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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患难与苦知情真

书籍名:《秋水》    作者:顾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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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沨却不答她,只仍是问道:“你怎样?”
  萧冷儿定了定神:“还好。”
  圣沨闻言便转身,萧冷儿连忙拉了他衣袖,低声道:“这怪物厉害得紧,你专心应对,不用记挂我,我还撑得住。”
  圣沨浅浅一笑,向她微一点头,便自持剑上前。
  见他无与伦比笑容,萧冷儿不由自主便是一呆,暗想从楼心月到这四个家伙,楼心圣界当真无人不妖怪,一笑俱倾城。
  转眼之间,圣沨与那怪物已然斗在一起。圣沨武功比起萧冷儿自然高了不知多少倍,那怪物却是刀枪不入之身。好在圣沨学的尽是杀人的武功,招式之间无章法,内力深厚与怪物几番硬碰之下却震得石室“轰隆”作响。一时倒打得平手。
  萧冷儿心中却是暗暗着急,心知表面看圣沨似凌厉一些,但那怪物浑身乍看毫无破绽,体形庞大却极为灵活,一身内劲之怕比之人类的高手尤甚。圣沨力道再强、身手再快,打在它身上也浑如石沉大海,全然无计可寻。更难得的是,那怪物竟比她想来更为通晓人性,方才被她刺瞎一眼虽狂性大发,与圣沨即使力敌赢面也是极大,它却偏偏与圣沨耗着,只怕便是要等他精疲力竭再行反击。如此,萧冷儿心中忽然一动,想起自己方才在它瞎眼中洒了痒痒粉,那痒粉乃是自己特制,就算没有毒性,但药力却远甚一般,这怪物方才对着自己还是怒气勃发,为何此刻却这般冷静了?难道它竟也是在趁这机会化解那痒粉的药力?这般想来,连忙向圣沨叫道:“圣沨,刺它另一只眼!”以她聪明,武功虽低微,但要看穿别人身手间破绽,却是轻而易举。此番面对这怪兽,毫无计较,连番受欺,心中大为沮丧,此刻虽只想明白这一点,却足以让她心神大振。
  一番激斗,圣沨已然喘息连连,听她话语,也不细想,立时便拔高几尺攻击范围只指它双眼。那怪兽先前被萧冷儿刺了一剑,已然极怒,引以为辱,见这人竟还想故伎重施,登时大怒,终于不管不顾,狂吼着与圣沨决然硬拼。圣沨武功虽高,奈何从小学杀人的功夫,讲求的便是快狠准,此刻狠也无用、准也无用,这般连绵细斗,也非他所长,转眼之间便落了下风。萧冷儿心中虽急,却着实无法可想,思考间目光无意识转向石室中烟雾缭绕的水池,忽然便是一怔,这水池却是用来作甚?
  况那水池中烟雾,一看便是滚水所致,只怕比之沸油也不遑多让,但这石室四处阴暗,却是哪里来的滚水?
  圣沨待自己心狠胜萧冷儿何止百倍,此刻心知要伤这怪兽只能从它眼睛处下手,尽出双腿与那怪物缠斗,顷刻间被咬得鲜血淋漓他却浑不在意,终于奋起一剑向那怪兽右眼刺去。这怪兽却凭地了得,危机之时长长的铁索一般的尾巴已经向窝在一旁的萧冷儿卷去。萧冷儿正自思考那水池,促不及防之下,只得惊叫一声,已被怪兽高高卷起再狠狠抛下,下口正对着那水池。圣沨吃了一惊,自己若刺它眼,萧冷儿势必要落入那水池,当下再顾不得其他,全力上前向萧冷儿击得一掌,如此萧冷儿虽落到一边,他自己全力一击后气力松懈,便自下落,那怪兽再不姑息,一脚向着圣沨身上踏去。一声闷哼,圣沨口中立时便是鲜血狂涌。
  “大哥哥!”刹那间萧冷儿心中生疼,尖叫声中眼泪夺眶而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拔剑便向怪兽刺去,目标仍是怪物双眼。怪兽不得已抬步之下,圣沨这才能从它脚下逃生,仗着最后一口气力滚到旁边。
  但萧冷儿早已力竭,方才之所以还能站起,也只是一时太过情急之故,几招下来,已是处境危机。圣沨看着,心中是一生从未试过的痛楚怜惜,他气息早已奄奄,但此刻想着自己若再不起身,那女孩子立时便有裂骨之难。他二十年来所受苦楚非常人能想象,身为楼心圣界排行第一的杀手,其耐力也是无人能及,心中这番念想,多年来求生意识悉数激发,终于再次提剑而起向那怪物冲去。
  萧冷儿趁机退下,浑身浴血,脸上笑容,却仍是不掩光辉,手颤抖伸入怀中,摸出出发前备下的火药,此刻也已被鲜血染红一半:“大哥哥,你再稍微坚持一下。”
  好容易引燃那火药,萧冷儿却并未投向怪物,而是飞身扑起投入那水池,轰隆作响之中,萧冷儿拉了圣沨便随着火药之后再次投入那水池:“大哥哥,走!”
  
  室中一干人,面色俱是沉重,尤其扶雪珞、萧泆然几人,神色压抑沉痛,叫人不忍再望第二眼,依洛二女,却早已双眼红肿。
  洛云岚手中握着座椅扶手,恨声道:“扶世伯,那树林之中,究竟有些什么?”
  扶鹤风面色同样难看,沉声道:“传说,五十年前,洛阳有一场空前的大劫难,一夜之间死了数百人,形状极惨,俱是肠穿肚烂而亡。据说那凶手并非人类,而是一只早已成了精的怪兽,那之后怪兽窜入城外树林,洛阳所有高手齐聚,在树林之外守了整整一个月,也不见那怪兽再出来,但也没有人敢进去。于是众人回到城中,再守得两月,仍是不见那怪兽踪影,这才慢慢放松警惕,但从此城外那树林,却成为洛阳的禁地,洛阳所有的人,也俱都闭口不谈。这五十年来,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而且即使当真有那传说中的怪兽,只怕寿命也早已尽了,直到前天晚上。”
  他一席话说完,洛云岚手中扶手早已成为屑沫,一字字道:“前晚看那几人死状,你已猜到可能就是那怪兽,但你为何不说?”他此刻心中惊怒,对扶鹤风说话再无半分客气,但却还有谁会在乎这个?
  扶雪珞心中几乎窒息,喃喃道:“你为何不阻止我们,为何任由我们前去,却不提前告诉我们?”想到萧冷儿,心中惊痛,无法言说。
  “只因扶盟主从来都以武林大局为重。只因扶盟主并非五十年前之人,因此对那怪兽看得并不十分恐惧。只因扶盟主明知说出来之后,只怕众人存了胆怯之心,也难以寻得那怪兽。只因扶盟主一心想要铲除那妖兽为武林除害,于是刻意让萧冷儿打头阵。只因扶盟主深知众多人中若有人当真能找到那怪兽,便非萧冷儿莫属!”萧泆然起身,连番冷笑,“扶盟主也并非就是叫我们去送死。我们前脚一走,扶盟主等人立刻就跟了上来,跟在我等身后,只要我们一找到那怪兽,扶盟主等人便现身捉拿。可惜任扶盟主算盘打得再精,终究也只找到我,终究也使得冷儿身陷狼窟!”他一字字说完,一字一恨。
  扶雪珞几人不断颤抖。总是言语不多的萧佩如也是紧咬樱唇。
  扶鹤风脸色惨白:“没错,老夫有意让冷儿去寻那怪兽,但老夫又怎会让她去送死,我们跟在你们身后,也不过几步之遥,无论发生任何事,老夫都可保得冷儿毫发无损,哪知、哪知……还是、还是……”他心中何尝不是痛,说到此处,再难接下去。
  萧泆然此刻再没有平日里翩翩风度,盯着厅中默默不语众人,再看向扶鹤风,一字字如同针刺:“我萧泆然不是燕帝,燕帝以天下为重,萧泆然却只以自家妹子性命为重,此番若萧冷儿有任何不测……”
  “此番萧冷儿若有半分不测,我庚桑楚以楼心圣界下一任圣君之名起誓,定要荡平你中原武林一草一木,为她殉葬。”一袭玉色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轻言细语,笑若春山,却听得众人一阵毛骨悚然。
  只说完这一句话,庚桑楚立时又转身而去,萧泆然几步赶上他,也不停顿,口中淡淡道:“我与你同去。”
  两人既无相视,也无交谈,心中却似已有了默契。
  扶雪珞、萧佩如等人也立时便跟了出去。洛文靖虽然深知扶鹤风想法,但他对萧冷儿同样爱逾性命,虽无法责备扶鹤风,但却也毫不犹豫跟在几人身后而去。
  扶鹤风容色仿佛顷刻之间苍老了许多,因前晚情况并未离开的无想大师微微叹道:“扶盟主何须自责,我们的做法,并没有错,也是为洛阳百姓着想。”
  “萧冷儿有一点,是我等人无论如何亦比不上。”扶鹤风喃喃道,“我们总是以苍生为念,却总在关键的时候牺牲少数人性命,这不打紧,着紧的是,我们都认为这是对的。只有萧冷儿,萧冷儿她珍惜一切的生命,她并不是妇人之仁,她只是大仁大勇……”
  她,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让他利用。
  萧冷儿,萧冷儿,你可千万莫要出事。
  
