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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书籍名:《秋水》    作者:顾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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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楼心月和冷剑心之间恩怨究竟如何解决?冷剑心是生是死?
  手中折扇轻展慢摇,风生水起,庚桑楚笑颜皎皎如朝露云霞,半晌优雅耸肩:“你问我,我又怎会知道。”
  原镜湄原本眼睛瞪得极大,一听此话立刻泄下气来,明知他若说不知,那便是真的不知,又恨又恼的剜他一眼:“你为何不查探清楚?”
  呷一口茶,庚桑楚吟吟笑道:“此事我原本就无甚兴趣。他们是生是死与我何干,如今时机正好,我却有更重要之事。”
  原镜湄嘀咕道:“巴巴的抛下我们回总坛这许久,做牛做马还一身是伤,你此时却来说没兴趣。”
  手中折扇顿得一顿,庚桑楚笑意如常:“我当初追查此事,原本也是想了解个中究竟,为日后做个打算,这目的既已达到,你又何必再多问。”
  原镜湄却不肯罢休:“你从中又得到些甚?”
  庚桑楚眨一眨眼:“至少这第一条何处,如今便已出来。圣君大人豪言壮语,我等自然要尊崇。”
  “这天下胆敢连圣君都利用的人,除了你还当真找不着第二个。”原镜湄摇头苦笑,“前些天我见过圣君一面,却总觉他像变了一个人。”
  “他没有变。”庚桑楚淡淡道,“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而已。我从前在取舍之间始终拿不定主意,这一次无论圣君还是萧如歌,叫我大开眼界之余,反倒下了决心。”
  瞅他片刻,原镜湄并不问他那决心为何,却突然道:“那萧冷儿呢?她难道你也不关系?此刻她却在何处?”
  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折扇,半晌庚桑楚摇头道:“我不知道。”
  原镜湄挑一挑眉。庚桑楚失笑:“你这是什么表情?那日大会儿一起送她离开,之后我离开便同圣沨赶了回来,这些日处理教务你都在旁边,当知我没有那等闲暇的时间去找人。”
  看他眉眼间明媚的笑意和那底下隐隐的无奈,原镜湄起身,手臂撑着石桌倾身向他面前,媚眼如丝:“你、为何要向我解释?”
  庚桑楚蓝眸与她直视,悠然含笑,八风不动。
  “听说萧冷儿是你的表妹?”更靠近一点,原镜湄秀气的鼻尖几乎抵着他的,红菱般嘴唇,呵气如兰,“在我们族中,不管表兄妹,或者堂兄妹,那都直如亲生的兄妹一般,不知我记错没有?”
  摇一摇头,庚桑楚抬扇推开她些许,笑道:“湄儿记忆力向来超凡,又怎会记错。”
  再次靠近,原镜湄咬唇,眼波娇媚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那么你和她,你和我……”
  打量她半晌,庚桑楚忽然噗的笑出声来:“湄儿,你是在勾引我么?”折扇倒转点点她香肩,笑意更是灿然,“你幼时我便早已看光你全身,如今才来勾引我,湄儿当真不嫌太迟?”
  原镜湄立刻跳了起来,双手叉腰恶狠狠叫道:“庚桑楚!”
  “在!”庚桑楚立时笑应一声。
  两人一个含笑,一个怒视,互看半晌,原镜湄终于泄下气去,叹道:“为何我使尽全身解数,你对着我就是不动心,甚至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安慰的拍拍她肩膀,庚桑楚只是笑道:“湄儿也莫要泄气,以你的丽色,天下愿意排队侯你的男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你若总嫌身边的人不够好,不如到处走走,兴许哪天就遇到了。”
  原镜湄恹恹道:“你又要去哪里?”
