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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长风万里送秋雁

书籍名:《秋水》    作者:顾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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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几人是要直接赶回洛家去,行到中途萧冷儿又自想到洛文靖只怕还在依家打点,几人又调头向依家方向行去,到了门口果然便见洛文靖正指点众人整理院中残留。
  虽然不若别苑烧成焦土,院子却也同样一片狼藉,几个家丁到现在还躺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萧冷儿虽不长住江南,心里却是把依正豪父女当成最亲近的人,依家也当成自己的家一般,眼见一夜中间发生这许多事,依正豪依暮云眼下都不见踪影,心里又是难过又是酸楚,却明知此时不是难过的时候,强打精神走到洛文靖身边:“伤亡严重吗?”
  洛文靖点头,紧紧皱眉:“一夜之间,依家伤者数十人,死者也有十几人只多,府中财务损失大半,看来像是劫杀。但依家何等身份,只怕其中另有文章。”
  萧冷儿低声道:“别苑都烧毁的差不多了,里间人也烧死大半,财务……损失暂时难以估计。”依家财不外露,但依正豪为夫人修建听风别苑历时三年,即使别苑本身的价值,也是无法估计。
  洛文靖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骇然道:“暮云呢?”
  几人俱都别过头去,洛云岚咬牙道:“也早已被人劫持。”
  洛文靖闻言更是心乱:“在这江南一地,有谁敢这般明目张胆动依家。”
  “是苏堇色!”洛云岚不甘愿一句话却让洛文靖霍然转过身来,“苏堇色?”
  几人不由莫名其妙,各自点头,洛文靖颓然道:“我原本只当有人与正豪兄结仇方自下次狠手,如此看来,依家遭此横祸,却是、却是为我。”
  几人不由更奇,洛云岚脱口道:“难道不是为我……”说道一半方自觉出自己有些太自以为是,俊脸一红,讪讪住了口。
  洛文靖淡淡道:“你真当那苏堇色为你倾心、继而迁怒依家派人前来杀人劫财?可叹你与苏堇色相交数载,却半分不曾了解她。”
  萧冷儿思考片刻,忽然色变道:“那苏堇色早已收拾好一切,昨晚我们迫于时间不曾拿下她,只怕她此刻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话音未落洛云岚身影已然箭一般射出去。萧冷儿只觉心中乱做一团:“昨日我也曾细心观察苏堇色,无论如何不觉她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她、她为何要这样对依家?”
  洛文靖低声道:“这些年我能帮盟主管理好这南方一代,在江南也好有些威望,除了早年侠名,依家财力物力却更是我的支撑,正豪兄心系百姓,于我诸多助力。此番武林大会在即,这番打击依家,除了大大伤我元气,只怕也是阻我前去武林大会之意。”
  萧冷儿更奇:“洛伯伯又不想当盟主,做什么要阻止你去武林大会?”
  洛文靖沉默半晌,方抬头交代管家在此好好打理,便大步向外走去。扶雪珞连忙拉了萧冷儿和洛烟然跟在他身后,听他低声说了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武林中最强大最邪恶的力量是什么?”
  “自然是楼心圣界。”众人回到洛家时,洛文靖一路思考,反倒镇定下来,问了几人上面那问题。洛云岚流月舫走一趟,果然人去舫空,闷闷回来,正巧听到,便自随口作答。
  萧冷儿恍然:“苏堇色和那楼心圣界脱不了干系!”
