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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书籍名:《“攻”略》    作者:剩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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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阳光晃晃的照进客厅,脸上凉凉痒痒的,奇奇猛然睁开眼,小妞丢掉手里的东西,退后一步面无表情的看着。
  慌忙起身,一低头,看到一管牙膏,再一摸,满手的白。
  “FUCK U”,小妞转身就跑。
  “你给我回来。”奇奇蹭地追了上去,一把扯住,还没来得及抓牢,钻心的痛陡然袭来。
  啊——雪白的胳膊上,一排深深的小牙齿印。
  拎着还妄想咬第二口的小妞,奇奇毫不犹豫地将孩子丢在了地上。
  卧室的门开了,方博年睁着惺忪的睡眼看到眼前的一幕。
  “托尼——呜——”小妞爬起来,扑向了爹地。
  捂着受伤的胳膊,奇奇的眼内一丝闪烁,几分辩白:“她弄了我一脸,还咬我。”
  摸着小妞的头,擦去簌簌的泪水,方博年沉声问:“克瑞丝,你……干嘛咬他?”
  小妞抽抽搭搭呜咽而语:“我要童童哥,我要童童哥,臭爹地,猪爹地,你把他找回来。”哭着倒进怔然不语的方博年怀里,一副受尽所有委屈的模样。
  奇奇狠狠地咬着下唇,蹭蹭地走向另一间浴室,满腔的怨气旋风般刮过整间客厅。
  方博年紧锁的眉头尚未展开,不到20分钟,奇奇又气愤愤的将几件衣服丢在了床上。
  价格不菲的衬衫,裤子,夹克,甚至袜子,不是窟窿就是裂口,体无完肤,小妞的剪裁技术,糟透了。
  胸膛起伏,奇奇抱着胳膊瞪着方博年。
  看了看男孩郁结的脸,方博年淡淡地说:“我带你去买新的。”
  买了新的又怎样?
  当奇奇在作案现场抓住了正在对那些新买来的大品牌实施暴行的小妞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一扭脸,看到墙上贴着那张全家福,郝童的笑容刺目而入,丢开手里已成碎片的衣服,冲过去,一把扯下那张早就看不顺眼的画作,热血上涌,望着小妞惊骇的眼睛,一丝快意,刷刷刷,撕了个粉碎。
  方博年刚刚挂上两个电话,两个电话都表示了一定程度上的满意,丁未已定好下一步的日期,货,可以安全离境了。而张如海对此举了如指掌,指示方博年一切按丁未的计划行事,中间不可再出任何纰漏,收网,指日可待。
  一声凄厉的尖叫,穿透整个房间,方博年的神经都痉挛了,那是女儿的声音,恍如末日来临,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女儿房间的凌乱一目了然,奇奇呆呆地站在一旁,面无血色。
  啊……小妞持续的高分贝并不因父亲的到来而结束,惊悚在延续。方博年一把抱在怀中,这才发现脚下的纸屑,和墙上那片空白。
  “好了,好了,别叫了……安静,克瑞丝……”方博年不住地哄着。
  没用,小妞失控了,方博年捂着鸣笛的小口,旋风般离去,深深一瞥,奇奇一个哆嗦,颓然地倒在了一堆还未穿过一次的新衣服里。
  熬过了沉闷的周末,方博年平静开口:“我打算在附近给你租间公寓,你自己最近有时间就找找看,价钱不用担心,只要你喜欢就好。”
  一直闷闷的奇奇,斟酌男人话里的含义,看样子,只是就事论事,没有追究撕画的意思,可这搬走的提议大大地伤害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想弄走我?”
  这样的口气方博年不是很习惯,想了想,又忍了忍,继续道:“克瑞丝不在的时候,你住哪里都成,周末……我需要陪她。”
  话说的再明显不过,井水不犯河水,单独搬出去,对大家都好。奇奇心里也明白,但,他无法忍受方哥丝毫没有看到自己所受到的伤害,小孩子怎么了,犯了错误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凭什么黑不提白不提搬出去的是自己?方哥未免也太娇纵女儿了。以后怎么办?
  奇奇心一横,语气也硬起来:“我不搬,难道原先郝童也是要搬的吗?”
  接下来的5分钟里,当奇奇看到眼前的方哥犹如野兽猛然中箭后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后悔药没地方买去,不等奇奇再说什么,方博年已经起身,缓缓地走进卧室,房门关上的一刹那,奇奇眼中看到的是一个略显颓态的不再挺拔的男人背影。
  还没等奇奇找到房子,或许根本没有费心去找,夜半2点,方母的电话惊醒了沉睡中的两人,一个翻身,奇奇懊恼地堵上双耳:“烦死人了。”
  “什么?什么时候?”方博年匆忙的下地找鞋。
  “好,你们先别慌,我马上过去。”挂上电话,胡乱地穿好衣服,一把就被床上的奇奇抓住了:“这么晚了,干什么?”
  “克瑞丝离家出走了,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奇奇怔怔地松开了手,看着男人抓起车钥匙急忙忙地开门而去。
  空张的手里还留有他的触感,床上,是淡淡的余温,整座公寓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一抹失落,几许厌烦后,莫名的恐惧悄然弥漫,奇奇钻进被里,再也不敢探出头来。点灯熬到天明,然而,男人终究没有再回来。
  一天一宿,方母的焦虑,使方博年不得不再次徒劳地开着车盘旋在家附近,一圈又一圈。拦住了母亲非要报警的举措,一直沉默不语的博华强迫老人服下几粒安定药丸,沉沉地说:“我再出去找。”
  分头行动,到现在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小妞半夜一个人溜出去,这个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胆子,难道她不害怕吗?小孩子不是都该怕黑吗?
  克瑞丝……你在哪里?握住方向盘的双手抑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电话骤响,方博年急忙接起:“小华,找到了?”
  很干净、很温和,也很……沉稳:“是我,郝童,小妞在我这里,你不用着急。”
  “……”
  “脚都磨破了,已经洗过澡上过药了,正在睡,嗯……很厉害,才5岁,居然识得路,你教的?
  “不……不是……你知道,我认路很差。”
  “没关系,今后小心点,不要再迷路了……”
  “……”
  “那……晚上是我送过去,还是你来接?”
  “我来接吧。”
  “行,别担心,有我呢,你也累坏了,赶紧休息吧。”
  “郝童……”
  “嗯?”
  “……谢谢……”
  “……嗯,我接受,你是得谢谢我。”
  “……”
  夕阳西下,紫罗兰色的晚霞涂抹了半个天际,湖水泛着同样感伤的蓝,岸边喧嚷的人群声,叮叮当当的车铃声,一家家酒吧临近夜晚的揽客声,吉他歌手沙哑的倾诉声,搅合在这座城市琥珀般的秋色里。
  方博年缓慢地将车穿行在狭小的马路上,不停按着喇叭催促着前方挡路的人群。郝童居然约了他来这里接小妞,还真是……有创意。闷闷地想着,心却鼓胀的要爆出胸口,如同眼前的路,越是着急,越寻不见出路的仓皇。
  “吉他吧……”方博年一家一家寻看着,这条临湖而开的酒吧街,大多都是静吧,他很少来,想不到,到真有几分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味道。
  那座著名的连接两湖成一脉的微拱石桥,掩映在失去清翠的杨柳轻轻拂动中,往来桥上的人群里静静地伫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桥上的他好像命里注定在等待什么人,且要等一辈子的执着。怀里的小妞安静地靠着他,金黄色的余晖涂抹出永不褪色的画卷,桥上的人,应该在看远方更绚丽的景色吧?
  郝童伸手指了指近旁的胡同,示意那里可以停车,小妞却将头懒懒地埋得更深了,似乎对再次和猪爹地重逢,已失去了最初的期盼和欢跃。
  缓缓步上桥,那张年轻而俊雅的面孔淡化了周遭一切的世俗,庸庸过客,唯独眼前的人是那么的清晰醒目。
  “小妞,爹地想你了,为什么不说话?”郝童柔声哄着。
  伸出去的手臂,空落在那里,小妞将郝童的脖子搂得更紧了,躲闪着猪爹地。
  颓然无语,默默看着男孩和女儿,方博年突然很想哭。
  郝童亲亲拍拍黏在身上的小可人,又低语了几句,小妞方才有所松动,不情愿地回身看爹地,方博年再次伸出手,稳稳地接过女儿,搂在怀中,几日不见,怎么轻了?紧紧地抱着,生怕再丢了什么,亲着小妞的额头,眼圈红了。
  郝童别过脸去,男人难得流露出的几许温情,让人眼眶发热。
  “听说……签证已经下来了,哪天走?”
