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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春光现

书籍名:《花花恶少》    作者:林海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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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阙低着头洗手,水哗啦啦地流,从他的指缝滑落。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有加快的趋势。
  时间凝固了,不过几分钟,好像已是天长地久。
  终于,他关上水龙头,直起身。
  助理肖枫不见了,岳华站在两步远,透过镜子望着他。
  四目相对,无阙如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立无法动弹,心脏一阵剧痛,就要爆裂开来。
  静默地对视了几秒钟,岳华勾起浅浅的笑容,露出光洁的白牙,算是打招呼。
  他取了两张纸巾,拢着无阙湿淋淋的手,细细地擦拭。
  他离得很近,长长的睫毛清晰可数,身上淡雅的古龙水味,渗入无阙的皮肤,直往心口钻。
  无阙的心跳,砰!砰!砰砰!完全乱了秩序。
  他就是这样的执迷不悟,每个夜里失眠醒来,念着岳华的名字,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如一头瞎了眼睛的困兽。
  过了这些天,他依然为他心动,为他痴迷。
  当他用尽全部力量,还是关不住自己的思念,又能怎么办呢?
  没有什么好丢脸的,也不打算勉强挽回什么。
  就这样吧,时间会让伤口愈合。
  应该会吧?
  他清咳一声,抽回自己的手。
  岳华却不放,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腕,“花花,你去了哪里?这些天我都找不到你……”
  语气温柔之极,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这一问,如针刺在伤口。
  无阙的眼湿了,委屈而心酸,记起了岳华以前的好。
  既然没有爱,何必再来招惹我?只怕是耍什么新花招吧!
  “岳先生,我们不熟,恕我无可奉告。”无阙沉住气,推开对方往外走。
  岳华眉头微蹙,迅速反扣,无阙受激,猛地一挣,手腕上的钻石链子应声松落。
  岳华接在掌中,双眸一亮,深沉地凝视着无阙:“花花,你还带着它啊……”
  他的低语,柔和如春风拂面。
  无阙却感到寒毛耸立,
  青年的温柔,是剥夺自尊的迷药,杀人于无形,他经受不起。
  “正打算处理掉。”他劈手夺下手链,用力摔进垃圾筒。
  手链在空中划了一条银线,就消失了。
  岳华嘴角紧绷,目光一沉,挡在无阙面前。
  无阙冷冷地斜了他一眼:“礼物已经退还给你,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岳华咬着牙重复,额头青筋暴出来,几近狰狞。
  他握紧拳头,逼近一步,让人不由心惊胆跳。
  屋子的气温,降到寒冷的严冬。
  无阙避过对方刀锋般的视线,缓缓地走出门去。
  肖枫站在门外,神情自若,带着点冷漠与探究之意味,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才进门问候老板:“岳华,该走了吧?不然,赶不上今晚的航班。”
  岳华情绪很恶劣,低吼道:“滚!不要烦我!”
  无阙听了,一震,好像是自己被训斥了,说不出的难受,他挺着脊背,快步地离去。
  走了不远,高原迎上来,身后还跟着费平。
  “费平,岳氏公司最近有什么动静?”无阙主动打招呼。
  “他们在争取一个法国产品的代理权。”
  “尽快把相关资料给我,高原,我们今晚加班。”
  无阙露出了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岳华,你来找我,一定不安好心,我很想知道,这次你的目标是什么。
  无阙与高原回到厅内,重新取了红酒, 与S市税务官员谈笑风生,并将费平介绍给大家。
  炫丽的水晶灯下,鲜花美酒,笑声融融。
  他看见岳华优雅地穿过大厅,周围的一切尽数黯淡,只有青年是唯一鲜活光明的存在。
  岳华在门口停下,漫不经意地回首。
  这一眼,准确地聚焦到无阙的脸上,静静地注视着,像个小钩子,将他的心血淋淋地吊起来。
  他的呼吸不稳,握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高原平静地取下他手中的杯子。
  费平递上一碟甜点,笑道,这个味道不错,你尝尝?
  无阙垂下眼帘,默契地接过一个巧克力覆草莓,向身边的高官们告辞:“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一步。”
  身后有人清咳一声:“花律师,幸会。”
  无阙蹙眉瞥向他:“岳先生,有事吗?”
  岳枫云淡风清地笑着:“无阙,我该叫你什么呢,律师,还是税务官 ……你这次来,想对岳氏做什么?”
