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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只道云深不知处

书籍名:《秋水》    作者:顾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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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冷儿看三人畅饮间似多年未变的默契,心下不自觉便有些羡慕之情,半晌仍是问道:“我想问你,当年和我娘之间,可有发生什么事?”
  “你娘?”楼心月看向楼心镜明,随即恍然,“你说剑心。”
  萧冷儿略微气恼:“我除了那一个娘亲,还会有谁?”
  楼心月笑道:“你去找一面镜子,当知还会有谁。”
  萧冷儿闻言更恼:“你当我愿意生成这副模样?你莫要在顾左右而言他,当年与我娘,究竟是怎样?”
  楼心月敛了笑容,淡淡道:“过去的事,我不愿再提。”看她一眼,目中多了三分玩味,“上次一役,我只当你绝不愿再理会于我。”
  萧冷儿咬唇:“我可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事关我娘,我更不能当成儿戏。”
  “你听我一言。”楼心月敛眉道,“我与镜明相见,她也告诉我一些事。你娘之事已成过去,你不宜再过问。既然她走之后交待你好生孝顺如歌和镜明,你便该听她的话,定然是没有错。”
  萧冷儿跺了跺脚,半晌转身跑开。三人看她背影,却是各自无语,半晌萧如歌叹息一声:“我这个女儿,也不知像了谁。”
  楼心月闻言只是挑眉,似有些不以为然,却并不说话。楼心镜明道:“我叫了文靖,今夜我们几人,好好聚上一聚。只怕明日之后,再要这般遇到一起,却不知要等上多少年。”看楼心月神色,轻声道,“大哥,思璇已经去了,你与文靖之间再多恩怨,也该一笔勾消。”
  萧如歌浑身一震:“思璇死了?何时之事?”
  楼心月不欲多提,转身进山门去。另外两人跟在他身后,楼心镜明低声道:“有五六年了,我也是今天见到大哥,才知道。下少林之后,只怕我也要回一趟苗疆,祭拜思璇。”
  萧如歌点了点头,心思却是纷乱,思璇竟已死了?那冷剑心万里奔波,却究竟是为谁?
  
  一早起来少林寺辈分最低的“玄”字辈弟子在前山之中有早课,萧冷儿特意起个大早,便是想要去敲敲这热闹。但一群光头和尚有板有眼呼呼喝喝,她看一会儿,却越发无聊起来,呵欠连连。
  一人轻笑出声,萧冷儿连忙回头,却见是扶雪珞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一身月白的劲装,容色如玉,英姿凛凛,不由睁大了眼:“你这是要做甚?”
  扶雪珞笑道:“今日难得来到少林,我新创一套剑法,想要与无想大师讨教一二,正要过去,哪知你也这般早起。”
  萧冷儿斜睨他一眼:“我这是贪新鲜,谁知和尚练功竟是这般无趣之事。找无想大师,这寺里如今可住了好几位比无想大师武学造诣更高的人物,你怎不去想他们讨教?”两人一边说,已向前走去。
  扶雪珞横她一眼,笑道:“我这所谓的武林盟主,总不可能去向魔教圣君请教,否则怕是讨不了好去。至于燕帝,只怕他这两日与楼心圣君和洛世伯几人叙旧,我怎好去打扰。”
  萧冷儿听得连连摇头:“你这人真没出息,难得小爷今天起早,便陪你去练功罢。”
  扶雪珞自是求之不得,两人一路说笑走到山门口,出乎意料,萧如歌竟也站在门口与无想大师低声交谈,听闻声响,双双转过身来,萧如歌一见萧冷儿面上笑容便不由自主柔和下去,萧冷儿却只作不见。
  扶雪珞有些诧异向两人躬身行礼:“见过紫皇,大师。”
  无想大师笑道:“紫皇原本与圣君和娘娘在饮早茶,听闻老僧与扶盟主有约在先,便自一道过来看看。”
  萧冷儿有些意外看萧如歌一眼,心下便有些感激,笑道:“雪珞方才还言道不忍打扰紫皇与故人叙旧,没想到紫皇却是这般善解人意。”
