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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但愿长醉不复醒

书籍名:《秋水》    作者:顾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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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桑楚那日虽让原镜湄先行一步,他只道随后赶上,但连日来却并不急于赶路,反是一路游山玩水,悠闲自在得紧。
  这日到了随州,晚间与几个随身侍从在客栈投宿,晚饭过后,庚桑楚便道要出门散步,让众人都早些歇息。他素来行止虽可亲,对属下也是极好,但在楼心圣界积威多年,向来无人敢拂他意愿,他说让众人歇息,还没吃完的几人,也立时便放下了碗筷,转身回房。
  庚桑楚看得无奈,失笑之下便向客栈外走去。
  此时已近三更,路边已无人迹可寻。他一人走在清冷冷街上,月色如莹流洒,仿佛给他修长优美身姿度上一层银衣,如梦似幻。也不知为何。这般清简到一个人、一件摆饰也没有的街道,便给他生生走出一路摇曳生姿来。
  懒洋洋走了半晌,终于觉得没那般撑得难受了,庚桑楚这才抬头,却已然走到几柱香前才经过的一处树林,轻叹一声,他眉笼轻愁立时便把满地月光比了下去:“谁人如此不识趣,竟扰我休息时间,即可出来。”
  话音方落便见黑影一闪,已有一人从树上跃下来,单膝跪在他面前,年四十上下,脸色方正敦厚:“圣君坐下青龙堂随州分坛坛主朱陵见过二殿下。”
  庚桑楚朝他摆了摆手,懒洋洋靠在身后树上:“你就是朱陵?为何要约我晚间来此?”
  朱陵抬头看他一眼,立即又低下头去:“殿下,是您在江南时便让人通知属下与您私下一见。”
  庚桑楚无奈摇头,风致雅然:“朱坛主领悟力也着实差了些。我的问题是,你为何非要约在晚间,扰我休息,实乃大过。”
  朱陵一鄂,讷讷道:“殿、殿下……”
  “算了,你不知我习惯,却也不与你计较。”庚桑楚扇子一摇,倒是一脸大方模样,看得朱陵心中甚堵,“朱坛主,可知我找你何事?”
  朱陵低下头:“属下不知,请殿下吩咐。”
  庚桑楚折扇轻摇,便有一道人影鬼魅一般从林中掠了出来。朱陵依然埋着头,却只觉背上一阵薄薄的冷汗升起,他不到一更便已呆在林中。但这人何时潜伏在此他却丝毫没有觉察。
  庚桑楚笑道:“朱坛主,这是我随身近侍展扬,你看他身手如何?”
  朱陵据实答道:“属下愚钝,不敢妄测,但委实高出属下甚多。”
  庚桑楚挑眉笑道:“哦?朱坛主既如此自谦,却不知心中以为展扬能在几招之内取你性命?”
  朱陵一怔:“这、属下不知……”
  庚桑楚忽的敛了笑容,淡淡道:“只怕朱坛主也是拿不定,但我想要知道的事,向来一柱香时辰之内便要得到答案。”向展扬点了点头。
  展扬上前一步,沉声道:“三个月前原随州分坛坛主刘霖爆毙,由副坛主朱陵顶替。刘霖死因离奇,我足足追查了三个月,直到近日才有眉目。殿下贴身侍女苏堇色在江南卧底三年皆平安无事。在两三月前洛文靖不知为何突然怀疑到堇色身上,让她不得不抛下三年来辛苦营造的基业,若慢走一步便是性命难保。我追查半月,亦是有了结果。”
  朱陵依然低着头,看不到他神情,听声音却甚是平静:“这两件事属下也正自追查,殿下今日叫属下前来,可是要告知属下这些线索?若如此,属下先行谢过。”
  庚桑楚折扇仍然轻摇,眉眼依然带笑,那笑里却有三分叹息:“朱陵啊朱陵,你倒也当真沉得住气,竟到此刻还有兴致来与我饶舌。但朱坛主想必也知道,楼心圣界对于处置叛徒,向来都只有一个方法。当然,”他洒然一笑,粲然生花,“问心明白朱坛主并非甚叛徒,只不过区区卧底而已。问心又那般不巧得知朱坛主来自何处,姓甚名谁。”
  朱陵终于站起身来,抬起头,面上早已不复方才那恭谨神色,大笑道:“好!问心果然是问心!不愧楼心月手下第一智囊之名!”
  庚桑楚看着他笑容仍是无比悠闲:“凡堂主之下,教众以上,叛徒者,处以凌迟之刑。卧底者,五马分尸。”说着冲朱陵一笑,“我现在把朱坛主送回分坛,想必他们刑场也已准备妥当。”
  朱陵笑:“问心狗贼当真以为我今日便已经是你刀下之俎么?”