  “过些日子,你就会知道的。”
  视线交汇,无声无息地溅起冰芒。
  无阙对着曾冷酷迫害自己的人,一笑:“你不是盼着岳华出错吗?我或许会考虑帮你一个忙。”
  他越过对方,昂首出门。
  这一刻,他居高临下,操弄人心,感到一丝恶意的愉悦,难怪,岳家兄弟俩乐此不倦。
  当晚,他和高原忙到半夜,后者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揉着太阳穴,摸黑来到卧室,手还没摸到电灯开关,他的身体被人紧紧搂住。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叹:“花花……”
  熟悉的古龙水幽香,如影随形。
  无阙倒吸一口冷气,慢慢吐出:“岳华,你不是赶飞机吗?”
  “花花,我想和你说说话。”
  岳华曾以这样温柔的姿态,在他耳边低喃,花花,我会保护你,任何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一转头,伤他的,正是他。
  翻涌在胸口感情,浓烈地让他透不过气,曾经的缠绵,落了空,不过是冰冷的幻灭。
  他憋着气息,努力令声音平稳:“岳华,别这样,放开我!”
  岳华不肯放手,心跳贴着他的脊背传来,让他的心一起疼痛。
  “花花,是我的问题,我明白。”青年的声音迷茫而沙哑:“我可以改,好不好?”
  如果是作秀,真是高明得无懈可击。
  “不要演戏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无阙压下喉咙口的硬块,挣脱开去。
  岳华倚着墙,看不清表情,月光为他笼上朦胧的光晕。
  “这样啊,如果入戏太深,该怎么办?”
  无阙无言以对,警惕地望着他。
  “花花,我同你说个故事。
  以前,有个顽皮的小孩,父亲很早去世了,他没人管教,老是打架惹事,到了上学的年龄,母亲凑不齐学费,整晚唉声叹气,有一天,她穿上最体面的衣服,带着孩子去一幢大宅子,里面有位高贵的太太,拿了蛋糕给他,很美味,他可能吃得太多,当晚被送到医院急救。”
  无阙凝神细听,直觉告诉他,岳华是在讲述自己的童年。
  “后来,他们住进了大宅的偏院,可是,母亲得了一种怪病,日渐衰弱。
  小男孩很着急,有位热心人教他一个办法,就是亲自照顾母亲,寸步不离,而她真的渐渐好起来。
  但是,那个晚上,他实在太累,在熬药的时候打了个盹。
  母亲喝下药,安静地睡着了,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
  微弱月光映出岳华的脸,一扫往日的华丽糜魅,有种难以描述的清新稚气。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泪盈于睫。
  “所以,人不可以喊累,不可以轻信别人,有时候,连自己也靠不住……”
  无阙怔怔地望着青年,心里有淡淡的酸楚。
  曾在法国罗孚宫看过一副名画,在拉特摩斯山下,牧羊少年安迪米恩与女神塞勒涅相拥缠绵。
  岳华就像那位被催眠的牧羊美少年,异常年轻俊美,令无数人爱慕,谁能猜到,为了保持永生,他选择令灵魂沉睡,徘徊在女神编织的梦境里。
  一直以为,岳华个性冷酷,如钢铁一般坚强,无懈可击,仔细想想,一个人再智敏练达,也有脆弱的时刻。
  今夜,岳华主动揭开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举动,或许需要巨大的勇气。
  无阙防备之心淡化了,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心有戚戚地问:“岳华,你累了吧?”
  岳华缓缓地走过来:“花花,我们都累了……”
  静夜中,岳华青春的气息,如玉兰花香,若有若无,干净得诱人。
  无阙被这气息包围、侵蚀、占领,胸口蓦地流淌出一种湿润的情绪。
  是啊,我们只是普通人,有弱点,会犯错。过往的苦难,是负担,也是成长的勋章。
  他甚至在想,岳华也有难处,并非不可原谅……
  他的眼神一定泄露了心思。
  岳华露出微笑,身体往前倾了倾。
  霎间,无阙只觉天旋地转,身体往后仰倒在床上,岳华覆盖上来,难耐地、饥渴地、辗转地亲吻着他。
  “花花,宝贝,我想你了,花花……”
  无阙被吻得头昏眼花,岳华湿润的唇瓣,每到一处,就点起火焰,他的血液就快沸腾起来,不由伸臂环抱住岳华,隔着衣服,磨蹭对方,那种失魂的滋味,一下子回到记忆中。
  天知道,他多么渴望岳华的拥抱!那种骨血相融的亲密,盘旋在心口,叫嚣个不停。
  理智败下阵来,真想抛开恩怨,放纵自己,沉醉在片刻的欢愉中。
  他迟疑地推拒:“不行,不要……”
  心口兴奋地砰砰狂跳,下腹火烫,感觉岳华的手解开他的裤子,探进来,覆盖在蠢动之地。
  无阙突然清醒了。
  不行!他还没有准备好。
  他使力往后退,把压在身上的青年推开。
  岳华身手矫健,豁地一下翻身抱住他,唰的褪下他的裤子,唇明明印在他的颈子,却好像直接吻在他的心脏,让他灵魂都不住战粟。
  “花花,别逃,我们不要再斗了。”
  这里的动静,足够惊醒一头沉睡的牛。
  高原在卧室门外,沉声问:“老大,要帮忙吗?”
