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诽师 谤道

书籍名:《画堂深处》    作者:阿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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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团圆儿叫打发在庄子上,丁氏一家又不许上门,苏府就清净许多,若是没有平安这个孩子,倒像是从未有着团圆儿这个人一般.
  却说时光流逝,一转眼苏员外这三个孩子都到了五六岁上。苏员外请了本县名士刘先生在家设馆,教孩子们上学。
  平安这孩子,虽先天不足,身子羸弱,倒也聪明,一两年后就作对,四五年后颇能文章,行文之间文理颇为可观。倒是凤林那孩子,虽是颖悟非常,无奈是个极为顽皮,不肯安分进学,先生说着一,非要去做二,先生说着好,偏要挑出错。
  那一回先生赞着至圣先师,阿鲤非问:“其时周天子为正统,如何至圣先师不谋求为天子尽忠,反蝇营狗苟于诸侯?”刘先生便答:“其时天子昏聩,不能为黎民主。且至圣先师为鲁臣民,其次才是周朝子民,他为着鲁奔走,也是一片忠臣之心。”阿鲤又问:“便是至圣先师先为鲁子民,再为周子民,学生以为这便是家与道理是一样,就比如如今,君权为重,父权其次,岂可把家长置于君主之上,当时也是一样,先尊周天子,后尊鲁君才是正理。且天子昏聩,臣子就可弃之吗?则‘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意?即为臣子,如何不辅佐天子,便是天子有过,臣子也有使天子明白自己过错责任。学生以为其时周天子势弱,而诸侯坐大,只怕这才是至圣先师弃天子而就诸侯原因。”那刘先生竟不可辩驳,就去告诉了苏员外。
  苏员外听了阿鲤这些离经叛道话,直觉着气冲脑门,到了外书房里,就命叫阿鲤来。下人见苏员外脸色铁青,不敢耽搁,就去小书房请二少爷,那是阿鲤正同平安一起做文章,听得父亲唤,不敢耽搁,就跟着小厮到了外书房。
  苏员外本一团气,忽见阿鲤进来,小小年纪,出落得唇红齿白,神清骨秀,气就消了一半,就招手叫阿鲤到了跟前,问他:“你先生来告诉我,你诽谤至圣先师,可有这话?你才多大,认识几个字,读了几本书?就敢这样诽谤圣人,好在是在刘先生跟前,若是传扬出去,可叫人笑死。”
  阿鲤听了,却不认错,道:“师者,传业授道解惑也。孩儿不过不明白,问先生几句,先生答不出,反来向爹爹告状,好没意思。”
  苏员外听了这几句,真真哭笑不得,又觉着阿离不过九岁孩童,竟能说出那番话来,委实聪明,又觉喜欢,就拿了手上折扇敲了阿鲤脑袋,道:“你不好好儿念书,专气你先生,说这些没规矩话。你如何不像你哥哥呢,他文章,拿了出去,人都赞他是个神童。你能问得你先生无言以对,若是肯好好儿念书,什么样文章写不出来。”
  阿鲤只笑道:“爹爹,两个神童儿子有什么意思呢,孩儿日后不叫爹爹丢脸便是。”苏员外因素来偏疼这个嫡子,见他这样,打也不舍得打,骂了也无用,只得罢了。
  晚上回房见了金氏,就把这事儿同金氏说了,又笑又叹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谁,这样顽劣,先生倒是不住赞他聪明,我竟是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金氏就笑道:“这孩子,我倒是指望着他读书上进呢,不成想竟这样顽皮,相公如何不罚他,也好叫他警惕些。”
  苏员外笑道:“我如何不想打呢,只一想着他能说那番似是而非,叫人一时驳不得话,实在聪明,这气竟消了一半,罢了,他那样聪明,大些懂事了,也就好了。倒是慧儿,你多操心些,这同胞姐弟,弟弟那样混闹也就罢看,横竖是个男孩子,她个女儿家家,别有些稀奇古怪想头也就是了。”
  金氏忙道:“慧儿倒是乖呢,学着女四书。”苏员外这才点头道:“这还罢了。”夫妇俩又说些旁话,这就到了晚饭时间,三个孩子就都走了来,先给父母请了安。
  金氏就招阿鲤过去,搂了在怀里,笑道:“你爹爹方才说,先生告你状呢。你如何这样顽皮,竟敢诽谤至圣先师,也不怕你爹爹恼了打你。”阿鲤却道:“孩儿那样想,就那样说了,这论语上也说‘学而不思则罔’,孩儿有疑惑不问着先生却去问谁,如何就说孩儿诽谤呢。”
  金氏因见阿鲤一团俊俏模样,心上先就软了,又听他说了那番话,虽是强辩,却也有着他理在,就笑道:“我儿,那至圣先师周游着列,原是想着奉劝各个诸侯,都奉周天子为正统,那样,大家都是天子臣民,各争端也就息了,就是还有人不服,也可以天子之师讨之。虽也是为着自己鲁,倒也不能说全然置周天子与不顾。”阿鲤听了,就扭在金氏怀里道:“母亲这话说了,孩儿就明白了。那刘先生竟是不如母亲,倒不如母亲来教孩儿吧。”
  慧儿见了这样,她到底也是小女孩子,未免吃醋,道:“好大个男孩子,还扭在母怀里,又拍母亲马屁,可臊不臊呢。” 这慧儿同阿鲤乃是双生姐弟,一般眉目如画,因她女孩子,瞧着也就更娇柔些。
  苏员外就笑道:“好大个女孩子,还吃醋。你娘抱你弟弟,我抱你就是了。”说了,就拉了慧儿在怀里,问她:“你今儿念了什么书呢?”慧儿就道:“不过是《女诫》。爹爹,女儿一样有事不明白呢,本要问先生,只是瞧他给阿鲤气得那样,倒不好问了。”
  苏员外听了这句,就觉着慧儿说不出好来,果然便听慧儿道:“《女诫》上说‘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是说女人修行没有比恭敬柔顺更要紧了,在家恭敬孝顺长辈,出了阁就是事夫柔顺,只是女儿不明白,若是他们错了呢?女儿也要恭敬顺从吗?”