  洛云岚闻言更是皱眉,洛文靖行到窗前,束手叹道:“二十年前,也正是这季节,那时我比你们也大不了几岁,却亲眼见证武林中近百年来最恢弘的一场决定……”
  几人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决定。只因决斗的那两人,同样也是武林近百年来声明最显赫的两个人物。
  当今天下,上至王孙显贵,下至贩夫走卒,甚至八十老人三岁孩童,没有人不知道紫峦仙山与楼心圣界,没有人没听说过燕帝萧如歌和圣君楼心月这两个名字。
  洛文靖依然不回头,喃喃道:“日子过得可真快,与圣君也有十年不曾见面了……”转身向众人道,“我这就去吩咐府中之人哪怕把整个江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云岚勿躁,等我回来再行商议。”
  他说着走出门去。洛云岚急也急过,气也气过,明知此刻唯有冷静下来才能解决问题,他本是聪明之人,倒也安安静静在厅中坐下来。
  萧冷儿喃喃道:“楼心月分明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率同楼心圣界残部远走苗疆,为何洛老头方才口口声声道他二人有‘十年’未见?”看向洛云岚道,“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心知苏堇色若真是楼心圣界之人,那只怕干系重大,萧冷儿聪明过人,洛云岚思考片刻,便道:“只因爹与楼心月最后一次见面,却并非二十年前。确切的说,也并非十年,而是在八年前,楼心圣界确曾再现,而且是圣君亲临。但为了避免再次引起武林恐慌,解决这件事之后,唯一参与其中的扶洛两家便合力将此事瞒了下来,也因此至今无人知晓。详细情形,却还是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他神色渐转肃穆,“二十年前,正值武林最最多事之秋,那时候,武林中有两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没错,其中之一,便是当年还没有归隐的紫皇——名动天下、万人敬仰的燕帝萧如歌。冷儿,你该知道他老人家的大名吧?”
  他抬头,却见萧冷儿略显苍白的怔仲神情,不由一愣,试着唤他一声:“冷儿?”
  萧冷儿清醒过来,勉强冲他笑了笑:“自然知道,你继续罢。”
  知她心中有事,洛云岚也不相问,点点头接着道:“另一位,自然就是楼心圣界的圣君楼心月。其时,紫峦山萧家与魔道楼心圣界已对峙百年之久。楼心圣界虽早有侵犯中原武林之心,奈何萧家虽淡薄名利,但对于阻止楼心圣界此事却一直尽心竭力,因此楼心圣界倒也一直莫可奈何。直到二十多年前,终于到这一代圣君楼心月接任。楼心圣界百年来虽然也出了不少人才,但中原有萧家坐镇,却也不惧他们。这楼心月却是楼心圣界数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奇才。非但他自己武功绝世,更难得的是在他掌教之后仅仅五年时间,楼心圣界便已达到巅峰时期,不管是人力或财力,都远非往昔可比。楼心月天纵奇才、英勇盖世,自然不甘心屈居于塞外。在他接掌楼心圣界的第五年,各方准备工作都已完成,楼心圣界终于正式向中原武林发起全面进攻,以楼心月的部署以及实力,当时正忙着内斗、如同一盘散沙的中原武林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楼心月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那时正道中人几近绝望,只因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他们都是没有半分胜算的。人人都以为从此这天下能能任魔道横行。可巧魔界出了楼心月,萧家这一代也同样出了不世出的奇才,便是紫皇萧如歌。就在楼心圣界一举攻入中原,全面控制武林局面之时,紫皇一纸战书,在二十年前的中秋月圆之夜带领紫衣十八骑飘然而至,与魔界中人大战三天三夜,魔界中四大杀手、四大护法与八堂堂主非死即伤,损失惨重。最后紫皇与楼心月决战于昆仑绝顶,于第两千三百二十一招时终于重创楼心月,并逼他即时立誓远走苗疆,二十年之内绝不可重返中原。楼心月不允亦无可奈何,只得率领当时已奄奄一息的魔界残部离开中土。而紫皇也携楼心圣界圣女楼心镜明返回紫峦山,成就一段武林中人人称颂的佳话。”