  庚桑楚摇扇轻笑:“让我算算,此刻埋伏在这林中却有多少朱坛主的人?二十五个?不对,却像二十六个。这可如何是好,我的侍从此刻早已歇下,或者说昏迷?眼下身边只有一个展扬,只怕逃不脱朱坛主神机妙算。”
  朱陵淡淡道:“若说神机妙算,一百个朱陵,又哪里比得过一个问心,问心二殿下太过谦了。”
  “那,朱坛主却是凭借何等原因认定今晚能一举擒获问心?”庚桑楚悠然踱步,笑如烟岚,“一进随州就开始被监视的我的一举一动?客栈中下毒?林中的弓箭手?埋在地下的火药?或者朱坛主其实有盖世武功?”他每说一句,笑容就更从容一分。
  朱陵只听得愈发色变,咬牙道:“你……”
  “人家如此帮朱坛主卖命,坛主却如此轻贱人家性命,却想要大伙儿为问心一个人赔罪?如此,当真要感谢朱坛主厚爱。”庚桑楚声音一派的温雅含笑,林中却似有隐隐骚动。
  朱陵咬牙道:“问心,你不用在此挑拨离间。我等人既准备要来杀你,早已置性命于不顾。你冷酷残暴,这些年屠杀我多少武林同胞,今日大伙儿拼着一死,也要拉你一起!”
  林中些微的骚动又似没了。
  “哦?”庚桑楚微微挑了眉,含笑道,“问心的命,在朱坛主眼中却这般值钱?”
  朱陵亮出兵刃道:“杀一个问心,足可换我中原武林万千同胞的性命,废话少说,动手吧!”
  “既如此,”庚桑楚踱前两步,折扇轻摇,月光下含笑玉容清魅无暇,“朱坛主便当明白,没有你中原武林万千之人陪葬,问心怎舍得死!”他说完这句话时突然就动了,展扬几乎与他同时动作。
  朱陵疾声叫道:“放箭!”同时挥剑向庚桑楚急刺而去。
  至蜂窝一般射来的乱箭与前方利剑于不顾,庚桑楚清啸一声,笑意已转肃然,啸声中身姿拔然而起,鬼魅一般绕林一周,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薄刃月光映照下银光冷厉,他过场处便是一声低呼。
  庚桑楚身影回原地,顿,衣襟不染纤尘,气息浅薄如常,毫无伤处,只叫人疑他从未动作。但,朱陵看他手中蝶翼般薄刃,最后一滴血落,冷光更甚。再看向林中忽然多出来的许多跪地人影,最左边那人稍微抬头,脖子上的浅痕忽然无限扩大,血如方才那乱箭一般喷发出来,血尽,人亡。从左至右,第二个,第三个……最后一个。
  直到此时,血流如注。朱陵浑身的血液都几乎结冰。
  庚桑楚修长手指抚那刀刃,月色下姿态优雅如雪豹,低低叹道:“我许久不曾杀人了。”看一眼朱陵,终于恢复笑容,望他僵硬面孔柔声道,“只不过,我生平最恨叛徒与卧底。你的血虽不值慰我刀饥渴,但这两个理由,却足以让我杀你一百次。”
  他折扇摇开,朱陵退后:“你想怎么死呢?”
  朱陵再望林外,展扬缓缓走进来。朱陵再看,火药,人头,却不见鲜血。听庚桑楚轻笑道:“展扬对人血总有些不适的症状,于是杀人从不见血。”
  朱陵面孔再白,忽然想起什么,却猛然睁开眼。庚桑楚兀自笑得悠然:“朱坛主若愿意自己选择死法,我便做一回人情,放过今日客栈中帮你下毒的众人和你在随州的探子。若不然,今日为你殉葬的‘同胞’,林中人数再翻一倍。”
  “是么?”朱陵不知为何,竟突然笑开来,笑声中,身体向某个方向急射而去,庚桑楚随后。两人都是一般动作,运足功力,绝不留情。
  但行到树丛跟前,月色正佳,那人容貌身姿已曝露,庚桑楚大惊之下收掌,朱陵手中利剑却依然急刺,咬牙伸手挡下,“噗”的一声轻响,他方才乱箭之中依然完好无损,手臂却因这一剑而即可见血。这片刻之间,那人已被朱陵挟持在手。
  庚桑楚脸色铁青:“怎会是你?”
  被挟持那人漆黑的发映了雪白的衣,男子打扮,那般绝伦的清丽,却一看方知是女子,赫然便是萧冷儿。
  萧冷儿看着他手臂依然滴血,那些滴在地上沾着树叶轻微的响声,也仿佛是在她心上,半晌皱了眉道:“那日你走后一刻,我便也立刻动手追赶你。你一路游玩,我倒也跟得自在,只小心掩了行踪不叫你发现。现在想来,你并非不知,却把我当成旁人的探子,只作不理。”
  庚桑楚默然,事实确然如此。
  萧冷儿又道:“方才我来此之后,明知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你,反倒不加掩饰。我原本无甚内力,这般平常待之呼吸比那些潜伏在暗处的人粗了也不知多少,你虽也想到我是朱陵的人,但一点武功也没有,却想不通朱陵让我在此作甚,起了兴趣,便不知一举杀了我。但朱陵带了多少人他自己当然清楚,便也把我当成你的人,我一个毫无武功的人既被你带在身边,想来是重要的。于是无法可想之下,便冒险来挟持我,果然便赌赢这一招。”
  庚桑楚摇了折扇,缓之又缓:“你故意叫他挟持?你以为,他挟持你,我便不能再杀他?”