  “不用了,不用!”无阙脸孔一热,奋力弹腿踢向岳华。
  扑通!岳华重重地摔倒在地。
  抬起头,眼里隐含一丝怒气。
  “花无阙,你有暴力倾向!”
  无阙旋风般地穿好裤子,套上外衣,然后提起岳华的衣领,推搡出卧室。
  “太晚了,岳先生请回吧!”
  岳华满含敌意地注视着高原,冷冷地哼了一声。
  杀人般的眼神,转回到无阙身上,马上变成绕指柔。
  “花花,你可以留他过夜,为什么要赶我走?”
  无阙瞪着他,不退让:“我请高原来办公事的,你是不速之客,怎么能相提并论。”
  “什么公事?”
  岳华出人意料地走到书桌前,翻了翻资料。
  “这个项目,你最好不要插手,不然,后果难料。”
  无阙的心,迅速冷了下去。
  岳华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有目的。
  早该想到的,他特地破窗而入,是为了探查自己的动向,给一个警告。
  差一点以为,他愿意打开心扉,重新开始。
  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种事,我会自己判断,不劳你费心。”
  无阙满腔的柔情蜜意,化成了冰,一颗心直往下坠。
  看着眼前俊美的青年,他努力地控制自己,不露出软弱的情绪。
  唉,就算知道,岳华是在应付自己,还是没来由地留恋,真的很喜欢,喜欢到心尖尖都发痛。贪恋那份温柔如水的情意,做戏也无所谓,只要稍一松懈,大概就会扑到岳华怀里……
  他心中千回百折,有点自暴自弃,表面上依然淡漠从容。
  “高原,请代我送客。”
  岳华没有继续纠缠,冷静而优雅地欠欠身:“好吧,花花,我去出外景,大概十天后回来,我们到时再细谈。”
  无阙懒得多说,退回自己卧室。
  过了一会儿,高原问:“老大,你确定要和岳华对着干?”
  无阙眉头微蹙:“不确定。”
  以目前两人微妙关系,岳华放狠话不让他涉入,只会激发他的逆反心理。
  莫非,岳华故意这么说,其实是希望他介入?
  只是,这么简单明了,简直不像岳华的风格。
  无阙灵机一动,要不然,岳华的真正目的,是希望他放弃这笔生意。
  再想深一层,在商言商,若是对豪新公司有利的项目,就该争取,不应被岳华的想法缚住手脚。
  接下来,他开始进行两件大事。第一桩,是以当地税务局名义,采用实例查税,进行培训教学,而岳氏正是重点抽查对象。
  第二件,自然是协助豪新公司,与岳家竞争代理权,看谁能从法国进口自动全光谱医疗器。
  日子过得清闲。
  晚上,熄了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半夜时分,门口传来息息索索的声音,他睁开眼睛,脑海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谁在门外,会不会是岳华?
  约莫过了一两分钟,外面不再有动静。
  无阙感到空虚,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手脚自作主张,披衣下床,拉开大门。
  外面空空无一人。
  相邻的那间公寓,灯亮着,隐隐传来男女对话及欢笑声。
  刚才,大概是情侣等不及到家,在走道上就开始亲热。
  不是不失望的。
  无阙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意态阑珊。
  他的伤腿开始发麻,竟夜不褪。
  第二天,有人在他耳边叫唤:老大,起床了,今天要去查账……
  无阙蒙着头不动弹。孩子气地想,不理会,假装听不见,那个人就会走掉的。
  结果,高原掀开被子,跳到床上,搔他的胳肢窝。
  这是对付他的必杀绝技,屡试不爽。
  无阙不愿投降,抱着枕头滚来躲去:“不要骚扰我!今天,老子不想上班。”
  事情变有趣了。勤奋的工蜂宝贝要罢工?