  “后天……”
  “噢,这么快……”
  “是啊,学校那边已经开课了,再不去,就跟不上了。今晚约了些朋友聚一下,让你跑了这么远。”
  “没关系,是小妞给你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沉默,凝视,心在战栗。
  “我想……如果可以,你不如考虑让奇奇另住个地方,尽量避免他和小妞见面。”
  “……我……知道了。”
  不远处的酒吧里跳出一个人来,是冰激凌,一个女孩子拉着他的手,冲着桥上叫道:“郝童,快点,要饿死了。”
  “噢……就来。”
  又是一阵沉默,时间无情的分秒不停。
  “对不起……”方博年深深地望着即将离去的男孩说。
  “什么?”郝童晶亮的眼睛闪烁着耀人的葡萄紫。
  “所有的……一切……都对不起,走了,就别再回来了,都忘了吧。”抱着小妞,方博年转身离去。
  这一次,不说再见,这一次,他要将背影留给他。
  当寒风呼啸而过的时候,丁未却按兵不动了,方博年几次催促,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再等等。肉已经在锅里了,你还怕吃不到吗?丁未的口气莫名的阴冷、淡薄。
  就连张如海也不确定,似乎丁未正在忙着另一件重要的事情,神秘到连他都不晓得具体情况。
  奇奇还是搬了出去,不过,房子不是租的,在一连几天不说话的坚持下,方哥在对面郝童曾经住过的小区里,买了一套二手房。
  拿着新钥匙,看着房产证上“韩雨奇“三个字,奇奇的脚站在这座城市中,第一次有了不再漂泊的安稳。
  除了周末,其余的时间都待在方博年的公寓里,寂寞也无聊。方哥总是忙,偶尔还住酒店。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他再也不想接外面的活,到后来,索性连正当的演出都停了,窝在家里攻克最新游戏,收集最新影碟,新买的笔记本坏了再买更好的,实在无聊了就跑到商场刷刷卡,将自己打扮得光鲜耀眼,等待方哥看到自己眼前一亮的样子。
  不过,光鲜亮眼似乎不太起什么作用。以前的方哥在那方面算是个厉害角色,不知是不是和年龄有关,还是工作太辛苦。方哥似乎失去了从前的某种热情。开始奇奇还怨念是不是嫌弃他曾经被那老头子碰过,在怨念的眼神里,方哥还是表现出了有容乃大的风度。
  只是,当俩人真刀实枪在床上较量时,方哥……总不在状态。且,那玩意一次比一次不好使。任凭奇奇施展浑身解数,勉强放了进去,没几分钟,方哥就缴械投降了。最近的一次,居然半途而废。望着方哥软塌塌的那里,又不好说出口,方哥毕竟是方哥,即便再不行,奇奇也知道这个时候只能装聋作哑,不敢非议。看着男人颓然而倒的强健身躯,奇奇的心,都凉了。
  年轻的心,是拴不住的,奇奇开始重约旧友,隔三差五的跑出去做东请客,哪里好玩就去哪里,刷卡的同时也不忘一展俊艳,挑挑可心的货色偶尔败败火气。
  偏偏点背,就在一家新开张不久的酒吧里,正和一个对上眼的小哥说笑,一抬眼,就撞上了依旧风度翩翩的方哥。
  登时,俩个人都愣住了,不言而喻,到这地方来,谁的目的不是一目了然啊,男人的脸上一丝尴尬,而男孩先是惊魂未定,马上又黑了脸甩手出了酒吧,什么心情都没了。
  一场单方面的冷战后,奇奇由一个步行者变成了驾车族,开着新跑车仍在怨念方哥这次未免有些小气,自己看上的几款,都因为方哥略嫌贵而折中买了现在高低不就的一款。
  不过,方哥越是对自己好,可自己为什么就越怨念呢?心情反倒不如从前见到方哥时那么渴慕与爱恋。有了车的男孩,长了翅膀似的,即便不是周末,在冰冷如活死人墓的公寓里也渐渐失去了宅下去的兴趣,等待,不是他奇奇所能忍受的主旋律。
  自从那次尴尬的巧遇后,奇奇知道了方哥许多东西都变了,唯独花心永不会变。他甚至都懒的问一下,和别人做的时候,你那玩意好使吗?算了,这个圈子,像他们这样的人,守身如玉,简直天方夜谭,方哥的誓言不是还有效吗,那自己还怨念什么呢?趁年轻,也趁方哥还没变卦,多享受一天是一天,将来回老家,里子面子都风光,如果可以,再帮父母买套房,接到北京安享晚年,也不枉回报他们给了自己这副好皮囊。
  有了这样的默契和配合,开始各安天命。奇奇学会了审时度势,不再怨念丛生,估摸着方哥快回来了,就乖乖在家陪着,做不做那事也无所谓了,小猫腻是拿手好戏,至少方博年不反感。
  方哥的酒喝得越来越多,烟也抽的厉害,有几次站在小妞的房间里,望着墙上那片曾经悬挂全家福的留白,一站就好久。每逢这个时候,奇奇便自觉地躲出去。他知道此时此刻,男人心里想的是什么,所以不想看,也懒的看,躲出去,对彼此都是件好事。
  冬季的夜晚,清冷如水,冰冻的心,放纵的身,男人的身影孤傲寂寥,游荡在可以找点热度的那些喧闹中,不哭不笑的碾碎身下所有的呻吟,世界末日般的寻觅着疯狂。男人脸上的表情,冷过街头旋起的那缕最凛冽的寒风,让人看着就心生寒意。
  一场艳遇,使方博年不假思索地抱着从茶餐厅里眉眼相对一下午的男人上了床。艳遇似乎很挑剔环境,看着姿色颇佳,方博年也懒的和他讨价还价,依着他进了一栋精致小楼,看样子,艳遇的条件还蛮不错,干净也讲究,俩人很快进入状态,令方博年微微惊讶的是,艳遇格外喜欢照镜子,满室的镜子,水晶般的光芒,两俱赤
裸裸的身体,以各种激荡的交 媾姿势,在镜子的光棱里,反射出片片破碎的情 欲。
  方博年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一闪而过的痛苦,让身下的艳遇也顿生怜悯之情,这个男人,怎么会这样的痛不欲生?
第十六卷 地动山摇
  一章95
  热暖的办公室里,两个沉默的人。
  张如海紧锁眉头,方博年抽着烟,一脸的淡漠。计划搁浅了,丁未和司令员都停止了一切的活动。静如海底的泥沙,除了等,他们别无选择。
  撇开张如海,走到窗前,铅色的天空几多苍白的云,无力悬浮,灰蒙蒙的尘埃笼罩住整座城市,看不清也洗不净。
  他那里的天空也有这样的苍凉吗?会不会是雾气弥漫的混浊萧瑟?
  手中的咖啡恍若谁的瞳,黑漆漆的映出几道光影。
  “你考虑一下暂时离开北京,先不要和他们有任何的联系,丁未似乎嗅到了什么,现在不动,我们也不要动了。”
  回过神来,方博年淡淡地问:“你在怀疑我?”
  张如海正色道:“我不认为你会愚蠢到去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那我为什么要离开?”嘴角边一抹掩藏不住的嘲弄。
  “我发现有件事情很巧合的重叠了。”
  “什么事情?”
  “心情。”张如海慢悠悠地吹开茶杯里的浮叶,继续道:“丁未最近一直心情不好,很巧合地,你的心情也同样的糟糕。”
  方博年不冷不热地回道:“你还真会巧言观色,不枉你久居人下的寂寞。”
  面对话里淡淡的讥讽,张如海也淡淡地答道:“人活着,总得有所信,也需要为所信的去付代价。”
  扫向一脸淡定如云的男人,方博年忽然道:“其实,我不讨厌你,甚至还有些欣赏你。”
  张如海笑笑,回看眼前这个看似优秀可从未真正快乐过的男人,轻声道:“我也不讨厌你,只是有点可怜你。”
  方博年哪里都没有去,心情不好,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这个冬天,是蛰伏的一季。新年的钟声结束后,春节的爆竹又炸暖冰冻的大地。
  托着手机,坐在大年初一的晨曦里,整整一夜,即便时差6、7个小时,现在那边也早过了半夜,中国人,无论在哪里,除夕夜还是要过的吧,拜年总是要有的吧?
  他连一个短信都没有。
  方博年呆呆地,托着手机,继续坐在晨曦里,回头看看床上另一个酣睡的模样,一丝苦笑。从新年开始,奇奇就念叨着要他陪着一起回家过年。这个提议多少叫人觉得可笑。
  回家?什么身份?朋友?还是别的?
  “我说在北京认了一个干哥哥,家里人都知道你。”奇奇的准备工作做的又早又充分。带方哥回家过年,这是一次不可或缺的重头戏,奇奇运筹帷幄了很久。
  只可惜,方博年哪里也不会去,年底正是忙的时候,丁未那边也伺机而动。拖了整整一个冬季,张如海说,最近司令员又开始频繁的和丁未联系了。
  一句淡淡的:“以后再说吧。”彻底浇灭了奇奇荣归故里那簇跳动的火苗。
  奇奇思量一下,第一个春节,总要陪在方哥身边稳妥些,他可不想留下那么多的空挡让别人来填补,玩归玩,但雀占鸠巢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心底一抹不安从未真正消逝过,郝童还有个英国大学可以念,可自己呢,难道真像从前那样继续泡在这座城市里卖舞为生吗?想想从前的光景,一阵寒意,奇奇乖乖地留在了方哥身边过大年。
  今年不用李莫催,还不到8点,门铃就乱响一气。晕头转向地打开门,李莫一下清醒了。
  门口站着一脸严肃的方博年,身后是另一张困倦不堪的脸。奇奇没精打采地打着招呼:“李哥,过年好。”
  没办法,看着方哥那么早一个人就要出门,奇奇强打着精神非要跟来。方博年也不反对,只说了一句:“困了你就去他家补觉吧。”
  嗯,那是一定的,熬夜看电视又网聊的奇奇,靠在李莫家的沙发上东倒西歪时,被刘亚请到了客房里。
  炖上早就准备好的鸭肉,刘亚使了个眼色给李莫。李莫会意,冲着盯看电视里歌舞升平的方博年道:“方方,有个朋友从非洲带来的一组木雕,帮忙看看,木质怎么样?”
  方博年懒懒地起身随李莫进了书房。
  木雕,还能怎样?漂漂亮亮的摆在书柜里,姿态各异。
  “怎么样?怎么样?”李莫爱不释手地逐个显摆。
  “挺好。”方博年万年不变的一句台词。
  重新摆好木雕,又从旁拿出一个信封,默默地递给方博年。
  打开信封,原来是叠照片,抽出一半,手停住了,方博年似乎被烫了一下,又塞了回去,问道:“干什么?”
