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静止时空

　　玛特小心地在呻吟的难民中来回穿梭，这两日已经有几十人被怪病害死，即使主人已替自己扎过那个奇怪的针，照他所说是不用害怕了，但看到难民身上接连出现红斑和血块，他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他在一堆烧焦尸体边看到正在瞌睡的主人，迅速跑了过去。
　　“是那个玛丽吗？真是可怜啊，昨天我还跟她玩来着。”玛特看见主人的手里攥着一条红色丝带，那还是自己用这个月仅有的一点零钱买的，早知道死的这么快就不浪费了。
　　“主人，那条丝带可以还给我吗？”
　　驱魔师慵懒地睁开眼睛，还没起身先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含糊地回了句：“不行。”
　　“为什么啊，主人？别那么小气嘛。她可是我的初恋。”玛特知道主人虽然外表上和那个罗特大老爷一样凶狠，骨子里却是个大好人。
　　“这丝带被她贴身藏着，说不定已经携带病毒了。让你保管会很危险的。”驱魔师双手都带着黑色皮质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那条丝带放进一个透明的带子里。玛特知道主人身上有许多奇怪的小玩意，这透明小袋子便是其中一件。他正盯着那小袋子发呆，脑门上重重挨了一下。
　　“哎呦！您轻点。”玛特惨兮兮的捂着脑袋叫唤。可气的是主人正托着腮帮子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打人是不对的，太可恶了。正要跟他理论，驱魔师正色问道：“我让你办的事都弄好了？”
　　玛特骄傲的挺起小胸脯拍了拍：“都没问题了！我让那些小娃娃躲在河边，一个都没少。我办事您放心！”他报告完毕，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主人的口袋，贪心地舔了舔嘴唇。
　　果然，主人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四方块，撕开包裹的银箔露出那个黑色方格状的糖块。这小黑糖的滋味玛特尝过，简直就是天堂才有的美食啊，拿一锅炖羊肉他都不会换的。（两锅可以考虑考虑……）“主人，我想要两格……”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的样子就像只想偷吃饲料的小公鸡。
　　“行，两块就两块吧。这次含着别再嚼了，我包里好像没剩多少了。”驱魔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随手把背包丢给玛特。
　　玛特得了好处，开心的不得了。他主动把那个奇怪的袋子背在身上，一蹦一跳地帮主人开路。
　　“放心吧，我看过了，还有4块呢。”玛特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
　　“笨家伙，偷看我的包还告诉我。真是没药救了。”驱魔师跟在他身后无奈地摇头。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在难民群里穿梭，病人身上发出的恶臭让他们有些无法忍受。玛特皱着眉头把刚到手的小黑糖藏进衣服里，眼前的景象彻底破坏了他对美食的渴望。两天前他们刚混进来的时候，这些人还都是好好的，现在只能在原地等着好心的大老爷们派医生来了。他正这么想着，一群手持火把的骑士从城里冲出来。
　　“主人，看来这些人有救了！”玛特欣喜的叫到，“我去报告他们这里有病人！”他扔下袋子撒腿就跑，驱魔师伸脚一绊，给他来了个狗啃泥。
　　玛特脑门磕的都冒金星了，纳闷地趴着掉眼泪。他背上挨了一脚，感到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落在屁股上，伸手摸摸，原来是刚才猴急扔下的袋子。
　　“别装死了，快起来。”玛特可怜的小屁股又挨了几脚，他歪歪斜斜站起来，狼狈的拣起那袋子。他知道主人的脾气，低着头加快脚步向河边赶。
　　两人刚离开难民群，那些骑士就赶到了。玛特好奇的转过头去，看见那些骑士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将难民包围起来。一个手拿圣经的修道士站在一旁，手里不停比划着什么。
　　“他们真是命好了，只要进了城就会有吃的了吧？”玛特也替那些难民开心，毕竟他自己也是个穷孩子。