  高原不信,“请说出理由。”
  无阙半真半假地说:“我是孤儿,没人爱我。”
  “非洲平均每天一万多幼童死于饥饿或疾病。” 高原的狼爪轻轻掐在无阙的颈间:“老大,你很幸运,不仅活到成年,还得到我的疼爱。”
  无阙翻白眼:“拿开你的脏手。”
  “这句话,该对岳大明星说。”
  “……”
  “十天之期早过,他还没出现。”
  “……”
  “不能全怪他,是你自己赶走他。”老好人高原,务求公正,一碗水端平。
  无阙黯然:“他工于心计,欲擒故纵,难以捉摸。”
  高原立刻指出:“你自己也有问题,从不接他的电话,不给他好脸色,根本是因噎废食,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当真是一针见血。
  无阙脸上热辣辣:“成语我也会用,你这家伙胡说八道,敌友不分,居然偏帮外人!”
  “你记得他是对手就好。”
  高原忽然叹了口气,声情并茂地说:“无阙,你肩负重任,于公于私,都要振作!你如果倒下了,我的薪水向谁领?”
  无阙将他踢下床:“少罗嗦,先去吃早餐。”
  高原笑眯眯地递上牛仔裤和皮夹克:“太好了,听说希尔顿的自助餐不错。”
  无阙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倒对方:“哇,你就知道骗吃骗喝,我决定大义灭亲……”
  打闹过后,无阙开车带高原去希尔顿酒店。
  不知恁地,每个陌生街角都似看到岳华,俊朗发光的笑脸,那双会说话的桃花眼,含情脉脉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着了魔,所谓求不得苦,不过如斯。
  到了贵宾厅,他刻意保持淡然,将盘中餐当作杀父仇人般,切切弄弄,囫囵咽下。
  高原见他失态,不忘调侃:“无阙,别再自哀自怜!岳大明星财貌双全,有这样的女婿,令尊也该含笑九泉了。”
  无阙狰狞地笑:“还不如我们凑合成一对,你天天洗衣做饭,好生服侍我。”
  高原小声抗议:“妖孽,你莫要害人,坏我名节,人家只喜欢美女。”
  一语道破无阙的心声。
  他苦笑:“唉,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眼底的寂寥,一闪而过,格外触动人心。
  高原不忍直视,别过头去,余光瞟到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连忙敲桌示意:“无阙,快看电梯口。”
  无阙背对大厅而坐,闻言笑道:“是什么稀奇古怪……”
  侧身望去,吃了一惊。
  那边,三个人步出电梯,一位身材高大挺拔,肩宽腿长,头戴美国耐克棒球帽,墨镜遮住半边脸,那种神秘而原始的男性魅力,令人脸红心跳。
  正是岳华。
  身旁是美少年助理及一位富贵妖娆的女子。
  她挽着岳华的手,小鸟依人地倚在他的肩,两人神色亲昵,低声谈话,有一份难以言传的默契。
  不知她说了什么,岳华笑笑,雪白牙齿闪亮,有几分温柔,几分不羁,真是迷煞人。
  这个女子,必定对他十分重要。
  无阙收回视线,对高原耸耸肩:“你说得对,我是妖孽,岳华原本喜欢美女,现在迷途知返,我们大家都解脱了。”
  他胸口压了巨石,钝钝的,还有小虫出没,不住地啃噬。
  高原后悔自己多嘴,不敢接话。
  无阙食不下咽,机械地往嘴里送冰激凌,一勺勺,沾在嘴巴像是白胡子,有点滑稽。
  他的神色倒很坦然:“高原,怎么不动筷,多吃点。”
  高原自告奋勇,问:“我去打听这个女子的来历……”
  无阙飞快地截断:“糊涂,知道了又怎么样,上门去和她理论,争夺男朋友?”
  他笑容惨淡,有点落寞。
  高原噤声,知道此刻是多说多错。
  两人不约而同,闷头大嚼。
  过了不多久,宾馆外的街道上,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呼。
  “肇事车开得很快,一下子就没影了。”
  “哎呀,出了人命了!”