  李莫耸耸肩:“礼物……我觉得照的不错。”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方博年将照片丢回了书桌。
  李莫重又拿起来,塞进方博年的手里,沉声道:“方方,你看看,你仔细看看,我不是要你看他在伦敦的草地上有多么精神,我是让你看看自己的心,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真正想要的。错一次可以,接二连三地错下去,这辈子就完了。”
  缓缓地抽出照片,男孩脸上淡淡的忧伤,那抹安然无忧的阳光笑呢?他若不笑,这端又怎能不心痛?
  “都结束了,人这一辈子,到最后不见得都是最想要的。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从前是这样,以后……也还会。”
  “丁未早晚都得完蛋,可你们俩的路还很长,若他可以接纳,你为什么一定要拒绝?”
  “李莫,换了是你,会去伤害刘亚的家人吗?若真伤害了,刘亚会原谅你吗?”
  沉默片刻,李莫道:“若她的家人伤害了无数人,我想,她会原谅我的。”
  “但是,你会心里好过吗?你忘的了吗?”方博年望着照片,眼眶红了:“我忘不了,他也忘不了,不单单是丁未,还有很多别的。”
  “骆月晨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和他解释?方方,你这是在苛责自己,还是在惩罚自己?”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自己的债,用不着和谁一起背。”
  李莫有点激动:“你说什么,就因为你老这样,才给他造成某种错觉,什么都是你不对,受伤害的一定是别人。”
  “难道不是吗?若不是我,骆月晨也不会……算了,我不想提从前,让我安静的过个年。”
  挥挥手中的照片,苍凉一笑:“谢谢,我收了。”
  一把拉住往外就走的方博年,李莫急切地:“方方,别这样,相信我,郝童不是你想象中那样记念仇恨的人,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父亲迟早要出事,这和你没关系,骆月晨的事情,他已经都知道了。”
  方博年忽然又笑了,点点头:“我知道他都知道了。他那么聪明,就算不找你,也会想办法弄明白的,今天的选择,不是我一个人的,也是他的。”
  李莫半响不语,想起临走的郝童那一脸的哀伤,一点不比眼前的方方少多少,良久,缓缓道:“也许,他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遗忘。”
  方博年嘴角边泛起一抹自嘲:“最容易遗忘的就是爱情,何况,他还那么年轻……”
  李莫正色道:“爱情无关性别,也不分年龄,年轻的他尚且如此,何况是一辈子。”
  “方哥,饭好了,出来吃饭。”奇奇的脚步声穿越而来。
  李莫无奈地摇摇头。
  采编室里一片嬉笑声,几个同事凑在电脑前,脸上都放着异样的光彩。
  “真搞不懂,挺帅气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癖好,干就偷偷的干,干嘛玩自拍,这不是把自己玩进去了吗。”
  “因为帅气,所以才有资本。你别看那些女明星哭的跟泪人似的,玩的时候,多HIGH。”
  “喂,话说这种事情毕竟还是女人吃亏些吧?人家不是也说了‘很傻很天真’……”
  一阵笑,另一个也接口:“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哈哈哈哈,各种内容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办公室。
  啪地一下,合上手中怎么也看不进去的文稿,推开椅子,董菲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满是喧笑的采编室。
  身后的几张嘴暂时转移了目标:
  “又没说她,干嘛这副德性。”
  “总交不出好稿子来吧,又被主编骂。”
  “什么啊,吹了有钱的男朋友,正独自体味一千个伤心的理由呢。”
  笑声再度响起。
  站在楼道里的董菲,花容惨淡,泪水涟涟,渐渐的,眼内的恨意燃干了欲流的泪,过了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季后,心中的创伤又重新裂开了口,自从分手后,方博华连个挽回的电话都没有,人,在温存了那么多年后,怎么可以绝情到这个地步?
  擦干泪水,垂首不语走向办公室,身后的声音响起:“董编辑,你的邮包。”
  匆匆签过字,辨别着模糊不清的来件地址,居然是空的,也没有寄件人姓名,再一抬头,送件的人也不见了。
  掂了掂,还挺轻的。走回办公室,同事们也都纷纷散了,再多的八卦,也架不住反复的八来八去,失去了最初的新鲜感。
  居然是盒录影带。也许是哪个热心人士举报什么内幕新闻,这样的事情,报社不是没有过。一丝兴奋,董菲暂时忘却了刚才的不快,看看四周各自忙碌的同事,将录影带迅速掩在文件夹里,疾步向小会议室走去。
  锁上房门,合上百叶窗,若要真是什么大新闻,当然要吃独食,最近的稿子总是被主编说没有新意,好,这次给你个新意看看。
  带子缓缓地转动着,将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小,董菲的心快跳出来了。
  当时间,地点,人物几大要素都具备的时候,也算见过几多世面的董大记者彻底惊呆在影像清晰的屏幕上,即刻闭上眼,捂住欲要尖叫的嘴,浑身战栗后,董菲苍白的脸色转瞬赤红一片,极力恢复停顿的呼吸,缓缓地再次睁开眼,这一次,强忍着翻腾而涌的胃液,将画面上的人物彻底地认清,无限的恨意取代了莫名的惊恐。既然今年是如此多事之秋,不妨再给这纷乱的世界添点乱子,她所能做的,也就这么点了。
  二章96
  谁说春雨贵如油?一连几天都是稀稀拉拉,没完没了。即便如此,也浇不灭这尘世中的烦躁与喧嚣。整个世界都在吵嚷、惊讶、唾弃、嗔骂、嬉笑。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个门、那个门,事件多的让人眼花缭乱。仿佛成了本年度新闻事件的主流,名人们恐慌着,逃避着,斥责着,也故作镇定着,大到国会议员,小到名模演员,纷纷出笼,盖都盖不住□裸的暧昧与桃色,大街小巷嗤笑之声串烧不断,弄得人心痒难耐,呼吸加重。
  李莫愤怒地摔了桌上的电脑,刘亚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男人,一向温柔可亲的脸上,会有如此惨烈的表情。望着地上一堆垃圾,刘亚好半天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喃喃地:“方方,该怎么办?”
  当方博华冲进奇奇欲挡不住的门口时,奇奇终于也吼出来:“你他妈疯了,要是他在,我根本不会给你开门。”
  疯狂地翻遍公寓里每一个角落,方博华将无处宣泄的怒气转嫁给同样愤怒的奇奇:“死gay!”
  “你他妈骂谁呢?”
  “我骂你们这群垃圾,人渣……”
  “你哥也是gay。”
  “都是因为有你们这群贱货才毁了他。”
  一场混战,奇奇捂着漂亮青肿的脸,望着摔门而去的方博华,高叫着:“别以为我怕,我是让着你。”
  望着大盘上博A集团的股票直线跌落的绿线,陈可终于落泪了。一瞬间,那个男人,她彻底的了解了。没有震惊、没有怨言,除了那份总也无法抹去的心疼,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他,没有看上去那么的坚强。
  不断的电话,扰人心绪,再次接听,陈可的声音依旧温和沉稳:“喂,您好,博A办公室……嗯,没什么,那是有人恶意的诽谤,事件仍在调查中,不必过于关注……”
  郊外的一间小屋里,张如海头疼地看着站在窗边动也不动的方博年。
  将怀中的食品放在桌上,张如海犹豫地开口:“吃点东西吧。”
  方博年仍然盯着窗外的斜风细雨,几棵明晃晃的迎春花,在雨中哭泣。人面不知何处去,为何桃花依旧笑春风呢?真心的笑一次,好难。
  张如海叹口气,默默地抱起食品走进厨房,此时此刻,他真的有点担心了,自从那两俱□而战的男人录影铺天盖地在网上蔓延开来,方博年就再也没有一点人的生气。
  为了以防万一,将他秘密地带到这里,白天晚上和一具行尸走肉相处在一起,那滋味真是不好受。开始还规劝几句,可是到现在,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人都是有好奇心、窥视欲的,即便像张如海这样的人,也难免禁不住外界的沸沸扬扬,更何况,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对于方博年,他是要负责到底的。当看到那样惊心动魄,男男欢爱的画面时,很少为什么动容的他,那一刻也手心发凉了。多看一眼,都是对心灵的亵渎,对生命的残忍。
  凭着职业嗅觉,这件事情的发生应该不是偶然和无聊媒体的杰作。画面清晰,角度专业,另一张面孔进行了处理,只剩下方博年无数个放大的表情,场景布局似乎也很古怪,亮闪闪,反光耀眼,四周都是镜子,重叠的影像处理的也很精美,难怪点击率会这么高。
  难道,丁未前一段时间的蛰伏,就是为了要看方博年今天的下场吗?而方博年显然还没有从艳照门事件中清醒过来,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了一切。张如海真怀疑,若不是他一日三餐的送到方博年面前,方博年会不会无动于衷饿死在这屋里,且还要一直望着那几棵迎春花死去。真担心,那娇艳的黄花雨后凋零,那时候,方博年没的看了怎么办?
  擦去头上的汗水,张如海将热气滚滚的面条端出了厨房,一抬头,楞了,只见方博年已经离开了窗口,拿着手机,缓慢地开口道:“好了,你可以收网了,他们下周出货。”
  “你……先吃饭吧。”
  “谢谢。”方博年忽然道。
  深吸一口气,张如海发自内心的:“我也应该谢谢你。”他知道,此时此刻,让这个骄傲又脆弱的男人重新走出这个房间,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谢我什么?我只不过是在赎罪罢了。”方博年稳稳地坐在面条前,欣赏般地嗅了嗅,然后,缓慢而认真地将它们送落下肚,就像做着一件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事情。
  方哥回来了。
  奇奇险些从沙发上跌落到地,放下手里的游戏键盘,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刚刚进门一句话不说的男人面前,失踪了半个多月,他似乎又老了许多。
  看了男孩一眼,淡淡地问:“缺钱了?”