  “就是这里。”
  萧泆然带庚桑楚来到昨日出事的地方,想了想,还是主动说出跟着他的目的:“你是楼心月悉心培养出的顶级杀手,对于追踪之事,想必比我在行。”
  庚桑楚却不言语,只沿着那洞穴查看半晌,淡淡道:“你昨夜直接便跳了下去?”
  萧泆然点头:“当时情急,我见妹子掉了下去,立时便也跟着跳下去。”
  庚桑楚冷哼一声:“这洞口以五行八卦之阵摆成,即使十个人一起掉下去,能有两人摔在一起便已经很了不起,你这紫峦山燕帝的高徒,总不至连这都看不出。”他向来笑脸迎人,此刻出言讥诮,却已是乱了心神。
  萧泆然面上一红:“当时天黑,我又太过情急,不曾注意。直到后来被扶盟主等人找到,这才发现。”顿了顿,仍是忍不住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生办才好?”
  “还能怎么办。”庚桑楚向刚刚赶来的洛云岚一伸手,“给我火药。”
  洛云岚一怔,但明知庚桑楚智谋无双,此刻倒也是一大助力,不曾多言,便给他火药与火折子。
  “退后几步。”庚桑楚吩咐众人,同时点了火药便直接往洞中扔去,只听“轰”的一声过后,众人片刻围拢,那洞口已是被砸毁,虽被泥土堵了一半,毕竟是只剩这明明白白的通道了。庚桑楚第一个便往下跳,不忘挖苦跟在身后的萧泆然:“看来萧大公子这两天还真是方寸打乱。”
  萧泆然也不理他,却忍不住问道:“楼心月为何会允许你来救冷儿?”
  “我想做的事,谁能阻止。”庚桑楚语声一转,“况且,他为何那般关心萧冷儿,只怕萧大公子心中比我更清楚才是。”
  萧泆然不由苦笑:“这我却是真真不知。至少我所知的,只怕并非就是圣君心中所想。”
  庚桑楚闻言不再答话,心中却道除了小丫头,另一人却也是自己不得不救的。他口中不断对萧泆然冷嘲热讽,不惯自己一向作风,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若不如此,他怎生阻止自己早已乱了的心去胡思乱想,又怎能头脑冷静的去救她脱困。
  