  萧如歌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扶贤侄天赋异禀,已叫我惊喜。更是冷儿看上之人,不由得我不放在心上。”
  暗中翻个白眼,萧冷儿此刻有求于他,却怎肯在这时与他顶嘴,只是瞧了扶雪珞笑道:“如此,咱们到也算捡个现成的便宜。”
  扶雪珞微微一笑,也不扭捏,上前两步抱一抱拳道:“望紫皇与大师多指教。”他口中说是剑法,但扶雪珞无论练武或是对敌,都甚少用到兵刃,今日即便在这两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面前,也只是凝神运功,以指待剑。
  对扶雪珞武功造诣向来有信心,萧冷儿却不若其他两人专注,目光四处转一圈后,便自在不远处一棵树上发现玉色身影。眼见无人注意,萧冷儿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溜过去,站了树脚下笑道:“我是不是该怀疑你在此偷窥雪珞武功,找人把你抓起来。”
  庚桑楚折扇摇得惬意,笑容生辉:“原本是一大早想要寻个好地方呼吸新鲜空气,哪知今日各个都这般早起,倒叫我得意饱了眼福。”
  萧冷儿找个稳当的树杈,便也跳了上去,舒舒服服坐好,笑道:“我原以为你父亲与那女、与你姑姑重聚,定然要拽了你去全天作陪。”
  “如你所想。”庚桑楚摊一摊手掌。
  萧冷儿翻身望他:“那你怎会在这里?”
  庚桑楚眨眨眼:“自是不耐烦陪他们,偷偷溜出来。”语声中理所当然模样,萧冷儿放声大笑。能戏弄了楼心月兄妹还一派从容装无辜之人,天下舍庚桑楚其谁?
  眼见山门口那人招招是清影姿态,庚桑楚摇扇笑道:“这扶雪珞,委实能算作我劲敌,此番蜀中之行,无你谋事,竟也能叫湄儿吃了大亏,我从前还当真小瞧了他。”又看一眼立在旁边的萧如歌道,“你为了他,倒也着实花了一番功夫。”
  萧冷儿抿嘴笑:“你夸雪珞,岂非是变相夸我慧眼识英雄?雪珞日后必定能与你一较高低,我自然要多花些心思在他身上。”
  庚桑楚折扇蓦地合拢,俯身靠近她,春晖般笑意立时惹得萧冷儿心辕马意:“我以为,你的心思,只该花在我一个人身上?”
  好容易推开他,萧冷儿长长嘘一口气,瞪他一眼道:“这里可是和尚庙,你敢放肆,我便叫大师剃了你的头让你从此当和尚去!”
  庚桑楚混不在意,从容笑道:“你若舍得,我倒也无所谓。”
  “我有甚舍不得!”再瞪他一眼,萧冷儿哼道,“你无非就是从前比雪珞多花了几年功夫,等到他日雪珞武功心性再上一层楼,我看你到时还笑得出来!”
  庚桑楚一笑,正要开口,见不远处萧如歌转过头来,向萧冷儿点头,明显是要找她回去,便自敛了口,先行从树上跳下,衣襟如画,态度一派风流雍华。
  此人当真处处都不落那风骚本色,萧冷儿长叹一声,也自从树上跳下来,两人便一起向山门口走去。
  扶雪珞先前专心练功,压根儿没注意萧冷儿动作,此刻看她与庚桑楚双双人影,倒是一愣。萧如歌目光也自落在庚桑楚身上,笑道:“二弟他圈住桑楚的人,没料心却在冷儿身上。今日见雪珞剑术,不知桑楚心中作何感想。”
  庚桑楚摇扇笑道:“扶公子天纵之才,问心自是万万比不上。”见萧如歌父女似笑非笑目光,心中叹息一声,只得续道,“问心纵然日前武功与扶公子相差无几,但假以时日,必定不是公子对手。”
  萧冷儿悠然道:“庚桑楚武学造诣虽不能与雪珞相比,但智慧超卓,悟性奇高,紫皇和雪珞可千万莫要轻视才对。”
  “好冷儿太抬举我了。”庚桑楚轻掸衣上灰尘,似毫不在意。
  “如此。”萧如歌沉吟片刻道,“我与雪珞贤侄再讨论些时分,冷儿,你去告诉镜明一声,我午时之间必定去与他们会合。”
  萧冷儿虽不情不愿,但为了扶雪珞,自然还得答应下来,当下无想大师先行去了大殿,萧楚二人便一起去到楼心镜明等人饮茶之处。进得门内,却是楼心月兄妹,洛文靖,扶鹤风几人都已在座,各自抬头看他二人。
  庚桑楚毫不在意,萧冷儿落落大方:“镜明夫人,紫皇让我告诉你,他与扶公子切磋武艺,午时之间过来与你会合。”
  楼心镜明颔首,却有些心不在焉。眼前二人,俱是姿态风流,精雕玉琢,但看容色气度,竟再难找到比他们更相配的一对,想起楼心月先前所说,她心中更见忧虑,考虑片刻道:“冷儿,你这些年可有到过苗疆?”