  半晌,诺诺的男孩小声道:“方哥,我……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方博年回转过身,眯起眼,看着奇奇,忽而问道:“你不介意什么?”
  奇奇慌张闪烁,细白的脸上布上迟疑的红晕,嗫嚅地:“就是那个……录像。”
  方博年点点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走到卧室门口,忽又转过身来:“喂,你不是说你们家那边挺好玩的吗?过年也没回成家。嗯……后天怎么样?要不,明天?”
  “什么明天?”奇奇困惑不解。
  方博年又重复着:“我是说,后天走还是明天走?”
  奇奇更加不安了:“现在?回我家?”
  “是啊,你有事?”
  “不,不是,可……你公司里……”
  方博年又笑了,笑的奇奇心里直发毛:“你到底要不要回家去?”
  踌躇着,最后忙不迭地点点头,既然方哥主动提出来,那还不赶紧答应下来,管他为什么要离开北京,也许,等风波平息后再回来,嗯,奇奇觉得,再待在北京,连他都不敢出去玩,说实话,太跌面子。一想起圈里的朋友们笑得诡异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出来,方哥真是的,玩也就算了,干嘛还让人拍下来,准是着了别人的道,瞧他在镜头里那疯狂样儿,在别人那里万里长城永不倒,妈的,在我这里就是“心太软”。也好,借着这次回家,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再这么下去,真的不知道还能和方哥走多久。
  酒店的甬道里,所有的人都止住了呼吸,连交头接耳都忘却了。博A股票的走势,老板的失踪,已经闹得不少人辞职的辞职,观望的观望,就算还有些希望的,看了网上的那组宣传,也义愤填膺的离开了博A,以示某种清白。那又怎样?夜班无眠时,伏在电脑前,继续翻看源源不断地新的刺激,且猥琐的笑容闪烁在无人可窥,却又人人得知的私欲里。
  从大堂到顶层办公室,短短的几分钟,就像走完了一辈子。
  见到端坐在办公桌前的陈可,方博年难得在许多年匆匆而过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陈可扭过脸,静静一笑,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动听:“早上好。”亦如从前的娇媚可人。
  “早上好。”方博年依旧站在那里,没有离去的意思。
  放下手中的文件,陈可站了起来,迎向方博年深邃的目光,忽然幽幽地说:“知道吗?有很多男孩子喜欢我,可我却都拒绝了。”
  方博年静静地听着,除了工作,他从来没有如此安静的听过这个女孩子的心声。
  陈可继续道:“我讨厌你,讨厌你是我的老板,讨厌你不喜欢我,以后,还会讨厌下去,你能原谅我吗?”
  方博年轻轻回道:“能。”
  接到方博年的电话,李莫几乎一路冲过来的,到了博A的门口,脚步却沉重起来,第一次,他渴望见到方方,却,没了勇气。
  看着傻站在屋中央的李莫,方博年忽然笑了,淡然地,站起身,走到面前,温润的眼睛湿漉漉地,像只小鹿寻找着失散的母鹿,虽然一片黯淡,可是温情却丝毫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
  李莫想哭,那压抑在心里多年的怜悯与疼惜,瞬间爆发了,眼里有了润泽,却不好意思真的让方博年看见,侧过脸去,努力笑道:“干什么?你这么看着我,容易导致犯罪啊。”
  这个时候,李莫的玩笑还是一点都不好笑。
  缓缓地,无声地,方博年抱住了脸上乱七八糟什么表情都有的李莫,轻轻地,生怕惊扰了怀中的人。
  李莫还是惊着了,愕然地半张着嘴,乍着双臂,僵直在方博年的怀抱里。耳鬓,摩挲着方方特有的软发,淡淡的清香。
  “如果你和我一样,该有多好,呵呵,可惜,你不是。”耳边,回响着方方特有的嗓音,沉沉的感性。
  “博年……”李莫的眼圈彻底的红了。乍开的双臂,迟疑来,犹豫去,最终,合拢上了。
  “从小到大,都是我让着别人,只有你一个,总是让着我,对不起。”方博年静静地述说着:“你可怜我对吗?因为我爸总是打我,你就把我藏到你家里去?因为我妈总是偏疼小华,你就为我抱打不平?因为我没法再考美术学院,你就陪我喝了个通宵?因为我爸死的早,你就偷偷往我书包里塞钱,还死不承认?因为我没有女朋友,你连自己喜欢的也肯让给我?因为我是一个Gay,所以你只能和我做朋友,对吗?”
  “方方……”李莫一时难言,多少年了,方博年从来不会说这些话,虽然你知我知早已习惯成自然,他们俩个,压根就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拥在方博年宽厚温暖的怀里,却充满了说不出的感伤与心痛,似乎,在为彼此的从前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总结。
  贴了贴李莫滚烫涨红的脸,方博年静静地放开了,轻轻地说:“我要出趟门,估计会很久,我妈和小华,还有克瑞丝,没事过去看看他们。”
  “什么?现在?”
  方博年递过一个信封,李莫迟疑接过来:“这又是什么?”
  “收好这个,等我走了再看,记住,你是我的律师,要尊重委托人的权益。”
  李莫喃喃地:“方方,你,干什么?你要去哪里?这个时候博A很需要你。”
  方博年笑笑:“出门散个心,成吗?陪奇奇回家,我答应过的,不能食言。”
  “你说什么?你答应过什么,方方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许你走。”李莫有点急了,方方笑的让人心里害怕,心律严重失调。
  方博年垂目而语:“知道吗,丁未被审查了,还没立案,但被监管了,和他一起的人,一个一个拎出水面,大军现在也在接受调查,我也不例外……”方博年又笑了。让人揣摩不透的古怪。
  李莫猛然一个激灵:“你想跑?”
  方博年摇摇头,淡淡地:“跑?跑得了吗?我只是不想继续看戏罢了。”
  李莫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失败了,绞尽脑汁,力求突破那道狭窄的心门:“别这样方方,张如海不是答应过你,会放你一条生路吗?等这边的事都了结,移民国外,去英国,找他去,这里有我,还有小华,很多东西,人们迟早会遗忘,国外的生活更适合你们,方方……”
  “李莫,别忘了,你说过会和刘亚努力把日子过好。”
  “什么?”仓促中,李莫想不起他什么时候和方方说过这个,思索中,方博年笑着按响对讲机:“陈可,谢谢你,可以出票了,对,明天的,成都,两张。”
  想阻止,可是,彼此的目光接触的一瞬间,无限的寒意,末路的凄凉。此时,何来离别的伤绝?
  方博华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任凭时钟滴答滴答回响在无人的客厅里。大哥和母亲在房间里,已经很长时间了,听不到一点动静,一切,都安静的让人窒息。敞开的窗,飘浮的絮,无神的双眼,晦涩的春光。
  方母将手中洗净的衣服一件件缓慢地叠起,额前的白发有些凌乱地垂下,从大儿子一进屋,彼此沉默到现在,几件衣服,连扣子都磨得发亮。
  “你……什么时候回来?”方母终于幽幽地开了口。
  “不清楚。”方博年应道。
  瞟了儿子一眼,又把叠好的衣服,再次打开,继续道:“一直希望你能过好,也知道你心里有许多苦,婚离了也就离了,不想再找……我,明白,什么都明白的,从来没怨过……”再度向儿子望去,母子二人的目光空中相撞,老人眼中的痛楚强忍着又灭了。
  方博年楞住了,瞬间,明白了。转过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这些年的辛苦,到底为了什么?谁都没有过的太轻松。
  走到母亲身边,搂过瘦小的肩头,怀中明显的一哆嗦。让人更加心酸。多少年了,他未曾靠近过她一步,生疏的,像陌生人,却又小心翼翼地关注着。生怕有什么闪失。现在,这样的拥抱,似乎来的有些迟了,心,已经伤过了,他不得不再次抛开她,只为了依旧无法去面对,虽然她渴望他留下,可还是亦如从前那样,无力干涉,不敢轻碰,他,像个昂贵的瓷器,与其留在身边,哪天一个不小心打碎了,不如任他辗转在旁人之手,她还能翻着过去的岁月,默默鉴赏着曾经拥有的那份骄傲。
  坐在首都机场候机室的长凳上,奇奇全神贯注地摆弄手中的PSP。时不时瞟瞟不远处一直在接听电话的方博年,对着电话,他的话远比和他说的多的多。
  方博年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电话那端略带沙哑的声音:
  “这个世界很不公平,你玩了我两次,我才玩了你一次。为了你,他连老子都可以不要,你却还在继续伤害他,你毁了他,所以,我也要毁了你,没人能从我丁未手里抢走任何东西。你既然抢了,那,就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真正伤害他的不止我一个,作为父亲,难道你的所为就能让他得到快乐和幸福吗?我承认,我是该下地狱,只是让我厌恶的居然和你同行,所以,很抱歉,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吧。”
  “方博年,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会在地狱门口等着你!!!!”
  恍惚一笑,按下关机键,茫茫地抬起头,走到机场的邮寄筒,掂了掂,不重,一本帐簿,一张磁碟,收件人:张如海。轻轻地塞进筒口,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寻到奇奇,走过去,看着男孩子专注在另一个奇幻的世界里,轻轻拍了拍肩膀,冲淡地说:“走吧。”
  银色的飞机缓缓地滑行在长长跑道上,隆隆的螺旋声悲唱离别的歌。
  奇奇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游戏,有点兴奋地看着机窗外的壮观,扭脸笑问:“方哥,这是头等舱?”