  浑身疼得如火烧一般,本还有些迷糊的神志在睁开眼一片漆黑之时立即清醒过来,萧冷儿第一个便想到圣沨,连忙四下摸了摸,试探叫道:“大哥哥,大哥哥?”听不到回答,她心中一阵惶急,正要起身,左手已被另外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不由松了口气:“大哥哥,你没事吧。”
  黑暗中没人吭声,半晌才听低低声音道:“没事。”
  一听他说话,萧冷儿刚放下的心立时又提了起来,该是怎生难受,才会让向来声色难动的圣沨连声音都似受到煎熬?握紧他的手,萧冷儿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缓:“大哥哥,你现在还能走不能?”如今两人处境不明,她心中即使再挂心他伤势,也明知决不能就这般一直呆在这里。
  又是一阵沉默,萧冷儿刚想开口,便听唏嗦之声,手中力道一紧,身边那人已站了起来,淡淡道:“走罢。”
  他自然也是明白她思量的,萧冷儿心中一酸,咬紧牙无言站起。她起身已是如此困难,他却更不知要忍受多少痛楚。
  “咱们往前走,或许能找到出口也说不定。”虽然明知头顶就有出口,但有那怪物镇守,只怕还没上去就已被它撕成碎片,却也不可有此计较。想到那怪物即使身上还到处是伤,此番能在最危难之际逃脱,萧冷儿仍觉松一口气,已听圣沨道:“你抓着我的手,不要松开。”
  感觉手被握得更紧一些,萧冷儿心中一暖,明知他是怕自己遇到甚不测,但自己此刻又何曾敢放开他的手,他受伤之重,她是连想也不敢多想一分。
  单手从怀中摸出火折子,萧冷儿苦着脸道:“糟糕,这已经是最后一个,若找不到其他燃物,只怕片刻之后咱们就只有摸黑找了。”说话间火折子已燃起,借着微弱亮光萧冷儿瞧身边之人,身上黑衣已成布巾,全被鲜血染红,此刻火光微弱,那凝成黑紫的颜色只看得萧冷儿触目惊心。他的脸本是容光绝代,此刻却更是一片血污,只一双星眸,仍是天人之美。却就是这唯一的一色容华,让萧冷儿心中蓦地酸痛起来。
  萧冷儿看圣沨是心惊,圣沨看她又怎不是心痛,一时两人越发握紧对方的手,相对无言。半晌圣沨勉强一笑:“我没事,也就看着吓人,你莫要担心。”
  虽是形容狼狈,但一笑之下,这地道中仍若生出灿然光彩。萧冷儿眼中一热,连忙忍住。他明明不是惯于言笑之人,这般境况之下,却为安慰自己而笑。吸了吸鼻子,萧冷儿笑道:“安啦,咱俩眼下都是丑得要命,笑起来更丑,还是专心找出路吧。”正说着,她脑袋一偏便看见墙壁凹进去处一盏油灯,不由大喜,松开圣沨之手便去拿油灯,还没伸过去已觉手中一疼,却是圣沨立时又抓住自己的手,见她吃痛表情,圣沨眼中虽有一丝歉然,手中却仍是握得紧紧,萧冷儿心中一软,道:“你把那盏油灯拿下来。”
  圣沨心中欢喜,便去拿那油灯,谁知一动之下,原本毫无破绽的墙壁立时便“轰隆”打开一扇门来。
  萧冷儿拍掌笑道:“评书里总说秘道探险这种事一般遇到油灯啊石头什么的,就定然有机关,看来果然有几分道理。”
  见她在这里也能说笑自如,圣沨不由有些失笑,两人牵着手一起推门走了进去,哪知刚一进去,便又是“轰隆”一声,那门已自动关了起来。圣沨抢前不及,心中懊恼,萧冷儿却只耸耸肩道:“怪不得评书里还说,即使有秘道也并非就什么好事,通常是进得来,出不去,果然更有道理。”拍了拍还想找机关的圣沨,“不用瞎忙活了,一般这种时候,你越找就越是找不到的。”
  圣沨看白痴一样看着她,神色说不上好看也不算太难看:“然后呢,评书里还说什么?”
  “还说,”萧冷儿找一块干净的地方坐着,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也过来坐下,笑眯眯道:“一般这种时候,都要保持敌我不动,等到咱们断粮七天绝水三日精疲力竭奄奄一息生死一线的时候,奇迹就会在此时出现了。”
  圣沨原本伸入怀中的手顿了顿,还是伸进去,再拿出来,手中已然多了一个油纸包,悠悠道:“本来还想已然一日一夜没有进食,你怕是饿了,我刚好又带了些吃的。不过既然你有这般的打算,那我只好自己……”话没说完,手中油纸包已被某人毫不客气的抢走,再分一半给他,自己便在一旁狼吞虎咽起来。
  浅浅看着她囫囵模样,虽是身处险境,圣沨只觉心中安乐从未有过,本来无甚食欲,瞧得她几眼,便忽然饥肠辘辘,也大口吃着手中干粮,浅然道:“吃慢些,别噎着。”
  萧冷儿边吃还能与他从容作答,双眼崇拜的看着他亮晶晶笑容:“怎么会噎着,这草饼里面居然还有水分,怪不得你要层层叠叠的包好。对了大哥哥,你怎生知道是一天一夜了,还有你身上怎么会带着食物,难道预料到咱们会被困于此不成?”
  圣沨原本一直浅笑看着她,听到后半段话,笑容却慢慢消退下来,半晌,只剩得满脸嘲弄。萧冷儿看着,也不知怎的,便觉有什么东西堵着胸口,竟是不敢再问,正觉他不会回答了,却听他淡淡道:“有时去杀的人很厉害或是地方偏远,经常要一躲便是几日几夜,沙漠,荒岭,地道,自然要学会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分辨时辰。至于吃的,我又怎会未卜先知?身上总带着食物,只是多年习惯而已。”
  萧冷儿看着他红色黑色血块凝得有些好笑的脸上无谓神色,心中也不知怎的,就一点一点酸痛起来,不由自主更紧握他,吸了吸鼻子:“你不会未卜先知,我却会呢。”
  圣沨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她。
  萧冷儿笑了笑:“昆仑派那几人死因离奇,人力难为,那晚我们商讨入林之事,雪珞他老爹一言不发,我心中就已经有了些计较。第二天要走的时候,见他还是不说话,心中就清楚他定是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蓄意让我打头阵替他寻访。后来稍微一留意,果然便发现他们跟在我们身后。不过倒不曾注意你也跟在我后面。”
  圣沨牵了牵嘴角:“你们离开别馆时我就一直跟着,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岂非辱没我杀手的名声。”
  萧冷儿说着便越发来了兴致:“说起来,你们都是跟在我和大哥身后,后来我从那地洞掉下去之后想必大哥、你和扶伯伯一群人都跟着下来找我,非但只有你找到,而且他们那么一大群人都没有发现你的行踪,倒当真了得了。”
  圣沨再牵了牵嘴角:“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岂非辱没我杀手的名声。”
  萧冷儿拍拍他脸颊促狎笑道:“咱们的圣大美人最近倒越来越见风趣,不愧是跟着小爷我混的,有长进,有长进啊。”
  圣沨面上一红,本想闭口不言,终却忍不住问道:“你明知他们利用于你,为何还要故作不知,甚至以身犯陷?”
  萧冷儿仍是笑眯眯:“也莫要说得那般严重,说来说去也是扶老头太过看重我的聪明才智,小爷我智勇无双天下无人能及,这怎么能怪扶老头呢。况且他们一直紧跟在我们身后,自然也是为了我的安全做第一考虑,还有……”她顿了顿,眼中一抹略深的色彩,笑道,“从前绣花枕头总觉我天真有余现实不足,但我又怎会当真不知,扶老头这几人,也算正派中的正派,君子中的君子了。可是但凡武林中人,无不轻视人命,即使扶老头,相对于他所忠的武林正义,即便是我的性命,想必那也是微不足道。利用或欺瞒,却也是寻常之事。真心不是没有,但我若天真到认为人人都该以真心待我,那还不让那个讨厌的绣花枕头笑掉大牙。”
  圣沨也不知在听她说话没有,半晌低低道:“你说十句话中,必然有一句要提到问心。你脑子中转十个念头,只怕关于他的,至少也该有一两个。”
  萧冷儿一愣,半晌苦笑,喃喃道:“是么?我怎的没注意,这臭小子是越发影响到我。”话虽如此说,但想那风生水起一把扇子,心中毕竟婉转清甜。
  看她神情,圣沨心里一酸,扭过头去,却听萧冷儿悠悠问道:“大哥哥,你小时候,只怕许多时候都没有吃的,饿得紧罢?”
  一怔回头,见她抚着手中剩下的一小半草饼,低眉温柔模样,圣沨心中便是一阵恍惚,话也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第一次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我虽然应得大声,但心里其实很紧张。那人是西域很出名的富商,身边高手无数,他自己武功也是极高,我在他家中一共潜伏七天,始终找不到机会动手。其实是我自己不敢,我没有信心可以杀死他。临行之前我答应圣君,半个月之内会把那人的人头和他的全部资产带回楼心圣界。于是第八天我不再夜夜上到他楼顶,而是躲进他卧房中床底下的秘道。那人、那人实在荒唐,夜夜与女人……但即使那般,他的房门周围已然布满高手。我在那秘道中呆了足足五天,没有带食物,也没有水,加上精神上的折磨和每晚听他们淫声浪语,几乎崩溃。第六晚时,我浑身已然只剩最后一丝力气,心知再不出手,我就绝没有机会了,那时心中的害怕也不知不觉丢个精光,昏头昏脑,便冲了出去,至今我仍回想不出,那时究竟是怎样一剑便杀了他,然后提着他的脑袋突围而去。”
  “至于他家的财产,却还是问心帮我取得,在我回总坛见圣君的前一刻,把那东西交给我。那件事中我只学会了一样事情,便是以后无论走哪里坐什么,身上总是不会忘记带食物。带水总是不方便,于是就把和了水的饼用油纸包好。那样,心里就再也不会有那时一剑刺向那个人的时候的绝望和恐惧。”
  两人双手紧握,萧冷儿怜惜的看着他:“你记不清是怎样杀他,只因每当你想起他时,心中便是困顿到绝望的情绪,让你没有办法再想下去。”
  “被带进楼心圣界之时,我还只是婴儿。三岁的时候,便被关进只有我和一只狗的房子,一天一夜之后,从那房里出来的是我。然后是狼狗,狼,老虎,最后是人。很多很多,我都忘了具体的情形,但总记得很清楚,最后从房间里、从天牢里、从森林里、从悬崖下面,活着走出来的人,都是我。一直到我执行第一次任务的时候,那年我十一岁,已经杀了不知道多少人。但总没有那一次那样深刻的记忆。”
  萧冷儿心中疼惜,却不止为眼前这人:“你从小,便是这样不爱讲话吗?”
  “也……不是。”考虑半晌,少年眼中亮光星星点点,轻声道,“小时候不懂那么多,只觉得苦,无尽的苦。问心他,他总是爱笑,又很爱闹,有他在的时候,虽然烦,但不知不觉时间就会过得快上许多。就像他帮我去拿帐簿,偷偷给我吃的喝的,在我门外烤红薯,帮我治伤。我只会杀人,所以是圣君最器重的杀手,但之前之后那些麻烦事,总是问心在做,他从来不说,于是我也不跟他说谢谢。小时候,很爱听他讲话,后来就越发少了,他还是帮我善后,但我们却很少再坐在一起说话。他……其实他的笑容就像你一样,性格也是。”若不是今天说起,也许他就渐渐忘了,忘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人是他从来不承认、却也否认不了的身边唯一的依赖和温暖,忘了他其实一直很照顾自己,照顾到自己越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忘了他明明也需要关心、需要照顾,但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忘了他其实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一直不开心,忘了……直到遇见眼前这个姑娘,他才又会像很多年前,半夜在自己房前烤红薯把自己勾引出去那样的笑起来。
  萧冷儿回头,看着身边神情怔忡的少年。
  圣沨复冲她一笑:“说了才发现,你们真的挺像的。”
  “一点也不像。”摇了摇头,萧冷儿笑容中有些苦意,“我怎能和他比。”她靠在少年身上,眼中神采如梦似幻,“大哥哥一定不知道,我呀,其实总是臭屁得不得了,一向都认为再也没有别人笑得比我更迷人。可是认识他的时候,他那样笑着看我,我突然就觉得沮丧极了,原来果真有人比我笑得还要好看啊。那时我看着他,就突然忘了身边的一切。”
  “情人眼里出西施。”圣沨苦笑,难得幽上一默。
  萧冷儿却是落落大方:“是啊,在我眼中,大哥纵如天皇贵胄却只是兄长,扶雪珞飘然出尘胜九重天仙也只是兄弟,小岚岚胸襟洒脱世间少有,是我永远的知交,大哥哥你清美不似人间,我也把你当作亲人一般。却只有绣花枕头,能让我整个人整颗心都牵着绊着挂着碍着,他真心一笑我就如喝了蜜糖一般,他一有思虑我便吃喝难咽,他滥造杀孽我宁愿替他赎罪却难以怪他半分,他难受了我无论作何总要博他开心,他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与他为敌自为敌,对他的心意却绝不会改变半分。”