  萧冷儿一怔摇头,想了想还是答道:“原本年初想要去,但后来因为朋友之事,便赶去了江南,后来便到了洛阳。”
  “我先前与大哥商量,欲去苗疆拜祭大嫂,你可愿与我同去?”
  楼心镜明一句话说完,萧冷儿条件反射看庚桑楚,他原本笑意自如迅速褪去,怪异看向楼心镜明,却想不出任何反对的言辞。萧冷儿一时看他,心中左右为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听楼心镜明道:“昔年我与剑心,思璇义结金兰,犹如亲生姐妹,思璇为剑心付出良多,冷儿就算为了你娘,也该去苗疆走这一趟。”
  萧冷儿闻言心中越发忐忑,不敢再多看庚桑楚。庚桑楚面上颜色变了再变,终究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走出门去。萧冷儿喉头一紧,想要唤住他,却是不能。
  楼心月叹道:“你明知楚儿放不下他娘和剑心那个心结,又何必故意出言激怒他。”
  萧冷儿怒道:“她自是故意,故意叫庚桑楚难堪,我跟着她一同去了苗疆,便顺理成章与庚桑楚分开!”
  楼心镜明倒也并不在意她言语无状,只是笑道:“那你究竟去是不去?”
  去是不去?半晌,萧冷儿咬唇道:“我去。”心底里无不茫然,楼心月若爱的是自己的母亲,以他高傲心性,只怕绝不会同时再爱另一个女子,那庚桑楚的母亲,难道竟是含恨而终?庚桑楚心底总是有些放不下打不开的结,难道追其原由竟是为了自己的娘亲?她一时再难接受自己这般的想法。
  只听洛文靖缓缓道:“我也与大嫂一起。”
  楼心月霍然起身,目光钉在洛文靖身上,似恨不得用目光就要把他凌迟,半晌,颓然坐下,闭目道:“人已死了,我不和你争。你若真心想要去祭拜于她,就带上烟然一起。”
  洛文靖淡淡道:“现在她人已去了,我也无甚好说。八年前我若想到此遭,必定不至那般糊涂,可惜我一生,总是迟钝。”
  楼心月已不愿再多说。萧冷儿自然更是听不进他们之间恩怨,一口气跑出门去,却早已不见了庚桑楚身影。一时心下越发茫然,自己找到他,却又能说些什么?
  周围寻得一阵,不见庚桑楚身影,萧冷儿心中烦乱,想了一想,却终于还是沿路回去,此事终要向楼心月问个清楚明白,她才知该如何面对庚桑楚。跨入厅中,却只剩扶鹤风和洛文靖,见她动作,洛文靖道:“他们兄妹二人回下榻之处,说是要取甚物事,你若找楼心月,此刻前去应该能撞上。”
  听他语气便知心情不佳,萧冷儿也不多说,转身便又向后院精舍行去,楼心月房中无人,她多走几步,便到楼心镜明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却是萧如歌。
  “你为何要起意带冷儿去苗疆,明知剑心也在苗疆,若让她二人遇上,那可如何是好?”
  萧冷儿来不及想萧如歌为何这般快就回来,浑身血液便在这一句话中被生生凝固。
  房中楼心镜明坐在窗边,也不看他:“冷儿和楚儿有情,你却愿意看到他们这样?楚儿继承大哥志愿,你也只有冷儿这一个孩子,他们若在一起,他日怎会有好结果?剑心便是在苗疆又如何,难不成你却要瞒冷儿一辈子,让她一心一意以为她娘已经死了?”