  看着奇奇,无论怎样,他都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方博年柔声说:“是,你坐好,扣上安全带,要起飞了。”
  “是啊,要起飞了。”奇奇听话地看着美丽的空中小姐优雅地检查着每一个客人的安全带,跑得再快,不如飞起来的炫目多彩。
  机场大厅里,一前一后飞奔着两个身影,女人居然跑在了男人前面,身上还穿着家居的套头衫,虽然天气还没有那么燥热,可两个人已大汗淋漓。
  “老公,快……快点……方方……”刘亚忙里回顾落在身后的李莫。
  李莫的手里攥着一封信,眼睛红红的,实在跑不动了,可还在咬牙坚持。方方,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怎么能这样?这就是你最终的选择吗?
  扑到登机口,重重栅栏拦住了奔跑的身影,工作人员无情的告知,飞机已在5分钟前起飞了。
  一屁股瘫在了地上,刘亚耗尽了所有力气,此时再也无法站起来了,看向呆望玄关口的李莫,刘亚突然喊出声:“你跟他讲什么狗屁信用啊,他哪一次和我们讲信用了?每次都是被他骗……死方方……”话噎,捂住嘴巴,眼泪滚然而落,这次,真的说不下去了,早知如此,她永远不要提这个字,方方,回来,我们要你平安的回来……
  三章97
  到了成都,就像到了家门口,原本再坐几个小时的长途车才能到达奇奇的老家金川县(化名),可奇奇留恋的样子,让方博年放慢了脚步,留在了这座秀美丰饶的天府之都。
  嗅着风中的油菜花香,感受着湿润的气息,看着快活的奇奇,方博年的目光里一丝淡淡的留恋。生活,为什么美好的只是一瞬间?太快了,快得仅在一个呼吸之间。
  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奇奇只恨手长的少,又不好让方哥一起受累,还好,方哥默默地接过几个大袋子,没说什么。
  有好一会儿,方哥不见了,被奇奇堵在药店门口,奇怪地问:“你不舒服?”
  收好药,方博年淡淡地:“没什么,胃药,以防万一,还需要买什么吗?”
  购物永无止境的奇奇担心地看看方哥的气色,摇摇头,适可而止还是必须的。
  留宿在成都,夜空当好,吃了最美味的麻辣锅,若不是习惯性节食,奇奇真想吃遍整条街。哪里的东西都不如自己家的好吃,擦去嘴角边的红油,奇奇满意地欣赏着成都夜色的美好,看看身旁的方哥,英俊的面容,优雅的举止,一丝清冷的高贵,这一刻,是幸福的。
  第二日,俩人睡到自然醒,奇奇发现,方哥这一夜难得的安稳。起床后,赶到汽车站,奇奇的心开始飞向了金川。
  踏上车的一瞬间,不知为什么,方博年忽然转过身,认认真真地看向身后这座美丽的城市,嘴角边一弯弧,犹如凄凉夜空中的那道冰冷月光,涟涟收起,毅然地钻进了车里。
  “你在看什么?”抢先落座的奇奇抱着那些家当问。
  方博年笑了笑,沉声道:“这座城市,值得留恋,好像有一天,注定要回到这里一样。”
  奇奇眼里一闪一闪:“对啊,不一定北京才是最好的居住选择。”
  看向窗外,方博年不再说话,奇奇心里的小泉眼,又开始冒出朵朵幸福的浪花,要是将来和方哥住在成都,也不错,至少离爸妈近些,越想越觉得北方那个灰蒙蒙的城市一片浑浊不堪。
  车开的很快,即便两边的景色再不错,闷在人多味杂的长途车里,方博年还是感到了不适,心慌得厉害,难得的胸闷头晕,不禁暗笑,老了,就是老了,人,得服输。
  “快看……快看……”随着吱地一声刹车,车里的人不约而同的前仰后合,昏昏欲睡的奇奇脑门撞在了玻璃上,疼得直呲牙。方博年也从震荡中清醒过来。
  人们纷纷探出头去,还在惊讶地叫嚷着:“看……蟾蜍,全是蟾蜍在过马路……”
  乌压压一片一片,蹦跶蹦跶,形成难得的壮观场面。奇奇忙掏出手机。一旁的方博年扫了扫窗外,厌恶地闭上了眼睛。
  “方哥,看见没?好多啊。”
  “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惊讶的?”
  “这么多,第一次见。”奇奇欣赏着自己的摄影作品,回头发到网上去,得瑟得瑟。
  等了好久,车再次发动,即便如此,往来的车辆,还是碾碎了不少“马路过客”,公路上到处都是乌黑残破的尸骸。
  方博年要吐了,憋住气,强迫自己喝了几口清水,目光散淡地瞟向窗外,生命,不分贵贱,消失的时候,都是一样的脆弱、不堪一击,也无需留恋。
  幸好,剩下的路程还算坦途,近中午时分,到了金川,奇奇的脸上神采飞扬。
  金川县很小,小到站在一个高坡,已将它尽收眼底,错落的矮楼依山傍水,几条高倾的公路简单明了地引伸向四方。不远处的油菜花金黄耀眼,成片成片的将这座安静怡人的小县城包围其中。
  方博年深深凝望,似乎,很满意,它的小,它的偏,它的静。
  “哪里有酒店?”方博年问奇奇。
  奇奇一楞,都到了家门口了,方哥问酒店做什么?
  “我家有住的地方,他们特意打扫出一个房间……”
  当方博年表明不打算登门造访,只想独自待在酒店时,奇奇半天没说话。不得不承认,方哥的确很古怪,和别人总是不一样,常常让人无所适从。
  僵持了片刻,奇奇为难地开口:“其实……你不用那么介意,我们家不知道那些事,这里,消息没那么灵通,何况,我都跟他们说了你要来。”
  方博年不禁问:“他们知道你……”
  奇奇马上摇头:“不知道,我向你保证,我没那么傻,这么多年了,我的事一直都瞒着他们,就说我在北京认识一哥,很照顾我,他们都盼着你能来。”
  看着一直都挺开朗的奇奇,说到这里,满脸的期待中也有些黯淡。像他们这种人,难道一辈子就要活在两个世界里才是最稳妥的选择吗?哪一个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自嘲地笑笑,世界一个也好,两个也好,都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也都可以不要。
  坚持住酒店的方博年被没精打采的奇奇引领到县城内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一家金川县酒店,说是酒店,也就几层高,矗立在一片开阔地,倒也透出几分气势。
  奇奇瞟了一眼方博年打量的目光,嘀咕着:“和博A没法比,但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了。”
  “挺好的。”淡淡的一句,像是安慰着奇奇,也在安慰着自己。
  登了记,开了房,望着默默收拾行李的方博年,奇奇这才发现,方哥所携之物少的可怜,看样子,不像有久住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不想到附近玩玩吗?离这里不远就是著名的龙骨山,明天我陪你去啊?”
  “再说吧,你好不容易回趟家,多陪陪他们,嗯……别说我来了,我想清净几天。”
  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体贴,还是一种疏离,他对他似乎很好,似乎又不好。奇奇咬咬红润的双唇,妥协般地靠过去,将脸慢慢贴在男人宽厚的背上,轻声腻着:“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怎么着都成,我更在乎的是你这个人,不是那些钱。”
  话毕,几分委屈,下巴戳了戳那一动不动的背。
  慢慢转过身,看着男孩一脸的无辜,方博年叹了口气,将奇奇搂在怀中,徐徐地说:“别老这么想,简简单单的,挺好。”
  奇奇的唇主动蹭上去,还好,方哥没有拒绝,清清淡淡地吻着,奇奇的心又快活起来,明艳的双眼眨了眨:“那你等我,晚上我过来陪你,不许说不。”奇奇的食指抵住了方博年欲要开口的双唇上。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一个人,缓慢地坐下来,看了看零散在床上的几样东西:手机、钱包、钥匙、一个黑色的本子。
  拿起那个黑本子,打开,一张照片。
  默默地看着,像纸反射出的光芒刺痛了酸胀的双眼,双肩有些抽搐,起初不易觉察,渐渐地开始剧烈抖动,伴随着再也遏制不住的悲噎声,孤单地回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一切,似乎走到了尽头。
  看看那块瑞士名表,5月12日,12点整,挺好,他不需要等到太阳落山。
  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衬衫,即便这辈子怎么洗都洗不净了。细心地将床上那些东西归拢在塑料袋里,拿起手机,想了想,这个时候,就算听到他的声音,又能怎样呢?凄惶的脸因着痛苦扭曲了。手机,被决然地丢进了袋子里。
  掏出另一样东西,凭借着曾经的处方,轻而易举得来的S药,可以充分发挥它们的效应,小小的药瓶,大大的警告标记,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再警醒着那些痴迷不悔的愚妄人,可是,又有几人回头是岸呢?
  摩挲着药瓶,摩挲着时光,摩挲着最后的人生。
  咚咚咚……手持房卡的人被一道铁链拦在了门外。
  “方哥,开门。”兴高采烈的奇奇神奇般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不少吃食。
  打开门,方博年楞楞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奇奇放下东西:“第一天来我家做客,怎么好意思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快点,洗洗手,尝尝我妈做的酱鸭掌……这是我姐做的鸡丝凉面、鱼香粉,看,这是正宗的金川腐乳,我哥特意买的,北京可吃不到。”
  一连串的美食一样一样摆了出来,香气扑鼻,诱惑肠胃,还有一瓶红酒,看样子是在街上临时买来的。
  微微蹙眉,方博年问道:“他们知道我来了?”