  萧冷儿咬唇不语。
  庚桑楚依然笑着,眸色却愈发淡下去,正要说话,已见萧冷儿手中举起一物:“我这里还有最后一包火药,你若要杀他,我便与他自尽于此。”
  庚桑楚瞬间冷了容色。
  萧冷儿看着他,轻声道:“那日我救你,在你自是多此一举,但你却毕竟欠我一个人情,这人情未还,你便要我死么?”她尽力撇开他手上那伤。
  庚桑楚折扇轻摇,半晌淡然道:“今日我还你这恩,便不再欠你的情。”
  明知此话何解,萧冷儿心中有些闷得难受,却咬唇道:“我不需要欠下来的情。”
  庚桑楚终于转过身去:“如此,朱陵可以走了,但仅次一晚。明日开始,我必对朱陵下追杀令,让他昔日死状较今日十倍更甚。”回头看萧冷儿道,“我要杀的人,天下无人能够阻止。”
  萧冷儿不答,只轻声向身后那人道:“你走吧。”
  庚桑楚既开了口,朱陵却也相信,放下手中剑,看了萧冷儿犹疑道:“你……”
  萧冷儿打断他:“你走吧,他不会杀我。”
  朱陵再迟疑片刻,终于转身而去。
  萧冷儿看满地伏尸,叹道:“你杀了好多人。”
  庚桑楚不言,听她又道:“其他人……既没有对你造成真的伤害,便放过他们吧。”
  庚桑楚轻哼一声:“对我无用的性命,要来作甚。”看向她,神色再次转冷,“你已两次坏我之事,再有下次,我绝不饶你。”说完再不看她,转身而去。
  萧冷儿呆立半晌,方清醒过来,四处走一圈,找到一截较粗的树枝,便开始在地上挖坑,愈发吃力。心中想到,他造这许多杀孽,自己便是埋了这些人,却又能弥补多少。
  待她终于把这些尸体都入土,天色已是微微发亮,她不知这些人性命,却也不愿他们被路人随意踩过,便寻些木枝木片来竖在不甚明显的坟包之上。
  前些日中毒,萧冷儿身体始终不曾好透,再加一晚折腾,忙完这些,她只觉浑身酸软如虚脱了一般,嘘一口气,便自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半晌,她忽觉有异,抬头,便看见那把风情万种的折扇,再一眼,看见那人站在不远处,如玉流莹,浅笑望她。
  萧冷儿呆呆看他,便在这一眼之中,整晚的疲累和强忍委屈,顷刻之间便似烟消云散。她欲起身,试了两次,却总也站不起来,还要再试,却见一只手伸在自己眼前,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树叶折射进来,投在那手上,分明是骨骼修长,那怎能是一双惯于杀人的手?
  呆望半晌,萧冷儿抬眼看他,他依然是那样的笑容,既不会特别亲厚,却总叫人见了便不由自主的想亲近。这笑容她看不透,却总是情不自禁的跟随。暗叹一声,她终是把手给他。
  笑着拉她起身,帮她整理衣上枯叶杂草,庚桑楚方摇头叹道:“你呀,真是个滥好心。”
  萧冷儿咬唇道:“他们、他们就这般死了,自己虽没有知觉,亲人朋友不见了他们,却总觉伤心。万物有灵,即便蝼蚁的性命,也该值得珍惜,我既不能保住他们性命,即使如今这动作无甚意义,却也要做,但求自己安心。希望他们灵魂安息,不要怨怪于你。”
  庚桑楚怔了片刻,转过身淡淡道:“你倒好心,却不必如此为我。我做任何事杀任何人从不后悔心软,无惧无怕。”
  萧冷儿不再答他,见他不曾回头,便勉力支撑向前行去,四肢都痛得钻心,却强忍着不肯出声。走得几步,又听身后那人道:“你那日曾到江南事了,便要继续游历去,为何却又反悔跟在我身后?”
  萧冷儿也不回头,答道:“那日我说的话却是救了烟然之后。我与烟然一见如故,她这般被你们掳走,我也有些责任,却怎生放心得下。暮云生性胡闹,这般跟去,我干爹担心之极,他曾对我有大恩,我自然不能不管。左思右想,总也要找到她们两人才能安心离开。”
  庚桑楚又笑道:“那扶雪珞,却如何肯让她只身离开?”