  无阙皱了皱眉。
  高原霍地站起:“老大,我出去看看。”
  无阙没说话,握杯的手无端地轻颤。
  他喝完咖啡,放下小费,慢慢来到宾馆门外。
  围观的人群散了,地上有几滩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高原脸色发白,轻轻地说:“是岳华他们,被人误撞,已送医急救。”
  无阙举目,四下观察。
  宾馆的保全人员,正在向赶来的警察汇报情况。
  街道对面二楼,有人以手半遮面,模样似曾相识。
  无阙打量那人两眼,淡淡地“咦”了一声。
  他一言不发取过车钥匙,拉着高原上车,飞一般的离去。
  高原忐忑地问:“我们去哪里?”
  “去岳氏集团。”
  无阙抿着薄唇,专注地开车,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伤腿又开始作痛,血液似突突地自皮肤渗出。
  还算幸运,伤只是腿,不是心。
  来到岳氏,接待员将他们带往专案小组会议室。
  当地税务局稽查官王科长正在整理文件,
  他客气地向无阙打招呼:“花先生,我们要收队回局里了。”
  “怎么回事?”无阙不解。
  “我们进驻岳氏两个礼拜,没有发现可疑帐目,有人给税务局施加压力,让我们立刻撤走。”
  生意成功的商人,需打通各个关卡,拥有过硬的后台。
  岳家兄弟精明能干,怎会任人宰割,遇事自有高官庇护。
  无阙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王科长好意劝道:“花先生,岳氏是本市交税大户,与各界关系良好,说实话,再追究下去,上头会很为难。”
  无阙点点头,继续呆下去也查不出头绪,不过惹人厌。
  两人率先告辞,步入电梯里,门将关上之际,有人按住开门键,两个黑衣人闪身而入,接着,一根拐杖敲着地板,慢悠悠进入无阙的视野。
  这根拐杖很眼熟,曾经打断过他的腿。
  岳枫愉快地望着他:“无阙,大驾光临,欢迎欢迎,你的同事着急要走,不知是什么原因?”
  语气轻松,略带一点嘲讽。
  无阙问:“那你这么开心,是赶着去看岳华的下场?”
  岳枫突然压低声音,贴近无阙的耳朵道:“如果你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岳华犯得着去勾搭别人的女友,遭来杀身之祸吗?”
  “我以为,你希望他倒霉?”无阙反唇相讥。
  岳枫仿佛受了迎头痛击,眼神一黯。
  “你不知道吧,祖上有训,岳家的子女严禁斗殴,不论谁用了不光彩的手段,都会失去遗产继承权,所以,我和华华一生都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弟……”
  无阙打了个哈哈,此人巧言令色,不可信。
  岳枫眼神犀利,似看出他的心思,道:“我们兄弟之间的恩怨,自己会解决,轮不到外人插手,这次的凶手,我绝不放过,而且,你也脱不了干系。”
  无阙扬起一条眉毛,冷冷地斜瞥他:“神经病。”
  “出事的时候,你就在希尔顿酒店用餐,真巧啊。”
  岳枫微笑,有点阴森森的意味。
  无阙只觉无聊,也不屑分辨。
  这家人如嗜血的野兽,不讲道理,还是避之为吉。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响,到达底层。
  岳枫彬彬有礼地告别:“无阙,华华在宜山医院,你有空不妨去看看,我先走一步。”
  无阙没有跟着去探视伤员。
  他照旧到税务局上班,晚上约费平和豪哥小酌,顺便提起岳华出了车祸。
  豪哥大呼痛快,恶有恶报。
  费平含蓄地说,“岳家二公子是名人,交游广阔,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
  无阙说话一向得体:“不清楚,好久没联络了。”
  费平暗自松了口气,不免喜形于色,“这样最好,那种富家子,还是少来往为妙。”
  无阙举杯敬酒,出人意料地问:“费学长,今天在哪里吃早餐?我从希尔顿出来,好像看见你的司机坐在对面茶楼。”
  “你看错人了。”费平摇头否认。
  无阙一笑,不再提这个话题,开始谈股票,聊公司营业。
  他在岳华手上栽了个大跟斗,如今学会带眼识人,不会全盘相信周围的人。
  在名利和财富面前,有多少人能保持当初的那份真呢。
  到了夜里,无阙睡的不安稳。他迷茫地走在雾中,前方黑暗,望不到尽头。幸好有位向导领路,那人高大清瘦,始终看不起模样,他追了上去,拍拍向导的肩膀,那人漫不经意地回头,竟然满脸血污,眼睛却精光闪烁。
  “啊,岳华!”无阙惊醒,心口砰砰乱弹。
  第二天清晨六点,无阙来到宜山医院。
  有不少影迷在探头探脑,院方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拒不透露伤势及病房。
  无阙自有办法,悄悄找到岳华的病房门口。
  他推开门,看见一幅宁静温馨的画面。