  奇奇撮了撮沾上腐乳的手指,看了看方博年:“当然没有,我说要去找个同学叙旧,空着手怎么可以,就让他们弄了这些。”
  既然如此,遵循天意吧,填饱空荡的胃,不做饿死鬼。香喷喷地品尝美味,方博年命令自己尽情享用。
  不知为什么,奇奇的酒喝得很快,犹如第一次在触点,故意把自己灌醉。方博年默默地看着,忽然说:“我又给你留了张卡,不多,够你自己做点什么的,不要总是贪玩,趁年轻,干点什么。”
  奇奇呆举着酒杯,静静地听着。
  “你条件不错,别浪费了,不想跳舞,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像我们这种人,过日子不能只顾眼前,得往后想,最好能想到老了走不动的时候,一个人,死在哪里是最干净?”
  “方哥……”奇奇凝然不动,方哥,很少和他如此认真的说那么多话。
  “圈里乱,没事别往老外跑,以后遇人要警醒点,真碰到自己喜欢的了,就认真点,别辜负了别人,也辜负了自己……”
  奇奇扑过来,堵上了方博年还要说下去的嘴,热情似火,犹如滚烫的麻辣锅,香辣润滑,灵巧的舌冲撞在男人被动的空腔里。
  “这辈子,我就想跟你,你说过,除非是我不要你。你说过的。出了那么多的事,我是生气,可我没嫌弃过,一直都是你,嫌弃我。”眼里,吻中,满是幽怨的味道。
  谁也别嫌弃谁,都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身体,从最初的懵懂,到最后的放纵,这个身体早就悖逆了真道,任你困惑、挣扎,它始终不受支配,好像另有一个灵住在里面,抗衡着一切自然而然的属性,渴望着交
配,也学会了哭泣。
  饱含愤懑,控诉,癫狂与幻灭,方博年热烈地回应着奇奇所给与的激情。无需退却,自责,不需要伦理道德的审判,今日,已是最后的疯狂,将这俱早就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彻底的,全然的释放,打开,辗转在苦涩中,激荡在欲望里。
  奇奇兴奋了,今天的方哥状态出奇的好,每一个吻都饥渴莫名。彼此迫不及待地探求着,喘息声让人头脑发热,不残留丝毫的理智。
  放纵,放纵,在放纵里生,也在放纵里死。
  越来越烫的皮肤,不需要那点遮羞的阻挡,完全赤
裸相对,将身体最敏感的地方紧密相连,来不及太多的润滑,一声呻吟痛而爽快地溢出唇舌。奇奇气喘地看向方博年,比起常日里的温柔,勇猛的方哥才真的让人心荡神驰。
  浓厚、急促的喘息里夹杂着试图冲破一切拦阻而荡出口的呻吟,渐渐声起,回荡在房间里,奇奇惊喜中也讶异,方哥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好像哭声,断断续续,野兽的哀嚎般,却越发刺激所有感官,彷佛连毛细血管都没有放过,奔腾咆哮的欲望将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垄断了,炙热地碳烤,由内到外,融化了。身体每一个角落都敏感得战栗不断。彼此的性
器都万分活跃地跳动着,叫嚣着,寻求最后的激缠。整张床都战兢在如此猛烈而激昂的性 爱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另一种呻吟。
  “方哥……太猛了……慢点……慢点……头晕……”奇奇发出了告饶。
  晃动的好厉害,整张床都在晃动,奇奇看见方哥似乎要从自己的身上晃倒了。随后,这晃动越发的剧烈,整个房间都在晃动,天花板、吊灯、衣柜、四周的墙壁、窗上的玻璃,绸缎般舞动,齐刷刷地一起癫狂。整个金川都在战栗,不,是整个大地都在战栗,摇晃着,咆哮着,四面八方轰然响起怒吼声,彷佛在恫吓着生命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呼求。
  轰然,倒塌,瞬间,埋没。
  方博年在烟尘弥漫的最后一点光亮里,撇了一眼,奇奇惊恐的面容顷刻不见了。
  那一年,五月十二日,下午十四点二十八分……
  四章98
  天色虽晚,可无人睡眠。人来人往的院落里,到处可见忙碌的身影。聚集在这里的人们,面色焦虑,凝重而哀伤。等待着,迫切着,不安着。
  几十个人围坐在一片空地上,虽不相识,却坦诚相待。交换着食物、用品,行囊装备一应俱全,唯恐还有没考虑到的,他人的安危等同自己的安危。
  见到一个身影匆匆走来,大家马上围了上去。来人已经大汗淋漓,安抚着大家:“再等等,救援队员很多,我们需要依次安排车次,分配地域。放心,既然来了,不会让大家空闲的。请大家牢记我们的救援措施,一切行动听指挥。”
  众人虽焦虑,但谁也不愿这个时候给组织者徒添更多的麻烦与搅扰。纷纷答应着,继续等待。
  路上一直无声的两个人彼此对望,坐了下来。面色憔悴的李莫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看了看对面遥望远方的郝童,默默地递了过去。
  点烟的手微微发抖,勉强自己深吸着,李莫轻声道:“我已经和他们说了。他们会安排我们俩个去金川,放心吧,你和我一起……”,话停住了,猛地吸入一大口烟。
  郝童收回目光,凝望着手里闪灭不定的香烟,嘴唇动了动,话却说不出来。
  “你饿不饿?一路上,都没怎么见你吃东西,不管怎样,保持体力,他们……他……需要我们。”
  郝童掏出一块巧克力送进了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望着这个一直沉默不语,再也不见丁点曾经的青春飞扬只见沧桑的魁梧男人,李莫一时无语。
  当惊愕在铺天盖地的新闻里仍不敢确信一切是真的时,刘亚再也抑制不住抱住了风尘仆仆出现在自家门口的郝童,一阵哽咽:“你可回来了。”
  火速联系上原学校红十字会的同僚,来不及悲恸,来不及倾诉、也来不及互道内心深处的那份显而易见的恐惧:他,是否还活着!
  两只男人的手再度紧紧相握,李莫的眼泪终于让刘亚爆发:“你又娘,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要把郝童的心全哭乱吗?”
  看着一路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郝童,李莫也渐渐收起了泪水。很快就被紧张的救援安排抓走了所有心思,那份个人小小的悲恸与揪心,完全淡化在更大更深一层的使命中去。
  等待中,两天以来纷乱的心绪似乎暂时停靠在成都红十会这个志愿者集结地。
  “刘亚姐身体行吗?”看向有些沮丧的李莫,郝童徐徐问道。
  “嗯,没事了,第一次怀孕,自己不知道,差点就没了,看到方方的遗书,她第一个就冲出去了,还好,天不绝我,机场工作人员帮了不少忙。”
  “真难为你,这个时候让你出来。”
  李莫苦笑:“别这么说,即便你不来,我也不能让他一个人丢在那个地方。我知道,那件事对他打击有多大,一只被掀了壳的乌龟,没了栖身之地,可我却怀着一份侥幸,总想像从前那样,只要他忍一忍,抗一抗,就都过去了。没想到,他……”
李莫又哽咽了,别过了头,他不想在郝童面前再次掉泪。
  垂下眼帘,遮挡住了深紫色的双瞳,那里,一道深深的创伤。
  “听说……你……父亲出事了,要是……抗不住?隼础!崩钅?⌒牡乜聪蚝峦??∥吹氖虑槎嗌僖蔡?盗诵??BR>  “抗不住也要抗。”郝童咬了咬唇:“他是咎由自取,我已经把家里能还上的都还了,沧海一粟,不足以抵他犯下的所有罪。”猛然别过头去,这次眼圈是真的红了。
  良久,李莫沉声问:“你,恨他吗,这么对待你父亲?”
  院内的芙蓉树投下青叶的孤影,摇曳在夜晚的湿润中,郝童的声音也摇曳在这暗香里:“恨。”
  张了张嘴,李莫无从安慰眼前这个满是伤痕的人。
  郝童转过头来,好看的眼眉化不开浓浓的情殇,反问李莫:“你呢?”
  李莫不解:“什么?”
  “你也很爱他,对吗?”
  李莫怔然,不知道郝童怎么突然这么问:“什,什么?我?”
  郝童的目光盯住李莫:“他也很爱你。”
  李莫结巴地:“喂,你,我和方方可是金子般哥们情意,可,可跟你们不一样。”
  郝童凄惶一笑:“别误会,李哥,知道吗,看着你们俩,有时我会有种很奇怪的想法,最适合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反正不是我,不是骆月晨,更不会奇奇,应该是一个和我们不是一类人的人,这样,他会不会更安心,更释怀些,?”
  挪了挪坐久的屁股,李莫舔了舔嘴唇:“我,没想过,不知道。”
  郝童又点上一支烟,幽幽道:“你的确不知道,不过,可笑的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甚至,永远都不会承认。在他内心深处,永远都有一块地方,是属于你和他之间的,别人,插不进去脚,我想,也许,说不好,你该是他的初恋情人。”
  汗,李莫擦擦实则并未汗出的额头:“好了,打住吧。”
  瞟了一眼正自纠结中的某人,郝童轻声道:“感情这东西,谁也说不清原委,你当它是友谊,那它就是,永远都是。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就像当年的伯牙与子期,你能说,他们不是一种爱吗?你和他,这么多年了,普通朋友,不会有你们这样的情谊。”
  忽然烦躁起来,李莫有点赌气地:“好,我‘爱’他,所以我要他活着,要他继续糟蹋我这份‘爱情’,成了吧!”