  这一番话,她如此娓娓道来,除了剖白自己心意、在这般难景下开怀于自己,又何尝不是察觉到圣沨的心思,有意让他断了念头,毕竟她待圣沨总有几分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特别之处,又怎肯直接了当伤他的心。
  圣沨只听着却无甚表情,半晌淡淡道:“问心从前受了许多苦楚,但如今总算有福气。”
  “是我有福气。”抚着自己胸口,萧冷儿柔声道,“有福气的不是他,是我。他身边有许多很好的女子,陪伴了他很多年,我真高兴能在还不太晚的时候遇到他,更高兴他能喜欢上我,虽然他从未说过喜欢的话,但我心理面却是知道的。”
  圣沨直到此刻心中才算惊痛,只觉满嘴苦涩,忽然想到他们刚刚遇到的那一晚,她待他的神情,如果她第一个遇到的是他……
  萧冷儿却自悠悠叹口气:“我就这般凭空消失,想必大哥与雪珞几人都会指责扶老头的不是,这当儿只怕尽数在找我吧。”
  圣沨收敛心神,淡淡道:“只怕问心也是会来的。”
  萧冷儿眉头一皱:“那晚我落下之,时想必大哥立刻就跟了下来,但我们互相却并没有见到,那洞口只怕是有些玄妙。大哥一行人失了我踪影,定然心神大乱如无头苍蝇,但庚桑楚与你一般是绝顶的杀手,原本擅长追踪,而且越是这种时候,他想必会更冷静,若大哥几人是跟着他一起,要沿着我们走过的路来也并非难事,若遇到那怪兽……”
  “问心诡计多端不下于你,萧泆然扶雪珞几人俱是绝顶的高手,若是他们都在一起,你也不必担心其中会有谁吃亏。”圣沨了解她心中所想,虽是出言安慰,声音仍是淡淡。
  萧冷儿愁眉不减:“即使如此,他们也不可能找到我们。”
  “为什么?”圣沨不由有些好奇,他自然了解庚桑楚的本事,却同样明白萧冷儿的智慧。
  萧冷儿叹一口气:“我出发之前,心中明了这林中的凶手非同小可,于是找洛云岚要了威力很强的火药。我们掉下来之时那石室想必至少也被炸塌了一半,那个臭家伙颇有灵性,这地道之中又到处是机关秘道,它必定是不会留着原来那石室让别人轻易找着的。更重要的是,我们跃入池中那一霎那,我看到那个臭家伙眼中很是慌乱,这其中必定有隐情,我怕那石室此刻早已被它密封了。”她一拍大腿,“对呀,我先前定是糊涂了,怎没有想到这一点!那臭东西长期呆在那里,我们进入之时它展露那么大的敌意,而且那水池也是故作玄虚,如此一来,那臭家伙想必是在守护什么东西,而那东西就在这水池之下!但既然如此,我们已然破了它的机关,它本来更该来追击才是,为何反而没有行动呢?”
  圣沨这才记起两人是如此下来,连忙问道:“你怎会想到从那水池中跳下来?”
  萧冷儿耸耸肩:“开始我也没有注意那水池,后来臭家伙作势把我往下扔引你来救我,我这才多看了两眼,然后你过去之时它如果把你也抛进水池,岂不省事?但它却没有,于是我又再看了两眼。你跟它打斗之时,我就在想,那石室中明明阴寒之气极重,先不论水池中的水是怎样加热,它其中若果真是沸腾的热水,室中至少也该有水气和暖意,但即使我被举在水池之上的时候,也完全没感觉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原因可以解释,那便是水池中根本没有什么水,根本就是给人眼前制造的幻觉。况且那时你情况危机,若留在上面,你我必死无疑,于是我下决心一试。又怕那水池中另有机关阻挡,于是先投下火药再拉你跃下去,那样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她此刻言谈侃侃,又哪里还是刚才那一心念着心上人的小女子?
  圣沨神色奇异看她半晌,摇头道:“这般智慧之人,我也只见过两个而已。”
  萧冷儿偏头笑道:“楼心月呢?”
  “他太难测,我看不清。”他声音淡淡,萧冷儿心中却是一凛,喃喃道:“没错,他太难测,就连我也丝毫看不清,庚桑楚跟随他多年,想必了解他比你我要多。但他究竟为何要待我有些不同?”以楼心月今时今日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做对谁虚与委蛇、笼络人心这等不入流之事,至少不会由他自己来做。
  这件事又岂止她一个人奇怪而已。圣沨沉默半晌,道:“我曾经见过楼心镜明的画像,你和她……很相似。”
  “那只是巧合。”萧冷儿烦躁的挥了挥手,“这些我都早已想过,全然不对。楼心月是何等样人,即便我是故人之女,也不可能让他另眼相待到这份上来。”
  “我长得又像谁?”虽然早已知道,圣沨仍是想从她口中得知答案。
  萧冷儿半晌淡淡道:“当年武林第一美人冷剑心,我的母亲。”
  圣沨浑身一震:“你当真是萧如歌的女儿。”
  萧冷儿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却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出生?”
  “我三个月大之时便被带回楼心圣界。”言下之意自是一无所知。
  萧冷儿再次挥了挥手,方要说话,已听圣沨淡然道:“你既然说你与楼心镜明神态相似是巧合,我长得与你娘相仿,又怎就不是巧合。”
  萧冷儿半晌不语,心中苦涩,喃喃道:“世事有因必有果,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巧合?即使巧合,想来也是人为。”振奋一下精神,她道,“不说这些了,既然知道这下面有秘密,想必要出去也不是甚难事,咱们这就开始找寻。”她说着已跳了起来,但只跳到一半,已然“哎哟”一声,重新跌坐在地上。圣沨连忙扶住她,苦笑望了眼两人浑身的伤,晃了晃手中草饼:“还是再吃点东西吧,或许能生些气力。”
  萧冷儿苦着脸揉着手臂,就手中食物狠狠一口咬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扶雪珞一行人已尽数跟在庚桑楚之后。庚桑楚只顾往前走,扶雪珞几人也自然而然视前面那人如空气。此刻只怕便是这一群少年英豪一生中心中念想最为一致的一次,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
  虽然一路并无甚线索,但陷落这里的两人都是自己心中最为关切之人,自然找得更仔细些,半晌闻着空气中气味心中稍安,庚桑楚笑道:“看来那丫头和圣大美人是呆在一起,这样倒好。”话一出口,他心中立即便后悔,自己这是吃饱了撑的,没事作甚说出来让这群家伙放心。气呼呼回头瞧一眼,果然便见几人都是一脸松口气的样子,心中不由更悔。
  却听洛烟然柔声道:“庚大哥,多谢你啦。”
  当下庚桑楚心下又不由一软,暗中叹口气,继续走在前带路。
  洛云岚却是捏洛烟然香肩,凑到她耳边恶狠狠道:“你干吗谢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还叫得那般亲热,我这个正牌哥哥可还在旁边呢。”
  洛烟然脸上一热,偷瞧扶雪珞,却见他也自一脸奇异的盯着自己,微微含了笑意,不由更窘。
  依暮云半分不解她窘迫,还自笑道:“那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除了冷儿那家伙除外,就算得上待咱们小烟然最是特别。”此言一出,连与庚桑楚走在并排的萧泆然也回过头来。
  洛烟然一时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眼巴巴望着庚桑楚,一心盼他说几句话替自己解围。这样想着果然便见庚桑楚回过头来,却并非为她解释,而是直接拉了她径直走到最前面去:“后面太吵,烟然你与我一起。”
  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洛烟然当下决定再也不要回头,低了头羞窘万分跟在他身边。
  目光一转,庚桑楚便看到墙壁上一盏油灯,当下心中一动,便上前转那油灯,果然眼前立时轰然打开一扇门来,几人大喜,依次进去,洛云岚最后一个走入时,最前面的庚桑楚高声叫道:“不要进来!”但话音未落,石门已闭,洛云岚莫名其妙看着他,庚桑楚无奈摇头:“是我思虑不周,这石室中并没有其他出路。”
  “那前方……”
  不等萧泆然说完庚桑楚已打断他:“并非地道,只是密室而已。”他说着再回头,却突然“咦”了一声,几人一振,连忙围了上去,却见他拾起地上石屑察看半晌道:“这些碎石像是被人用内功震碎,上面痕迹尚新,想必这里有人进来过,而且就在我们之前不久。”
  说到此几人对望一眼,面上都有了喜色,萧泆然沉声道:“能不能看出是何门何派的功夫?”
  庚桑楚细察半晌,肯定道:“的确是圣沨。”
  几人不由大喜,扶雪珞上前一步道:“那说明他们的确来过这里,若是原地退出,他们必定会遇到我们,但我们一路走来,并没有看见人影。这其中若没有其他出路,他们又怎会不在里面?”言下之意,这里定是还有另外出口的。
  “那也未必。”庚桑楚声音淡淡,指着眼前墙壁,“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这半边墙都是新石堆积而成?”
  萧泆然心中一震:“难道……”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庚桑楚与扶雪珞也各自上前,三人对视,同时运功。
  “轰”的一声,这面墙在三个当世一流高手的功力之下岂能存活,早已轰然炸开。但一击过后,几人的心立时便凉了一半,只因这其中并非几人想象中的秘道,而是满满石块堆积。
  几人心中都是越想越是惧怕,一时竟无人敢开口,半晌一直默默不语的萧佩如指着那堆石头颤声道:“难道,难道冷儿她竟然……”
  “不会。”一人语声坚定,扶雪珞几人回过头去,却是依暮云正抚着自己心口,眼神清澈,“我与她心灵相通,我此刻一万个肯定,她现在必定还好好活着。”
  洛烟然等人早已悉知缘由,一时几人提着的心俱都放下。庚桑楚却始终神色淡然,此刻也不理会众人,径自运功继续搬动那些石头。
  萧泆然皱眉道:“你做什么?”
  “找线索。”庚桑楚头也不回,萧扶二人闻言,却也再次上前帮他,洛烟然萧佩如二人,也自默默上前。
  累得半晌,当中石块总算被搬出多半,但一看之下众人却仍是心凉:“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像出口的痕迹。”
  低头,庚桑楚看着脚下同样被堆满的石块,蹲下身一点点抚开脚下的石灰,缓缓道:“他们必是从这里下去。”不等几人围上来,他已起身,“但这里被堵得缝隙不留,我们难以再从这里下去。”
  扶雪珞喃喃道:“无论如何,只要她现在还平安活着,我便安心。”
  神色奇异看他一眼,庚桑楚转向洛云岚道:“你擅长火器机关,能不能看出我们方才进来的石门在这里是否还有机关?”
  洛云岚摇了摇头:“刚才我已经每分每寸的查看过,没有,室内没有任何机关。”
  “那就炸开它。”庚桑楚伸手,“火药。”
  洛云岚默默不语,径直走到石门前置火药,只有他才清楚何等用量不会让这石室塌陷。但一炸过后,几人都是心凉,只因石门竟丝毫无损。
  庚桑楚一言不发,上前运功连发数掌,轰然声不绝,更多石块被震落,但石门仍是无甚动静。萧泆然上前止住他:“你疯了,再这样下去真个密室会被你完全弄塌的。”
  “晚一分,她的危险就会多一分。”庚桑楚回头,萧泆然心中一惊,他眼中布满血丝,其中忧虑恐惧,他难以体会,也不愿想像。却见他说话间已径直走到内室中,开始一块块搬地上的石块,低着头,众人看不见他神情,声音听来却是满不在乎:“这里自然不能用炸的,否则地道塌陷,咱们也下不去,那就一块块搬开。”
  扶雪珞走近,低头冲他一笑,也开始搬石块:“剩下的我替你说,只是很难下去而已,又不是下不去,天底下哪有问心做不到的事,是这样吧?”
  庚桑楚伸出一只手拍他肩膀,依然笑得似无所谓:“从前没注意,看来扶大公子倒称得上我的知己。”
  扶雪珞再是一笑,玉雪风姿:“我不是了解你,只是太了解她。碰巧你们太过相似。”
  庚桑楚一怔之间,扶雪珞已低下头去。他声音淡淡,那句话之间,却也听不出做何感想。
  当下几人默默不语,都自上前帮忙,萧泆然低头搬开一块大石,怔怔想,此间每个人对萧冷儿的关心,只怕谁也不下谁,但为何庚桑楚眼中恐惧,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体会的深刻?
  庚桑楚虽诸多掩饰,但众人如何不知,他和扶雪珞对萧冷儿都是情真意切,但难道不是扶雪珞对萧冷儿的心意比庚桑楚更纯粹得多么?
  眼前这人的心思,他忽然发现自己丝毫也体会不了。
  