  晨曦中,岳华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睫毛上跳动着金色的阳光。白色的床单盖到他的颈部,依稀可以看到,他有一条腿打着石膏。
  床旁坐着一位英俊少年,握起岳华的手,靠在自己面颊温柔地磨蹭。
  那人似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双眼泪光莹莹,是助理肖枫。
  无阙静静地打量对方。
  这位少年显然是岳华的心腹,或许也是新欢……
  少年将手指放在嘴边,作出“嘘”的静声要求。他眸清如水,一脸坦然无畏,应当是从心底喜爱着岳华。
  年轻真好,可以真情流露。
  无阙带上门,默默退开。
  他觉得疲倦。
  情啊爱啊,是个有趣的玩意,有时让人狂喜,整日不眠不休,快活赛神仙,有时让人心如刀割,只为斯人度憔悴,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还有大好前程,为了一个花花公子,虚掷光阴,对不起早逝的父母,也对不起这些年的挣扎。
  他走得很急,肺部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窒息般的疼痛。
  不知怎的,转错了方向,来到住院部的花园。
  他的右腿重如铅块,像是有千针刺骨。
  算了,不逞强了,就在石凳上休息片刻。
  无阙坐了很久,懒得动弹。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点刺目,他用手挡着眼睛。
  现在,他心灰意冷,眼角干涩,流不出眼泪了。
  说实话,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为不值得的人流眼泪呢?
  他有正经事要做,赶紧把腿治好,下半辈子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心里空落落的,嘴角浮起一个笑容,有些看破红尘的落拓。
  然后,他站起身,就见岳华拄着拐杖,站在两步远。
  他眨了眨眼睛,不错,真的是岳华,双眸深邃如谭,满含柔情地凝望着他。
  他咳嗽一声,淡淡地问:“你没事吧?”
  “还好。”
  岳华笑了,俊脸发光,如春花吐艳。
  他抛开拐杖,将无阙紧紧拥在怀里,下巴搁在无阙的肩膀,声音里有许多复杂的情意。
  “花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无阙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嗬嗬地笑起来,双肩耸动,撞到岳华的下颌。
  岳华松开拥抱,
  “你不信?我一直……”
  青年俏皮地皱了皱鼻子,用最性感迷人的语气,述说多日来的思念。
  无阙坐回石凳,这里位于花园一角,绿茵掩映,非常隐秘。
  无数樱花瓣随风飘洒,落在他的发间,肩膀和白衬衫领口。他的神态温和,静静地不说话,只抚着额头坐在那里,到后来索性闭上眼睛。
  他看起来非常漂亮清矍,眉目间的倦意,却是掩不住的。
  岳华何等聪明,敏感地发现,有什么不同了。
  “花花,累了吗,怎么不愿搭理我?”
  无阙瞟了他一眼。淡淡的,几乎不带感情。
  “花花,你不快活,是因为我?”
  岳华有些不安,小心地捧起无阙的脸研究。
  “你能来医院看我,我很高兴,只有你是真心惦念我……”
  无阙往后避开,缓缓开了腔:“这里是公众场合,记得你的明星身份。”
  “我才懒得理会别人,花花,你这个人就是顾忌太多,冷冰冰的,好像我欠你债……”
  岳华一挥手,远处的几位保镖尽职地驱赶看热闹者,留给二人幽静的空间。
  “对了,你在希尔顿看到的女子,是肖枫的姐姐,我母亲娘家的亲戚,这次来办点事,你不要想歪了。”
  岳华似笑非笑,对着无阙的鼻孔吹气,像往日一般撒娇,似乎他们从未闹过别捏。
  那一次,也并不是别扭,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决裂。
  无阙因此元气大伤,头破血流,偏偏岳华涵养太好,可以假装看不见,继续把戏演下去,来一个花好月圆的大团圆。
  这就是所谓的爱?
  因为爱,就能为所欲为,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被爱的人更可悲,以爱之名,无底线地作出牺牲,宽恕对方所有的罪与错。
  不,他花无缺,没有这么伟大。
  无阙脑子翻腾着种种思绪,眼神空洞,越过对方看向一个不知名的空间。
  坐得久了,他的腿完全麻木,不着力,只能慢慢地揉着膝盖,等待这份痛楚过去。
  岳华意识到不对劲,握住无阙的手,声音因紧张而发颤。
  “花花,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
  “我们忘掉过去,好不好?”
