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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

书籍名:《秋水》    作者:顾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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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何认定蓝萤至今仍在苗疆?”
  “前提是她若尚在人世。”萧冷儿补充道,“听洛伯伯语气,那蓝萤并非心地不好的女子,而且她与楼心夫人还是好友。像楼心夫人这样的女子,认识她的人必定都不忍让她受苦。那蓝萤一时冲动害了夫人,虽说要离开,只怕终究担心夫人,不肯离得太远,必定便是留在苗疆了。”
  扶雪珞提醒她道:“但楼心夫人已死,如你所说,她在此地呆了许多年,夫人一死于她是变相的重获自由,只怕多半会就此离开。”
  “她这几年在哪里都好,于我们无甚关系。”萧冷儿道,“重点是,她二十年前做的那些事,明显对洛伯伯用情已深,如今洛伯伯一行人俱都来了苗疆,我也是女子,对女子的心思终究也有几分了解。她若得到消息,不管在哪里,一定会赶回来。”
  扶雪珞苦笑:“就算你说的全对,如今你我二人来行动都成问题,苗疆说小不小,更是遍地危险,却要如何找她出来?”
  “我们找不到她,自然有人找得到。”萧冷儿很是有些郁卒,“原本想要私下里解决这些事,现在看来少不得还是要找庚桑楚帮忙。”
  扶雪珞问道:“你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找问心帮忙,这又是为何?”
  看他一眼,萧冷儿踢掉脚下的石子,淡淡道:“我与他之间立场不同,这人情都不欠自然最好。幸得此事他也有心参与,即便当真找了他,也不止利于我一人而已。”
  扶雪珞忍不住道:“你与他之间,当真需要分得那般清楚?”此话说来有些不是滋味,但他心中却委实想知道。
  “便是因为我与他之间关系的不同。”萧冷儿笑出些苦意,“从前与他朋友互称,倒也罢了,互相妥协迁就相让相斗一笑俱可置之。但如今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沉默半晌,终究还是道,“不愿意由爱而生出的畏怖嫌隙,或者互相之间太多亏欠的不平而破坏这关系。”
  扶雪珞一时心头压抑,委实痛心,却仍执意问道:“你为何那般喜欢和珍惜他?你二人相识的时日,竟足够你付出这许多感情?”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萧冷儿低声道,“我也不明白为何,但对自己的心意,却从来明白得很。在我的心里,是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希望在他身边,这感觉如此鲜明,由不得我不认。雪珞,时间又能证明什么,世间一切离合,只关缘分和人心,其实有时间什么事。我为了你,同样可以出生入死,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缘法。”
  一时哑然,扶雪珞想道,自己对她,何尝不是如此?半晌闷闷道:“你若真不想找他,此刻就该直接再进了这道门去,想来洛世伯和你……和萧夫人都有法子帮你找到那蓝萤。”
  瞪那门一眼,萧冷儿哼道:“你跟我说实话,听完方才那件事,你此刻心中对洛伯伯,有甚想法。”
  沉默片刻,扶雪珞实话实说:“这些男人真不是东西。”
  失笑出声,萧冷儿哥俩好的攀上扶雪珞肩头:“难得我们小珞珞作为男人,还能如此公平公正。我此刻既不愿见到洛伯伯,对那位萧夫人,也还是那一句,她必定隐瞒了一些极重要之事不肯说出来,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求她?”
  两人边说已向前走去,既然决定了要找庚桑楚,倒也省了鬼祟,勾肩搭背的大大咧咧往外走。萧冷儿想得一想,却生怕旁人认不出自己来,便动手撕下人皮面具,见她动作,扶雪珞自然也跟着卸了伪装。两人仍是粗布麻衣,但容光焕发,翩然美态,却不是那粗衣能掩饰了去。
  不待被人发现,萧冷儿忽又想到一事,向扶雪珞道:“此地你注意一番,直到我安全走出去。让庚桑楚等得片刻,我迟些便来与你们会合。”
  扶雪珞苦笑连连:“这里是楼心圣界总坛,可不是扶家大院,你这般笃定,只怕我会叫你失望。”
  瞪他一眼,萧冷儿撇嘴道:“你的斤两我还不清楚,做不到也得做得到。”看一眼周围环境,泄气道,“倒是这鬼地方像迷宫一样,倒当真要费一些力。”
  扶雪珞问道:“你去何处?为何不等见了问心再前往?”
