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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喜 冷眼

书籍名:《画堂深处》    作者:阿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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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团圆儿虽产下一子,因是庶出,苏员外心上到底不足,如今听闻得大奶娘金氏有孕的喜讯,欢喜得一夜阖不上眼,一会子起身问金氏饿不饿,一会子起身问金氏渴不渴,搅得金氏也不能睡,冬竹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就过来劝道:“员外,你这样罗嗦着奶奶,奶奶也不得休息,对保养身子也不好,你老且放心睡,奶奶要什么都有我们呢。”苏员外方躺下了,小心搂住金氏,到如今才是心满意足。
  到了清晨,苏员外便起身穿衣,金氏要起来服侍,叫苏员外按下了,道:“有丫头们呢,你自己歇息歇息。”冬竹等人就过来服侍着员外穿衣系带,苏员外忽地想到一事,便转了头道:“昨儿胡先生说要你百事不闻,安心静养才可,可我们家这一大摊子事,也离不开人,我昨晚倒是想着把我妹子先接了回家住一段,一来也好协理你处理家事,二来她也好散淡散淡,你的意思怎么样?”
  金氏此时已叫篆儿扶了起来,靠在大靠枕上,听了苏员外的话,叹息道:“不瞒员外,这主意妾原也想过,只是妾又想,妾如今两个月都不到,离着临盆还有八个月呢,到孩子生下来,又有月子要做,这么算来,这前后倒是要一年左右,他刘家自诩诗书传家,怎么肯把个媳妇放娘家这许久。就是要烦着姑奶奶,也得等妾快临盆了,再把人接来,只说帮着料理下家事,倒好住过孩子百日去呢。”
  苏员外听了,就回身在金氏身边坐了,道:“只是如今你身子怎么办?”金氏便笑道:“哪这么娇贵了,只叫那些妈妈婆子们进来回话,妾横竖不起来也就是了。其余小事,冬竹秋月她们也可先做了主再来回妾,也没什么要紧。” 苏员外听了,想一想道:“也只能如此了。”
  一时早饭送来,苏员外就命人搬了小桌子搁在床前,陪着金氏一起吃毕了早饭,洗手漱口喝了茶,就写信给金老孺人报喜,一边写信一边笑道:“岳母得了这个喜讯儿,还不知道乐成什么样呢。”金氏也只是笑。
  苏员外写毕信,就叫了苏贵来,命他差一个稳重得力的家人速速送往京中金都给事中府上,回来又叮嘱金氏不许起身,不要劳累着,想吃什么,厨房里要是没有,就打发人上街去买等语,絮叨了许久方才出门。
  却说金氏有孕的事,一夜之间就传遍了苏府上下,只因她素日御下宽和,又惜老怜贫的,故此人人都为她高兴,也有嘴上刻薄些的便道:“如今我瞧东院那个还怎么狂。她生的不过是庶子,怎么比得上我们奶奶正房嫡子。”便有个婆子上来道:“你们知道昨儿东院那个如何就突然血山崩了?”这话一出,人人打起精神,都凑了过来,要听究竟。
  那婆子姓吴,原是上夜的,偏巧她同罗妈妈是手帕交,罗妈妈因叫团圆儿打了一场,心中时常不忿。昨儿的事,罗妈妈虽在外头,也一样听得清清楚楚,先是她打热水回来,自窗下走过,正听得团圆儿告大奶奶黑状,忙站下听了,预备着好去告诉大奶奶,好有个提防,不料苏员外突然发作,却是将团圆儿训斥一场,更要休了她,罗妈妈得意非常,巴不得苏员外立时一顶轿子把这个眼里没有当家主母,脾气又燥,眼皮子又浅的小娼~~妇赶了出去。及至团圆儿在里头寻死觅活,素梅等三个丫鬟并陈妈妈都进去求情了,她也只在外头瞧好戏,待得员外发怒将小少爷抱走,才慢悠悠进去,那时候团圆儿已然血山崩了,屋里人都乱了,谁也顾不得她,她也借着再去烧水,溜出去躲懒,恰遇上吴婆子,她心里畅快,要找个人说说,便同吴婆子说了。
  罗妈妈是个嘴头碎的人,又对团圆儿怀恨,说起团圆儿告黑状要员外休了奶奶时,便也添油加醋,说起苏员外怒责团圆儿时更是得意洋洋,听在吴婆子耳中,吴婆子咋舌不已。罗妈妈诉说完了,方有些后怕,又嘱咐吴婆子不要告诉别人,吴婆子自是满口答应,只是这样的事情,这些妈妈婆子们知道了,又哪里忍得住不说。
  这事儿到了吴婆子这里,偏她又是个极会讲故事的,故而格外的不得了,绘声绘色地说团圆儿如何哭死哭活要员外休了奶奶,把她扶正。她这话一说,无人不愤恨,都骂团圆儿是个不知好歹,烂了心肠的毒妇,又抓着她问员外怎么讲。
  那吴婆子一拍手掌,道:“说起我们员外,平日瞧着挺和气,也叫那个泼妇给激怒了,指着那个泼妇骂:‘你个小表子,黑了心肠的东西,你给我奶奶提鞋也不配,也不拿着镜子照照你的嘴脸,你配做正房奶奶吗’”
  众人虽都知道这话粗鄙得很,不是员外骂得出的,到底也说了他们心里话,不住点头。吴婆子见众人捧场,格外有兴头,又把苏员外怎么样要休了丁姨娘,丁姨娘又怎么寻死觅活也热热闹闹说了一回。说得众人不住感叹,道:“我们员外到底还是心善,换着我,就一顶轿子送走,瞧那个毒妇敢不敢死。”