  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庚桑楚呷上一口,却是全不在意:“最近我们的人来得多了,听说天门和魁龙帮的人都不安分起来,蜀中一代事情颇多,我正好过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
  “当然要!”原镜湄再次跳起来,握一握拳,“好容易那个碍眼的萧冷儿不在,我自然要抓紧机会。”
  庚桑楚再失笑,却得原大美人白眼一个。
  
  剑门关为蜀中要道,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其名早已在三国时期便传扬开来。
  此处地势险要,但周遭风景却也颇为秀丽,倒不失为一个观景停憩的好地方。只是这好地方最近被连连滋扰,却也渐失往日清静。
  剑门关下面有座翠屏山,往日向来游客不绝,但近日聚在此地却从来不成气候的魁龙帮也不知作何,突然便威风起来,帮中弟子整日里敛财斗殴。这一带的住户都不过普通村民,有心反抗却也无那力气,便只忍气吞声,那帮子人,气焰却一日日越发张狂起来。
  几个猎户想来刚从山上狩猎回来,肩上都还担着血腥味四处散开的野兔子之类,一边走一边七嘴八舌议论。
  其中一人愤愤道:“方才我下山的时候,看到隔壁村那位王家的姑娘衣衫不整的边跑边哭,想来又是那帮禽兽做的好事。”
  另一人嘘声道:“你不要命啦,被别人听了去那还了得。”
  “有什么了不起?那些家伙也是狐假虎威,仗势欺人,还生怕人不知道,他们是咱们中原的叛徒!”
  “你这话是从哪听来的?”
  “谁不知道近几个月那魔教在我们中原的势力越来越大,魁龙帮这群无耻之徒,不是仗势欺人是什么?”
  ……
  待到众人走远,一直坐在旁边的小池塘一角垂钓之人蓦地掀开头上的斗笠,清亮灿然的大眼睛里满是愤怒,气死了气死了,她好不容易找个好天气好地方来打打瞌睡,还以为能有个清静觉,却再一次被该死的打扰了!
  清颜如玉,风采天成,一身粗布的衣衫却也浆洗得洁白,不是整整三个月不见人影的萧冷儿又是谁?
  打一个呵欠,萧冷儿喃喃自语道:“魁龙帮?魔教?怎么走哪都跟这个鬼地方脱不开干系?”她迷迷茫茫游历半个月后在此地住了下来,起先一月倒也风平浪静,随后此地居民陆陆续续便染上麻烦,左右脱不过魁龙帮三个字。要说这魁龙帮起先也不过一群地痞流氓,成得了甚大气候?突然之间有了如此迅速转变,又是在剑门关这等紧要的关口,她有心不去多想,但心里却也有了些答案。
  不几日便听到此地村民纷纷传到楼心圣界的人越发多的从蜀道进入中原来,那样小批小批的人马,天门如今并未完全失势,青城派就算有心,却也无力阻挡。又传到魁龙帮之所以有这变化,全因帮内首脑人物投靠了楼心圣界,由此便坐大起来。
  一心要把这些事通通跑诸脑后,然而萧冷儿想起庚桑楚,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行动之快。楼心圣界筹备百年,要进入中原,此为大势,也并非人力阻挡得了。但此番由庚桑楚统领,她却不知该做何感想。
  另一件事也不无讽刺,众人说道楼心圣界中人纪律严明,竟还有些赞赏有加,转头又说道魁龙帮天门中人作威作福,无不咬牙切齿。面对此情形,萧冷儿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在庚桑楚而言,楼心圣界是自己人,他花大量精力钱财训练,盼望各个都能成大器,但是天门魁龙帮之类,萧冷儿揣摩他心理,想来这些人能背叛中原投靠他们,总有一天也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背叛第二次。
  庚桑楚自然不屑为他人做嫁衣。更重要的是,他是磊落之人,最最看不上眼的便是叛徒之流,这一点萧冷儿早在与他初识看他惩治朱陵时已经了然。
  近日她眼看这些魁龙帮的人吃喝嫖赌无忌,心下愤怒之外却更有一层悲悯的忧虑,他们都是些小人物,无甚见识和个人修养,只以为从此便能过上好日子,但如今早已两头得罪,将来被人利用完再一脚踢开之时,这些人却又该何去何从?
  走在路上,萧冷儿模模糊糊想道,人的行为处事,当真会因为周围环境二改变,但本性之中,想必都还有善良的一面。
  而许多人的人生尚未展开,便已糊里糊涂送了性命,或者他们致死,都不知自己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这是不幸,还是幸运?
  回到自己暂时居住的小村子,萧冷儿老远便看见邻居的少年二虎气喘吁吁向她跑来,口中还不停叫道:“不好啦!冷儿,不好了!”
  皱一皱眉,萧冷儿等他站定喘得两口气这才问道:“二虎哥,出了什么事?”