  “庚桑楚在此地势力再是通天,也比不过楼心月翻云覆雨。”萧冷儿淡淡道,“此人心思狠辣,我最近越多了解他往事,便对他更多一分惧怕,只怕落在了他后面。”
  扶雪珞不再多问,虽然不放心她独自一人,但此刻两人身在虎穴,说白了又有甚安全可言?
  当下扶雪珞仍是在四周闲逛,萧冷儿却另换了一副面具偷偷溜走。这路径虽复杂,但她精通五行八卦,去除了先前那点烦躁的心思,凝神之下,不出片刻倒也走了出去。
  一行到自己认得的路上,萧冷儿立时直奔轩然居。
  楼心月对冷剑心的家人尚能下那般杀手,对深爱他的思璇也能狠心不顾,谁能说他就不会加害洛烟然?
  楼心月对思璇有感情那是必然,但想起此人爱人的方式,萧冷儿不由打一个寒颤,脚下更迅速一些。
  待到轩然居,她立时推开院门直冲进去,一眼便看到坐在秋千上的洛烟然,见洛烟然讶然起身,不等她开口立时问道:“你在此有没有见到其他人?有没有私下去过你娘的墓地?”
  洛烟然呆呆道:“我只见到你。我娘,你怎知……大哥吩咐我不要独自前往,所以我一直留在此地。”
  萧冷儿这才实实在在松下一口气,擦一擦额际汗珠,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就好。”
  洛烟然反应过来,不由又惊又喜,跑过来扶住她道:“你怎会在此?又怎么知道我在此处?竟还知道我娘……难道你已见过了大哥?”
  萧冷儿紧张一过,立时又起调侃之意,捏她脸颊戏谑道:“亏我之前总觉你和庚桑楚不清不楚,看得心里气闷。哪知二位竟然是兄妹情深,烟然美人这般快便大哥大哥叫得朗朗上口,倒是自然得紧。”
  洛烟然面色绯红,瞪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玩笑过后,萧冷儿仍是有些后怕,搂住她道:“亏得你在此,一路上我在想,若你此刻竟是在墓地,我当真不知还能不能见你得着。”
  任由她抱着,洛烟然柔声道:“大哥既然认真提醒我,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虽然极欲多陪陪娘亲,却也只得按捺住,唯有在此地睹物思人。”
  胸中一口气顺畅一些,萧冷儿拉着她站起身来:“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不要去墓地,也不要出这个院门。只有留在此才算安全。我和庚桑楚这几天俱都有些要事,只怕顾不上你。或者你还是回你爹爹那里,我才好放心。”
  一字也不多问她缘由,洛烟然只道:“我听你的便是,绝不出这门口,但还是想要留在此处,陪着娘亲。”
  怜惜的抚她长发,萧冷儿颔首道:“这样也好,这里事事非非,只怕唯有夫人的居所,才是个清静地儿。你不爱掺和那些恩怨,我也不欲是非惹上你的身,留在此处倒也好。”
  洛烟然望她神色毕竟有些忧虑:“若有我能帮到手的事,你千万要说与我知。”
  洛烟然冷静机智,武功也是极高,但萧冷儿一见她,总当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却绝不愿意她趟这趟浑水,笑道:“小爷我智慧超群胆识过人,烟然美人难不成还对我没信心?”不等她答话又自笑道,“况且还有你们家雪珞哥哥帮我,放心,此间事了,我定然第一时间叫他来见你。”
  洛烟然又是惊喜又是羞窘,只是双颊晕红拿眼瞪她。
  再嘱咐几句,萧冷儿便起身离开,走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张口几次都欲言又止,终于道:“若楼心月找来此处,你有危险的时候,便大叫冷剑心的名字。”
  洛烟然浑身一震:“你……”
  “你听我话,莫要多问。”此招想必是多此一举,萧冷儿却唯有如此,才能确保洛烟然万无一失,说完最后一句,便自调头匆匆离去。
  
  一路前行,萧冷儿胡乱转得一阵,才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去何处找庚桑楚和扶雪珞,暗骂自己糊涂。索性大摇大摆逮了一人便问道:“问心住处在哪里?”
