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横刀立马

　　西岱岛虽然是皇室居住之处，但其实并不算大，通过两座石桥和对岸相连，塞纳河成为最佳的天然屏障。这里是兰斯从小生活的地方，他们家族的封地虽然在蒂福日，可在巴黎陪伴君王的时间更长一些，老亲王还特地修了一座别馆，他独特的品味为那里增添不少趣味，往日是贵族聚会的主要场所。一别八年，别馆年久失修，有些败落，就连他父亲最钟爱的名画都蒙上一层厚灰。
　　八年了，一切都在改变。原先零落的民居现今密密麻麻的将卢浮宫围住，道路狭窄，像蜘蛛网似得一直向外延续，看来很快就要冲破城郭扩张到对岸去。那里现今还是碧绿的山色，数座贵族别院散落在山头，美第奇伯爵夫人的城堡就是其中之一。兰斯在小路上慢慢踱步，他没有带随户，穿着也并非正式，所以一路上的民众都没有躲避。有几个小孩在玩骑士游戏，他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受死吧，你们这群英国狗，我乃天使圣骑士莱尔·李扎克，特来取汝等性命！”
　　小男孩手拿木剑踩在一堆烂菜叶上神气活现地喊着，他披着一条白被单，两个小一点儿的孩子一人拽住被单的一角上下舞动，假装是天使翅膀。有几个带着狗脸面具的小孩子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他们身后的麻布上还刺着“嘉德军团”（英国最强战斗力）的大字。
　　“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L大人饶命。”
　　这是又有一个身披黑床单的小男孩跳出来，挥舞着木条在他们每个人头上砸了一下，嘴里还喊着，“英国狗，每个都该杀！用你们的血来祭奠我们兰斯家族的剑！”
　　“哦，兰斯大人，您不能随意杀生。这下可怎么办呢，让我来替他们告解吧，愿你们的灵魂在天国得到安宁。”
　　“不！下地狱去吧！”
　　两人争执不下，居然扭打在一起，其他孩子立刻分成两帮呐喊。兰斯饶有兴致的躲在一旁的巷子里观赏这场“莱尔对兰斯”的混战，趁着那些小孩儿不注意，他拣了一枚小石子偷偷射出去，正中那个“小莱尔”的后脑勺。小男孩吃痛的摸了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兰斯”就抓住机会扑了过去，将他压在下面。
　　“这次是我赢了，雅各，你要接受惩罚。”
　　小兰斯得意洋洋地骑在小莱尔身上揪他的卷毛。
　　“不是这样的，我是被你们暗算的，有人偷偷扔我。”小莱尔当然不服气，一脸怒意地瞪着围观的孩子。看得出他是这群孩子的头儿，被他一瞪，那些孩子都害怕的闪到一边。
　　“雅各，我们没有丢你，真的。”
　　“撒谎，刚才明明——”
　　“算了，你赖皮也没有用。”小兰斯打断他的辩驳，蛮横地将他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然后在他红扑扑的脸蛋上咬了一口。
　　“这是惩罚！”
　　“呜……好痛……混蛋！混蛋……混蛋！”
　　雅各被他这么欺负，委屈的大哭起来，骑在他身上的男孩更是得意了，他俯下身在另一边脸蛋儿上也咬了一口，然后用嘴堵住雅各的嘴唇，让他的哭泣变成呜咽。
　　“你输了，你得做我的新娘子！”
　　“你混蛋加蠢驴，我是个男孩子！”
　　“不对，我们是在玩游戏，胜者为王，你输了自然什么都要听我的。哈哈！我要亲你，你吃下我的口水，然后生个天使宝宝！”
　　“白痴！塞尼大白痴！”
　　小雅各推开他跑掉了，那个叫塞尼的男孩洋洋得意地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巴，一脸凶样的对着那群已然看傻眼的小孩儿喊话：“听好了，从今天起，雅各就是我的人了，所以他的地盘也归我，他手下的人也归我。你们里面谁是跟着他的？”
　　大概一半儿的男孩儿都怯生生地举起手来。
　　“很好，以后你们就要听我的话了。当然，雅各的话你们也要听，从今天起，我们两团人就合并了。”