  萧冷儿冷冷道:“此人明明可以一举歼灭魔教,却要故作仁慈,养虎为患,此为一错。家中本有糟糠之妻,却又对别的女子动心,而且还是魔教妖女,此为二错。这种为了名誉地位可以放弃国仇家恨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倒不知有何可夸耀。”
  扶洛二人讶然看他一眼,倒不是诧异他对燕帝的言辞不敬,反正他们从未指望过他能对谁尊敬起来。但他向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这般言色冷厉却当真是头一回,一时都有些发愣,片刻扶雪珞伸手搂住他,向洛云岚微微颔首。
  这些日两人虽熟悉,却并无亲密动作,但萧冷儿此刻心中凄然,只觉搂着自己的那怀抱温暖诱人,便自倚他怀中,紧紧挽了他衣袖,自忘了洛烟然此刻就在一旁。
  洛烟然眼见扶雪珞温柔神色,发呆半晌,终于转过脸去,双目却早已盈泪。
  洛云岚轻咳一声,继续道:“冷儿你这话却有失公允。要知燕帝仁慈,天下称道。楼心圣界百年基业,又岂是朝夕之间就能被摧毁?燕帝能一举重创魔界至此,已是无人能及的功绩。但他老人家与楼心月立下二十年之约,却不只是因为当时情形只能如此,更因他心中明白当世再没有与楼心月有抗衡之力的人,于是当时便言予他二十年,定还武林绝世之才。虽然这二十年来紫峦山从未与外界联系,但相信燕帝定然为天下殚精竭虑。至于燕帝与剑心皇后、镜明圣女之间情事,毕竟是各自的私事,圣女仁心,也是天下皆知,却也没什么好说了。”
  萧冷儿目中神色显甚是不屑,却也不多说什么,示意洛云岚继续。
  “之后武林果然经历了十数年的安定日子。直到八年前,江湖中不知从何处传来燕帝仙逝的谣言,这谣言竟像生了翅膀,瞬间便传遍了整个武林。一时天下人人哀恸。竟连远在苗疆的楼心月也得到消息,不惜万里奔波赶回来求证。但还在关外之时便被得到消息匆匆赶去的扶世伯与家父拦截。那时、那时魔界中人本想掳了烟然去,哪知阴差阳错被掳走的却是暮云。他们以暮云要挟,父亲却丝毫不为所动。楼心月与扶世伯大战一场,扶世伯虽重伤,但所幸当年楼心月被燕帝所伤后功力一直不曾复原,也终被扶世伯与父亲逼得退了兵去。世伯伤后立时就要召开武林大会重定盟主人选,但被爹爹阻止,这事倒也被压了下来。而暮云,”说至此他不由叹息,“暮云从来没有怪爹爹的意思,但这么多年爹爹却始终对暮云内疚于心,对她简直疼到了骨子里。这也是爹爹为什么一直坚持要我与暮云成亲的原因。”
  冷儿半倾于扶雪珞怀中,微微摇头:“云丫头虽然刁蛮任性,但大事上却也定然拿得准的,这却是你老爹轻看她了。”
  “没错,非但如此,而且云儿她……?洛云岚目中突然出现极黯淡的神色,半晌道,“她这许多年,其实一直感激爹爹。”
  “感激?”萧冷儿这倒奇了。
  长叹一声,洛云岚神色有些恍惚:“便是在那一次,年方有十一岁的暮云遇到让她一见难忘的人,惊鸿一瞥,便让她记挂这么多年,只怕称得上刻骨相思。”
  “所以,”萧冷儿直起了身子,看着她慢声道,“云丫头心里,一直有喜欢的人。”
  洛云岚点头,随即又摇首:“依暮云向来狂妄,不把任何男子放在眼里,自从她八年前回来之后,更是多任何人的好处都视而不见。我却总也想不明白,能让依暮云倾慕成痴之人,该是何等模样。我记得依暮云有次提过那人的名字,叫,”他再叹一声,“叫圣沨。”
  让依暮云对着洛云岚的洒脱、扶雪珞的仙姿都能视而不见的男人,萧冷儿细细念着那名字,圣沨。
  腰上一痛,萧冷儿抬头,却见扶雪珞甚是不赞同目光:“暮云妹子的心上人,你念着作甚?”