  她眼睛瞪得极大,那人多看她两眼,便甚是平静为她指明方向。萧冷儿继续前行,原本心中尚觉奇怪,仔细一想,此刻这总坛只怕到处都是庚桑楚派出找她的人。
  远远看见前方不远处一处居所,只怕便是庚桑楚住处,萧冷儿大喜,正要前往,却见迎面一人匆匆走来,两人各自抬头相对,都愣怔片刻。
  萧冷儿率先反应过来:“展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展扬吁一口气,苦笑道:“冷儿姑娘,你这一日一夜,可当真叫我好找。”
  萧冷儿心虚的吐一吐舌头:“展大哥,辛苦你啦,我这就向你道歉。前方是庚桑楚的住处吧,我去见他。”
  抬步要走,却又被展扬唤住,回头见他仍是沉了脸不见笑意:“公子并不在苑中,我也正要去找他。”
  萧冷儿愣得一愣:“他在何处?那扶雪珞呢,可有跟他一起?”
  展扬道:“此事有些麻烦,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冷儿姑娘跟我一起去便是。”
  萧冷儿心头疑虑,更担心扶雪珞安危,连忙跟在他身后。庚桑楚不在他自己住处,却又在哪里?她发现自己想的尽是地牢总坛这些地方,眼前不时闪过洛阳修罗宫的模样,连忙打断这遐想,镇定心神。
  无论如何,庚桑楚此刻绝不会那般对扶雪珞,而且以扶雪珞武功,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匆匆前行半晌,展扬在两排气势恢宏的雕栏前停下,萧冷儿抬头望上面匾额,不由倒退一步,满脸惊怒和不信:“当真是总坛?他怎会带扶雪珞来此?难道他真想把他……”看向展扬,展扬面色也并不比她好,正要开口,却又被她挥手打断,“别多说了,快带我进去找他们!”
  默默点头,展扬领了她进去继续前行。穿过几处回廊,萧冷儿隐隐听闻前方又打斗之声,连忙加快脚步跑了上去,绕过一处房屋,她第一眼便见到扶雪珞浑身血污站在人群之中,勉强与众人对敌,摇摇欲坠。
  一时又急又怒,萧冷儿连叫停手,飞奔上去。一人回过头来看她,却正是多日不见的庚桑楚。
  两人对视,都是片刻静止,但此间怎容得萧冷儿再想儿女私情?上前堪堪扶住扶雪珞,分明见到胸前一把剑刺来,她狠狠咬唇,却是不避不闪。
  庚桑楚心中暗叹一声,却终于也为她出手。
  低头与扶雪珞对视,萧冷儿怎么也想不通,短短一柱香时间不见,为何他竟能伤成这样?自己为何那般傻,却要叫他单独来找庚桑楚?他清俊的面上已尽是血污,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温暖而信任,直如他们第一眼见面,仍是春浓雪暖,一直趟入她心里。
  直到这刻她才发现,原来他看她的目光,从来都没有变过。忍住眼泪,萧冷儿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你再支持一会儿,从前总是你护着我。今日有我在,也绝不会让你有事。”
  自方才见到她一口气松懈下来,扶雪珞既无法点头,更出不了声,望她的目中却是急切忧虑。
  微微用力把他搂在怀中护好,萧冷儿这才望向庚桑楚,种种复杂神色,一闪而过,多日来她对他思念有如附骨之蛀,然此刻相见,却已是这般情形。半晌颤声道:“你有甚好说?”
  动一动嘴,庚桑楚看她,何尝不是悲喜交集,半晌却也只淡淡道:“你们走吧。”
  “啪”的一声脆响,庚桑楚愕然抬头。这一巴掌却并非打他,而是打在萧冷儿自己面上。下手极重,她娇艳颊上立时出现鲜红五指印,却哪里比得过星目中泫然欲滴更叫人看得伤心:“是我信错了你,却害了雪珞,我错了一次又一次,委实该死。”
  见她模样,庚桑楚一时痛心,上前一步,想伸手,终究生生按捺下来,只淡淡道:“我无话可说,扶雪珞伤重,你还不走?”