  两人本来都是严重伤患,瞎忙活半天,都是什么也没找到,萧冷儿早已累得倒地呻吟:“这什么破地方,不是说主人公只要身临绝境奇迹立刻就出现了吗,老娘现在又累又饿饥寒交迫,这难道还不算绝境?”
  圣沨声音淡淡:“你再交迫个两三天,琢磨着奇迹就会出来找你。”意为她现在这境况也不算特别绝境。
  萧冷儿从地上一个翻身坐起来,圣沨真怀疑一个方才还嚷着“又累又饿饥寒交迫”的人哪来这么多活力。瞪大了眼瞧着某人,他声音虽淡至少开玩笑的语气萧冷儿还是能听得出:“我说,圣大美人,你最近到底是被小爷我还是被那只绣花枕头给同化了?”
  圣沨一窒,本来还剩下的一些捉弄她的心情顷刻崩塌,冷哼一声:“不想当真身濒绝境就赶紧起来找吧。”说着不再理会她,继续在墙上一寸寸摸索起来。
  萧冷儿看他疲惫不堪还要强打精神的模样,心中一软,站了起来:“得了,大美人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来找。”
  圣沨本待不理她,听到她下一句“我可不想找到出口以后却要被某人拖累得出不去”时自动站到一边去,他此刻的身体状况的确已经撑到极限。
  沿着这不怎么大却也不小的石室走了无数回,萧冷儿烦躁不堪,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阻了阻,她低头看,却是自己方才懊恼时随手扔在地上的油灯,此时也快燃尽,地上还有……她目光突然被油灯处一小块颜色凝住,蹲下身去,她细看半晌,胸中有些了然,向圣沨大叫道:“大美人,拿油灯来!”
  圣沨早已注意到她动作,闻言立刻从墙壁上取一盏油灯向她递去——这室外虽昏黑幽暗,室中壁上却挂了数十盏油灯。
  拿着油灯,萧冷儿沿着方才那印记一点一点烘烤地面,每移动一处,那里便显出一分颜色来,圣沨见此,也再取了一盏油灯过来帮忙,两人烘烤半晌,俱是累得满头大汗,如此反倒忘了不适,再过得半晌,地上终于显示出一幅较完整的画面来。圣沨观测半晌,似有所悟:“这是一幅阵法。”
  “并不是一幅阵法。”萧冷儿显出最后一角画,“这是由易经八卦中演示出来,你看,一共分四幅,这是‘天地否’,这是‘山水蒙’,这是‘火雷嗜嗑’,这是‘雷天大壮’,第一幅代表乾上坤下,第二幅代表艮上坎下,第三幅是说离上震下,第四幅是震上乾下,我没猜错的话,四卦在这里代表的是方位,而且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秘密了。”她说着拿着油灯在那几幅卦象上再次拨拨弄弄起来,不多时,四幅卦象神奇般自动裂开缝隙,萧冷儿不由大喜,扔掉油灯,便把几块裂开的石头搬开,一边搬一边就着手中石头自己看:“大美人你瞧,这几块可不是普通的石头,拿出去估计可以卖不少钱。”
  圣沨不说话,心道就有这般不知羞的丫头,觊觎别人的武功秘笈宝贝什么的也就算了,连几块石头也不放过。
  萧冷儿却不及理会他想什么,兴高采烈从移开石头的洞中抱出一个看上去年代久远,却丝毫不染尘灰的水晶一般流莹的盒子,摇头大叹道:“这位高人真是穷奢极侈,有钱也不带这么浪费,你说如果这盒子里放的是一只香喷喷刚烤熟的叫化鸡和一壶热辣辣爽心爽口的烧刀子,那该有多好。”一边叹息一边伸手要去打开那盒子,双手却被某人没好气抓住:“拜托萧大聪明人多一点江湖常识,如果盒子里跳出来一大堆暗箭或者几只毒蝎子怎么办?”
  萧冷儿有趣的看他一眼:“原来不问世事的大美人也懂得江湖常识。”笑嘻嘻拍他肩膀,“放心吧,这盒子少说也有百年之久,蝎子的孙子琢磨着都已经老得翘辫子了,暗箭上就算有毒也应该早被消磨得差不多。”边说另一只手已经打开盒子。
  圣沨气也不是,怒也不是,但至少盒子里的确没有跳出暗箭和毒蝎子。
  小心翼翼从盒中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纸来,萧冷儿仔细看得一遍,叹道:“怪不得能训练出一只那样通人性的灵兽来,原来是她。”
  “谁?”圣沨略微好奇凑过头来。
  萧冷儿把手中纸张递给他,笑道:“虽然已经事隔百年,但风音素的大名说出来该还是有不少人知道。至今武林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第一驯兽师,传奇一生,离奇消失,没想到竟会在这里找到她的遗物。”说着继续把盒中的大大小小纸张瓶瓶罐罐什么的全部拿出来,一边看一边摇头,“这样一个传奇女子,没想到最终竟如世间大多数人一样为情所困,而且死得如此不值,真是可悲可叹。”
  再看得几张,不由惊叹道:“原来那只臭家伙果然叫‘四不像’,小爷我真乃神人也!风音素说她花了十年时间,驯出这只可保三百年不老不死神兽,为她守护陵墓,也就是这一整片地下秘道,直到有缘人出现,得她一生绝艺。能够进到这里并且看到这个盒子的人,必定聪明绝顶,想必不负她所托,可放心带走此盒……”
  听到此圣沨冷哼一声:“这风音素倒真够省事的,也不怕拿到这东西的人是穷凶恶极。”
  “这你就不知道了,风音素年轻时也是武林中的一大麻烦精,什么事最让旁人头疼她就做什么,也不知惹出多少是非,为人亦正亦邪,仅凭自己高兴。没想到连死后选传人都这么有性格,果然是小爷喜欢的类型。”萧冷儿赞叹不已,说罢耸了耸肩,“可惜小爷我一向浑身懒骨,对这东西没兴趣,要辜负传说中的大美人的盛赞和厚望了。”
  “只怕你不学也是不行。”圣沨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把自己手中那份递给她,“她倒的确有写我们怎样出去,可惜最重要的是,那只‘四不像’就在门外等着我们。”
  “这不是最重要的。”萧冷儿脸色发青,扬了扬手中纸张,“大美人说,这个盒子被移开之后两柱香时间,整个地道就会坍塌,让她从此真正安息。我如果能在这段时间驯服外面那只,自然就有资格当她的传人,要不然,就只能委屈点留在这给她做伴了……”说到后面,某人欲哭无泪。
  圣沨看她半晌,蓦地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展颜大笑。
  