  萧冷儿闻言不由有些尴尬,半晌道:“我、我趁他不注意,点了他的穴道。”
  庚桑楚折扇一顿,笑出声来:“你倒舍得,那扶公子只怕要忧心如焚了。”
  萧冷儿有些气恼:“我有甚舍不得,我和雪珞只是朋友,你……”她终于转过身来,见他春风般笑意,心里忽然便生出些愁绪,喃喃道,“总之,我跟在你身后,绝不是为了你,你可莫要想太多。”终于抬脚向前走去。
  庚桑楚神色不变,缓缓摇那扇子,数着她脚步向前,一步两步,一瘸一拐,眼见她终于要步出林子,也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之间便奇异的软了下来,笑道:“我昨夜为某个无良丫头挡了一剑,身受重伤,如今伤势未愈,眼看别人就要弃我而去。”
  萧冷儿蓦地转过身来望他,眼睛闪闪发亮。
  庚桑楚说完那句话,内心便已后悔,口中却仍是不由自主道:“看来我伤势未愈之前,却要委屈某人当我的使唤丫头了。”
  萧冷儿望他,半晌,唇角一点一点笑出声来。星辰般眸光里闪动的异彩,轻易便把那树叶间的阳光给比了下去。几步跳到他眼前执了他手,只是低了头的笑:“咱们走吧。”
  不由自主被她牵了手向前走,心中有一刻,平安喜乐,毫无他念。
  
  如此几人便一路同行。那日庚桑楚受伤,萧冷儿心中颇为内疚,向来不会服侍人,倒也尽力把他照顾得似模似样。自那晚过后,展扬也不再隐于暗处,但他少言寡语,一路下来,萧冷儿与他所言不超过十句。
  这日几人终于进入河南地境。萧冷儿心念一转之下已想明白,武林以扶鹤风风云盟马首是瞻,风云盟总坛便设在洛阳。楼心圣界此次重入中原,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风云盟和这一次武林大会,暗址设在洛阳倒也不足为奇。萧冷儿原本对这武林大会毫无兴趣,这几日跟着庚桑楚,见多了几方的布置与明争暗斗,由此倒引出些兴致来,苏堇色等人都已在中原潜伏好几年,却不知这一次武林大会中该有多少他们的卧底?
  又想到不日就可见到洛烟然和依暮云,还有依暮云念念不忘那圣大美人,她多日来不怎么样的心情终于些微飞扬起来,只除了……泄气的看着前方那风姿万千的身影。
  那家伙自进入洛阳之后便一副回了自家老巢的惬意模样,对任何人都笑得又迷人又可亲,也不知一路撩拨了多少女子的心思。对着她却当真一副使唤丫头的态度,呼呼喝喝,连笑脸也没几个。
  萧冷儿直看得一路气闷不已。
  直到两人来到庚桑楚在洛阳的流光别馆,萧冷儿终于不用再面对庚桑楚的冷脸,简直想看都看不到。
  
  无聊地倚在湖边假山石上,萧冷儿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不住唉声叹气,半晌不愿去看身边那钓竿一眼。
  天知道她一向认为钓鱼是天下最费心的事,她又这般不巧正是天底下最没耐心的人,如今竟无聊得沦落到来钓鱼,不由在心中鄙夷自己一把。
  某个无良之人,路上对她爱理不理也就罢了,自从回到这里,立时就把她扔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园子里,速度快得仿佛她身上有传染病,三天来连个人影也没看见半分。他还当真就这么放心她的死活!
  她心知肚明目前在旁人的地盘上,她若想要见到洛烟然和依暮云,还非要仰仗这个人,却也不愿跟他闹得太僵。这人的手段,她已不止一次见识到,却并不自作多情到认为他会为自己有甚破例。
  讨厌鬼,臭妖怪,风流鬼,绣花枕头!一边骂一边用行动泄愤,手中的狗尾巴草眼看又变得光秃秃了。萧冷儿正要再次开始长吁短叹,忽听园子外传来的脚步和议论声,大喜之下,立即从地上一跃而起,拍拍屁股正要向门口冲出去,只听旁边窃窃笑声,却是庚桑楚派来伺候她的侍女红袖。冲她灿灿一笑:“红袖姐姐什么事这般开心呢?”
  红袖看她笑容不由一呆,红着脸道:“我家公子说萧、萧公子生性活泼,最是爱热闹。红袖伺候萧公子这几天,见公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道是我家公子胡说。哪知方才见萧公子模样……”说至此又捂住嘴笑起来。
  萧冷儿眼珠一转,干脆拉着她一同向园子外边走去,边走边笑道:“红袖姐姐可知道外面都是些什么人?”
  红袖见庚桑楚待萧冷儿甚好,只当她是庚桑楚至交好友,无甚心机答道:“他们都是我教长年呆在中原的教友。这一次武林大会,事关重大,各路教友纷纷从各处赶来,圣君尚在关外,此间掌事的自然就是我家公子。公子自回来以后就日夜不停操劳,可累坏了呢。”
  说话间两人已到园外,尚能看见方才经过那几人的身影。萧冷儿执了红袖纤手甜笑道:“好姐姐,今日不知怎的天热得人受不了。昨天姐姐做的冰镇酸梅汤滋味好得可当真叫人难忘,姐姐能不能再帮我做一碗?”
  那笑容映着点点阳光只瞧得红袖目眩神移,连连点头道:“公子在这里坐一会儿,红袖这就去给你弄。”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公子可别走远了,这地方挺大,我家公子怕萧公子找不着路,吩咐您去哪都要红袖跟着。”
  萧冷儿笑眯眯道:“放心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心里却气得肠子都青了,竟然还敢找人看着她,真当她吃饱了撑着眼巴巴跑来给他囚禁?