　　他听见主人干笑了几声，只是催促自己赶快走。玛特觉得挺纳闷，走了几步又不甘心地扭过去，可没等他看清楚什么就被戴着黑手套的手蒙住了眼睛。主人的力气大的吓人，他几乎是被强拖着走。过了好久，蒙在眼睛上的手才松开，玛特张嘴就要骂人。驱魔师笑嘻嘻的看着他，一抬手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小黑糖。那甜丝丝有滑腻顺口的感觉瞬时在舌尖散开，玛特一下就消了气。
　　“好吃吗？”驱魔师理了理他鸟窝一样的头发，又弯腰帮他拍打裤子上的泥土，这反倒让玛特不好意思起来。可他是个憋不住话的家伙，刚缓过气，刚才那些问题一股脑儿全冒了上来：“主人，为什么不让我看？为什么我们要走的那么快？那些骑士大老爷要对他们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吗？他们是不是进不了城了？”
　　“问完了？”奇洛双手抱在胸前，苦恼地拍打脑门。
　　玛特点了点头，又咂了咂嘴。那小黑糖的滋味真是乖乖不得了，就单因为这个糖他也要对主人死心塌地。
　　“你以后不要叫我主人，我听着难受，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这样不尊敬啊主人，啊……奇洛主人。”
　　“哈哈，小笨蛋，叫我奇洛哥哥吧。”
　　玛特爽快的点头，连忙叫着：“奇洛哥哥，奇洛哥哥——”
　　驱魔师突然捂住他的嘴，眉目间流露出一丝苦恼，他自言自语着：“不该让你这么叫的，会让我想起那个小家伙。”他干笑了几下，认真对着他的小跟班解释道：“那些人怕是进不了城了，那些骑士拿着火把，看来是要把他们集中到一起放火烧死。我知道你年纪小会冲动做傻事，只好先把你拖出来。”果然，没等他说完玛特就激动的满脸通红，小拳头攥得紧紧的。驱魔师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把我们那些人藏在哪里了？他们的粮食应该昨天就吃光了，会不会出事啊？”
　　“应该没事的，他们就在前面的小河边，我刚回来的时候他们在汲水抓野味呢，饿不死。”
　　驱魔师听了他的话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低声说道：“糟糕了，快走！”
　　那些难民得的不是鼠疫就是伤寒。说来也讽刺，这些英国人急忙赶出来杀人，却不知道自己也是大限将至。杀人烧尸是可以消灭大部分的病原体，可他们接触了病人体液，又抢了难民的财物，已经把死神带进城中。加上唯一的水源很有可能已经被这些难民的排泄物污染，过不了几日，这座位于南北交界处的小城就会变成一座死城。目前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人救出来。
　　七年前他在第一狱见到了玛门，撒旦告诉他回去等待消息。奇洛请求他想帮自己去看看那个受伤的骑士到底怎么样了。魔鬼痛快的答应了他。之后的事情就像前面讲述的那样，玛门将撒旦之手移接到兰斯的身体上，并且在奇洛的身体上收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定金”——他毁了奇洛的左脸。
　　与玛门分别之后，奇洛突然变得无处可去，他思前想后，决定回到罗特公爵那里向他讲明一切真相。公爵听闻自己唯一的外孙遭逢不测，大病了一场。奇洛觉得这个老人很可怜，便留下来照料他。几个月下来，他和公爵之间建立了一种微妙的关系，公爵对他的态度由最开始的排斥变成信任，逐渐的让他取代了原来老管家渡的位置，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而撒旦也没有失言，几个月后他带回了莱尔的消息，说他现在还活着，那孩子会在几年之后重回人间。那时候，撒旦笑得颇有深意。
　　玛门交给奇洛一面镜子，说透过它就可以看见莱尔。奇洛迫不及待地尝试，但镜子一点反应也没有。玛门解释因为他是被十分强大的血咒召唤，从另外一个时空穿越而来，所以并无法再次通过镜子将心神传送到另一个空间。如果想重新回去，就必须收集到与那立血咒那两人相关血亲的鲜血，否则，就是拥有再强大的魔法也是枉然。
　　撒旦提醒奇洛，如果不立刻回到原来的时空休整，他的身体和灵魂很可能会错位混乱，那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灾难。
　　奇洛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向撒旦全盘托出，莱尔就是立咒的其中一人的血亲，没有莱尔他根本无法回去。他希望撒旦能够再次帮助自己。玛门笑的更露骨了，立即让奇洛和自己定下协议。