  萧如歌向来淡然,此刻却是皱眉,颇见烦乱:“当年剑心离开,我也担心过,但最难熬的日子,她毕竟也过了。这孩子从小对剑心全心全意,若叫她知道剑心竟然曾经这般欺骗过她,你叫她如何面对。”
  “她不是你想像中那般禁不住风雨的瓷娃娃。”说着说着楼心镜明也动了气,“当年剑心离开你一声不开,冷儿受不住打击跑了,你也漠不关心。那时她一个十岁的孩子,你都不怕她出事,现在长到这般大,你反倒来担心?冷儿出生你就不曾多亲近她,根本就不明白,就是因为剑心对她重要,她如今喜欢楚儿,日后必定要受些磨难,若能回到剑心身边,对她却是好事。”
  萧如歌还要说话,楼心月已沉着脸打断两人:“剑心之事,如今轮不到你二人做主。我找到她,问清楚我想知道的事之前,你们谁也别想见到她。”
  楼心镜明有些气急败坏:“大哥!”
  楼心月却不理她:“我明日一早便启程,镜明若有心去拜祭你大嫂,便携了另外几人慢慢来,我……”他说到此忽觉有异,三人情绪都是不大好,竟到此时才发现门口有人,一颗石子运了两成功力弹出去,楼心月喝道,“谁!”
  门开,萧冷儿定定站立,面色比纸更白,捂住胸口的手向来被方才那颗石子打个正着,血顺着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摇摇欲坠。
  三人都是大惊,楼心镜明抢前一步:“冷儿,你怎样?”欲看她伤处,却被打开。退后一步,萧冷儿镇定无比看着三人:“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萧如歌心乱如麻,委实不知该如何开口,艰难的道:“冷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娘还活着。”目光紧紧盯在他脸上,萧冷儿似要就这般把真相看出来,“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她语声平静,句尾清浅的颤音,却叫楼心镜明听得难受不已。
  “冷儿……”
  “你告诉我!”语声陡然拔高,萧冷儿神色愈是冷静,愈是骇人,“这究竟是真是假?”
  迟疑半晌,萧如歌终于颔首道:“你娘她,的确还活着。”
  颓然坐倒在地,眼泪不知何时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片刻便已纵横了满面,萧冷儿却似不知,仍是不悲不喜模样,只是喃喃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不相信,她没有办法相信,她不信她从小唯一爱着的人,用生命来欺骗她,曾经她为了她的死万念俱灰,曾经她为了她的死命悬一线,她不相信,那个从小就疼她爱她,跟她希望和温暖的人,竟舍得这样残忍对待她,她不相信。
  弯下身去扶她起身,萧如歌看她满脸泪痕,只觉心如刀割,低声道:“冷儿,她当真还活着。无论如何,她都是真心爱你,他日你若找到她,便会明白……”
  “我不相信!”狠狠朝他怒吼,挣脱他手臂,萧冷儿目光如刀锋般冰冷锐利,一字一句重复,“我、不、相、信!”转身飞奔而去,随手擦一把面上泪痕,却是血泪混合,留在她颊边,说不出的狼狈凄凉,但是她满眼的倔强防备,却不曾有丝毫松懈。
  “冷儿!”屋中三人一起追了出去。
  恰好庚桑楚扶雪珞两人迎面走来,见萧冷儿狼狈飞奔模样,都是吃了一惊,双双拉住她:“冷儿,出了什么事,是谁伤你?”
  再抹一把脸上肆意乱窜的眼泪,萧冷儿不言不语,只是竭力挣脱两人。见她这般,两人心中更是担忧,哪肯松手?劲力比不过他二人,只觉心里那根弦越崩越紧,萧冷儿终于尖叫出声:“放开我,放开我!”