  “张大婶,张大婶她……”二虎一手指了身后的民屋,再喘几口这才勉强说道,“张大婶的女儿,就是云春,云春妹子被那帮坏人强行带走啦,张大婶气得直翻白眼,突然昏了过去,连心跳都停了,大家都吓坏了,想让冷儿你去看看。”
  也不多说,萧冷儿立时抬步往张大婶住处走去。心中颇为难过,张大婶为人热情,平日里对她这外乡人多番照顾,云春淳朴善良,待她也是极好。如今她出门半日,便让这母女二人出事,她心下委实内疚得紧。
  匆匆回了张大婶的屋子,村长和二虎的爹娘都在屋里看着,见她进来,连忙让开位置,七嘴八舌道:“大姑娘,你给张家婶子看看,她没气儿了,不会、不会……”
  检查她眼鼻,片刻萧冷儿心中微微松动,勉强笑道:“大家都不必担心,张大婶她是急怒攻心,暂时假死过去而已,你们依照我的吩咐为她松一松手脚,过一会儿她自然就会醒过来。”
  当下萧冷儿教几人为张大婶推拿,她则回了自己的小屋去煎药。自从她来这里之后,见村里连个大夫也没有,便上山采了些草药,平日帮周围的人治病甚的,倒也算尽了些微薄心意。
  待她端了药碗再进张大婶屋里,却见她已经醒了过来,正自坐在床上嚎啕大哭,二虎几人按住她一直劝抚,想必她是要出门去找云春。
  示意二虎把药碗递到张大婶嘴边,萧冷儿坐在床沿,静静道:“张大婶你喝了药,好好养身体,云春的事不必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她出来。”
  张大婶立刻不哭了,瞪大了眼睛疑惑道:“你?大姑娘,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可莫要哄骗我老婆子。”
  萧冷儿微笑道:“大家平日里不是都爱称我做活神仙么?既是神仙,能医人,当然也能救人。大婶你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会把云春完完整整带回来。”
  她身上从来有那种叫人不由自主信任的气质,张大婶看得两眼,眼泪又流下来,纳头就要摆,萧冷儿连忙扶住。推辞了众人的感谢和想要跟她去帮忙的打算,萧冷儿独自一人走出去,只嘱托几人要照顾好张大婶。
  折腾这半晌,天早已黑下来。萧冷儿从村长口中得知云春被掳走的经过,竟还是魁龙帮一个在此地颇有些恶名的小头目所为。既如此,自然得上魁龙帮总坛救人。
  萧冷儿不无奈何,她最近不喜欢找麻烦,但麻烦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追根究底,起因竟还是那人跟她带来的麻烦。
  没有他,或许至今她仍然过着居无定所、无忧无虑的闲适日子。
  魁龙帮总坛自然称不上气派,甚至说成简陋也不为过。但如今想必是为了撑场,竟也学一些大家门派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起来,萧冷儿一路走进去,颇有些忍俊不禁,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如今她总算见识到这句话具体体现在何处。
  轻松撂倒一些站岗之人,萧冷儿片刻已来到后院之中,各个房间灯火倒是通明,随之传来的惊叫挣扎和淫靡笑声,叫她皱眉之余,更连耳朵也涨得绯红。她纵然未经人事,但这声音是代表甚,却想也能想得到。
  纵观魁龙帮近日所为,想必没有几个姑娘是出于自愿,那云春现在却又在哪间房中?
  萧冷儿不再多想,抬起左手衣袖掩面,她走近几步“砰”的一脚踢开最左边的房门,也不理房中惊呼之声,沉声道:“不想死的就立刻给我穿衣服滚出来!”从左往右,依样踢开一干房门,待她回到中央站稳之际,一群大男人俱已衣衫不整满面怒气从房中出来。
  但见到萧冷儿容色之时,那怒气似乎不由自主便褪下三分。
  也不理会他们,萧冷儿扬声叫道:“云春,云春,你可在此?”
  话音刚落一个女子蓬乱了长发掩面从一间房中跑出来,极力忍住抽噎。为她理好衣衫和头发,萧冷儿轻搂住她:“云春,别哭,没事了。”看她两眼,虽觉不好意思,还是问道,“云春你、你有没有怎么样?”
  云春摇一摇头,仍是惧怕,面皮却也有些发红:“没有,幸好冷儿你来得早,冷儿,你为何……”
  “没事就好。”拍一拍她肩膀,萧冷儿打断她话笑道,“现在你听我的话,把屋里的姑娘都叫出来聚在一起,这里的人你们都别管,交给我,好吗?”
