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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隙 堕马

书籍名:《画堂深处》    作者:阿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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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秀林要接团圆儿回来,同员外说了,员外就叫他来问金氏,秀林无可奈何同凤林一起到了里头见了金氏。到了金氏正房,兄弟俩一起跪下磕头,金氏也知道这俩孩子都中了童子试,十分喜欢,早备了赏在,见他们进来磕头,就笑道:“好孩子,快起来,你们果然争气。”说了,亲自过来,一手一个就搀扶了起来,又命碧蟾把赏少爷们东西拿来,两人东西是一样,一色是四支湖笔,两扎宣纸,一对儿状元及第金锞子,两个新样儿荷包。秀林凤林磕头谢赏毕,凤林起身,秀林却不起来。
  金氏见了他这样就知道有异常,待要开口问,一凤林已然忍耐不住,立起眉毛道:“母亲,你也白疼他了,他想着要把丁娘接回来也罢了,倒是他有孝心,如何他就先去问着爹爹呢,还说什么爹爹才是一家之主,眼里哪里还有母亲在。”说了,就握个拳头瞪着秀林。
  秀林听着凤林先把话说了,如何不急,磕了头道:“母亲,孩儿眼里不是没有母亲,只是孩儿怕母亲知道了,怨怪孩儿有了生母就忘了嫡母,不敢开口,所以才去求父亲。”金氏听了这话,心中自然发冷,脸上却不动声色,道:“秀林孩儿,你要接亲娘这也难怪你,只是我自问着不是个凶横人,你如何就不敢同我开这个口?这话说来,岂不叫我伤心。”说了就叹息一声,暗想着自己原也没有错待这孩子,不料终究是两条心罢了。
  秀林听了金氏这话,格外惊惶,磕头道:“母亲这样说了,孩儿惊恐万分,既如此,孩子不接娘回来就是了。”金氏却喝道:“你这话更不像!我只怪着你不先来回我,几时不许你接了?可是满嘴浑说。你先生就是这么教你道理?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嫡母吗?”
  秀林见嫡母动怒,哪里敢动,不住磕头道:“母亲,孩儿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母亲海量汪涵,不要同孩儿一般见识。”金氏见他这样,语气略略放缓道:“你只知肆意说话,却不知道胡乱说话更伤人心。你是个孩子,我也不好同你计较,你要接丁娘就去接了,那也是你孝心。”说了,就命秀林出去。秀林见嫡母话里意思竟是灰了心,哪里敢起身,只是跪着不动。
  凤林在一旁道:“你惹了母亲生气,还跪在这里给母亲添气,再不出去,莫非要我赶你吗?”秀林见凤林过来,因凤林来任性惯了,若是纷争起来,父亲必定说他不知道让着弟弟,只得忍气起身,低着头退了出去,走在外间,心上就犹疑起来,丁娘接是不接:这不接,嫡母那里已然得罪了,就是不接也未见得承他情;这接了回来,只要叮嘱着娘好好服侍嫡母,怕倒还有转圜余地。想得罢了,就出来见了员外,只说母亲答应了。
  员外在可有可无间,听了金氏答应,也没甚话说,由着秀林套车,就把团圆儿接了回来。
  这团圆儿离了府已有九年有余,蓦然回来,只觉景物都不同着往日,来往丫鬟们也多有脸生,一路不由细看。秀林看着自己亲娘这样,脸上就红了,只怕她做些什么出来,叫自己丢人,不由就嘱咐道:“一会儿见了我母亲,娘可不能错了规矩。父亲说了,这家宅事儿都由母亲做主,她要是恼了,娘没脸不说还要带累我,我教话儿,娘可别忘了。”


  团圆儿满口答应,这一路就到了金氏正房前,秀林嘱她站下了,自己进去先禀告了金氏,一会儿就有个俏丽丫鬟出来道:“外头可是丁娘,奶奶叫你进去。”团圆儿听叫,理理理裙摆,又抚了抚云鬟,答应一声,低头而进。
  进得里间,就见金氏高坐在上,云髻高挽,一身罗绮,怀里搂着个十来岁女孩子,团圆儿不敢细看,就在金氏脚前跪了,依着一路上秀林所教话儿,道:“贱妾丁氏给奶奶磕头。贱妾前言行差错,冲撞了奶奶,难得奶奶宽宏大量不予计较,贱妾铭感于内,日后定然小心伺候,不敢再有差错。”