　　“干得好……”兰斯至始至终都沉醉在这场闹剧里，虽然胡闹，却是个好结局。孩子们并不懂得他们所欲何为，其实有许多成年人也跟孩子一样，一味前行，却不知终点在何方。不过孩子们是幸福的，因为即使没有目标，他们也可以无忧无虑，而成人的世界就不同了。每个人都有野心，或大或小，如果不知欲往何处，就会迷失在半途。他在通往征服的道路上绕了个弯，误入仙女之泉，结识另一个旅人。他们一同喝下甘甜的泉水，一同在泉边休憩，一同上路，却必定会在日后分道扬镳，这样的未来没有茫然，却很因为太过平直而有些空虚。
　　混乱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一群巡查的英国骑士路过此处，将刚才那群孩子抓了起来。带头的塞尼被吊在灯柱上，领头的军官正用皮鞭猛抽，一边抽还一边痛骂：“叫你不老实！再让我逮着就抽死你！”
　　小塞尼咬着牙一声不吭，他的后背被抽出道道血痕，其他的小孩子都吓哭了，谁也不敢吭声。
　　“说，胜利是属于谁的？”为首的军官冲着孩子们扬起手里的鞭子，塞尼愤恨地盯着众人，示意他们不能屈服。落在他身上的鞭子更密集了，他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孩子，眼看就要昏死过去。这时，街道的另一头冲出一个小个子，他清脆地喊着：“胜利是法国的！莱尔大人会拯救我们，他是救世主！”他眨巴着眼睛朝英国军官做了个鬼脸，灵巧地闪进小巷子里。
　　军官们叫骂着冲了过去，小孩子们趁乱一哄而散，只剩下塞尼还被吊着。兰斯绕到那几个看守的士兵身后，三两下就将他们放倒，然后一剑挑落塞尼的绳子。他干净利落的动作让孩子看的目瞪口呆。
　　“您是兰斯大人，对不对？我认得您剑上的百合徽章！”
　　“没错，不过今天的事请你帮我保密，可以吗？”
　　“当然！兰斯大人，我能请您……”
　　“帮你救那个小孩儿是吧？你喜欢他吗？”
　　“嗯！”
　　“我今天是可以救他，但以后呢？以后谁去保护他？”
　　“我！我会保护他的！”
　　“你？你连几个小喽啰都对付不了。”
　　“不……我不需要您去救他了……这是我的事。”塞尼默默地握紧拳头，他充血的脸蛋像个烂熟的苹果。看见他认真的模样，兰斯也有了笑容。
　　“算了，今天算我的。不过你可得记住说过的话。”
　　“您愿意帮助我了？谢谢您，兰斯大人。”
　　“……你们会一直在一起吗？”兰斯漫不经心地擦去剑上的血迹，随口问道。
　　“当然，我跟雅各会永远在一起的！”
　　“那就请你记住今天的话，如果食言，可是会有惩罚的。还有，以后你们要再玩，就扮罗兰骑士和假面侠怎么样？应该是个不错的故事……”
　　兰斯戴上头盔朝英国骑士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那个叫做雅各的小孩是塞尼的幸福，此刻他要替塞尼追回他的幸福，这样的战役比他经历过的更有趣，也更有期待感。他越追越远，逐渐离开主城来到城郭附近。塞纳河边的视野宽阔，那队英国骑兵已经抓住了小孩儿，正往石桥的方向前进。看样子他们是要到右岸巡查。
　　这可不妙，万一让他们发现躲在那里的黒骑军就完蛋了。兰斯原本只想趁他们不防备的时候暗中出手，救走孩子就收手，看来这下办不到了。他心生一计，催马赶在那些人前面到达石桥，停在桥中央静静等候着。
　　不久之后，那群骑兵嚣张跋扈地走过来，远远的就能听见小雅各用他稚嫩的嗓音叫骂，他每叫骂一次就会狠狠挨上一拳头，可那之后又叫得更大声。这群人很快就看见桥中央停着的黑色战马，马上之人英姿勃发，他们不由愣住了。
　　“前方的可是兰斯亲王？”
　　带头的军官认得兰斯剑上的纹章，嚣张的气焰顿时减弱了一大半。兰斯也不说话，一拉缰绳，将马横立于桥头，冷峻的扫视着那群人。他身上有股肃杀之气，让人心生畏惧。
　　“亲王殿下，我们是皇家骑兵，现在要去右岸巡查。”
　　兰斯依旧不理不睬，只顾着擦拭宝剑上的血渍。
　　“亲王……我们有公事在身，以后定会去府上拜会，请您——”
　　“让路。”兰斯声音不高，不过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亲王……”
　　“别让我说第二遍。”