  云春点一点头,见她笑容温暖却坚定,便自不再多说,转身又向房中跑去,并不多看那些男人一眼。
  目光扫过众人,萧冷儿静静道:“这些女孩子,我通通都要带走。”明知多说无益,但是萧冷儿向来自认是个懂得礼数的人。
  “可以,只要你把自己顶上来。”其中一人干脆道。周围一片叫好和不那么干净的笑声。
  萧冷儿皱一皱眉:“你们不知悔改,也莫要怪我不客气?”她说着已动了身形,用的却是萧家颇为厉害的一套小巧擒拿功夫“有花堪折”。她虽无甚内力,这套手法却异常精巧,对付的又都是些不甚懂武功的莽夫,倒也游刃有余。
  和众人纠缠一阵,萧冷儿闻得身后兵器破空之声,不由心中一惊,堪堪侧身避开,却还是被那劲道伤着,连退好几步方稳住身形,萧冷儿回头,两人打个照面,各自都是惊得呆住。
  半晌萧冷儿喃喃道:“展大哥,你怎会在此?”
  展扬苦笑道:“好像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见她面色泛白,不由皱一皱眉,甚是自责,“我方才不看清楚就出手,只怕你伤得不轻,先随我进去疗伤吧。”
  摇了摇头,萧冷儿指指众人道:“我的伤不碍事,若魁龙帮如今当真归顺了楼心圣界,有一件事倒要看展大哥怎么说。”
  明知劝她不过,展扬只得道:“你说。”
  “这些人抢了许多下面村子的姑娘。”萧冷儿见一干女子已跟在云春身后犹犹豫豫走出来,不自觉拢了眉,“我便是识得其中一位姑娘,今晚这才匆匆忙忙上来救她。他们如此胡作非为,跟强盗没什么两样,展大哥你有甚要说。”
  展扬也沉下了脸,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被他瞧过去之人,只觉连心里都开始跟着发凉:“这些女子萧姑娘可以带走。我不敢保证说从此刻开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但公子既然派我来彻查此事,我必定尽心竭力。”
  听到“公子”二字,萧冷儿浑身一颤,脱口道:“他……”
  展扬看她一眼,颔首道:“公子也来了川内,不过他在天门一代,我也是今晚刚到这里。萧姑娘,可否寻个地方,我们聊一会儿?”
  犹豫一下,萧冷儿道:“我还要送这群姑娘下山去,只怕……”
  展扬立时道:“我陪你一起。”
  萧冷儿无奈,倒也不再坚持。
  当下展扬叫来魁龙帮的正副帮主徐正和赵义兴,沉着脸好一顿训斥,只让他们好好约束帮众,便随萧冷儿护送一干女子下山去。
  两人走在一处,一时倒也无话可说。半晌展扬道:“萧姑娘这几个月难道都在此处?怪不得这许久都看不见你人影。”
  萧冷儿怔得一怔,庚桑楚竟没有把事情始末告诉他?转念又想道展扬原镜湄是庚桑楚身边最亲近之人,没理由不知道,他这般说,想来是怕自己仍旧介怀于心,故意绕个圈而已。颔首坦然道:“我有些事想不通,于是想寻一处清静的地方好好考虑一番,翠屏山风景秀丽,我很是喜欢,奈何这两月来却被魁龙帮搅得鸡犬不宁。”
  展扬目光一闪,道:“姑娘想不通的事,现在可解决了?”