  萧冷儿偏了偏头,原本是要说些什么,转眼看到洛烟然,却立时又闭上了嘴,向洛云岚笑道:“这楼心月,倒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洛云岚颔首道:“这是自然。楼心月少年成名,身兼盖世武功、绝顶智慧,虚怀若谷,运筹帷幄,又岂止魔界中人敬若神明而已?即使野心可昭、杀人无数,也被天下人尊称一声‘圣君’的大魔头,这般枭雄人物,当真旷古绝今。”
  萧冷儿半晌喃喃道:“若抛开对立的身份及彼此立场,这两人倒当真是今生的知己与生死之交。”他说这话时又怎能想到,二十年前那一对惺惺相惜的人中之龙为了各自的理想以及立场最终以性命而战。二十年后更大的悲痛与无奈,却终究要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这却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洛云岚一时有些不解:“谁和谁?”
  萧冷儿站起身来,看向扶雪珞同时望向自己的温柔笑意,心知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便转身向外走去,口中淡淡道:“小洛可知道,八年前楼心月之所以违背自己的誓言跑回中原来,一半是为了观望形势以求再起,更多的,却必定是为着与萧如歌的生死交情。”
  她说这话时,洛文靖正从门口一步跨入,闻声不由顿住,凝神望她影子,忽然便从她瘦怯身子上看出另一人的风采来,出神片刻,眼见她就要走出去,连忙唤住她:“你去哪?”
  萧冷儿笑道:“故事听完了,自然去打探一下情况。”
  洛文靖挥了挥手:“我知你担心正豪兄父女的安危,好歹也听我讲完这苏堇色的事,再行定夺。”
  萧冷儿便又走回来。
  洛文靖叹道:“这苏堇色几年前只身来到江南,不出多久名声便大了起来。我起初并未把此女放在心上,直到云岚与她相交,我这才注意起来。却也并不知她身份。魔界余孽二十年来中原各地仍散布不少,这我与扶大哥心中都清楚得紧,想是武林大会将近的缘故,前些日此地竟频繁出现状况,我调查之下,竟查到那苏堇色身上,我这才当真对她起了疑心,这些日细细调查下来,这丫头虽聪明,先我行动之前已毁去一切并抓了正豪兄父女,但由此倒也落实她魔界中人的身份。”
  萧冷儿这时才想到为何一个武林大会竟让这许多人都紧张起来:“武林大会之期,同样便是楼心圣界重返中原武林之日。”
  洛文靖颔首不语。
  萧冷儿看他神色,忽然问道:“以楼心月之能,他如何不知所谓威胁利诱对你毫无用处,八年前却为何要掳走烟然?”
  洛文靖一窒,洛烟然与洛云岚也自闻声抬头,这同样是他们兄妹始终无解之事。半晌洛文靖转身淡淡道:“当下却是找到妖女与正豪兄一行人落脚之处才是正事。”
  明知他不愿多说,萧冷儿也不勉强,皱眉道:“有甚线索没有?”
  洛文靖皱眉,摇头。
  洛云岚忽道:“堇色不是那样的人。”
  几人讶然抬头,听他又说一遍:“堇色不是那样的人。原本我也极是恼恨她,但此刻静下来想,纵然堇色心怀不轨,但我好歹与她几年相处,对她性子多少有些了解。她或许会掳走暮云,但如此残忍的杀人纵火,却绝非她能做得出。”
  扶雪珞摇首道:“看来我们仍是低估了苏堇色的实力,只怕前来接应她之人,在我们去拜会她那时便早已到了,从容部署一切。”
  萧冷儿淡淡道:“既如此,便耐心等候,他们以干爹暮云为质,总会找上我们。”
  洛文靖看着她,忽道:“冷儿,我求你一件事。”
  萧冷儿讶然看他,听他再道:“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条件,想来我都无法答允,此番楼心圣界重返,我势必要赶去洛阳参加武林大会。但我欠正豪兄父女良多,望冷儿想尽办法帮我营救他二人。”
  萧冷儿只觉有些烦恼:“我是决计不愿插手这些江湖恩怨,但干爹与暮云的性命,我无论如何也得救回来。”顿了片刻又道,“此人转眼便杀害依家几十条人命,心性残忍,要救得干爹二人平安无事,只怕到时得见机行事。”
  此话虽又添烦恼,对洛文靖请求却无疑是答应下来。
  洛文靖正要再言,忽见管家洛遥匆匆走了进来:“老爷,城中又出事了。”
  洛文靖心下一紧:“什么事?”