  地心的石块一分分减少,逐渐看出原来竟是个水池的形状,但边缘漆黑还有些焦味,洛云岚一闻这味道立时便肯定:“冷儿想必就是从这里下去,这是我给她的火药的味道。”
  扶雪珞一边搬石头一边看着地上石灰被刨开后的斑斑血迹,只觉心中揪痛,难以自持。萧泆然却只注意庚桑楚情形,见时间每过一分,他眼中便多一分的惊恐惧怕,看他满是血污的手,摇了摇头,他分明是在故意弄得自己受伤,以为这样就可减少心中忧虑,终究不忍心:“你歇一会吧。”
  庚桑楚抬头看他,脸上依然笑意从容——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此间其实谁都已经感受到他明明半分不从容的心情:“我说萧大侠,还是赶紧干活吧,若来不及救你妹子,到时你可别要与我拼命。”
  萧泆然闻言摇了摇头,谁知道是谁和谁拼命呢。
  再忙碌半晌,地下终于出现窄窄通道,不顾缝隙太小浑身擦伤,庚桑楚已第一个跳了下去:“我去找她,你们都分头去找,不要再耽误时间。”他原本为着她的缘故这才与这几人走在一起,想要护得他们安危,但此刻心中忧愁太甚,他哪里还顾得任何人。
  众人看他匆匆身影再没有半分潇洒从容,一时都是默然,半晌依暮云似自言自语叹道:“冷儿那臭小子,真真有福气。”
  扶雪珞心中也不知什么感受,闭一闭眼,蓦地也从缝隙中穿过,朝与庚桑楚相反方向而去。
  “谁知道是福气还是祸患。”萧泆然轻叹一声,随即挥手,“我们跟着扶雪珞,还没找到冷儿,可不能再有人出事。”
  危急时候,以萧泆然一干人角度,当然顾不得庚桑楚,惟有洛烟然心中难以决断,但终究也跟在几人身后而去,毕竟扶雪珞在她心中,那是与任何人都不同。
  