  苏员外听了这话无言可答,只不知道金氏真真是德容工言无一不佳,怎就生了这俩个顽皮孩子出来,也不知道像了谁,真真叫人气也不是爱也不是。
  偏那阿鲤还要凑趣,插了口道:“姐姐说是。若是一家家长窃盗伤人了,难道他妻女也要顺着他,不知道劝诫不成?”
  慧儿又道:“那《女诫》上还道‘夫妇之好,终身不离。房室周旋,遂生媟黩。媟黩既生,语言过矣。语言既过,纵恣必作。纵恣既作,则侮夫之心生矣。’先生说是,夫妇不可久处一室,太过亲密了,妻子容易生出骄傲来,轻视丈夫。如何女儿瞧着母亲一点子骄傲没有呢。这《女诫》倒是对不对呢?”阿鲤就又道:“我想着倒是不对。莫非夫妇间外人一样倒好了?”
  苏员外哭笑不得,指了阿鲤同慧儿道:“你们这俩孩子,真真调皮。专门无事生非,强词夺理,可是该打。”到底,又觉得俩孩子伶俐可爱,不忍深责。
  倒是一旁平安坐着,眼见父母一个抱着弟弟一个搂着妹妹,亲密异常样子,如何就不羡慕。他如今也有**岁,知识略开,想着平日爹爹对他虽无厉色,总是淡淡,就是先生夸了他文章好,也不过夸几句,母亲虽是和颜悦色,却从来不像待阿鲤慧儿一般,抱着他说话,心中如何就不疑惑,暗里也曾问过奶妈子朱娘子数次,朱娘子只道:“你大了就知道。”却是不肯吐露。今儿见了这样,暗自嫉妒,向着阿鲤道:“弟弟,今儿你是在家里这样说得,爹爹母亲不会见怪,若是出了门,你这样毁谤至圣先师,可是要被人说你大不敬。”
  阿鲤听了这话,就笑道:“哥哥只管放心,我也不是个傻,如何就在外面这样说,白叫人骂我一场,无非是自己家里说说。”
  平安听阿鲤这样漫不经心,仗恃着父母宠爱,颇不把自己这个哥哥放在眼里,又看着金氏拿手抚着阿鲤头顶,心上就格外嫉妒,就道:“你在家说惯了,出去可怎么好。”
  慧儿本在苏员外怀里拿着苏员外腰上玉佩做耍,听了平安这句,倒是笑道:“哥哥也太操心了,凭阿鲤怎么着,上头有父母操心,下头又该着他自己生受,不碍别人事哩。”
  平安听了妹子这几句,脸上就有些红,又看苏员外,但听他道:“了不得,这孩子才七岁就这样好钢口,日后还了得,只怕就是指胭脂虎。”这话儿,若是他脸上忧郁着说,许还像个责怪意思,偏一脸是笑,因见慧儿拿着那只彩玉比目衡玩得高兴,索性解了下来,由着她拿了去,平安见父亲偏心成这样,也只得罢了。
  金氏一眼瞅见了平安那样:“好孩子,我知道你因我多疼着你弟弟,心上疑惑。”说了,就瞅了朱娘子一眼,又说:“你只不知道我也一样疼你,只为你是哥哥,所以要做弟弟妹妹表率。要抱着你容易,可你也瞅见了,我当着你大人待,你弟弟妹妹尚且顽皮,若不当你大人看待,这俩小猴子更要做反了。”
  平安听了这话,心上恍然,暗想:原来是这样道理,爹爹怕也是这样想。我是个哥哥,原也该让这弟弟妹妹。想到这里,脸上就有了笑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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