  洛遥正要再言,忽闻一声低呼,众人连忙回头,却是萧冷儿捂了腹部垂下头去,额上一粒粒冷汗,扶雪珞已然揽了她细抚她脉,皱眉道:“是中毒。”
  洛云岚洛烟然这片刻也自蹲下身去,萧冷儿剧痛中勉强答道:“昨夜火烧依家那烟里、烟里有毒,此刻烟雾散开,城中之人只怕、只怕……”
  扶雪珞当机立断,温言道:“别再说话,我立刻运功帮你逼出来。”看洛文靖一眼,洛文靖也已在洛烟然身后坐下,一手抵了她背心。三人中洛云岚功力最深,中毒也是最浅,权衡下自是得先放着他。
  当下几人纷纷盘坐,扶雪珞四人在依家呆了整夜,除他之外,另外三人都中毒颇深,好在洛烟然功力深厚,与洛文靖内功路数也是完全契合,不出片刻,毒素便被逼到她右手指尖,稍微用力,指尖掐破,黑色的毒血便如小箭一般射了出来。洛文靖松一口气,吩咐她好好调息,立时又坐到洛云岚身后。
  萧冷儿基本无甚内功可言,体质也是极弱,扶雪珞注入她体内内息,既不能太猛,怕伤到她,但过于温和,却是对那体内毒素无甚作用,半晌下来,他早已满头冷汗,却依然无甚成效。萧冷儿容色惨白,咬牙低声道:“你只管去毒,不用担心我身体!”
  扶雪珞心知只能如此,再晚得片刻,毒素浸入她心脾,以她身体,要再清毒,势必难上加难。狠狠心,终于手抵她背后不再顾及。
  毒血从指尖逼出同时,萧冷儿张口便是一口鲜血,扶雪珞心疼如绞,却不敢猝然收掌,慢慢收回自己内力,顺便留一丝温和之息帮萧冷儿调息心脉。饶是如此,到他终于完全收回功力之时,萧冷儿早已浑身无力倒在他怀中,清丽脸上无半分生气。
  见她模样,扶雪珞几人不由慌了神,萧冷儿纵然体虚,仍是眼神示意几人不用着急,便趁着扶雪珞方才留在她体内内力,几经运行,力气与血色终于又一点点回来,半晌终于能够动作,萧冷儿挣扎着从扶雪珞身上站起来:“我们快出去看看。”
  扶雪珞忧虑:“你的身体……”
  萧冷儿打断他:“此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我们一开始便落了下风,处处受他掣肘,若再多番顾忌,只怕到时城中百姓尽数遭难。”
  扶雪珞眼见洛文靖紧绷神色,剩下的话无法出口,终于叹息一声,还是扶着萧冷儿几人一起走出门去。
  当下几人吃下扶雪珞给的避毒丹出了大门,街上众多人一些横街痛呼,一些人吃力搀扶,有些早已晕了过去,萧冷儿苦笑道:“城中这许多人,若找不出解药,即便有再多武林高手,也不够使。”忽然想起一事,向扶雪珞道,“分明你也闻了那毒烟,为何却一点中毒的迹象也没有?”
  扶雪珞注视街上中毒之人,淡淡道:“我身体自幼为我父精心调理,也算百毒不侵。”
  萧冷儿这才放心,再次看向街上之人,听扶雪珞道:“我认识一人,天下之毒,想必没有她解不出。”见到几人面上喜色,心下叹息一声,“但以烟下毒,扩散之后都能祸及全城,如此手法,出她之外,我也想不出还有别人。”
  萧冷儿霍然抬头:“你认识下毒之人?”