  “到底出了什么事?”握住她肩膀,扶雪珞任由她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只是不肯松手。
  “放开我!”再叫一声,萧冷儿声音中已带了哭腔,压抑得如山雨欲来。
  见这情形,庚桑楚眉峰紧蹙,示意扶雪珞松手,把她揽入怀中抱住:“出了什么事,告诉我,乖。”
  他语声响在耳边温柔耐心,他的怀抱那样熟悉那样让她觉得安定,心里隐藏的恐惧和不安如洪水一般爆发,她放声痛哭,浑身颤抖:“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从小到大他都骗我,他说疼我是骗我,爱我也是骗我,他说会好好对待我们母女,都是在骗我,他出门说隔两天就来看我是骗我,他说会公平对待娘和楼心镜明是骗我,通通都是骗我!这一次他也是在骗我,一定是骗我!”
  仍是不知发生何事,她满心的悲愤和委屈却叫他听得眼中俱是酸楚。更紧搂住她,庚桑楚低声安慰:“你乖,不要难过,我在你身边,我在这里,冷儿乖,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他不停柔声抚慰劝藉,萧冷儿哭得半晌,神志终于稍微清醒过来,抽泣道:“他说娘没有死,他说娘不要我,我不相信……”狠心推开他的手,她勉强后退一步离开那此刻唯一能让她感受到的温暖,“我不相信,我要去找娘亲,立刻去找她。”
  庚桑楚心中更酸,柔声道:“你也不知你娘现在何处,却是要去哪里找。”
  “我回紫峦山,现在就回去。”擦一把眼泪,萧冷儿向前行去。
  一把拉住她,庚桑楚恼道:“你明知就算她还活着,此刻也绝不会在紫峦山,却是要回去作甚?我知道你心中难以接受,可是你要冷静一点。”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萧冷儿极力要挣脱他的手,只是含泪摇头。
  “萧冷儿你冷静一点!”庚桑楚朝她大吼。哭得更厉害,萧冷儿奋力挣扎,尖叫道:“你凭什么叫我冷静,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
  咬了咬牙,庚桑楚蓦地腾出一只手朝她后脑勺打去,萧冷儿立时便晕倒在他怀中。站在旁边的扶雪珞和正好赶过来的萧如歌几人都是大惊:“冷儿!”
  打横抱起她,庚桑楚又是无奈又是心痛:“她此刻情绪激动,身体又向来不好,怎能远行?正好趁这时分让她冷静一下。”冷冷看萧如歌一眼,“冷儿醒来之前,万望几位准备好说辞,否则我……”想不出甚有力的威胁,冷哼一声,庚桑楚抬步向萧冷儿休息处行去。
  身后几人各自愣在原地,半晌萧如歌指着楼心月颤声道:“这一切都是你造的孽,此番我女儿若有甚不测,我看你拿什么去向剑心解释。”
  楼心月一怔:“我?”虽然他也关心萧冷儿,见她这模样心中难受,但此事与他何干?
  还想说什么,楼心镜明拉拉他衣袖,萧如歌面色数变,终于拂袖而去。楼心镜明连忙追了上去。
  扶雪珞在一旁看这几人情形,越看越是皱眉,这几人,却是有些什么秘密瞒着冷儿?那丫头对冷剑心的依恋之情认识她的人无不知晓,看这几人模样,只怕善了不得,一时心中乱了方寸,涉及萧冷儿,他平日里脑中那一干尊师重道此刻通通见了鬼。
  
  小时候,她的身体极差,三天两头就发烧,出疹,一刻也离不开人。那时冷剑心总是喝退所有下人,生怕她们有半分照顾不周,亲自煎药,喂她吃药,整夜整夜守在她床前,每一次她张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永远是她淡淡疲惫却温柔关切的眼波。
  夜夜她睡不着,她总是哼着小曲哄她入睡,她还记得她柔和的声音如夏日里的清泉:“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
  那时候她总以为她一生一世都会陪在她身边。那时候小小年纪的她不懂得什么叫离别,是生离死别。
  那时候她在一次又一次对萧如歌失望,终于绝望之后,温柔的娘亲就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和温暖。