  哽咽了,不管什么情谊,他现在只要他是完好无损的,真是的,为什么自己总那么娘呢?难道自己的基因里,也有方方那样的成分?老婆,这话是郝童说的,和我没关系。
  平复下紊乱的情绪,李莫望向再次遥望天际的郝童。
  郝童的声音异常的深沉寮亢:“我恨他,恨他的卑微与懦弱,也恨他的贪婪与骄傲,可我无法摆脱,从见到他第一眼时,命里的罂粟,开了,执着地想把这个人拥为己有,哪怕他是残破的,败坏的,可他就是我的,有些毒能解,爱情的毒,哪里有解药?即便有,我早已病入膏肓,注定的,逃脱不了。”坚毅的脸庞在凄美的夜光里,散发出一抹柔和的光辉。
  李莫哑口无言,良久,缓缓地说:“你是他的天使,唯一的救星。”
  “有车了,有车了,请大家迅速有序地上车出发。”
  一声招呼,几十人齐刷刷地列队向车辆走去。郝童一把拉住李莫的胳膊:“李哥,为了刘亚姐和孩子,我要你保护好自己。”
  彼此的目光读懂了许多,李莫沉声而回:“无论发生了什么,你和我都要平安地回北京,郝童,如果他走了,就让他走的安心,生活中有许多东西,需要懂得放手。”
  这样的叮咛在不可预测的未知里,多少显得有些惶惶却弥足珍贵。
  黑暗中,嘤嘤的抽泣声,微弱地环绕在方博年的耳边。除了可以勉强呼吸着黑暗中的尘土味道,没有什么疼痛,周身却完全被至酷,试图摆脱什么,只带动了更多的尘土震荡,实际情况却并未得到改善。
  哭泣声猛然间断了,似乎觉察到了这边的动静,一声嘶鸣:“方哥,方哥,你在哪?你回答我,求你,回答我。”
  迟缓地答着:“嗯,我在呢。”
  奇奇因过度惊喜而放声大哭:“方哥,救我,我不要待在这里。”
  救?怎么救?方博年吐了吐积压在嘴里的泥土,不禁咧了咧嘴。这一刻,清醒些了,周身抑制不住的战惧起来,他,真的,要死了,上天,成全了对他的审判。
  “方哥?你出声啊,方哥,别不说话。”奇奇再度惊恐地呼叫着。
  “奇奇,我在呢。省点力气,别哭了。”方博年颓然地劝慰着。
  “不,我要出去,我爸我妈呢?还有我哥哥和姐姐,我得出去,必须要出去。”奇奇声嘶力竭,震得四方的混合土的板子吱吱呀呀。
  方博年只好又道:“奇奇,别喊了,没用的,你这样,只会让我死的更快。”
  一个死字,彻底击毁那端:“不……你闭嘴,我不要死……不要,来人啊……救命,救命,有没有人……求你们了,救我们出去……”
  所有的呐喊与呼求在封闭的空间里徒劳地闷响着,一声声,一遍遍,疯狂地不肯罢休。
  方博年无声了,任凭耳边另一个生命做最后的挣扎,人,为什么总是对生有着如此执迷不悟的眷恋?只因为我们心里还总有那么多割舍不掉的东西。
  他有吗?
  有,很多,任何一个,都在为他哭泣。他们不知道,在这片黑暗中,他也在为他们哭泣。
  在奇奇越来越微弱地喊声中,方博年的泪水随之流了下来:“奇奇,别喊了,会……会有人救我们出去的,外边的人,都知道的。”
  呜呜声取代了嘶哑的呐喊,断断续续,抽抽搭搭:“方哥,你不要骗我,真的吗?他们都知道吗?”
  “知道,都知道。”
  “方哥,你在哪里,让我抓到你,求求你。”
  一阵小心翼翼,却又艰难的摸索后,奇奇忽然啊了一声,方博年的心也陡然提起:“怎么了?”
  “方哥,我胳膊痛的厉害,不想动了。”
  “奇奇,别动了,你可能伤到骨头了。”
  又是一阵单方面的探索,失败了,手掌所能触及到的都是冰冷的钢筋与水泥,没有半点人的温度。
  指尖正待无望的缩回来,碰到一件不同触感的软滑物什,摸了摸,好像是塑料,有些失望,可塑料里的硬物却让摸索的手指楞住了,瞬间,又不敢相信地将这团东西握在了手里,这是他掖在枕头下装了手机与钥匙的袋子。
  “奇奇,我找到手机了。”方博年的声音有些颤抖。
  “真的?方哥,快,快试试。”奇奇再度惊喜,绝望中燃起新的生机。
  开机后猛然发出的微弱亮光,引来奇奇一声高呼:“方哥,我看见你了,看见你了,离我不远,一点都不远,快,快,打电话。”
  片刻,方博年有些后悔不该那么早就告诉奇奇,手机虽然带来短暂的光亮,却无法将任何信号拨打出去,全然失去了它可以通讯的可能性。
  奇奇还在执着地问:“能打吗,好了吗?有没有人接听?你倒是说话啊。”
  沉闷地回应那所有的期待:“没有信号。”
  短暂的沉默后,又是一阵催促:“你再试试,再试试。”
  “奇奇,在这种时候,即便我们没有被压在里面,估计外边的通讯网络也受到了破坏。”
  奇奇彻底的无声了。
  良久,熟悉的抽泣声再度回响在方博年的耳边:“我不要死,我不要这样死,爸、妈,救我,你们在哪里?”
  “奇奇,人都有一死,早晚的事,别哭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说好了,永远在一起,这次,我没有食言。”
  “不,我不要死,也不要和你在一起,你个疯子,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害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要不是你在北京胡作非为,干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要不是你说陪我回家看我爸妈,我就不会被埋在这里,陪你等死。要死你自己去死,反正你这样的人,活着也是累,除了和我们这样的男孩子上床,玩我们的身体,你从来没爱过谁。郝童是第一号傻瓜,我就是第二号傻瓜,你要是不死,将来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傻瓜被你玩。”
  奇奇突然停止了咒骂,彷佛意识到了什么,为什么方哥一点声息都没有呢?
  “方哥?方哥?你回答我,把手机打开,让我看见你。”惊恐地哀求,瞬间得到了满足,不远处亮起了一点光,让奇奇又安心下来。
  “方哥,别怪我,我不是有意骂你的,我难过,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可你的心里,只有一个郝童,他到底哪里比我好?阴险卑鄙的家伙,我哪里不如他,不就是没他家有钱吗,可你缺钱吗,你要倒贴给他吗?你又不要他养,你上赶着倒贴什么啊……你就是贱……我他妈的也贱……都他妈的贱……”
  方博年知道,奇奇已经有些脑缺氧了,胡言乱语中声量渐渐微弱下去。
  急忙打开手机,奇奇哼唧了一声,软绵绵地声音飘荡过来:“方哥……”
  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黑暗,却彷佛看到很遥远的过去,寻找着,不知何时早就丢弃在黑暗里的一颗心,千疮百孔,却还在蓬勃跳动,他,还没有死,也许,下一秒就会死去。
  方博年的声音缓缓地传了过来,像说给奇奇听,又像说给自己听:“你说的对,我天生就是贱。一生下来,就是个贱胚、怪胎。他打的不够多,不够狠,要是当时一下捅死我,就都了了,我也不会继续这么贱的活下去。那么多人,都陪着我一起犯贱。
  为什么他给我的生命里流淌着这样的血液?我是一个男人,明明是一个男人,难道不该爱上女人吗?是谁跟我们开了这样的玩笑?这个玩笑未免有些残忍,都没有玩转的余地。这样的生命,他为什么还要生下来,真可笑,他还以此为豪,我是他全部的骄傲和希望,他要我永远都做最好的,像个男人那样堂堂正正活着。
  活着?活着就意味着永远的欺骗和背叛。活着,每天都活在厌恶里。像只夜间的野兽,天天穿行在丛林里,寻觅着和自己一样的同类。爱情?是什么?男人和男人?哈!还是男人和女人?”一声悲怆的呜咽。
  “方哥……”奇奇轻轻呼唤着,似乎,有点明白了什么。
  “这个世界有爱情,我知道有,那都是别人的,和我没关系,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就是个怪物,是个令人厌恶的只喜欢和男人搞的怪物。永远不会有永远,注定要孤独走完一辈子的可怜虫。”
  “干嘛这么看自己,喜欢男人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和自己喜欢的在一起,干自己喜欢的事,这辈子才不亏,关他妈别人什么事。”奇奇不禁反驳道,忽然对此时的方哥有那么点不屑。
  “结婚?结什么婚?我和他手牵手走上红地毯等待上帝的祝福?祝福?还是讽刺?他还有毒品吸一吸,吸完了像疯子一样作
爱,好啊,那就一起玩吧,3P就3P,只要他高兴,能不碰那东西,怎么玩我都无所谓。可就是不能看着他糟蹋自己,我什么都给的了,就是不能给他婚姻,到底最后谁把谁逼疯?你回答我,骆月晨,为什么用死亡结束一切,惩罚我?骆月晨,回答我,我知道你什么都听得见。永不相见,对吗?这就是你留给我最后的四个字?永不相见!”
  奇奇害怕了,黑暗中,那个人彷佛不再是方哥,哀声恳求道:“方哥,别说了。”
  可方博年置若罔闻,沉闷的声音里透出怪异的兴奋来:“人人都是猎手,到处捕捉,而我,像只猎物,四处躲藏。我以为他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是,他和别人不一样,他的要求少的可怜,要的太少,给的太多,原来他才是最后的那个猎手。那么安安静静的一个人,这个世界,都容得下,何况是我?可我咬了他,咬到他咽喉了,差点没了命。我连他父亲也一起弄了,他再也不会回头了。不会了,不会了……”
  奇奇崩溃了:“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你就是个怪物,是个疯子,你去死!”