  萧冷儿毕竟一大半小孩儿心性,当真越想越气,那甚重重顾虑便自去见了鬼。
  眼见红袖一脚踏进园子,她立即快步向前方那几道快要看不见的人影赶去。
  随几人七弯八拐,走了半天路,萧冷儿心中正自不耐,蓦地景色骤转,她只觉眼前一亮,一座虽不见大、却风流宛转中自见恢弘的园子立时出现在眼前。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必定就是庚桑楚住的地方,心中暗赞他品味倒是不俗。
  瞧着那几人都进屋、房门紧闭之后,萧冷儿这才屏了呼吸一步步下脚极轻的往前走。心里明白得很,只怕无论自己再如何小心,也是瞒不过庚桑楚,此刻这番小心翼翼动作,却也不过闲极无聊跟自己闹着玩。她近日看着他,虽总有些翻糊涂,却也不致糊涂到忘记他在楼心圣界的身份。
  待到蹑手蹑脚好容易走近,没听到想象中讨论甚武林大会的声音,却听一片嘈杂中一人惶惶道:“都怪属下失职,明知殿下伤势未愈,还任由殿下日夜不分的操劳,属下立即前去请大夫!”
  萧冷儿心头一惊,来不及多想,立时推门闯了进去:“绣花枕头,你怎的……”她看清眼前情形,声音猛然顿住。
  庚桑楚脸色泛白,不若往日总是神采飞扬,左手玉色长袖已浸出斑斑血迹,右手正轻抚一脸惶急抱他的女子长发:“别担心,我没事……”应声抬头,见她时也不由一怔。
  那女子紧紧扶了庚桑楚,一脸心疼惶急,风致翩翩。
  萧冷儿呆呆看着,苏堇色,她怎会在这里?半晌只觉一股伤心委屈混合着怒气由心尖儿里窜出来,瞬间便传过她全身,最后从喉咙处迸发:“你……你这不要脸见了女人就投怀送抱的讨厌鬼!”说罢猛地转身夺门而出,转身时眼中已孕了泪光。
  屋中人无一例外被震住,面面相觑。庚桑楚满脸苦笑,喃喃道:“这倒好,几天来累得要死要活,今日才刚见到传说中的女人她立刻就闯进来。”摇了摇头,虽不甚明白自己此刻心中所想,却是轻柔但毫不迟疑推开苏堇色,长身向外走去,声音从门口传来:“各位,有事耽误片刻,劳烦等我一炷香时间。”
  
  一口气从屋中跑出来,萧冷儿但觉心中茫然无所依,一种近十七年来从未有过的郁结之气堵在心中,无论如何也排斥不开。脑中那方才一对依偎身影时大时小,大时那口气似乎立刻便要冲将而出,小时却又如细小针孔扎在心上,气密的难过。
  她虽未经历过,却知道这世间有一种感觉叫做“吃醋”,只有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不欢喜自己,或者跟旁的女子有甚亲密,才会产生这种情绪。
  这般想着,心中越发难受起来。萧冷儿抬眼看到展扬牵了庚桑楚的坐下良驹“雪意”,便自冲上去夺过马缰翻身上马,大叫道:“我出去一会儿,你不要跟来,我可不是囚犯!”
  展扬呆呆看着,兀自没有反应过来,片刻突然叫道:“萧公子,那是公子的坐骑,你……”头顶被硬物敲打一下,展扬掉过头,便自看到庚桑楚一手摇了折扇一手牵另一匹马望门口走去,口中笑道,“你可以等她已然回来,再道我的马桀骜难驯,她没摔个大跟头当真运气好什么的。”
  展扬脸上有些发红,便自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在一家酒肆前停下,萧冷儿入得屋内,只叫小二上酒。
  她酒量原是极好,自斟自饮一阵,便觉酒壶不够装,又叫小二直接上坛子来。心内茫然,想到第一天见他,他在她身后不远,那般洒然高歌,便不由自主击掌歌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歌声清越,引得坐中诸人纷纷侧目,萧冷儿满腔心事,却并不在意旁人半分。想到第一次见他时,自己心中异样感觉,还有这些日来心中不由自主所系所疼,仅只是为着那个人。
  越想,那人的影子便在心中愈发清晰起来,她心中却渐渐开朗。若这就是她内心对他真实的感觉,她又何必要抗拒和不安?