  低头行得片刻,萧冷儿这才道:“其实没甚解决不解决,看我自己怎生想而已。”又抬头看他笑道,“展大哥既然专程来解决魁龙帮之事,那这附近一代村民的安危,我可就拜托给你了。”
  展扬再笑道:“拜托给我?难不成姑娘现在已经想要离开?不知却是要去往何处。”
  萧冷儿无奈叹道:“展大哥你何必老在我话语间挑毛病。我的三脚猫功夫你还不清楚,能帮得上什么忙,如今展大哥肯来管这事,我当然要好好拜托你。至于离开,我好歹也确认村民都安顿下来之后,再考虑此事。”
  展扬暗中松一口气,却是想到如此那人就有机会在她走之前赶过来,两人有缘无缘,也只看这一着了。当下展扬点头道:“如此甚好,姑娘足智多谋,又一心为村民着想,想来也能帮我不少忙。展扬在此就代替公子先行谢过姑娘。”
  明知他是故意套下话让自己走不了,萧冷儿却也无可奈何。转念想道此番倒是他们这“正邪”两派头一次联合做一件事,不由失笑。
  当下两人一一送了众女子回家,最后才把云春送回去。萧冷儿又替张大婶熬了一回药,这才和展扬一道回了自己居所。
  两人心胸都是洒脱,自然没什么男女之防。展扬执意来此,却也是为萧冷儿疗伤之故。当下萧冷儿稍微收拾一下二人既坐下运功。
  待到萧冷儿再次醒转,天色却已开始发亮。她体内被展扬内功运行一周天,醒来只觉神清气爽,索性再亲自下厨为展扬准备早餐。
  展扬倒是颇觉有趣,见她熟练模样不由笑道:“萧姑娘倒真有两下子,独自一人呆了几个月,竟连做饭也学会。”
  “你怎知我从前不会?”瞪他一眼,萧冷儿撇嘴道,“想小爷我十一岁开始闯荡江湖,深山,野地,丛林,什么地方没住过,手上没有两下真功夫那怎能活得过来,这叫真人不露相。”得意瞟他一眼。
  展扬听她“小爷”二字,已然噗的笑出声来:“从我们昨夜见面,你不是皱着眉头,便是心事重重,此刻我方见到萧冷儿该有的样子。”
  明知他故意逗乐自己,萧冷儿心中温暖,笑道:“我是装不得深沉。倒是展大哥你,向来只跟在庚……跟在他身边,难得出来做事,还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你想吓死你的那些手下呢。”
  展扬坦然笑道:“因为在姑娘身边,任何人也很难板着脸。姑娘你心情不舒畅,展扬却也不由自主要逗你开心。”
  萧冷儿看他一眼,笑道:“你和圣沨,都是难得纯真率直的人,这般好性情即便所谓的正道中人,也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对了,圣沨如今怎么样?”自从得知圣沨的真实身份,她心中对他倒愈发亲厚起来。总觉两人同病相怜之余,更有一层亲人般的紧密联系。这几个月她挂念他,倒是超过了任何一个。
  展扬道:“公子一直陪在他身边,表面倒看不出甚不同。只是对着公子虽然亲近,但转而与旁人,却是越发的沉默寡言。”
  萧冷儿默默不语,就算是自己经历此事,一时也很难接受。圣沨他自小只当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今骤然冒出这样一对荒谬的父母,任谁也难以接受,半晌轻叹道:“圣沨有庚桑楚这大哥,也算好运气。有庚桑楚陪着他,我想有没有父母,那都不太重要。”
  展扬颔首道:“我相信公子和二公子都和姑娘的想法一般无二。你们几人原本都是心胸开阔之人,公子私下里也对我说,二公子若连此事都想不通,委实枉为他兄弟。”
  萧冷儿扑哧笑开来,摇头道:“这个家伙,永远都那么臭屁。”想起从前的时候,他颦笑不由自主涌上心头,一时只觉又是温暖又是伤感。
  当下两人吃过饭,展扬便告辞回魁龙帮总坛去。萧冷儿深知他此行对村民的重要,自然不会留他,只嘱咐到又任何事需要帮忙的只管来找她。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几日,强抢民女掠夺财物之事骤然少了下来,萧冷儿心知是展扬办事的成效,心里颇觉安慰。随即却又想道,魁龙帮帮众都是粗野不逊的混混之流,如今展扬单独在此,只怕终究是压制不住。如此一来,难不成又该是死死伤伤?
  另外一件让她忧虑之事,却是前几日她已然考虑到。魁龙帮毫无实力可言,庚桑楚之所以找上他们,只因他们是这剑门关下唯一一个聚众的帮派。此处地形绝佳,魁龙帮都是本地人,对这里甚为熟悉。如此一来,楼心圣界大队人马一日不入中原,庚桑楚一日还没有把握掌握此地,那魁龙帮就还有利用价值。若这些人当真桀骜起来,庚桑楚还会理山下村民的死活?