  死死看他,却半分情绪也看不出。咬着牙,萧冷儿半抱着扶雪珞,便从他身边走过去。两人交错,他从她余光中看到尽是死死忍住不让落下的眼泪和伤心委屈。她感受他的,却只是一片空白。他既不肯看她,她便什么也看不到。
  她终于擦身过去。展扬动嘴想说什么,却被庚桑楚眼神阻止。待到那二人已转弯不见,庚桑楚一直极力放得淡然的情绪这才蓦地紧张起来。后退两步,他握紧袖中银匕,向展扬吩咐道:“你跟在她二人身后,这里我来对付。”
  展扬看一看步步逼近的众人,担忧不下:“可是你……”
  “这是命令!”庚桑楚眼神陡的犀利,沉声道,“扶雪珞重伤,你让萧冷儿带着他胡乱在此地行走,与让她去送死有甚区别。这里我自有应对之法,你赶紧去!”
  明知萧冷儿在庚桑楚心中意义,展扬再不放心,也终于应声而去。
  鼻中尖锐的血腥味,庚桑楚心中默念道,今日倒要看一看,是不是他当真就要永远输了楼心月一着?
  
  艰难的前行,萧冷儿只觉自己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打斗,但怀中有个扶雪珞,她此刻为了他性命,却是什么都得做。第一个人的鲜血溅到脸上的时候,萧冷儿险些尖叫出声,呆呆看着第二把朝她刺过来的剑,终于还是在那剑抵她面门时甩出匕首去。擦去脸上血迹,她紧抱着怀中的人:“我真的很没用,可是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从方才倒下那人的身上拔出匕首,萧冷儿站起身来,跨过两人继续向前行去。展扬此时方赶上来,见那两人尸体不由一愣,想到萧冷儿杀人,一时心中竟有些难受,匆匆上前去,叫她:“萧冷儿!”
  萧冷儿回过头来,见他,木然神色却是些微发颤,听他道:“公子说,不愿受……不愿受你二人之死的连累,让我护住你们出去。”
  看一眼怀中之人,萧冷儿果断点头:“雪珞伤重,烦展大哥帮我找一处地方,我要即可帮他治伤。”心中想道,再信他一次,他若再骗他,她就算赔了性命给他,也只当是自己瞎了眼惹的祸。
  展扬点一点头,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为二人开路。
  其实若只有庚桑楚和萧冷儿两人相对,从不存在甚信任或欺骗的问题,然两人之间的事,从来都无法单纯。这世间的烦恼,原大抵是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引起。
  你既退不出九天之外,在这红尘中打滚,便要做好满身泥泞的准备,无人能幸免。
  奔走半晌,展扬终于在一间密室前停下,帮萧冷儿把扶雪珞扶进去,再关上门,这才松一口气道:“此处偏僻,这里周围都是公子的人,暂时可以放心。”
  萧冷儿惨淡,分明是庚桑楚想杀扶雪珞,若到处是他的人,又叫她如何放心?心中绞痛,只是淡声道:“展大哥能不能找到清水和绷带?”
  展扬点点头:“你且在此地等我,千万不要走出去。”见萧冷儿点头,他这才开门出去,示意她把门拴好。
  咬牙为扶雪珞除去血衣,他浑身伤处让她心中更痛,这样一个干净出尘的人,她甚至没想过他的白衣会沾染些许灰尘,这一次沾染的却是血腥。
  “幸好你今天穿的不是白色的衣服。”一句话说中,萧冷儿原本是想要自己松动一点,嘴一张眼泪却阻也阻不了的趟下来。
  拿出随身的金创药,萧冷儿从衣角撕下一块碎布,小心翼翼为扶雪珞擦拭伤口。她记得圣沨也曾经为她重伤,那一次她虽然难过,却并没有这一回的强烈内疚与委屈。说到底,是那人伤了他,她只比自己做错更难过百倍。
  半柱香后展扬回来,拿了清水和绷带还有金创药给她。萧冷儿极细心为扶雪珞处理伤口,他昏迷中仍是痛得呻吟,醒转过来。萧冷儿咬着牙,继续涂药膏:“你且忍一忍。”
  这半晌胸口终于蓄积些气力,扶雪珞低声问道:“庚桑楚呢?”
  萧冷儿忍住难过,淡淡道:“他总算没有害死你,放我们离开。”
  “不是他。”轻得不能再轻的三个字,听在萧冷儿耳中,却无疑炸雷。见她不能置信面容,扶雪珞再重复一次:“不是他?”