  扶雪珞颔首:“想必就是她。以她的自负,想来中毒之人三日内若无解药,只有速死一途。”
  洛文靖几人闻言面色更沉,萧冷儿反倒笑出声来:“如此,我们总算占了一处主动。”凑到扶雪珞耳边一阵低语,扶雪珞微笑颔首,两人方自说完,已见一个红衣少女行了过来。
  洛云岚容色一沉,已听那红衣少女笑道:“我家姑娘请诸位到‘醉春风’一叙,姑娘早已备酒以候。”
  认出她是苏堇色近身侍婢,洛云岚也不多说,干脆道:“带路!”一句话说完,才想起自己闭着眼睛也能找到‘醉春风’。
  当下洛文靖留下管家洛遥,一行人便行往城中排行第二的酒楼‘醉春风’。一路不少中毒倒地之人,至今无家人寻来,几人看得难受,心知此刻救不了他们,却也不伸手。到了那醉春风,一楼也同样一片狼藉,上了二楼,却是洁净雅致,唯一一桌客人,正是苏堇色。
  见众人上楼,苏堇色笑着转过头来。眉目含情,顾盼风流,与萧冷儿几人那日所见大相捷径,笑道:“洛大侠,扶公子,洛小姐。”最后才向洛云岚点头,神色间甚是亲昵,“云岚,还不过来坐下,堇色早已静候多时。”
  几人一言不发,俱都走到席间落座。洛云岚四周观望一眼:“依伯父与暮云呢?”
  苏堇色细心为他斟酒,柔声道:“你不用担心,依姑娘是你心上之人,我如何舍得冷落她,对她的照顾只比你们更周到。”
  洛云岚张了张口,却觉心中发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冷儿也盯着她,良久仰头饮尽杯中酒笑道:“我暮云若受到任何伤害,我便把你一剑剑刺成个马蜂窝再脱光衣服扔到街上去喂狗。”街上众多人,她眼光却独独盯着那只在一人面前嗅来嗅去的大黄狗。
  苏堇色仍是漫不经心模样,也盯着与她同一方向,看的却是人:“堇色倒有些糊涂了,分明该是各位有求于我,这番恐吓,莫不是要吓坏堇色的胆么?”
  萧冷儿冲她一笑:“我倒真想吓破你的胆简单了事,可惜你那脸若城墙心似蛇蝎,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企及。”
  洛云岚闷笑出声。苏堇色此刻心思倒尽数给萧冷儿吸引过去,看她半晌笑道:“这位姑娘,好俊俏的模样,可惜面生得很。”
  “小爷我既没有大把银子养着你,也不若洛家公子人才风流让人趋之若鹜,苏姑娘哪能面熟得起来。”萧冷儿恼恨她抓走依暮云,言辞间只把自己听过的最恼人的话尽数搬过来。
  苏堇色已有些笑不出来:“我只是……”
  “只是假装沦落风尘嘛。小爷倒当真好奇了,这楼心圣界,如此让人惊恐的原因,莫不是手下都是苏姑娘这般人才,为达目的男子为仆女子为妓,无孔不入得很。看来小爷往日还当真把这楼心圣界瞧得过高了。”萧冷儿句句抢白句句带刺,自依暮云失踪后,她所表达情绪不若洛云岚一半伤心着急,但此刻众人才隐隐感到,只怕她才是那最担忧惊怒之人。
  苏堇色咬牙道:“请姑娘留些口德,莫要辱及我圣……”
  “你既然不留人性,我却还要留甚口德。”萧冷儿连连冷笑,“苏大美人一夜间杀了那许多人,自己硬要把心肝良知往脚底下踩,又何必我来为你留。”
  “不是我……”顿了顿,苏堇色忽然转过头去,语声转冷,“即便是我做的又如何?”
  她一怒之下,萧冷儿神色反而平息了,再自斟一杯酒笑道:“苏姑娘在江南也三四年了吧。”她抬头,再是一饮而尽,悠悠看窗外之人,“是否就真是打算要这满城半数之人以性命为你践行呢。”
  苏堇色咬唇:“堇色并非嗜杀之人,闻洛大侠一向仁义,只要洛大侠答应堇色一个条件,堇色立时为城中之人解毒,也放依小姐重归云岚怀抱。”
  洛云岚看着她,苏堇色回他一笑:“我与云岚相交数载,难道不知云岚心里对那依小姐情根深种,只凭你我交情,我也决计不会伤她。”
  洛文靖震惊看向儿子,洛云岚却扭过头去。
  萧冷儿几人则是早已从他这几日行止间看出端倪,倒是谁也不觉诧异,萧冷儿笑道:“不知苏姑娘想要什么?”