  却说宝林本来依在母亲怀里撒娇,见丁娘就在母亲脚前跪了,论着身份,她是嫡出小姐,可不用同丁娘见礼,只见她跪了,也不好再在母亲怀里赖着,就起身走了下来,就在下头右侧椅子上坐了,听得丁娘结结巴巴拽文,知道必是秀林教,就掩了口儿笑,一面就瞧了眼秀林,果然,秀林一张脸早涨得通红。
  金氏倒是若无其事,就叫团圆儿起来,只道:“你即回来了,日后小心便是。”说了就走指了宝林道:“这是我女儿宝林,宝林这个是你秀林哥哥生母丁娘。”团圆儿忙以小姐呼之,宝林只叫一声娘也就罢了。
  金氏又唤了一个名儿叫做红杏丫鬟来,拨团圆儿使用,使她依旧在前屋子住了,就命她出去。团圆儿巴不得这一句,忙告退,就走在门外,瞧着一路风光,心中不由渐渐得意起来,自己这个儿子,十三岁上就中了秀才,再过就是几年举人,进士老爷,自己也好靠着儿子讨个老封君做做,忍耐她几年,待得儿子出去做官了,就好带着亲娘动身了。
  又说秀林见团圆儿出去了,虽也想着出去瞧瞧她住地方收拾得怎样,碍着金氏不开口,也不好动,不免就有些坐立不安。宝林凤林那也知道秀林为着要接娘回来,是怎么同母亲说话,心上久为不悦,看得他这样,故意笑道:“母亲,哥哥这回倒像是阿鲤,坐不住呢。”金氏扫了秀林一眼,向着宝林道:“他挂念亲生母亲也是有。”说了,就道:“你娘回来急,那屋子也不知收拾齐整没有,你去瞧瞧,短少了什么,就来回我。”
  秀林此时也顾不得妹子语带讥刺嫡母话语冷淡,起身就告退了。到得团圆儿住处,见虽不如金氏正房端正富丽,也是□齐备,就没甚好说,不过又嘱咐团圆儿几句,要她小心伺候,自己就回了书房。
  员外晚间回房,就见团圆儿在金氏房中伺候,这一别十余年,团圆儿早不复昔年美色,不由也有几分感叹。团圆儿过来给员外磕头,员外只道:“你奶奶即放你回来,日后你小心伺候奶奶,再错了规矩,连秀林也救不了你。”团圆儿回来前,还指望着员外能有几分旧情,听得他这样说,一颗心就灰尽了,满口称是。待得和秀林单独相见时,不由就抱怨几句员外无情,奶奶冷心,那秀林起先也劝几句,听多了也就惯了。
  又说府这里嫡子庶子都中了童子试,成了秀才,县上人等一来看着府本就有钱,二来又看着两个儿子都有出息,自然都来奉承,把个员外就乐得不行。
  来乐极就生悲,正值得盛暑,今年暑天,格外就热得早,连着半个月就不下一一滴雨,晌午之际,街上不见一个人,商铺都上了门板,须日头下山,方得有商铺开了门坐一回生意,这员外这日午时同几个远方客商一起喝了回酒,已有五六分酒意,人就劝了他在酒楼里歇上一歇,待得酒醒后再回去,这员外不知怎地,执意不肯,也不肯坐轿,若是坐轿也还好些,非要骑马,随扭不过他,只得过马来,扶着他上吗,一路着往回去。
  这员外本就有些酒意,在马上晃晃悠悠,再叫日后一晒,头晕眼花,哪里就还坐得稳,一头就马上摔将下来。那些随唬得慌了,七手八脚拥过去,把个员外地上扶起,一瞧脸色就知不好,这员外脸上惨白,一张口就稀里哗啦吐了个尽。
  众人见他这样,慌得不行,哪里还敢再容他坐轿子,急忙扶他在树下坐了,四处找了一顶小轿子来,就扶着员外坐了进去,赶着送了回府。金氏得知丈夫酒醉堕马,忙命人去请大夫,一面又怒骂那些随,叫着人拉在二门上,统统打四十板子,革三个月钱粮。
  这大夫来了诊了脉,只说了酒醉了又中了暑气,无甚大碍,开到了药方下来,金氏命人熬得了就给员外喝,起先倒还好,到得晚上就开始做烧,喝下去药尽数就吐个干,金氏见了这样,就知道不好,心中虽慌,却是不乱,一面着人熬老参汤来,一面叫人连夜再请个大夫,只不许叫中午那个。
  那换得大夫来了,请了脉,说是堕马伤了脑子,连方子也不肯开,竟叫预备后事,诊金也不要,提脚便走。金氏听得这样,哭个了不得,只得勉励支持,叫人取了老山参来,熬了汤给员外灌下去,拖得一日是一日。也是寿数已到,任凭着老参汤水一样喝下去,这员外拖延了四五日,也就驾鹤西去,虽有万贯家财,一世富贵,贤妻娇妾,儿女,俱都化成了一场春梦,年不过四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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