  她永远记得那一夜,她还是那样温柔,含笑对她说,以后她不在,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下去,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娘!”尖叫着从床上坐起,萧冷儿早已满头冷汗。茫然的四周环顾一圈,简单的居室,一桌一椅一床,不是她被那人精心布置的温暖的小窝。床边也没有她的身形在等她,但是——
  她抬头,头一次见到那人折扇搁在一旁,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她,见她醒来,也只是温柔向她笑,温柔得她的心也跟着微热起来。忍不住抱住他的腰,萧冷儿侧过去靠在他怀中,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我刚才梦到娘,就仿佛还是从前那样,她还在我身边,给我唱曲,教我写字,教我下棋,做点心给我吃。我知道她不会抛弃我的,她不会的。”
  怜惜的搂紧她,庚桑楚抚她光洁的额头:“乖。好冷儿,你娘一定也舍不得你,不管她做什么,一定都会想着你,如果真的离开你,也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你不要再苦了自己。”
  默默点头,萧冷儿掀开被子起身,庚桑楚连忙拉住她:“你又要去哪?”眉已忍不住再次皱起。
  萧冷儿一笑:“去找萧……我爹,此时想必他已准备好要对我说的一切,你放心,我会听完一切之后,再说决定。”见庚桑楚还是皱着眉,心下不由更暖一些,柔声笑道,“不然你和我一起去罢。”
  终于点头,再披一件衣服在她身上,庚桑楚便拉着她出了门,生怕她趁机偷跑一般,一路拥着她向萧如歌房间行去。
  两人到门口时,才见萧如歌,楼心月兄妹和洛文靖都已在座,显是在等着她。深吸一口气,萧冷儿踏进门去。
  萧如歌两夫妻神色都不大好,想必在她来之前已有些争吵,萧如歌仍是勉强笑道:“冷儿,你好一些没有?”
  挣开庚桑楚双手,萧冷儿走到萧如歌身边站定:“几位商量这半晌,不知决定告诉我一些什么?”
  楼心镜明双手拢在袖中:“五年前剑心诈死,我心中虽有怀疑,却并未深究,她生生死死,若是自己的选择,只要她高兴,那便好。那时我想代她照顾你,但如歌说你有权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他说……”看一眼萧如歌,声音略微一顿,“他的女儿,若是那般懦弱,便是锦衣玉食的当成公主来养着,终究也成不了气候。是以那时我虽极力反对,但你自己决心下山,他却也默许,这些年不曾派人打探你下落,直到此次你大哥因武林大会也下山来。”
  萧冷儿看一眼萧如歌,想道,无论她有多不愿承认,两人终究是父女,他委实比任何人都知她更深。
  “我知道的就这些。自从二十年前上紫峦山之后,我已经很少再过问武林中的事和昔日恩怨,所以直到现在,才知道思璇也过世了。”楼心镜明声音转低,潺连如水,忽的望了萧冷儿道,“但我也知道,你爹爹这次让你大哥下山,固然是为了武林大会,最重要却是为你,一别五六年,他心中着实挂碍你。”
  几人目光都放在她身上,萧如歌眼中一丝希望,却在萧冷儿不甚自在转过身去同时磨灭下去。犹豫半晌,萧如歌终于还是低声道:“从你懂事以来,便以为你娘没有了从前的记忆,只是和你二人相依为命。但我却知道,她心里什么都记着,在你还小的时候,担心你的身体,不忍心抛下你。后来你越发的聪明伶俐,她这才觉出放心。诈死离开,只希望你能和我们过上新的生活,但她自己,却终于放不下前尘往事,还是追寻而去。”
  萧冷儿心乱如麻,这一日发生太多事,现在回想,即使冷剑心从未失去记忆,那却也不是甚怪事。她学识渊博,才智无双,自幼传授她各方面知识,哪里相识什么都不记得之人该有的模样?只因她是最敬爱的母亲,是以她从未去怀疑。
  半晌萧冷儿终于问道:“她现在何处?”
  几人目光一同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楼心月。楼心月方一挑眉,萧冷儿已有些微凉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去与你赶那时间,如今你们之间有甚恩怨,我已不想知道,只想要一个真相。”
  楼心月心下不自觉松了口气,对眼前这孩子,他委实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对她:“你想要去哪里?”