  苏堇色起身为洛文靖斟酒,重新坐下方柔声笑道:“洛大侠只要自断右臂,再答应堇色莫要去参加此次武林大会,堇色立时便为众人解毒。”
  洛云岚咬牙道:“苏堇色,我真是有眼无珠,才会结识你这心狠手辣的妖女。”
  苏堇色神色不变,笑道:“洛大侠侠骨仁心天下称道,难不成为着全城百姓之故,也不肯舍区区手臂?堇色还听闻洛大侠欠了依家父女天大的人情和恩义,唉,想来他二人对洛大侠,也真如云岚对我一般,有眼无珠了。”
  洛文靖只是沉声不语。
  萧冷儿也偏了头笑道:“此刻苏姑娘有恃无恐,想必即使我们抓了你,也是得不到解药。”
  苏堇色眨了眨眼:“城中之人不若几位功力深厚,延缓最多不过两日,两日之后,即使各位拿到解药也无济于事,诸位可千万要考虑清楚。”
  再是沉默半晌,洛文靖缓缓道:“洛文靖一条命,不值多少钱,若姑娘欲取……”
  “苏姑娘。”萧冷儿忽然打断洛文靖,笑道,“不知苏姑娘向来对云岚倾慕,是真是假?”
  苏堇色沉思笑道:“云岚虽好,但堇色明知他心有所属,也只当成自己的一个朋友。”
  “那么,便请姑娘的心上人出来一见如何?”萧冷儿观察着苏堇色每一分神色变化,笑得越发怡然自得,“自楼心圣界归隐这二十年,出了顶尖的四大杀手,为楼心圣君掌管圣界之事,这一次姑娘发难,却不知前来接应的是四大杀手中的哪一位?”
  苏堇色神色复杂看她,又听萧冷儿笑道:“我方洛大侠与扶公子,难道还不值得姑娘那位心上人一见?楼心圣界却是如此看低我中原武林。”
  苏堇色颓然叹道:“姑娘姓名,能够告知?”
  萧冷儿浅笑嫣然:“我姓萧,名字叫做萧冷儿。”
  苏堇色起身:“洛大侠扶公子和萧姑娘这等人才,我主上惜才,想必乐于与几位相见。明日午时,堇色在此再度恭候,望几位届时已考虑清楚,今日先行告退。”向几人联袂福身,便自转身带了一干侍女下楼去。
  洛云岚待要起身,便听萧冷儿懒洋洋道:“你当人家脑子里装的稻草,任由你大白天跟踪。”
  洛云岚皱眉:“那怎么办?”
  萧冷儿勾了勾手指,示意几人凑过来,低了头神秘兮兮道:“那丫头滑不溜手,我怕她又跑得没影子,刚才上楼之际便也给她下了毒。”
  众人不由瞪大眼,她什么时候下的手?
  萧冷儿得意:“若让你们看到,自然也逃不过她的眼睛了。他们下毒,我却反下毒,那丫头铁定想不到。况且那毒药留在她体内,我等她离开许久之后,再行追踪,那也来得及。”
  洛云岚眼瞪得更大:“为何?”
  扶雪珞含笑:“她自是在那毒药里动过手脚的,想必有些旁人难以察觉的特殊气味。”
  萧冷儿赞许的看他一眼,喃喃道:“这苏堇色在楼心圣界想必身份不低,那下毒之人,只怕更高,有了这两人,咱们手中也多出一些胜算。”
  扶雪珞皱眉道:“那人如此心狠,你当真认为这般做法便能掣肘他?”
  萧冷儿展颜笑道:“如你所说,那下毒之人的本事,想必天下无双,下毒之道,向来比一身蛮力武功更是有用,楼心圣界二十年前受创惨重,如今只怕求才若渴,如此人物,却又有谁舍得。反过来想,这全城人的性命,与他们除了威胁洛老头,即便杀了却又有甚好处。”
  这说法倒也实在,众人心下便松一口气,洛文靖这才问道:“贤侄识得的那人,却不知是何等模样?”