　　撒旦所谓的交易虽然十分有诱惑力，但却也极其危险。他可以让奇洛在两个时空里自由穿梭不受到血咒的限制，条件是奇洛要用剩下的生命中所有的欢乐作为抵押，如果他不能完成拯救朋友命运的使命，那他剩下的日子里将没有丝毫欢乐。这样的交易换做别人一定会觉得太不公平，可奇洛却不这么想，倘若失去了夏尔，那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欢乐可言呢？
　　奇洛留在罗特公爵身边帮他的忙，必要的时候就回到原来的时空稍做休整。一开始他是真不习惯那种古老又野蛮的生活方式，可等他迫不及待返回自己的世界时，发现原本熟悉的世界是完全静止的。肯迪士广场拥挤着来看电影的人，他们有些人手捧着爆米花，有些人还在和身边人嬉笑，有些人在剧院前留影拍照，但动作都停住了，甚至广场中央的大喷水池里那些飞溅的水花也一直保持在空中，丝毫没有要掉落的迹象。奇洛在这个停止的世界里可以任意穿梭，他尝试过钻到银行的柜台后面随意取钱，他也试过进入餐厅的厨房去偷尝那些还没上桌，甚至还在锅子里的菜肴，不过他最常做的，还是推着小车在超市里来回穿梭，享受从货架上扫荡一整排零食的快感。但日子久了，当初的新鲜刺激变成惯常的麻木，他开始对这个完全静止的世界感到厌倦，若不是撒旦告诫他必须不时回来调养身体，他大概一次也不会回来。
　　每一次返回，奇洛总有一件事是必须做的，他会去那个古宅里和密室中的夏尔呆上一段时间，有时可能是几分钟，有时则是一整天，和夏尔呆在一起是这个时空里唯一不会让他感到腻烦的事情。
　　夏尔的容貌一直没有改变，可奇洛却感觉到自己在两个时空穿越中损耗太多的体力，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扭转命运，自己很有可能会消失在时空夹缝之中。但令他头疼的是，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才算是扭转命运？到底自己协助罗特公爵的行动是否正确他也无法判断，讽刺的是，自己唯一能依赖的居然是人人畏惧的大恶魔。
　　他一直没有对恶魔的意图有任何怀疑，直到三个月前天使长米伽勒找到了他。
　　玛门曾说莱尔所在的地方他也没办法进入，那也就是天堂了。因此奇洛对大天使长光临并没太意外，反倒是有些欣慰，难道是自己这几年的努力的确扭转了什么，让天使感动了？
　　“你错了，奇洛。”天使长能读懂他心中所想，他无奈叹息道：“我们万万没推算到会有不属于这个时间里的人类出现，当初都以为你只是一个驱魔师。不知道玛门是怎么看出来的，但这次确实是他赢了我们。你太大意了，为什么会对撒旦毫无防备呢？”
　　天使长见他不明白自己的意识，拿出一个水晶球要他观看。水晶球将小莱尔在天界的经历仔细回放出来，一直到他被那个叫做吉尔·德·兰斯的骑士禁锢在密闭空间里，莱尔身上金色的圣光刺透他的面具，露出真实的面貌。”
　　“——是玛门！是那个撒旦！”奇洛无法置信地看着水晶球里的变化，莱尔在那个大恶魔身下毫无反抗之力，笼罩在他身上的圣光也在迅速消退。就在他将被恶魔玷污的关头，一道红色的火焰挟万钧雷霆自上劈下，大天使长及时赶到。
　　恶魔已经达到目的，识趣地逃走了。莱尔被他折磨的奄奄一息，鲜血顺着他的双腿流淌，那双招人喜欢的大眼睛变得空洞无神，那乌黑亮泽的卷发蓬乱地纠结在一起，他脸颊上蔷薇色的红晕消退，皮肤变成不健康的灰白色，他失去了天使般的容貌，变得比普通人还要病态萎靡。几个小天使从大天使长身后飞出来，一边帮他擦拭血迹一边伤心的掉眼泪。水晶球中的画面黯淡下来，同样黯淡晦涩的还有奇洛的心情。
　　“他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不是自己把那镜子交给了吉尔·德·兰斯，小莱尔就不会被盲目的爱恋冲昏头脑，让伪装的撒旦有了可趁之机，都是他的错……
　　“谁都会犯错，最难防备的就是犯下自己所不知道的错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去弥补这个错误。现在的局势对魔鬼和英国太有利，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得不择手段。”圣米伽勒不愧是战斗天使之首，刚毅的斗志无人能及。
　　“按照规定，我们和撒旦都不能过多插手人间的事情，所以玛门才会使用交易为诱饵引你们上钩，替他做恶。我也只能给你们一些建议，如果恶魔不加入战争的话，我们也是不能出手的，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去完成。”
　　“请告诉我该怎么做……”驱魔师诚心跪倒在天使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