  “这却是我自己的事,总之不会与你们同路便是。”转向楼心镜明一揖,萧冷儿也不肯多望她一眼,“我先前答应你要一起去苗疆,只怕得作废,盼你莫要怪罪于我。”
  楼心镜明只是摇头。萧冷儿此刻神色平静,轻描淡写模样,丝毫不复先前激动,但她越是这样,众人心里反倒愈发惊疑不定。
  只说晚饭时再过来,萧冷儿便又回房去。推说要休息,却是连庚桑楚也拒之门外,见他无奈走远,萧冷儿狠一狠心,关上门。
  她需要一个真相,这个真相可能关乎他们几人的一生。圣沨的真相,烟然的真相,楼心月不愿她和庚桑楚一起的真相,她母亲的真相。一觉睡醒,总觉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事,欺着瞒着哄着骗着都好,却不该由他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承担。
  萧冷儿怎会愿意自己被当成一个傻瓜?她绝不能!
  傍晚时萧冷儿入了厅中与众人同桌吃饭,不时与庚桑楚洛云岚说笑几句,萧如歌几人留心观察,却也并没看出不妥来。倒是楼心月兄妹说起明日行程,萧冷儿甚感兴趣模样,不时插几句嘴,和几人讨论些风景名胜,笑说自己若得出空闲,必定也要前往去看看。
  萧如歌首次踏下紫峦山,纵然还未表明是否与楼心镜明同去苗疆,想来短期内却也不至返回紫峦山。饭后萧冷儿与众人再聊一阵,这才回房去。庚桑楚欲跟上前,却被楼心月喝住。只道他堂堂楼心圣界少主子,却整日围着个姑娘打转,羞也不羞。庚桑楚纵然担心萧冷儿,替自己形象着想,终于还是坐定。
  他既然不动,扶雪珞自然更不能动。敌友且不论,庚桑楚与萧冷儿自上少林,之间亲密态度向来不避讳旁人,扶雪珞但觉难以如往日那般举止随意。
  这些小儿女心思自然逃不过楼心镜明眼睛,看得几眼,却也只在心中叹息,这扶雪珞,当真是个君子,这般谦让进退有度,难怪先遇萧冷儿,却也只得她当作一个知己。
  众人聊天这当口,一人却已悄然从侧门出去,趁着明亮月色连夜下山去。
  直到各自散去,庚桑楚这才行至萧冷儿门口,敲了半天无人应答,他方觉不对,进得门去,仍是那一桌一椅一床,却连最后一丝人的暖息也已散去,桌上一张纸条,却是留给他:“我于紫峦山一行,勿念。”
  她竟然九个字便打发了他。庚桑楚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怔得半晌,手中字条被人夺去,这才惊觉抬头,却是扶雪珞,后者同样一脸苦笑:“我早知她放不下此事,哪耐得下心思等到明日。”
  不那么客气夺回字条,庚桑楚折扇展开,挑眉看他:“你预备如何?”
  扶雪珞看一眼这房子,冷冷清清,人去屋空,他却总觉似还留了些她的气息。就如同他明知这张字条不是留给自己,握在手心,却依然有隐隐发烫的温度,让他摔也摔不开,放也放不下。
  她从来没有对他有过责任,总把那距离止于朋友,便也使得他站在原地,踌躇不得前进后退。
  不知过了多久,庚桑楚听那人清淡声音道:“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时,是在云岚的婚礼上,那时她问我们对于心上之人和朋友的态度。她是随性洒脱之人,我明知她不会喜欢上那样的人,却还是退了那一步。明知不该,但我确实退了。”
  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他,仙人般清姿,白衣胜雪的少年,庚桑楚忽然想道,这般神仙人物竟然得不到心头所爱,任谁也为他心痛惋惜。但他确确实实是君子,坦白,正直,并不是不知道该如何讨喜欢的女子的欢心,但却从来在任何人面前都做最真实的他自己。
  扶雪珞这样的人,从来都以旁人为先,朋友和喜欢的女子,他选择朋友,因为朋友关乎别人,喜欢的女子影响的却是他自己。武林和萧冷儿,他同样选择武林,因为武林是天下人的武林,萧冷儿对他如何,却只在他自己的心。
  庚桑楚忽然从心底对他生出敬意,这是个可敬的对手,他从不该小瞧他。
  “我不知道是因为你与她之间有缘,或是我同她之间无缘,但我不相信这些。”扶雪珞转过身来,笑意温良,如江南和风,“我退了一次,这一次不想再退。你们之间再怎样都好,我却不愿放弃。我长这么大,甚少顾及自己的喜好,此刻却只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去找她。”
  庚桑楚目光一闪:“放下武林盟的一切?”