  呆滞半晌,萧冷儿方颤声道:“你在胡说些甚,是被打糊涂了么?”
  “我被来人带走之后,才知道上当,却已经晚了。想来问心收到消息,匆匆赶来,但那帮人委实太厉害,我……”说到此他胸中气再次絮乱,连连咳嗽,接不下去。
  示意他停口,萧冷儿仍是小心为他理伤,目光却是哀哀忘了展扬。已忍得多时,见她目光,展扬终于再憋步下去,愤然道:“不错,这一次铁了心要除掉你二人的,是圣君不是公子!圣君明知公子会干涉,竟出动手下一班死士。圣君是何等人物,他手下那帮人,没有任何人性,除了二十年前和十年前的大事,这一回仅仅是第三次出现。圣君那是表明了要杀你们,就算有公子帮着你们也没有。那帮人除了圣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看扶公子伤势,就该知他们的厉害处。冷儿姑娘你先前一去只见到公子站在一旁,是以误会他,你当他愿意那样被你误会?故意让你们离开再以保护你们的名义让我也离开,公子他……”说到此,他再说不下去。
  耳中听着,咬牙继续为扶雪珞裹伤。仔细看她面容,竟是半分软弱和难过也找不到,扶雪珞忍不住道:“你为何还在这里?问心他……”
  萧冷儿笑得若无其事:“我为何不该在这里?庚桑楚聪明绝顶,比起你也更了解那群杀手,他既然让我们走,我相信他必定会有应对的方法,眼下却是你的伤更要紧,你别在说话分我的心神。”
  扶雪珞闭上了嘴。静默片刻,萧冷儿又问道:“展大哥,这地方委实安全吗?”
  展扬道:“你若不放心,我再去调一对人马过来守在此处。”
  “不用了,多谢展大哥。”萧冷儿仍不抬头,“我只是随口问问。说到底大家身份不同,展大哥这样帮着我们,又是在总坛,于大家都不好。若担心庚桑楚,大哥不妨先走,此处想必暂时不会有人找来。”
  踌躇片刻,终是庚桑楚安危占了上风,展扬道:“如此也好。此地若有任何动静,我必会接到通知。你们且在此地等我。”见萧冷儿点头之后,这才转身出去。
  见她不条不紊模样,扶雪珞忍不住轻声笑道:“其实我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可以与你同甘共苦。但我更知道,你此刻只是为我,才故作镇定,否则早已飞奔去问心身边。”
  萧冷儿闻言也笑道:“我若是你,定要装作毫不知情,总也能快乐多一些。”看他一眼又道,“你们对我,都一样重要,我谁也不会不理,你莫要再胡思乱想。”
  扶雪珞点头,不再言语。为他处理好全身的伤之后,萧冷儿自然无那功力为他调理内伤,便口述传他一套疗伤的内功心法。
  扶雪珞甚是犹豫,道:“想必这是紫峦山内功,未经紫皇同意,这……”
  “不必担心,上一次我与他谈过,他也答应我会传授和指点你武功,你这人就是太多规矩。”漫不经心说完,萧冷儿见扶雪珞复杂神色,不由有些诧异,“怎么了,我说错什么?”
  半晌扶雪珞偏过头去,声音似笑似叹:“原来你果真这般把我放在心上,只笑我从前总是不知。”
  笑一笑,萧冷儿却不知该说什么,又从怀中掏出干粮,掰成小块喂给他吃,方才分出的清水,喂给他喝。
  吃一阵,扶雪珞又增一些气力,笑道:“你倒是先知,预料我们会有这一天,连干粮都准备好。”
  萧冷儿略有些出神,片刻笑道:“不是。上一次和大哥哥一起遇险之后,幸亏他身上带了食物,我们才能支持那么久,后来便学到了。”说到此不由想,不知圣沨现在如何。
  似乎每一个优秀的男人,都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扶雪珞无声苦笑。
  半晌等扶雪珞累极睡去,萧冷儿才终于起身,握住他手低声道:“我出去一下,你且等我回来。”再看他一眼,转身带门出去。
  门声的响动过后,扶雪珞这才静静睁开眼,双目平静,古井无波。
  一路飞奔,萧冷儿理不清心中念想,只知从展扬口中听完真相之后,她根本不敢理这念想,飞奔到前先见到众人打斗的地方,除了空余残枝的场地,早已没有一个人影。
  原地呆立半晌,多日来苦闷,不解,伤心,害怕,先前见到他的高兴,委屈,离开的心如刀绞,此刻一一涌上来,从眼中流出,肆意纵横她满脸和整颗心。
  茫然在四周走动,她只想找出一点声响,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好。告诉她他活着,告诉她他平安无事。蹲在一处墙壁之下,不知发呆多久,萧冷儿忽然听到石壁之后,竟似有响动。发疯一样跳起来,她使劲拍打着石壁:“庚桑楚,是你吗?是不是你,庚桑楚,你回答我!”