  半晌叫来掌柜结账,萧冷儿再走出酒肆去。心中虽已然想通,方才那事,到底意难平,便又自打了马去郊外。
  风驰电掣般飞奔一阵,萧冷儿这才觉心中畅快起来。这一清醒之下,才觉出不对,方才在集市之中,自己一味慢走,倒是无谓。但此刻在外飞奔一阵,那马也似给激出了烈性,跑得愈发快。心中一慌,萧冷儿伸手扯缰绳,那马与她原本不熟悉,这慌张一扯之下惹得它脾气,发足狂奔起来。
  萧冷儿被颠得仿佛五脏六腑都快倒出来,难受之极,大骂道:“你这疯小子简直和你主人一样招人讨厌!”又急又怒之下,索性不再管它,任它不住发疯。
  眼看自己再支撑不住终于要被甩下马背去,咬了咬牙,萧冷儿正准备跃身下马,却突听身后响声,慌乱中抬眼一看,却生生呆住,心中一刹安静。只见背后一马早已在七八丈开外,那人玉袍如莹,恢弘绝伦,似从天而降,鹘起兔落之下,已至她跟前,薄唇紧抿,见她呆望他那目光,却依然回他粲然一笑。迎着那赫赫笑容怔住,身体终于有了被跌下马的感觉,萧冷儿来不及想还有什么更多的感觉,那让她心安的笑容已在眼前,只觉身体一轻,已被那人抱在怀中,再一次飞身上马。
  狠狠瞪他一眼,萧冷儿心中气恼之意再起,立时便要挣开他,恨声道:“放开我,谁要跟你这色胚子呆在一起,我宁愿摔下马去!”
  庚桑楚似笑非笑看她,眼中却闪过一丝恼意:“你再闹。”却是气她方才竟险些遭难,此刻却还不肯安稳。
  萧冷儿哪是听得了别人威胁之人?当下手脚并用闹得更起劲。那马儿哪受得了这般折腾,只静得片刻,立时又发足狂奔起来。几番挣扎之下,庚桑楚手中一个不稳,萧冷儿险些又栽下去,连忙折身紧紧抱住了他,两人却已是半挂在马上。庚桑楚眼中恼意更甚,萧冷儿还待大叫,已觉背上一痛,不由自主向后仰去,眼前一暗,那人温热嘴唇已重重亲在她唇上,背抵着马丝毫动弹不得,萧冷儿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微微张开了嘴,那人唇舌已趁机与她纠缠。
  “嘤咛”一声,萧冷儿心中忽的什么意识也丢得无影无踪,只抱紧身前那人,任与他唇齿相依。
  半晌微微分开,萧冷儿立时大口吸气,目光与他相接,却终于胸中最后一口空气也耗尽。两人默默对视,但觉心驰摇曳、不能自已,半晌约好一般,各自转过头去。
  依然抱她在怀,庚桑楚心中感觉,却早已与方才天差地远,纷乱思绪,想要开口,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半晌极近淡然道:“我方才一时情急,冒犯之处……对不起。”
  萧冷儿只觉心中漂浮的情感尽数在他这一句话中凉透。被他圈在怀中,姿势都不曾有变换,但是那温暖找不到实处,萧冷儿忽然眼眶发热,伸手向他,颤声道:“你……”
  庚桑楚偏首,侧过她的触碰。
  入手尽是空气的凉意,萧冷儿凝视他耳廓边挺秀的曲线,半晌柔声道:“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你跟我在一起,快活吗?”
  半晌,庚桑楚颔首。
  “这些天你刻意避开我,便是不想要这开心?”
  庚桑楚再点头,声音在她身后,已然模糊不堪:“嗯。”
  “这表示你其实有些在意我吗?”
  庚桑楚不再说话。
  这次不容他避开,萧冷儿再次紧握他手,低声道:“我为你做一件事,你考虑清楚,不必现在就答复我。这一件事只关乎我自己,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
  庚桑楚不由笑叹:“你这是何苦?”
  萧冷儿反倒笑出声来:“想必你一路都跟着我,我方才在喝酒时,想通了一件事情。我与你不同,这些年一直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也不曾为了旁人……我想你珍惜这个要求。”
  见她如此慎重,庚桑楚也自点头:“好,我会好生考虑。”
  执了他手,萧冷儿策缰而鞭,纵马飞扬。笑声飞出好远:“庚桑楚,你记着,这件事是我自愿,你不要觉得欠了我,否则便是侮辱了小爷!”