  “我相信爹爹和云岚可以打理一切。”扶雪珞点头,“那日紫皇他老人家说,武功正如人心一般,须得放开无碍,我在这做得到与做不到之间,未必能把握得了度。他又说你在这一方面,却远胜于我。”
  庚桑楚失笑,折扇轻摇:“我对萧冷儿,从前态度似比你更加不如,拖泥带水连自己都看不上眼。”
  扶雪珞摇头,也笑:“你做事决断,拿得起放得下,我向来佩服,倒不用谦逊。我只想也随性一次。”
  片刻庚桑楚点头:“如此,你当知,从前我几番退让,你们都不肯把握机会,如今你想要争取,我却是不会再让步。扶公子,请。”他挥手间风度,正是洒脱淡定,从容叫人叹服。
  扶雪珞心底感慨,为何自己永远做不来他这般肆意姿态,口中却笑道:“问心公子欲与雪珞同行?”
  庚桑楚摇扇笑道:“我与扶公子此行目的相同,只落得个相看生厌,还是免了。倒可赌上一把是谁能先追上她。”
  此言正合扶雪珞心意,两人半空击掌,相视而笑。
  
  打马疾驰一阵,萧冷儿万万想不到此行竟会遇上依暮云三女,却是在山下一家小客栈门口。四人面面相对,都是一脸愕然。
  半晌依暮云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两声:“那日你们走后不久,我们便跟了上来,只想到你们明日若再不下山,便也跟上去看看。”
  萧佩如看萧冷儿装束,蹙眉问道:“冷儿,你去何处?”
  萧冷儿爽快道:“回紫峦山。”
  “回去?”萧佩如大感惊讶,“为何,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须得你亲自回去见师傅师娘?”
  萧冷儿想到他们还在山下,却是不知这消息,便道:“你师傅师娘都已经下山来,此刻就在少林寺。你们等在此间,明日大概就能见到他们。”
  萧佩如闻言更惊,思念一转忽然想得通透:“莫非,你已经知道那件事?”
  “没错。”萧冷儿淡淡道,“便是你们都知道我却一直以来从不知晓的那件事。此刻我要赶路,他日回来与你们再叙。”说完又已扬起马鞭。
  虽还不知何时,但见她匆匆模样,依洛二女双双开口道:“我与你同去。”
  摇了摇头,萧冷儿已纵马向前:“不用了,此事我非得自己查探清楚方可安心,他日我必定回来,与你们再聚!”她最后一句话说完,业已走远。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却是依洛二女都看着萧佩如:“冷儿甚少这般急躁,却是为了何事?”
  犹豫片刻,萧佩如还是道:“照理不该欺瞒你们,六年前暮云你救下冷儿,当知那时她为了她娘之死,打击甚大。但其实,”她语声顿了一顿,“剑心娘娘,并没有死。”
  依暮云与洛烟然同声惊叫:“怎会如此?”
  “想来此事已被冷儿知晓。”萧佩如想一想,还是不放心,“不行,我此刻就要上山去,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依洛二女却有些迟疑不下,不知该前去追萧冷儿还是跟她上山去。萧佩如见两人神情便道:“紫峦山哪里是寻常人上得去,你们迟了这片刻,只怕再也赶不上冷儿,还是莫要再想。”
  依暮云狡黠道:“佩如姐姐你是紫峦山上的人,自然可以为我们指点迷津。”
  萧佩如无奈道:“你二人都是女孩子,又没有江湖经验,我怎敢让你们涉险。”
  “走吧。”洛烟然忽道,她前刻还盯着萧冷儿远去的方向,此刻却已转身向少室山上行去。
  依暮云和萧佩如一时都有些发怔,听她淡淡道:“扶雪珞既然也在少林寺,如何放心冷儿一人前行,必定也要尾随而去,我们这就上山去找他。”
  依暮云闻言大喜,立时跟上洛烟然脚步。萧佩如走在最后,心中却愈发无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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