  此事她忧急于心,暂时却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只得一日日看下去。果然再过得两日,一大早二虎便来找她,只说消失几天的那群恶棍又在下山来,这一回人数却是跟从前零零散散的大不同。一大帮子人,见人就抢,又是打又是骂的,行为好不骇人。
  萧冷儿随他匆匆赶去村口,满地只剩狼藉和血迹。一群人哭哭啼啼,莫不是有伤在身。心中又气又怒,萧冷儿却知当下最重要之事却是先治好众人的伤。当下让二虎几个年轻人帮忙,抬了众人去她的小院。
  忙了半晌,好歹也算有些成效,萧冷儿擦一擦汗,向二虎道:“你们在此守着,暂时不要出去,我怕他们还会来捣乱。我这里草药已经不够,我这就上山采药去,天黑之前定会回来。”
  二虎卷起袖子:“大妹子,外面危险,我和你一起去。”
  笑着拒绝他好意,萧冷儿草草在院门口摆个粗浅的阵法,便自背了背篓上山去。
  离她住处最近的便是翠屏山。此地她初来时已然发觉,不但风景独秀,而且山上药材颇多,只这些村民,平日里不认识罢了。
  一路拣拣停停,萧冷儿不知不觉已然走到半山腰,赫然却发现一边悬崖,是自己从前不曾走过来的。
  小心翼翼攀爬过去,萧冷儿一手攀着山崖,一手采了崖边的药草丢尽背篓里,倒无甚意外。唯有到最后一手,她已准备要上去,却不料这山壁竟是滑的,她一脚没踩实,身体骤然坠落。一声尖叫,萧冷儿一手紧紧攀住岩壁,惊魂未定,却已不知自己该如何上去。
  她试着往上爬,但动了几下,岩壁上被她抓住的杂草和泥土却已开始松动,她手中也早已被草叶割伤,痛得钻心。不敢再动,萧冷儿咬着唇,只觉自己从未遇到过这般狼狈的境地。
  在崖壁坚持片刻,萧冷儿忽然听到山下似有笑声传来。那笑声熟悉得刻骨,仿佛生来便已印在她心底,一时犹在梦中。
  只是那声音越发近,但萧冷儿此刻全部精力只在攀着崖壁的手上,哪敢往下望一眼。
  却听那声音忽然“咦”了一声,便突然消失不见。萧冷儿心中惴惴,再次听到那声音响起,却已经似就在她耳边那样近,只是简简单单淡淡薄薄的两个字:“下来。”
  萧冷儿突然就掉下泪来。
  早已不负重荷的手臂一松,她闭着眼,直直坠了下去。听到空中仿佛有破空之身,她能想象那人连跃起的姿势也嚣张而好看。下坠之势终于停下时,她已在那人怀中,稳稳当当,温暖得不真实。
  睁开眼,那张风华绝代的笑颜此刻也染上些许忧色,贪婪看他的脸,半晌萧冷儿抱住他脖子,哽咽出声:“刚才,我好害怕。”
  紧紧抱住她,庚桑楚也不知心中是怜是痛:“有我在,没事了。”
  
  那日庚桑楚正好早前接到展扬消息,说这边的事比较难办,他在天门所为也告一段落,于是便是原镜湄两人一起赶过来,哪知快到之时却遇到萧冷儿坠崖。庚桑楚一时,也不知心中是喜是忧。
  萧冷儿精神甫定,回头看到原镜湄在一旁似笑非笑,自然不能再赖在庚桑楚怀中,三人原本走在一处总是有说有笑妙语连珠,今次却不知为何,各自都失了语言。
  回魁龙帮总坛之后,庚桑楚便让人安排住处给萧冷儿歇息压惊,他和原镜湄也不及休息,便自招了展扬议事。
   庚桑楚向来对事认真,自到这大厅之后,却明显有些心神不属,半晌原镜湄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轻哼道:“你若放心不下想去陪着人家,只管去就是,这点时间我们还是等得。”
  展扬干咳两声,道:“萧姑娘近日来为了山下的村民殚精竭虑,整日跑前跑后的,今日险些坠崖,只怕也是精神太差的原故。那日、那日……”他有些讪讪,为加强某人感受却还是说了出来,“那日我初来之际,萧姑娘正好在此救人,我一个不慎,出手伤了她,只怕至今还未全好。”
  庚桑楚一震抬头,半晌面无表情道:“她又不是小孩子,懂得照顾自己,我们继续。”
  明明担心还硬充什么英雄!暗暗咬牙,原镜湄起身上前几步坐到庚桑楚身边,与他四目相对:“是啊,人家不是小孩子,用得着你在这哼哼唧唧放心不下么?”