  越叫自己保持冷静,心中却越发冷静不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庚桑楚紧紧揪着自己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能慌,不能乱,否则他要怎样去找她?
  闭上眼,仍然是石室中随处可见的斑斑血迹,一闪又是不久之前她从修罗宫出来浑身浴血的站在自己面前,只觉心中一阵血气翻涌,他张口蓦地吐出一口血来,重重一拳砸在石壁上。
  丫头,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否则,否则我……
  再次闭眼,狠狠咽下冲上眼眶的不知名热气,他抬脚,一步步向前走去。

  “时间快到了,你好了没有?”圣沨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可以这样鸡婆,但他无法不急,他可以不在乎自己性命,但眼前这人,他却无法不在意她的存亡。
  “快好了,别吵。”萧冷儿挥挥手,片刻后从地上一跃而起:“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与此同时,石室顶上轰然一声,两人身体随之晃动之际连忙握住了对手的手,互望一眼,目中都是骇然。
  “走!”圣沨拉着少女的手向石室左边角落冲去,出去的方法,他早已背得烂熟于心。
  
  地道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石屑,紧接着是石块,愈发多的从头顶、两旁石壁脱落,几人相顾大惊,洛云岚眉头紧皱:“再这样下去,不多时想必这地道就会塌陷。”
  萧泆然亦是苦苦思索:“这地道少说也有百年,怎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情况,难道……”他神色忽然大变,“难道妹子她此刻有危险?”
  扶雪珞只觉心中揪紧,狠狠咬牙:“无论如何,我们要先找到她。”
  几人点头,一个牵着另一个的手向前走去。
  
  头顶的轰然再及不上胸中快要裂开一样的恐惧,再大的石头砸在身上也不觉疼,明知呼叫声会让地道塌陷得更快,他此刻却再也顾不得,放声大叫起来:“萧冷儿,萧冷儿,你在哪里,快回答我,你在哪?”
  此刻呼喊若让扶鹤风几人听到,怕是更要诧异庚桑楚内功之深厚。
  地道翻覆得更厉害,他心中却愈发惧怕:“萧冷儿,萧冷儿……”
  
  原本就重伤未愈,一块大石滚落下来,两人一个不慎便被摔倒在地,萧冷儿只觉浑身骨头都快散了,蓦地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忽然之间但觉一身的力气都回来了,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叫道:“绣花枕头,我在这里,我在这……”还没叫完已被身后的人捂住了嘴巴,圣沨怒斥道,“你疯了!再这样叫下去,地道会塌陷得越来越快。”
  萧冷儿情急不已:“可是绣花枕头他在叫我,找不到我他一定会急坏!”
  圣沨眉头紧皱,此刻心中忧虑更甚:“听声音他就在不远处,我们得快些赶过去,若让他遇上那四不像可就糟了。”
  萧冷儿方才只顾着急,却没想到这一层,此刻听他一说,只觉一颗心已然跳到嗓子眼,惊怒交加:“快走!”
  
  蓦地停住脚步,一双蓝眸紧盯眼前身形庞大怪兽,看它显是激战后不久模样和嘴角一圈血迹,只觉呼吸快要停止。
  脚下一软,他连忙扶着墙壁,只死死盯着它嘴边血迹,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可能,但是在这般天翻地覆之下,他要跃过它去找自己想找的人……
  “那也不可能。”
  一人平静的说出他此刻处境。他回过头去,原镜湄一身蓝衣如画,风韵楚楚站在他面前。
  心中无甚意识,他已回头向前走去。
  “庚桑楚,你莫要忘了你娘临死前遗言!”
  身后话语,字字如刀,庚桑楚蓦然回头。
  镜湄紧紧盯着他,声音却仍是从容不迫:“最多还有半柱香时间,这地道就会完全塌陷。就算萧冷儿此刻还未死,就算你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用,也绝对不可能在半柱香时间之内打败这只四不像,到时,你的结局只有死。但是你莫要忘了,你绝、对、不、能、死!”她声音渐渐激烈,如尖刀利刃一把把插在他心口,那里一分分死去,却看不见血,“你莫要忘了,你一生的命根本不是你自己的!你的生命,你一生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母亲给你!你在她面前发过誓你会完成她的心愿,否则你就算死也没脸去见她!你的命,根本由不得你自己想不要就可以不要!”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中某个角落被寸寸埋葬。闭上眼,他承认,七岁的时候,他为自己这一生要走的路做的事下了决心,十五岁的时候,他跪在母亲塌前,那一刻他明白,自己的一生,终于完完全全再也不属于自己。
  他寂寥半生,终于遇到一个可以带给他温暖的人,他想尽一切办法,只想她一直为他停留,即便是做敌人,也要留在他身边,可是不管他再怎样努力,也注定留不住了。
  就如同他留不住自己的心。
  猛然间他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总是从容不迫,慧黠轻灵,她阻挡他的样子,总是坦坦荡荡,她要帮助别人和他的心,也从来不说给他听。这才发现,原来那姑娘留在他心里的感情,早已经深入骨髓,只是他始终不肯承认而已。
  他是一个真正的懦夫。
  睁眼,无视晶莹液体滑落他一瞬间失去全部光彩的从前像星星一样的眸子,声音平静如死:“我们走吧。”
  顺从的被她拉着向前走去,身后一块巨石落下,与此同时,明眸焦虑的少女出现在四不像的另外一侧,因为没有见到他的人影而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没有碰上。”那刻之后她此生永远无法知晓,在那一刻,她所爱的人是带着怎样浑身被刀绞被凌迟却流不出一滴血的心情与她、擦身而过。
  眼看着怪兽转身,冷沨二人不由自主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圣沨怂怂身边那人:“你不是都学会了吗?还不快点。”不是他对她没信心,而是眼前这家伙带来的威胁和压迫感实在太过巨大。
  点点头,萧冷儿迅速恢复镇定,微微凝神,伸手对四不像摆出一个奇怪的动作。
  