  她不停的叫,那一边却半分声音都没有。手已打得血迹斑斑,也不知眼泪和血,哪一个流得更容易?有人拍她肩膀,她狂喜回头:“绣花枕头!”回头见到那人一刹,心里所有惊喜,却被悉数冻结。
  眼前这人黑衣修长,绝美无铸,却如何能是她心中想的那一个?欢喜如潮水一般涌退,萧冷儿无知觉握紧了手,指甲嵌入肉里,怔怔道:“圣沨……你怎会在这里?”
  “问心招我回来。”圣沨见她狼狈模样,眉皱得越发深,“你为何在此?怎的、怎弄成这般?”
  紧紧咬了唇,萧冷儿浑身无力,听圣沨续道:“方才我从那边过来时,见圣君的人挨间房搜查,莫非就是找你?”
  心中惊了一惊,萧冷儿只觉再稳不住身影,低低呻吟着跪下身去,片刻似连声音也在发抖:“圣沨,庚桑楚他、他大概就在这石墙之后。”抬起头,她面上布满泪痕,焦灼的痛苦,“他与楼心月那一帮死士在一处……大哥哥,我求你去帮他。”
  圣沨听到楼心月的死士,早已变了脸色,走两步却又看她:“你呢?”
  “我……”嘴唇咬得出血,萧冷儿哭得不能自已,仍是勉强道,“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神色奇异看她,片刻圣沨道:“我没想到,在你心中,还有重得过问心的人和事。”
  “你去救他,莫要担心我,我信得过你,你也要信我!”说完萧冷儿起身,狠狠抹去眼泪抬步跑开,她只怕自己在这里多呆一刻,便真的要抛弃一切不管不顾,只想越过那石墙,跟他在一起。
  但是她明知自己此刻绝不能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人,是她死也不能不管的。她永远都不能选择他,就如同他永远也不能选择她。
  胸中忽的生出无穷的勇气和力量,她曾经说过,会为了他好好活着,只要他不死,她也绝不会先他而死。而她心中的信念是那样坚定,他一定不会有事。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面对任何人任何事,不管他们行走的路途错开多少回,她都一定、一定会选择相信他!
  也许她永远都无法像镜湄那样选择陪在他身边,她能够给他的爱,除了相信和坚定,真的已经没有其他。
  她知道他心里从来都只会比她更苦更为难,她也没有办法感同身受,她只想尽力,尽一切的、最大的努力。
  一路跑着,猛地推开密室门的时候,正勉强起身的扶雪珞抬头见她,生生呆住。半晌,勉强忍住哽咽笑道:“你怎的回来了?”
  “我说过一定会回来。”萧冷儿上前扶住他,“楼心月的人只怕很快就要找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扶雪珞迟疑:“可是问心……”
  顿得一顿,萧冷儿道:“他不会有事的。”心中坚定,一字字重复一遍,“他不会有事。”不由分说,便押了他出门去。
  此刻有心无力,唯有任她施为,但扶雪珞心中却极为难受,低声道:“对不起冷儿,今日若非为我,必不会让你陷入此等两难的局面。”
  萧冷儿道:“你明知今日就算不是你,而是烟然暮云大哥云岚或者其他任何一个,我都会同样这么做,又何必再耿耿于怀。”
  心中清楚她说的都是真话,扶雪珞却并不见好过,却还是随她意思转了话题,勉强打起精神道:“我们现在去何处?”