　　骑兵们互看了一眼，都不敢说什么。虽然说巴黎是英国人的天下，可兰斯威名远播，他们这几条小鱼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让不让路关乎国家声威和骑士的尊严，他这算是当众挑衅。众人正在为难，又有一队人赶了过来。
　　“摄政王座驾在此，何人挡道？！”
　　这声音要比刚才那群人有威严得多，这护卫穿的是最高级的防护，正是嘉德军团的一员。能让如此高地位的人替他开路的自然不会是小喽啰，也要算兰斯运气不佳，偏巧碰上了英国人在法国的最高政治统帅——法国皇后公开的情夫，塔尔博特公爵，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跟兰斯是皇后的旧爱新欢，恰巧是情敌关系。
　　“大人，这不是我们的错……是……兰斯亲王……”骑兵担当不起挡驾的罪名，把过错都退到兰斯这边。
　　“你说是谁挡路？”塔尔博特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最近兰斯这个名字让他特别敏感。被抢走情妇是件十分耻辱的事情，更何况那是法国皇后？
　　“公爵大人，兰斯亲王在前面，他说要让我们……”
　　“让我们什么？”
　　“他……要我们让路……”
　　“什么！”
　　“大人饶命！”
　　“……去告诉他我是谁。”
　　“遵命。”
　　守卫战战兢兢凑到最前面，跟兰斯隔着几公尺的距离就已经是极限了，再往前的范围被他的杀气全面封锁住。“亲王大人，塔尔博特公爵，摄政王大人要过桥。”
　　兰斯手中寒光一闪，剑入鞘内，桥头石柱应声崩落，石板桥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剑痕。他一拉缰绳，战马平地跃起，从挡在他面前的骑兵头顶上飞过，落在摄政王的马车前面。他和那匹黑马就像合为一体的马人战神，动作协调一致，快如闪电，众人被他的爆发力震慑住，直到他用剑挑落马车的门帘才反应过来，纷纷抽出佩剑。
　　“下午好，公爵大人。”
　　“阁下应该称呼我摄政王大人。”
　　“刚才跟我说话的人，过来。”
　　倒霉的骑士吓得腿软，这种杀气他还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他相信自己刚才没有看错，兰斯从他头顶越过的一瞬间，他和他的马都在笑。
　　“亲王大人……您有事？”
　　“你刚才跟我说，是谁要过桥？请再说一次。”
　　“是……是摄政……是……不……”骑士绝望的闭上眼睛：“是塔尔博特公爵要过桥。”
　　“很好。塔尔博特公爵，请让路。”
　　兰斯收回剑，对着愤怒的塔尔博特冷笑。
　　“你会后悔的……”
　　“大人，万万不可让路！他只不过是皇后的客人，我们为什么要给他让路？”陪同的嘉德骑士心有不甘。
　　“来者是客，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不懂礼节，让他三分又有何妨？”
　　“不行啊！如今在桥上给他让路，日后在战场上又躲上三分，国威何在？这里明明是我们的地盘！”
　　“公爵大人，我耐性有限！”兰斯故作生气地敲着他马车顶棚，嚣张狂妄的样子让众人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有一个人敢过去阻止他。
　　塔尔博特的脸色比发臭的猪肝还臭，他抖着胡须呼吸急促，手一直握在剑柄上，却抖个不停。“兰斯阁下……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并没有得寸进尺，我得的是天下。”兰斯收住缰绳，战马高高跃起，往车厢上踩去。塔尔博特大惊失色，立刻喊道：“快让！快让！”
　　众人立刻退到两旁，腾出中央一大片空地，任由兰斯从他们中间大摇大摆地穿越过去。兰斯扫到被绑在一匹马后面的小男孩，弯腰把他抓起来，放在马背上。
　　“小孩儿，刚才你说了句让我很开心的话。现在当着‘摄政王’的面，我想再听你说一次，办得到吗？”
　　“办得到！”
　　“很好。告诉我胜利是谁的？”
　　“胜利是法国的！莱尔大人会拯救我们，他是救世主！”
　　孩子的声音清脆有力，在桥头回响着，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