  
  一大早敲门声便“砰砰”的响起,萧冷儿打定主意不管是谁都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竟敢打扰她老人家美梦的,但房门一打开,她原本想好的一大堆骂人的话立即堵在喉咙处出不来。只因门外站的既不是他以为的闲着没事做的庚桑楚,也不是这几天已经很了解她作息习惯的红袖,而是眉含轻颦的苏堇色。顿了一顿,立时笑嘻嘻道:“怎的?大美人姐姐一大早的就想我想得睡不着么?真让我受宠若惊。”
  不知该如何反应,苏堇色索性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双手往她面前一递:“公子让我把这身衣服拿给你,说让你好生打扮一番,今日带你游洛阳。”
  心知昨日之事,他心中必然已经有所决断,萧冷儿不由忐忑,转念却又暗笑自己,向苏堇色点了点头,便自再次关上了门。
  门打开,萧冷儿直直走出来,仍是清爽简单,却着女装。
  苏堇色应声回头,不又有些发怔,只觉眼前这人当真还是尘世中人吗?半晌喃喃道:“镜湄小姐媚骨天成,香浓小姐绝艳无伦,他都可视若无睹。我直到此刻才明白,他为何一见你、一见你就……”
  温柔看她半晌,萧冷儿伸手抚上她脸颊,轻叹一声:“傻姐姐,你还是不明白啊。人之相交,哪能单靠了一付皮囊。若当真这样想,非但看轻了我与他之间情谊,更是瞧轻了他。”
  苏堇色心中一震,细细思量,心中似懂非懂,但她也确然明白庚桑楚绝非看重色相之人,否则也不必这么多年明知希望渺茫依然无尤苦恋于他。却忍不住问道:“那,那为何……”
  萧冷儿微微一笑:“皓首如新,倾盖如故。”回想那日自房顶跌落初见他那刻的感觉,笑容不自觉明媚起来,“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又问道:“他在哪儿呢?我这就去找他。”
  苏堇色无意识站在原地,呆呆答道:“还在大厅。昨天因你的关系耽误了,昨晚又是整夜议事,直到方才离开片刻便是向我交代你的事。”
  心中些微的发疼,萧冷儿抬足向大厅奔去。
  
  路上遇到展扬盛药给庚桑楚,见萧冷儿正要前往,便自把药交给她。
  萧冷儿接过药碗,便也不由自主小心翼翼起来,半晌才好容易挪到大厅门口,正要敲门,却听庚桑楚声音道:“……也并非就如你们所想的那般。圣君经常告诫,即使你面对的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农夫,也切忌轻敌。我此次去江南,见到的扶家与洛家后人,都非一般,尤其那扶雪珞,无论心智武功,只怕犹盛他父亲。况且还有一人……”他说到此声音忽然低下。
  深深吸一口气,萧冷儿伸手叩门。
  门开,萧冷儿混不在意众人惊艳目光,走到庚桑楚面前道:“展大哥让我端给你。”
  接过那药一口饮尽,庚桑楚笑道:“昨夜耽误诸位整晚,问心深感惭愧,诸位这就先回去休息吧。”
  众人客气几句,便自出门去,临走前还不忘多看萧冷儿两眼。庚桑楚只瞧得心中暗笑,待众人都已出门去,这才笑道:“我们萧大小姐果然红颜祸水。”
  萧冷儿撇嘴笑:“小女子再祸水,又哪敢与庚大妖怪相提并论。”
  庚桑楚挑眉,摇扇笑道:“走吧,今日陪你逛街。”当先跨出门去。萧冷儿连忙跟上。
  
  一人折扇轻摇,容貌气度自不必讲,只谈笑间风流姿态已叫人失了心跳丢了呼吸;一人容貌风华绝伦,一抬头一展颜已让百花凭地空了颜色。
  两人一路行来,旁人惊艳盛况之空前,似连这洛阳花会也成了陪衬。
  萧冷儿向来不喜欢别人盯着己看,但更不喜自寻烦恼,见每个人都是相同表情,干脆再不去管旁人,只一心一意玩自己的。正自手中拿着糖葫芦到处晃,瞧见前方一支开得极艳的姚黄,不由大大惊艳,向前跑了几步,又回头向庚桑楚招招手笑道:“绣花枕头,快过来。”
  正午阳光衬着那难以描绘笑颜,庚桑楚一呆,脱口道:“回眸一笑不生花。”说完自己先觉出失态,难得的俊脸一红。
  萧冷儿却扮个鬼脸:“穷酸。”
  庚桑楚笑道:“我若再吟几句诗会不会酸死你?”
  萧冷儿一声尖叫,已冲过去捂了他嘴,笑骂道:“这样漂亮的地方,臭妖怪你少给我刹风景。”
  两人再笑闹一阵,庚桑楚执了萧冷儿手道:“走,带你去个地方!”
  萧冷儿有些好奇:“还有甚好玩的地方我们没去到?”
  庚桑楚摇头笑道:“不是甚好玩地方,却是我来到中原之后最喜欢去的地方。”
  萧冷儿眼中一抹亮色,挑眉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路呀。”
  暖暖一笑,庚桑楚牵了她手向前走去。
  走得一阵,渐渐少了人影。
  抬起头用力仰视那城墙,萧冷儿眯着眼问道:“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见庚桑楚含笑点头,便再仔细寻找一番,仍然无迹可寻,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这地方并没有任何通往上面的路啊。”
  庚桑楚不语,摇了折扇笑望一眼城墙。
  再次衡量城墙的高度,萧冷儿咋舌,试探道:“飞……上去?”
  庚桑楚笑笑,不置可否。
  萧冷儿只觉自己快要晕过去,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这么高,你当真就那么爱发骚?”
  庚桑楚点了点四周,没好气道:“看清楚些,大小姐,这附近连个人影也没有,除了今日有个你,我却还向谁招摇去。”
  萧冷儿依然不信:“这么高,这世间哪来这么厉害的轻功?”