  萧冷儿苦笑:“只怕不想麻烦楼心镜明也非要去麻烦她不可了,此刻除了她,还有谁能保我们性命。”
  扶雪珞一齐苦笑,两人从前倒没想过,竟会有这般狼狈的时候。萧冷儿武功虽不怎样,花样却是层出不穷。她虽无内力,在武学见识上却也是第一流,两人一路遇到大队的人马便避开,分散的便顺便解决了,好在实实在在搜寻他二人的尚还未过到这边来,倒也被他们一路安全行出去。
  这一回却不若上次迷茫乱转,两人只是看准了楼心镜明住处赶去。走到一半,萧冷儿却突然想起洛烟然来:“烟然此刻还在楼心夫人的轩然居,楼心月会不会……”
  扶雪珞却没听她说过这一着,一时心中忧虑:“不如我们赶过去看看,楼心月若有心加害,烟然怎敌得过他?”
  但此刻毕竟还是他身体为重,萧冷儿暗叹一声,心知自己若想两方兼顾,到头来只怕一方也顾不好,故作轻松道:“已经快到了,我们先去找洛伯伯,看他怎么说。若不出我意料,我娘便在轩然居附近,她若知道烟然在那里,必定也会暗中看护她,想来不会出什么事。”话是这般说,心中到底忧虑。思璇,冷剑心,楼心镜明,甚至庚桑楚,这些都是楼心月最亲密之人,但他竟一个个都下得了狠心,甚至这中间根本不为甚了不得的大事,又遑论一个洛烟然?
  但萧冷儿怎能把心中担忧行于颜色,让扶雪珞察觉?
  两人再行得片刻,前方却早已有人在等着他们,正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四大堂主之一的白虎堂应龙。
  心中暗暗叫苦,这时候萧冷儿也唯有走上去,却已松开一直搀着扶雪珞的手,示意他稳住身形,口中笑道:“应堂主,青城山一别,好些时候未见了,堂主一向可好?”
  应龙微一点头,淡声道:“扶盟主,萧姑娘,二位好。”
  “不知应堂主在此有什么事?”见他反应,萧冷儿心中却已经大叹数声。
  应龙道:“奉圣君之命,请二位到总坛做客,还要请二位给在下一个薄面。”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萧冷儿心中大骂,面上却笑得更甜:“此处离我二娘居所已不远,不如应堂主先容我去跟二娘打个招呼,再跟堂主离开,如何?”暗暗叹道,女儿不孝,但是娘你一定要体谅我的苦处。
  应龙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是做个请的姿势。
  那就是没的商量了!萧冷儿期期艾艾移上前两步,心中一动,便又笑道:“说来我今天倒遇上一件新鲜事,不知应堂主听说没有?说是楼心圣君手下有一只奇兵,总共也只出现过两次而已。这第三次,便发生在今天,正与问心大殿下斗法来着。想是他父子二人闲来无事,想要拼个高下。不过问心公子那般奇才,想必不是区区几个杀手能难为得了,应堂主,哦?”一面留心观察应龙脸色,见他目中闪烁神情,便知道自己赌对一局,这应龙想必还不知道楼心月之前已经派了杀手追杀她二人之事。
  应龙沉声道:“此事乱说不得,却不知萧姑娘从何处听来的闲言闲语?”
  “甚闲言闲语。”放下心来,萧冷儿笑得也愈发开怀,“我与扶盟主远来前去拜会问心大殿下,没找着他,谁知却遇到刚从中原赶回来的圣沨二殿下,他听展扬说了此事,便也说要去看看,没空招呼我们,这才叫我们转过来找我二娘。”她与圣沨的交情,上一次蜀地之行想必他们都看在眼里,应该不至于怀疑她才是。
  应龙一时犹疑不下,他多年来跟在问心身边做事,对这少主人素来心服,此刻听闻此事,不明个中原因,倒也有些心忧,正感为难之际又听萧冷儿笑道:“说起来,我二娘好像还是上一代圣女来着,不过她嫁去我紫峦山二十多年,想来与楼心圣界已无甚关系。”
  应龙心中纷乱,便随口答道:“圣君早已讲过,有他在一日,圣……萧夫人便仍是我圣界女主。”
  等的便是他这一句话。
  萧冷儿暗中大笑,咋呼道:“应堂主,我怎么左瞧右瞧这事儿都不对劲?我好歹是你们‘女主人’的女儿,现在应堂主放着两位老少主人的争执不管,却要心心念念来抓我?”