  出得地道,林中早已有不知多少人在静静等候。庚桑楚疲惫地挥了挥手:“埋火药,让他们早死早超生,算我最后一分仁慈。”他愿被火药砸得一瞬间尸骨无存,而不是这样一分一寸等着看自己怎样被凌迟。
  原镜湄咬了咬唇,面露不忍之色:“圣沨还在里面,我已经派人去……”
  挥手打断她,庚桑楚笑意悠然却半分不见生气:“二十年来,你什么时候见他开心过?活着出来又怎样,不过行尸走肉满手血腥。能和……能一起死了,倒干净快活。”声音平静,不见波澜,“埋吧,埋好就引爆。”
  他负手而立,容色不见,镜湄看他负在身后的手,却是颤抖得连折扇都快拿不稳。
  
  陷落的石块和剧烈晃动让两人几乎路都走不稳,圣沨心中实在不忍:“先出去吧,再呆下去怕会出不去。”
  萧冷儿摇了摇头:“楚楚来了,想必大哥他们都来了,我们得先找到他们。”回头看乖乖跟在身后那四不像一眼,这当口怕也只有她还能开得玩笑,“风大美人可真有一套,瞧这把咱俩折腾得死去活来的臭东西这会儿跟只小绵羊似的,老娘心里实在是、爽啊!哦呵呵呵……”
  耳边又是一阵轰隆作响,圣沨没好气掐她一把:“不要再自掘坟墓了。”话音刚落却听一声狂喜激动呼喊:“冷儿,是你吗?”
  来人风一半扑上来,已把萧冷儿抱个满怀,声音中似有哽咽,听得出极力保持镇定清雅,却仍是止不住的颤抖:“总算、总算找到你。”
  萧冷儿几乎背过气去,使老大劲挣开他,咬牙切齿道:“扶雪珞,你这又发的哪门子疯。”呼一口气,对着众人露出大笑脸,“谢天谢地,终于团圆了。”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笑容却每过一人,就更僵硬一分,“庚桑楚呢?”
  众人都是一呆,萧泆然奇道:“我以为他会先找到你。”
  心中迅速冷下去,萧冷儿与圣沨对视一眼,蓦地一咬牙:“你们先出去,我去找他。”话音未落,头顶又是一阵巨大的声响与震动,却与地道中塌陷声音有些不同。几人相顾一阵骇然,萧冷儿脚下一软,已跌坐在地,短短片刻,她心中似已明白。
  萧泆然惨然笑道:“必定是问心,他不但已经出去,而且还在外面也埋了火药,生怕这地道塌陷还弄不死我们。”
  洛云岚恨声道:“这魔教贼人,果然心狠手辣,亏我先前还当他是有情有义之人,当真瞎了眼!”
  洛烟然也自脸色发白,失声道:“难道庚大哥他、他一早已经……”又想起他先前担忧惶恐,却是不愿再怀疑下去。
  扶雪珞反倒平静,握住萧冷儿手,轻笑道:“能与你同死,也算不枉此生。”
  头顶、脚下,震动得越来越厉害,石屑烟尘弥漫中,圣沨忽然道:“我们被困在石室中时,我心中突然想到,如果你先遇到的是我不是问心,你的心意会不会有所改变?”
  几人不由自主一静,一直望着他的依暮云,眼睛一眨,便落下泪来。
  萧冷儿轻笑:“你想到答案没有?”
  圣沨沉默,半晌微笑:“想到了。”
  “不错,不管先遇到谁,即使直到八十岁的时候才与庚桑楚相遇,那只怕我一生都会等他,一直等到八十岁。我喜欢他,不为任何,只为那一份连自己也不明白的一直等待的心情。他从来不再我面前多加表示,甚至两次三番拒绝,可是我却知道他对我的感情正如我对他一般。”萧冷儿站起身来,语声平静,拍了拍身上灰尘,“我不舍他此后痛苦终生,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出事。”她说着,屏息,运起自己所有的内力和所有的、待他的心意。
  “庚桑楚,我在这里!我没有死!”
  
  “我早已说过,若萧冷儿出事,这些人,便要通通为她陪葬。”一字字说着,他心中却不见快意,那不远处的火药已然引爆,然而爆炸多一声,他心里便紧跟着收缩一分。
  所有的痛苦向着他扑面而来,脑中不断回想娘亲死的那一年,他只觉胸腔疼得几乎也要被那炸药炸开。
  “问心。”原镜湄想要去握他的手,心中担忧极甚。
  摔开她手,庚桑楚倒退几步,弯下腰去,他大口大口吸着气,眼泪纵横他总是意态从容的脸,似乎从此就要无穷无尽。
  他从未经历过此番痛苦,所以在她出事之前,他也从未想过自己这般凌迟一般的折磨。
  他是在杀她,还是在自杀……不是,他连自杀都是不被允许的,他既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
  “绣花枕头,庚桑楚,你这混蛋,再不来救我,我一辈子也不要原谅你!”
  蓦然抬头,他本如死水的眼中迅速燃起火焰,是谁,谁在叫他?一把抓住原镜湄双肩,他用力摇晃:“你听到没有?是不是她在叫我,啊?是我听错了还是……”
  “庚桑楚,我死了你再去哪里找一个我这样的天才来成天和你斗法,你这臭小子一定得不偿失!”
  “该死的绣花枕头,你这鸡蛋鸭蛋鹅蛋混蛋乌龟王八蛋,你再不下来,你未来老婆我就翘辫子了!”
  慢慢停下手中动作,他抬起头,脸上泪痕亮得灼人眼目,然后,转身,狂奔。
  对身后镜湄的惊呼听而不闻,这一刻他放弃了一切,放弃了天下和自己,放弃了责任和抱负,放弃了一切一切,他只要换为此生他作为自己唯一不能放弃得那个人。他、情再难自已。
  一路狂奔,看不见巨石,听不见轰塌,感知不到脚下在山摇地动,他一心一意往前冲,不知道是过了天涯还是到了海角,不知道经历的是海枯还是石烂,只是当他看见前方那张凝视着他瞬间微笑到泪流满面的脸,那一刻在他的心里早已是地老天荒。
  抱着她,折腰一吻,两人泣啼交横,他开口,声音颤抖不成声,却是刹那之后永不凋谢的再无伦比的芳华:“这一生……”
  “这一生我绝不让你失去我。”她仰头,满脸泪痕,笑盈盈看他,这句话不是为他说,而是为此刻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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