  扶雪珞叹道:“世伯知我从小便在山上学艺,三年前甫回洛阳,出了些意外,被一位姑娘所救。那姑娘很是美丽,博学多才,于毒药医学之道出神入化。她性子好,三年来我们时常见面聊天,虽然从未过问她家世,心中也知她必不是普通人,却从未和楼心圣界联系在一起。”
  洛文靖连连摇头:“楼心圣界此次重返中原,看来早些年便做足准备功夫。”
  萧冷儿似笑非笑看扶雪珞与洛云岚:“想来连楼心圣界也倾慕两位年少风流,巴巴送来两个绝世美人给二位当红颜知己。”
  洛烟然闻言笑出声来。
  洛云岚没好气白她一眼,扶雪珞摇头浅笑:“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相信命定之数,原姑娘再好,却也成不了我心中红颜知己。”
  他意似有所指,萧冷儿却并不深究,只笑道:“如此,两位的美人惹出的麻烦,便由两位亲自去解决吧。”
  扶雪珞起身:“我先去了,你们前去寻苏堇色,也各自小心。”看萧冷儿一眼,便转身下楼去。萧冷儿也起身道:“我和云岚前去寻找干爹和暮云,全城百姓惶恐,洛老头你却也要及时安抚才是。”
  洛烟然上前一步:“我与你们一道。”
  萧冷儿正待拒绝,看她担心眸色,心头却又怜惜,点头答应。当下三人跟随苏堇色等人留下踪迹而去,洛文靖独自回洛府。
  几人一路行到郊外,到一处岔路口,萧冷儿便扑哧笑起来:“这苏堇色,当真比狐狸还狡猾。”指着眼前三条路向洛家兄妹笑道,“考上你们一考,这三条路,却是要选哪一条?”
  洛云岚大叫不公平:“你自己能分辨那味道,却要我和烟然胡乱猜。”
  萧冷儿摇头笑道:“可是这三条路上都有相同的味道。”
  洛云岚一呆,与洛烟然一道看眼前三条路,一条出城,一条是另一条回城之路,还有一条,却是……
  “听风别苑!”两人同时大叫。萧冷儿点头:“咱们自暮云失踪之后便不曾再回这里,加上毒烟一事,谁还愿再到这附近,苏堇色便是利用了这层心理,想必此刻住的便在别苑后保存得最好的倚月楼,若非追到这里,咱们却又如何能猜测得到。”
  当下三人不再多说,便自往第二条小路——听风别苑的方向行去。到门前之时,原本一路扬花柳絮,都已无甚生气,前院中狼藉虽已打扫干净,却到处是烧焦的痕迹。想到两日之前几人还在此处弹琴舞剑,萧冷儿心中便是一阵凄凄。强打精神,三人穿过前院向最后方倚月楼行去。
  这听风别苑萧冷儿几人自是比苏堇色一干人来得熟,躲进倚月楼房廊之间,行不过几步,便听得一道再熟悉不过的清脆嗓音大骂道:“你这丑女,老巫婆,臭女人,快放我爹和我出去!”
  萧冷儿心中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回头看洛家兄妹,也是惊喜交集。三人瞧准声音传出来方向,轻声行过去。屋中依暮云骂声不绝,倒正好给武功不甚高的萧冷儿可趁之机。向身后两人打个手势,她便翻身向屋顶跃去,跃到半空之时,忽听不远处琴音和着歌声传来,悠扬如仙乐:“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那朗朗歌声当真比三月的春风更醉人,直如五十载陈年女儿红,醇入人心底去。萧冷儿只听得心神皆醉,情不自禁拍掌和声歌道,“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最后一句歌完,她脚点屋檐,却是错步滑倒,直往下跌去。惊叫声中,但觉有一道熏人的春风向她拂面而来,此刻那醇酿般笑声,似乎就在她头顶煦然响起:“却原来中原的‘梁上君子’,都是这般迷人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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