  见应龙仍是迟疑模样,萧冷儿暗中挫牙,却笑得更甜:“我突然又想起了,圣沨跟问心的关系一向很不错,唉,圣沨那人面冷心热,只怕一见到问心受欺负,哪里还顾得欺负他的人是谁?雪珞,既然应堂主执意要拿下我们,你脚程快,这就替我去跟二娘说一声,我们先去圣君那里做客,迟一些再来找……”
  “萧姑娘不必多言。”应龙终于打断她话,沉声道,“萧姑娘与扶盟主劳累半晌,这就请去圣姑处稍事歇息,在下迟些再来接应。”
  萧冷儿欠一欠身:“应堂主不必客气,请。”
  待到应龙一行人走得没影,萧冷儿满头冷汗这才涔涔而下,腿一软坐在地上。扶雪珞苦笑望她,又何尝不是阎罗殿走过一遭的感觉,吁一口气问道:“你怎会有把握应龙会被你吓退?”
  萧冷儿有气无力伸出一根手指。
  扶雪珞不解。
  翻翻白眼,萧冷儿没好气道:“一成,我所有的把握加起来也只有一成而已。”
  摸了摸脖子,真实得感觉到头和身体还连在一起,扶雪珞笑得更苦:“一成,你也敢赌,赌的还是命,萧冷儿果然是天下最大的赌徒。”
  “你当我愿意。”萧冷儿更气,“总比直接被他们抓了等死的强。应龙只怕并不知道楼心月要杀掉我们的原因和决心,此前几次交锋,楼心月只怕从未露出过想要杀掉我们的意思。在应龙想来,两个无关性命的人拿不拿下,比起两位主子的争斗,这分量自然是轻了。”
  扶雪珞望她:“楼心月想要杀掉我们的原因和决心,你知道?”
  目中多出几分嘲弄,萧冷儿淡淡道:“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却因此做了许多错事,他现在终于又找到那个女人,左思右想之下,决定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去翻开那些旧事,于是下了狠心,决定杀掉几个闹得最厉害的,也算杀鸡儆猴了。”
  扶雪珞拍拍她肩膀:“想开一点,唯有咱们两个,在这一大群人中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不找我们却又找谁去。”
  他如此一说,萧冷儿反倒笑出声来,起身扶住他:“走吧,赶紧去楼心镜明那里,再遇到个什么堂主的,可就没有这次好运。”
  扶雪珞摇头叹道:“需要人家的时候,一口一个二娘叫得好不亲热,一旦利用完了,便又是这般冷冰冰叫人家姓名。”
  狠狠瞪他,萧冷儿恼道:“若不是为你,你当我愿意做出这般失了身份之事,楼心月想杀我,难道我先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再图生死!”
  扶雪珞一想确实第二种做法才是萧冷儿一贯风格,她竟真是为了自己,便再也笑不出来。
  两人跌跌撞撞闯进楼心镜明小院之中。楼心镜明和洛文靖甫一出来,看到的便是这副情景,不由双双大惊,抢上前扶住两人,楼心镜明又急又忧:“冷儿,你怎的……”
  “我没事。”萧冷儿摇头,挣脱她手臂,指着扶雪珞向洛文靖道,“洛伯伯,雪珞的伤,只怕还得要麻烦你了。”
  “这说的甚话。”洛文靖搀了扶雪珞便要往屋内行去。
  “先别急。”叫住他,萧冷儿淡淡道,“有另外一件事,只怕非要洛伯伯帮忙不可。”
  洛文靖疑惑看她,心道却还有甚事比扶雪珞伤势更重要?听她道:“怎样才能找到蓝萤,还请洛伯伯说与我知。”
  洛文靖有些不能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
  却听萧冷儿甚是不耐烦的又重复了一次:“洛伯伯若想让楼心夫人死得瞑目,便把寻找蓝萤的法子告诉我,反正不管你说不说,我都一定要找到她。”又望了楼心镜明冷冷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说从前之事,但你最好也别阻止我追查下去。”
  楼心镜明急怒道:“难不成你已把楼心圣界翻了个遍?可知这般做法有多危险?”
  “否则你以为我二人一身狼狈是拜谁所赐!”萧冷儿恨恨道,“楼心月为了杀我,连他儿子也不放过。我只说最后一次,你们到底帮我不帮?”
  洛文靖面色变了再变,终于长叹一声:“先治雪珞的伤,我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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