  庚桑楚失笑点她脑袋:“我说湄儿,你当真越发没规矩起来,我看往日教你的现在已经被你悉数还了给我。”
  原镜湄老大不服气,哼哼的不再开口。
  又说萧冷儿躺在床上之后,左想右想都摆不脱心中那股子酸涩。她万万没想到庚桑楚和原镜湄一路同行,想来这几个月,他们都是如此。那神态间亲密,任谁也能第一眼就看得出。而他对她,除了一开始那个接住时不得不为的拥抱,却是冷淡之极。甚至她跟在一路之后,连她先前听见的他二人之间的笑声,也消失无踪。回来后除了吩咐她休息,休说陪同,便是连一句关心的话也不曾多说。
  她早先心里被压得透不过气,好容易缓过一些,却又遇到魁龙帮这档子事,整日里为了村民的安危奔波,神经紧绷。如今终于看到他,却是这般的情形,由不得她越想越是委屈,终于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开门出去。
  那边庚桑楚和原镜湄笑闹半晌之后,正要再行议事,抬头却见萧冷儿站在屏风一旁,也不知站了多久,那落寞神情却叫他不忍再多看第二眼。
  几乎立时就想要痛哭一场,强忍酸涩,萧冷儿上前勉力笑道:“很抱歉打扰你们,村里的村民都还等着我拿药回去,我先走了,多谢你们今日救我。”
  看她一眼,随即转过头去,庚桑楚颔首道:“路上小心。”
  路上小心!趁最后一丝理智还在,萧冷儿匆匆转身离去,却已经再说不出一个字。待到她身影走远不见,展扬这才霍的站了起来:“公子,你太过分了!”
  庚桑楚折扇轻摇,笑意从容:“展扬,议事。”
  心中又急又怒,展扬却只有愤愤坐下。心里纵然替萧冷儿叫屈,却更想不通庚桑楚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大。
  原镜湄看着笑意如花那人,却是若有所思。
  
  一脚踏出那门,萧冷儿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蹲下身去,她捂住脸强忍哽咽,片刻眼泪却已纵横了满面。心里说不尽的委屈,萧冷儿也不知为何,自己一瞬竟变得如此软弱,难道当真只是因为看到了他的原故?为何永远都是这样,他对自己的影响,远比自己对他大。
  哭得半晌,萧冷儿勉强收敛情绪,提起背篓向山下走去。她心中再如何难过都好,也不会忘记此刻最重要的是那些村民。
  至少,他来了之后,以后的事情,便再也不用她担心了。
  匆匆赶回村子,一群人早已翘首而盼,二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走来走去:“怎么还没回来,我下午就应该跟大妹子一起去,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可、可怎么办才好!”
  萧冷儿心中温暖,终于暂时放下那晦暗,展颜叫一声:“二虎哥。”
  众人闻言都是大喜,二虎两三步跑到她面前,拉住她手惊喜得紧:“大妹子,你可回来了,急死我们一干人。”
  萧冷儿抿嘴一笑:“别多说啦,我遇到一点事耽搁了一下,这就帮大伙儿换一次药。换了这次大家就可以各自回去歇着了。”
  二虎和云春几个年轻人给她帮忙打下手,听闻下午已经没有人过来生事,萧冷儿心中也安定下来,又向众人保证说这种事日后绝不会再有。众人虽然半信半疑,但好歹也算吃下一颗定心丸。
  好容易换完伤药众人都离开,已然是三更过后。萧冷儿扫一眼遍地狼藉,不由苦笑出声,她虽然早已疲累不堪,但若叫她在这般环境里休息,那却也是万万不能,唯有强撑精神,又把屋里和院子都给打扫一遍,这才终于倒头睡下。
  一夜无话。
  兴许当真精神不好,萧冷儿前一日累成那样,早上却还是天未亮便醒来。穿好衣服去院子里提水时,却愕然看见薄暮中长身玉立的身影,雍华容色和长发都染上朝露,也不知在此地站了多久,眼见她出来,显是也有些意外。
  萧冷儿愣怔半晌,讷讷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何、为何不敲门进来?”一时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无措,一句话磕磕碰碰,总也说不完整。
  庚桑楚浅浅笑道:“我昨夜议完事,便说来看你一看,心想你白日太累着,也不好打扰你。刚想着要走,怎料你这么早就醒来。”
  昨夜?萧冷儿默默念着,心里忽的便有片刻宁静,招一招手,偏头笑道:“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给你做过一顿饭吃?早饭我请,好吗?”