  他们这里说的正热闹,有个人站在一边都听了去,不是别人,正是金氏跟前的篆儿。原是金氏害口,午饭想吃一样酸酸的凉凉的东西,篆儿便到厨房里来传话,完事出来,就见一群人挤在一块儿,她到底是少年心性,不由就跟着去看热闹,将吴婆子的话都听了过去,气得脸都白了,一转头匆匆就回走。
  篆儿听了王氏这样的话,气得炸了,心道:“那个东西既然存了这样的心,要是知道了我们奶奶也有了身孕,还指不定下怎么样的毒手呢,我得告诉奶奶叫她防备着些。”
  一路想一路就往回走,因她低着头也没瞧前头,一头就撞到了个软软的事物上,又听人骂:“篆儿,你作死了!也不瞧路,亏得撞的是我,要是撞了奶奶,员外不扒了你的皮才怪。”说话的人正是夏荷。
  篆儿忙抓着夏荷道:“姐姐,姐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说了就把从吴婆子那里听来的话说了一遍,她年纪虽小,口齿灵便,记性也好,吴婆子那些话,她竟说得差不离,说完了,就抓着夏荷道:“我们得告诉奶奶去,好叫奶奶有个提防,别叫那个贱人暗害了。”
  夏荷听了,脸色也青了,骂道:“短命的贱货,就敢起这样的黑心肠,也不怕老天收了她,员外怎么就放了她去,就该撵了她出去,她爱死不死,死了才好!”骂完了又同篆儿道:“这事你不许同奶奶说。”
  篆儿不明所以,涨红了脸道:“为什么不许同奶奶说。”夏荷拉了篆儿到一边,低声道:“你也知道奶奶如今有了身子了,大夫都说不许她动气呢,你这样莽莽撞撞告诉了她,反是害她,便是要说,也不急在这一二日,等奶奶身子好些了再说,横竖那个贱人才血山崩,要将养好一阵子呢,也闹不出事来。”篆儿听了方才作罢。
  只是要知道,这世上最难堵的就是悠悠众口,团圆儿撺掇员外要休了奶奶一事,不过半日,已传得满府上下无人不知道,只独独瞒着金氏一个。大家伙儿都知道她从前曾小产过,再不敢惊动,连带王氏浑说的那些话都不敢给她知道,只怕奶奶伤心动怒,伤了好不容易怀上的小员外。那些来回事的妈妈婆子们说话行走更是轻手蹑脚,下去做差事也一些不敢大意。这也是金氏素来行事宽柔之报,世上之事,大都是以心换心,你待得人好了,人必也有所回报,黑心忘恩之辈究竟是少数。
  再说苏员外又四处寻了灵药偏方来给金氏滋养,也亏得苏家有钱,银子流水一样出去,苏员外眼睛也不眨下,是以金氏倒是一日日精神起来,期间胡大夫也来请过几次脉,也说了胎像渐稳,苏员外闻言十分欢喜,诊金额外加了许多。
  如今只不说金氏这里上下一团喜气。又说团圆儿那处,自她得了罪名,苏员外自是绝足不来瞧她,苏府上下本就不喜欢她行事嚣张,见苏员外不喜欢,更将小少爷抱走,不许她亲身抚养,正房奶奶也有喜了,料定她再无出头之日,也就一起往下作践起来。虽金氏见她得罪了苏员外,特叫人来吩咐过,不许往下故意刁难,厨房里的人不敢明着违背,但脸子总是可以摔的。、
  是以,但凡团圆儿那房的人要到厨房里要什么,总被冷言冷语伺候一场,方能如愿。次数一多,人人都视去厨房为畏途,都欺着铃儿年纪小,性子怯弱,一概压着她。
  又说团圆儿,本以为借着苏员外心上高兴又酒醉,哄着他写下休书来便万事大吉,不料苏员外瞬间翻脸,不独不肯休去金氏,反要休她,更将孩子也抱了走,不由又气又恨又怕又急,她才生产,如何经得起这个动静,竟是血山崩了,险些死过去,亏的那汪大夫医道高明,几帖药将她救了回来,精神儿才略好些,就隐隐绰绰听得素梅和春杏在外头说话,仿佛是谁也有了孩子,员外如今喜欢得不得了。便把人叫了进来,要问详细。
  素梅到了现在也知道这个姨娘是没有用的了,心灰意冷,断了争强好胜的心,不过算着日子等着配人罢了,见团圆儿逼问,也就老实说了。
  团圆儿原还存着一丝指望,那便是金氏不育,家产早晚是她平安孩儿的,到时她这亲娘也不怕没好日子过,此时听得金氏有孕,顿时觉得被人扔进了深井,再无指望,险些儿又晕过去。
  待得她回过神来,却又害怕起来,只怕苏员外一高兴,竟把自己要他休了金氏的话儿也告诉了金氏,那真真无立足之地了,心上忐忑了许久,汪大夫虽有神验,无奈团圆儿自己怀孕时失于保养,产后又受了一场大风波,这身上的血虽少了很多,却是淅淅沥沥得总是止不住,过了满月也是如此。
  团圆儿本想着平安满月,苏员外必也是要办一办的,说不得也来瞧瞧自己,倒是哭上一哭,再认个错儿,员外瞧在平安孩儿的份上,说不准也就将这场过子揭过去了。只不想苏员外却说奶奶身子弱,才怀了胎不易劳动,平安满月酒竟是罢了,不过添了几个菜,又去留云禅寺在佛前拱了一盏海灯罢了。
  团圆儿到了这个时候,方知道大势已去,额外又添了几分症候,又将将养了一个多月方才慢慢起复。
  且说团圆儿病了这些时候,苏员外不过只来过两次,说不过两句话就走了,她眼瞅着员外是靠不住的了,每日在床上凝思,倒是慢慢就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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