直到此刻她方能对自己承认,原来这么多年来她果真连片刻也不曾真正放下过他。她对他的恨有多深,隐埋在心底里的爱只会更深。
  他一生负她至此,可她是再没有心力去恨了。
  那哭声哀痛绝望得叫人不忍听闻。
  一手抚着她青丝,他双目凝视她,充满感情,充满爱怜。他一生对她爱得太多,表达太少,这一眼大抵也是他这许多年望她最深刻的一眼。
  扶鹤风几人和武林盟众人早已听到庚桑楚方才所言,扶鹤风在一旁早已出言令众人撤离此处,但众人也不知为何,各个脚底下像生了根似的,动也动不了。
  这一段惊世奇情和庚桑楚身上种种,委实叫众人太过震动,一时竟无人能有所反应。
  哭了半晌,萧冷儿终于抬起头来,双目红肿,与那人注视半晌,忽开口道:“一年前我便应你之事,我们如今来完成了它吧。”
  庚桑楚一时有些不解。
  轻声笑一笑,她笑声却说不出的凄然:“你难道不想与我成亲了?”她说话间目光看向洛文靖,洛文靖立时上前道:“我曾与你二人父亲都有过八拜之交,你二人苦恋多年,我这当叔父的没什么好礼相赠,却也能为你们当个证婚人。”
  感激地冲他点点头,萧冷儿复又看向庚桑楚。
  “若你当真愿意嫁给我这忘恩负情之人,那便是庚桑楚一生最大的幸事。”执了她一缕秀发凑到唇边轻轻一吻,庚桑楚笑靥美轮美奂,拉着她手双双站起。
  当下隔了牢栏,萧楚二人执手站立,圣沨上前充作司仪,高声念一句“一拜天地”,那声音内劲充沛,竟在这小山谷中回荡不去。
  庚桑楚萧冷儿向着武林盟众人方向盈盈跪拜。
  “二拜高堂。”
  想起多年前江南那一场无疾而终的婚礼,洛文靖一时感慨万千。又想到片刻之后眼前这对爱侣的结局,一个是自己疼若性命的小女儿,一个是心上人的爱子,忍不住一阵心酸无奈。
  伸手虚扶两人,洛文靖热泪盈眶。
  “夫妻对拜。”
  转身相对,二人深深下拜。
  “礼成。”至最后二字,圣沨语声终带哽咽之意。
  原镜湄早已泣不成声。
  扶萧冷儿起身,庚桑楚温然看向圣沨:“沨儿。”
  圣沨安静地上前。
  “我从小就最疼爱和关照你,只因我明知你是几个人之中最不会照顾自己的。但日后我不在了,湄儿和浓儿却还要你来看护。”看向镜湄极尽凄楚神色,他眉目终究软下去三分,“我萌生死志,你二人是早已察觉的,至此时此刻,万万不可再任性胡为。”
  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终仍停留在萧冷儿清丽面靥,他不由得微微一笑:“七年前我在江南第一眼见到你,那时候我就想,这真是我一生见到最美的姑娘。”揽近她,他凑到她唇边深深一吻,终于转过身绝然而去。
  “问心!”凄厉地大叫一声,原镜湄整个身子都扑向牢栏,却还未扑拢已倒头昏死过去。
  那一个微笑也是她一生见过最美的笑,这一个背影也是她一生见过最绝情的背影。她痴痴想,无知觉拾起地上那长剑,一剑剑向着玄铁所制的牢栏斩去。
  圣沨洛文靖等人连忙上前阻止,却哪能拦得住她?
  庚桑楚既已赴死而去,余下众人也不忍再目卒萧冷儿的惨状,一一转头而去,又想到庚桑楚片刻前所言,不由走得更快。
  有如入了魔障,萧冷儿一剑接着一剑斩那牢栏,直至剑身已寸寸断裂,直至她用拳去打用脚去踢浑身有如浴血,直至整个山洞口都给她打得嗡嗡震动,仍是不肯停下手。
  若叫她就此打下去,只怕一炷香时辰之后她便当真要陪着那人共赴黄泉了。洛文靖等人无奈,唯有强制住萧冷儿离开。
  方行过那城墙之后,耳听身后轰隆之声,众人回过头去,只见整座山谷浓烟滚滚,一波接着一波的火势与震动传来。众人哪料到竟有如此强势,加快脚步往前跑去,跑了没多远又听轰隆隆一阵响,却是方才所经那数丈高的城墙终于也给震得倒塌下来。
  被圣沨抱在怀中,萧冷儿浑身簌簌发抖,张口欲呼,却无论如何也发布了声。眼泪仿佛没有止境地往外涌,似要把一生的份都流尽。
  良久终于拾起力气从圣沨怀中挣脱开来,萧冷儿踉踉跄跄跑前几步,双手抱头俯地,那地热的温度似终于激发她内心深重痛苦,她发疯似地尖叫起来。
  “啊——!!!!!!!!”
  叫声融入滚滚而来的火势激荡之声,凄哀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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