  心里点点温情,庚桑楚不由自主向她走近。两人几月未见,直到此刻,在这并不甚明亮的早晨,才终于能静下心来打量彼此,恍然觉一切都没有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但是从彼此眼中望穿,不管其他如何,两人的心意,却真实的没有半分改变。萧冷儿忽然想道,爱情当真让人患得患失却不管这人是谁或者有多聪明本事?否则为何她这样一个对两人之间从来都那么坚定的人,也会开始怀疑他,开始惴惴不安?
  走到井边,庚桑楚自然就接过她手中水桶,萧冷儿呆得一呆,这乡间平淡的生活,仿佛就在顷刻之间因为有了另外一个人,而生了阳光也不及的光彩。定一定神,萧冷儿笑问道:“我们相识的日子也不算短,奇怪我却从未注意过你日常的喜好,却不知你早上都习惯吃些什么?”
  庚桑楚偏头一想,却原来当真是这样,也摇头笑道:“原来我们俩竟也有犯糊涂的时候,下意识里总认为自己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却原来,最不够了解的,也正如你和我这般。”他们或者能清楚知道彼此的计谋和聪慧,但是真真实实的对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却从没有时间去想。
  萧冷儿脱口而出:“那我们便想办法了解对方更多啊!”
  微微一怔,庚桑楚笑意仍是不变,却已岔开话题:“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对吃的好像并不挑剔,别人煮什么,我便吃什么。”
  纵然心中有些失望,萧冷儿却也不再迫他,接他口道:“以前圣沨哥哥告诉我,你们小时候日子都过得苦,时常有上顿没下顿的,所以对食物都特别珍惜。你没有什么个别的喜好,想来便是因为这原因。”
  庚桑楚颔首道:“圣沨的确很信任你。”他们怎会是轻易诉苦的人,但圣沨连这些事也肯说与她听,那便是一种由心底里生出的信任和情感。
  摇一摇头,萧冷儿笑道:“我能得圣沨哥哥这般相待,那也是运气。我们真正的初识,想来是从修罗宫开始,圣沨哥哥当真是又单纯又固执的人。可是……”她凝视他打水的侧脸,第一次发现他睫毛又长又密,映得那眉目愈发生辉,半晌似自言自语道,“圣沨哥哥肯把一切都告诉我,可是你,从我们相识到现在,你几乎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那语声怜惜无限,庚桑楚心中一紧,几乎抓不稳手中的水桶,连忙一使劲提上来,却已是水花四溅,慌乱笑道:“不是要做饭,还不快去,我一夜不吃不睡,早已饿扁了。”
  萧冷儿也未注意他情绪转变,闻言笑道:“那你到房中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做饭,好了再叫醒你。”
  睡她的房间?庚桑楚心中有些雀跃,明明极欲避开她,但此刻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便点了点头,听话的进房去。
  含笑看他进房,萧冷儿定一定神,开始舀水淘米,但心情和昨晚比较,却已是天渊之别。
  静静站在灶边烙饼,煮沸的油在锅里欢快的滋滋声,萧冷儿低头之间,身后一人已将她抱住,暖意仿佛刹时便从后背涌上心头,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也异常温暖。萧冷儿面色发红,低低叫道:“别闹,我正在做饭呢。让你休息,怎的又出来?”
  身后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她不肯松手。头伏在她松软的发间,半晌低低道:“让我抱一会儿,就这样。”
  便是短短的一句话也让她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忍不住回过头去。他仍是抱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情意无须掩饰,她从他瞳眸中看到自己,那脸色早已绯红。
  良久庚桑楚轻叹:“我睡不着,原本想着要离开,可是看到你,就……”他话未说完,已被她垫脚,堵住,用唇。
  辗转缠绵,两人紧紧相拥,浑然忘却今夕何夕。半晌勉强移开,两人都是喘息连连,伏在他怀中,萧冷儿心中何尝不是更振动,悠然低叹道:“若你我有生之年,能如此时此刻忘却一切,长相厮守,我一生也再无所求。”
  心中如被巨石狠狠一击,庚桑楚目露痛苦之色。抱得更紧一些,他一次次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一定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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