  庚桑楚轻笑道:“自然不会有这样高的轻功,但……”他看她一眼,折扇一合,上前两步揽了她腰。
  身体如腾云驾雾一样飞起来,萧冷儿放声尖叫,叫了片刻,却还是忍不住张开眼,紧紧抱住庚桑楚,向下望去。庚桑楚当然没有那样高的轻功能一下跃近十丈那么高,但他折扇轻点那城墙,却已坚硬如同刀刃,两人便借势腾了上去,几番之下,已稳稳当当落在城墙顶上。
  庚桑楚掉头看萧冷儿,她方才虽然尖叫两声表达了一下“惊吓”之心,但此刻脸上分明半点惊吓之情也没有,满脸兴奋神色,灵活的眼珠到处乱转,似乎满目的景色都快放不下。心中不知为何,便生起一股宠溺和温暖混合的情绪,柔声问道:“方才若一个不慎落下来,定然摔得七零八落,你为什么不害怕?”
  萧冷儿正自眼花缭乱,随口答道:“有你在,我怕甚。”只觉腰上力道一紧,回过头去,却见庚桑楚怔怔看着她,不由笑道,“绣花枕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自信?”
  庚桑楚心中一滞,偏了头去笑道:“本少爷什么时候对自己没信心了。”不愿让她看出自己此刻复杂心情。
  然萧冷儿却已然握住他的手,望着脚下满目山河壮阔笑道:“我才想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里了。”
  庚桑楚眼中一抹奇异:“你当真明白么?”萧冷儿一怔,细细体会他话中含义,却见庚桑楚目中孕育山河盯着远方,半晌搂了她肩,指着脚下大地笑道:“冷儿你看,此间江山如画,河山如炬,这一卷地大物博图景绵延万里。我直到来中原之后,才明白为何圣君以至楼心圣界百年来都心心念念要问鼎中原,称霸武林。大好男儿,便要有这等大好雄心,以凌云壮志酬这大好山河,方不枉一生。”
  两人携手悠然望着远方,只觉天地浩渺,语言实在难以描绘其万一。
  半晌,萧冷儿方叹道:“我虽几番惊讶于你手段,心中不忍。却也并不认为你心中所图有甚错误。”
  庚桑楚长袖一挥,傲然道:“但即使这天下再宏伟,也未必便入得了我庚桑楚之眼。”
  萧冷儿又自一怔。
  庚桑楚折扇轻摇,复杂神色,似连这满目无垠也拉伸不开,却自朗朗笑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庚桑楚自是大好男儿,但运筹天下,指点江山,也并非就为了这人人艳羡的壮阔江山!”
  呆呆望那光彩绝伦的男子,萧冷儿只觉与他相熟又似陌生,半晌叫道:“问心……”
  “叫我的名字。”蓦地揽她入怀,庚桑楚喃喃道,“我的母亲为我取名字叫做庚桑楚,但从小到大只有她一个人这样叫我,如今我也想听你这样叫我,这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三人。”
  心中某个地方有些软软的钝痛,萧冷儿依言柔声叫道:“桑楚。”
  难言的酸楚落在心上,庚桑楚抬起头来,目光定定望着萧冷儿,却早已下了决心:“昨日你所说之事,我心中已有决断。”
  萧冷儿定神望他,心中已开始突突乱跳。
  那目光中尽是期冀,庚桑楚一瞬只觉心如刀割,再看一眼脚下河山,心肠复又硬了起来,折扇指她,笑意清朗:“我要你,入这一场局,陪我战到最后一子!”
  他笑容仍是风采流转,却没有半分柔软。萧冷儿蓦地退后,在这城墙之上,几乎要立不稳。看着他,一瞬间泪冲上眼眶。她为着心中情感所系,不愿他一人走得太苦,想陪在他身边,他要的、他要的却是这样的陪伴,他对她、对她……
   看得清楚,所有的期冀一瞬变成不可置信,庚桑楚心中抽痛,面上犹自笑意浅然:“我知道你喜爱自有。昨夜我反复想,只觉自己太过自私,却终究躲不过这心魔的纠缠。你若不愿答应,我绝不勉强。我何尝不喜欢你自由自在,不入这世俗羁绊,只是我、只是我……”他上前搂她,含笑声音中,一声叹息如潮,“我太孤单了!”
  那一句话击溃她全部心防,只觉心痛如绞,萧冷儿推开他,眼眶仍有些发红,脸上笑容却已如同对面那人一般明朗,退后两步望他,颤声笑道:“若这是你想要的,我便应许你。”
  庚桑楚只看满目秀丽繁华,半晌道:“你不必……”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依旧不看她,庚桑楚折扇如同和了逆风迟缓,半晌点头道:“这是我想要的。”
  最后一分迟疑尽去,萧冷儿亦点头:“那么我答应你。”
  终于调头看她,庚桑楚轻叹:“你若答应,从此再想要自由,便难上加难。”
  萧冷儿昂首,笑意决然:“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执了她手,庚桑楚眼中忧思一分分收尽,只如从未有过,笑靥生辉:“萧冷儿,多谢你。从此多了你这位知己与敌人,我入主中原只路,只怕有趣得多。”
  两人对视,伸出手来,重重三击掌。掌声随风而散,但两人心中俱是明白,那誓言也正如同这风,盘旋在头顶,再不会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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