  “……”
  岳华成名后,一向顺风顺水,何曾这么低三下四求过人,他费尽口舌,无阙还是心不在焉,恍如木头,不免有点心浮气躁,“花无缺,你到底想怎样!如今,我断了腿来陪你,这样还不够诚意吗?”
  无阙回过神来,拼出事情的真相。
  这次车祸纯属无妄之灾,岳华身手极好,本可避开,可是他情深意重,决意要演出一场爱相随,你花无缺断腿,我岳华也断给你看。
  无阙又一次嗬嗬地大笑起来。
  岳华啊,岳华,你是天生的艺术家,每一幕都策划得唯美动人。
  那一刻的精彩画面,想必是惊心动魄的。
  可惜,无阙这个重要的观众,居然错过了,实在罪不可赦!
  岳华神色变冷,俊美的脸迎着金光,恍若太阳神一般耀目。
  “花无阙,告诉我该怎么做,只要你说出条件,我会考虑。”
  无阙伸了个懒腰,“多谢岳公子长情,对我念念不忘。只是,你忘了一件事,我的自尊早就不值钱了……”
  岳华退开一步,无奈地叹道:“你总是不肯原谅我。”
  “你何必做戏给我看,腿真的断了?”
  无阙捡起拐杖,出人意料地朝岳华的腿上砸去,石膏噗噗碎落,三两下就露出白色的绷带。
  鲜血映在纱布上,乌红泛紫,显然是真的受伤。
  岳华一声不吭,翘着腿站在原地,过了会儿,冷静地说:“腿伤不严重,原本是骨裂,现在就说不准了。”
  无阙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柔和,仿佛在怜悯他,同情他,带点说不出的嘲讽和惋惜。
  “岳岳,你是最好的演员,一辈子都在说台词,累不累?”
  岳华很有尊严地挺起胸膛说:“花花,你这么讲,我很难过。我没有拿你当外人,只有你,也只有你,是我愿意信任的。”
  无阙摊摊手:“一个月前,你这么说,我会喜滋滋地磕头谢恩,现在我已了解,我配不上你,连跑龙套都不够格,岳岳,我们好聚好散吧。”
  “你想清楚了?”岳华面颊的血色一下子没了,眼睛瞪得老大,好像听到死刑宣判似的。
  “嗯,办妥光谱仪进口那事,我就回美国。”
  无阙站近些,为岳华整理衣领,又摸了摸他初生胡须的下颌,柔声道:“还有,你的保镖不称职,主人受袭,怎么也不上来保护?”
  他一回头,看见肖枫红着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很想冲上来痛殴他一顿。
  岳华惨淡地笑了笑:“谢谢你的关心,我叮嘱过他们,不论你对我做什么,都不可以上来阻止。”
  看来,岳华对他,也不是没有感情。
  无阙心如刀绞,真想紧紧抱住岳华,感受那份体温和清香。
  但是,伤痕太深,他无法康复。
  他命令自己要坚强,不要为了爱而乞讨,匍匐在对方脚下。
  “岳华,你自己好好保重。”
  从此,恩怨两清,相忘于江湖。
  岳华伸手一带,搂住无阙的腰,嘴唇微颤,在无阙的额头印上一个吻。
  “花花,我不明白,我们明明是相爱的。”他倔强而痛苦:“我不想放弃。”
  无阙瞥他一眼,心中的滋味,无法言表,真的很爱这个人,愿意相信他的每一句话。
  这一刻,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不再重要。
  无阙仿佛看见自己站在悬崖边,前方美如仙境,继续走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无阙叹了口气,推开对方,竖起衣领走出医院。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梦,还是那个黑森林,岳华始终走在前头,若即若离。
  而他好像回到了十五岁,迷茫而无助,默默地跟在两步远,舍不得离去。
  心被揪着,痛痛的说不出话来。
  醒来时,他面颊上潮湿了一片,而且,头晕鼻塞,发起低烧,大概是昨天吹了风。
  他撑起身体,继续上班。
  再失落,再无奈,日子还是如常过下去。
  忙过了,累过了,回到家里,屋子空空的,墙壁白白的,夜里独自看影碟,寂寞得快要发狂。
  分手以后,更觉得岳华的魅力惊人。
  无阙常常一边叹气,一边回味两人相处的情形,想念他寒星闪耀的眼睛,魅惑的微笑,蹙眉不悦的模样,还有他的触摸,手尖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身上,让人心神激荡。
  更多的时候,是枯坐着发呆,黯然神伤。
  他觉得,恋爱是一种病,自作自受,就像重感冒,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是,总有一天,他会痊愈。
  他会熬到那一天。
  不久,豪哥来访,请无阙出面接待法国弗伦斯公司代表,商讨代理合同。
  无阙在处理公事时,手腕灵活,言笑晏晏,谈吐不俗,合约的条款也很得当,对方颇为满意。
  用过晚餐后,那人有礼貌地问起当地的夜生活,无阙便带他去梦咖啡消遣,闲闲地聊着,蛮愉快。
  无阙惯常地带了个面具,喜怒不形于色,想起曾在此地与岳华邂逅,感怀旧时,就多喝了几杯。
  那位法国代表问:“花先生,你为何闷闷不乐?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有些隐私。
  无阙看了他一眼,注意到,这位年轻的混血儿长得极好看,浓眉下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像雨水洗过的天空,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在陌生人面前,无阙没什么顾忌,沉吟片刻,问:
  “听说法国人浪漫多情,很擅长恋爱,而我情商不高,戴维,可否给我一些忠告?”
  戴维爽朗地大笑,更显唇红齿白,散发出干净纯真的亲和力。
  “恋爱是一门艺术,很少有人了解如何去体会,去享受。”
  无阙不语,这话等于没说。
  他端起酒杯,晃了晃:“这是个千古难题,我喜欢的人,未必喜欢我,就算是真心,又能维持多久?”
  “为什么一定要长久?最重要的是此刻,如果一点冒险也不肯,说明你爱的还不够深。男人吗,天生就是狩猎者,看见喜欢的猎物,就要主动出击。”
  无阙淡淡地笑:”只怕我自己反做了别人的猎物。“
  戴维诚恳地说:“花,不珍惜你的人是傻瓜,何必为她情伤?我们先把自己照顾好了,再去理会别人的情绪。”
  无阙似有所悟,整天自哀自怨,只会令人避而远之,恋爱应该是喜乐,而不是一种折磨。
  “我会尽量让自己快乐。”
  戴维点头:“是啊,光是傻乎乎地喜欢对方,是不够的。“无阙感慨:“我明白,单方面付出,就希望别人同等地回报,注定会失望,感情中,并无公平可言。”
  两人言谈甚欢,变成了朋友。
  戴维短暂停留,参观豪新公司,敲定了合同细节。
  即日打道回国,无阙受邀同往验货。
  弗伦斯公司生产厂位于法国东南部爱列斯省,与德国交界,离欧盟议会所在地Strasburg城不过两小时车程。
  戴维驾一部浅绿色的迷你金龟车,载着无阙到各处逛。
  大家都是年轻人,在国外读书,眼界开阔,聊起来话题多,十分融洽。
  戴维没有经济压力,帮家族公司做事,喜好出海冲浪,品尝美食佳酿。
  他兴致勃勃地带无阙去吃大餐:“生活就像约会,要讲究气氛和情调,餐前酒可以用法国莫特轩尼诗的 moet & chandon(酩悦)香槟,这是拿破仑钦点的皇室御用酒,有一股春天的活泼水果味,柏林格(Bollinger)的RD香槟也不错,口感细腻少糖……”
  无阙微笑地眨眼:“我有两瓶1998年份的精选当贝里昂(Cuvee Dom Perignon)。”
  戴维眼睛一亮:“噢,是香槟王!全球不过十五万瓶,1988年份的这只尤其珍贵,你何时与我分享?”
  “那酒在我美国的寓所,欢迎你有空来做客。”
  “当然要去。”戴维把手放在无阙的肩膀上,就像好兄弟一般,笑得很温柔,很真挚:“花,我喜欢你。”
  无阙处于状况外,怔怔地,无语。
  戴维目光灼灼,热切地望着无阙,有几分不安,几分羞涩。
  “花,这次的合作,总公司并不看好豪新,是我一意孤行,向父亲力争……我把自己的股份,拿出来投资这个项目,他已经答应了!”
  无阙的耳朵热起来。小时候,他遇到尴尬的事,或者被父母训导,就会出现这个状况。
  他自然不会傻到去问,戴维,你为何要帮我。
  戴维的手滑下来,悄悄握了他一下,就触电般的弹开。
  “花,你不必有压力,我这么做,是为了我自己,只要能常常见你,我就很愉快了。”
  他碧蓝的眼睛,如两颗圆溜溜的宝石,绽放着耀目的光彩。
  这样纯净明亮的眼神,无阙很少见过。
  他别过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心里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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