  呜呜呜呜,无限的悲鸣,震动在狭促的空间里。奇奇哭到气若游丝。
  “方哥,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求你,答应我,永不相见。”竭尽最后一点力气,奇奇失去了任何的响动。
  意识开始模糊,局促地呼吸声渐渐微弱,费尽全力,将手机凑到眼前,温柔一笑,早已干涩的眼眶泛起最后的晶莹,犹如黑夜里最后两点星辉。
  手机屏幕上,逐字逐句写下一条信息:“我爱你直到永远,你是我的男孩。”
  手机的光芒终于黯淡下去。一切,恢复了平静。
  一丝光亮透进来,像黎明的曙光,冉冉扩散,驱走夜的黑魅,扫尽生命的阴霾。
  “发现了,在这里……应该是两个……”
  “大家动作轻点,慢点……慢点……”
  “太好了,都有生命体征,他们还活着……一阵夹杂着喜极而泣的欢呼声。
  仿佛在睡梦中被惊扰到,眼前一片朦胧的光,耳边断断续续传来陌生人的却又万分亲切的温柔话语:“没事了,不要紧张,松开手,手机我们会帮你保管。”
  身上,有人细心地盖上了温暖的毛毯,颠颠簸簸中,迈向新的生命进程。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那抹熟悉的油菜花香淡淡飘来时,方博年知道,他又回到了那座美丽而灵秀的天府之国。
尾卷:我和你
  尾章99
  一个男人端着酒杯,指间夹着一支香烟,优雅地站在水晶般的落地窗前,挺拔的身影倒映在色彩斑斓的缤纷世界里。凝望远方,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淡薄的双唇,沉沉的目光,静若秋水。垂首间,一抹淡淡的清愁,随着杯中棕红色的液体慢慢品呷落腹。
  夜空正好,风动帘幔,间歇不断的礼花,团团绽放,渲染一方的天际,目眩神迷。
  叮咚,门铃声响,男人转过身,一瞬间,有点迟疑,放下手中的酒杯,掐灭烟蒂,疾步走向房门。
  打开门,看到来人,略蹙的双眉顷刻松展,淡然一笑:“还挺准时。”
  走在最前端的刘亚,挺着肚子推开看似挡路的开门人:“那是,不能错过了开幕式。”
  “慢点,老婆,他五大三粗的,别碰坏了你。”李莫叮嘱在后,肩扛手提大包小包,好像搬家。
  “喂,死方方,都7点多了,你怎么还没开电视啊?”刘亚冲到哑巴电视机前,奥运会主会场鸟巢的紧张预备的采访,在记者快嘴报中呱呱喧闹起来。
  李莫放下东西,擦着头上的汗,怪叫道:“喂,别跑,小心滑到,他们家地板贼滑……喂,你怎么还戳在门口?空调开了吗?怎么这么热?西瓜买了没有?不要放冰箱里,刘亚吃不了凉的。”
  颠颠地,忙扶着老婆坐稳沙发的李莫,将遥控器塞到刘亚手里,又将几个靠垫细心地塞好,小声征求着:“累不累,要不要脚下也垫一个?方方家拖鞋硬。”
  方博年仰天白了一眼,一扬手丢了空调遥控器,打开了冰箱门,刚切好的西瓜薄皮沙瓤,煞是诱人。
  望着茶几上的西瓜,刘亚笑眯眯地咽口水。
  方博年随口问李莫:“你喝啤酒还是威士忌?”
  “啤酒、啤酒……”李莫挥挥手,拿起一大块西瓜,开始一个一个抠掉上边的黑子。刘亚试探地撒娇:“老公,我也要喝。”
  “什么!你少来,难道要我儿子打着酒嗝喊爸爸吗?”
  “就喝一点,你嚷嚷啥,今天日子不是特殊嘛。”
  “那也不行,你就是今天登基也不行。”李莫坚决的态度,刘亚怏怏放弃。
  一抬脸,看到傻站在一旁的方博年,李莫催促道:“啤酒!拜托你勤快点。请我们来,总要有个服务意识,按你们酒店那标准来就成。”
  再次仰天一白,方博年正欲转身,身后又是一阵惊呼:“天,烟味,方方!你刚才抽烟了?怎么搞的,快,老婆,A级警报,移驾餐桌,方方,赶快打开窗子。”
  这次是满脸黑线,方博年终于开了口:“你要当老子了,我就得当孙子?”
  刘亚噗哧笑了,看着与方方眯眼对视的李莫,拽拽袖子:“算啦,他那是嫉妒,别理他,快抠,我要吃西瓜。”
  李莫重展媚骨,细心地抠起来。
  一些零食小点逐一摆上茶几,刘亚原本大大的眼睛都笑没了。方方,越看越可爱。
  再次端起酒杯,方博年又缓步走回窗前,继续凝望。
  刘亚接过西瓜,向窗前努了努嘴,李莫回头看看,刚要笑,就被刘亚捏住了脸蛋。李莫受痛,变为苦脸。
  刘亚轻咳一声,调整好坐姿,开腔了:“方方,小华那边留学手续办的怎么样了?”
  方博年回看了一眼:“还行,奥运会完了就走。”
  “你放心的下?”
  “没什么不放心的,他都那么大了,也该放手了。”
  “唉,也是,我看他最近情绪稳定些了,走了也好,男孩子,多闯荡闯荡,成熟的快。”
  方博年转过身,摇晃着那点残液,声音淡然:“不想他待在国内被那些事情烦,就当出去散散心吧。”
  李莫、刘亚一时都没接话。董菲被判刑的事实,让所有人既震惊,又难过。
  冷淡的笑笑,一缕神伤稍纵即逝,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也是受了伤害,一个女孩子,这样的惩罚,够了。”
  热风随着洞开的窗户吹进屋里,李莫擦着手,叹了口气:“人啊,可以知道有多好,就是不知道能有多坏。但愿她能明白而不是更糊涂。”
  刘亚狠狠地咬下一口西瓜,解气地说:“好人有好报,那些被捐助的学校,只有博A捐盖的几所经受住了考验,都没有倒塌,想想当年方方亲力亲为,因为坚持善款到位得罪的那些人,真是太值得了,挽救了多少生命。真是栽什么,收什么,现在一提起搏A,老百姓哪个不称道的,连上面的人都极力保护,谁还在乎那些破事。”
  顿了顿,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方博年,刘亚推开李莫悄悄拽拉的手,继续道:“方方,说实话,还是现在的日子好,干干净净,踏踏实实,人,活的简单、纯粹才是正道。”
  想笑一下,却实在没笑出来,窗外璀璨的万家灯火,室内新闻联播华丽丽地尾曲,越发衬得一张脸苍凉无息,好像要用这份苍凉渐渐弥漫全室,与这样的喧闹抗衡到底。方博年转过身去,将道不尽哀伤的背影留给了李莫、刘亚。压抑的声音一丝颤抖:“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挖的地方都挖了,那些废墟、封锁、拦阻、死亡、哀哭……我就这么把他留在了那里……话音猛然止住了,残红的酒杯载不动太多的悲哀,漫溢而出,薄凉地转动在骨节苍起的手掌里。
  “博年……”李莫走了过去,回头看了看老婆,刘亚点了点头。
  单手搭在了宽宽的泛着孤冷的肩头,李莫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稳:“还能怎么样?自己的伤还没好,就疯子似的回去找他,你越放不下,我心里就越难受,余震来的时候,其他队员说,就他一个人还在金川酒店那里,说什么都不肯走,太拧了,没见过这么拧的人。我真不该和他分开,可看着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李莫说不下去了,那样的情形,服从指挥才是第一位的。
  刘亚走到老公跟前,抓住了他的手,李莫紧紧回握住了,彼此的心情都复杂。
  “老公,别说了,你已经尽力了,方方都明白的。如果要我知道你们不顾一切的又返回金川,我当时就追到四川杀了你们。”
  “注定的,一辈子,要自己走。”方博年忽然沉沉地说,转过身,眼里的润泽晶晶闪烁,无力地一笑,望着这对多年的好友,认真而诚恳:“幸好,他来过了,也幸好,还有你们。”
  “方方……”一阵心酸,李莫眼圈又红了,张了张嘴,刘亚率先开口:“方方,听我说,日子还长着呢,所有的伤痛都会成为历史,而生活还要继续,终将还会有人值得你去爱,去珍惜。”
  方博年饮尽最后一口酒,玩转着酒杯,轻声说道:“没有死亡,没有失踪,他等了我5年多,没关系,我就等他到最后好了,这是我欠他的,慢慢还吧。”
  “方方,你听我说……”李莫被刘亚推开了:“这是方方的决定,我们都该尊重,像郝童那样的人,那样的爱,你认为还会有吗?不要啰嗦,我饿了,把咱们带的吃的都端出来。”
  李莫瞪着自己的老婆,有些气闷,刘亚挺了挺肚子,回瞪着。李莫乖乖地下了厨房。
  “快看,开幕式要开始了,方方,过来,不能错过这历史性的一刻,老公,你快点。”
  精美的小菜一一端上桌,打开一口锅,香气飘溢而出。刘亚亲自盛了一碗,递到方博年的手里,有点兴奋地:“尝尝看,我新学的手艺,特意为了你才弄的。”
  “费心。”方博年接过碗,忽然楞了,呆呆地望着碗里的碎碎金黄,粳米,橘香,没来由的熟悉,猛然抬头看向刘亚:“你……你怎么……”
  刘亚眨巴眨巴眼睛:“怎么了?粳米熬的,橘皮碾碎了,很费功夫的,快喝,不要辜负了这份心,我可是好久没下厨了。”
  一扭脸,看向电视,满脸的兴奋:“啊——快看,咱们的BOSS,小布什,还有戈尔巴乔夫,天啊,各国首脑全聚齐了,世界大同啦。好幸福!”
  两位男士满脸黑线。
  慢慢搅动着,淡淡的橘香搅动肠胃,也深深搅动了记忆深处的堪堪过往。缓缓地送入口中,细细品啄着,第一口,已然心碎了。
  李莫傻呆呆着端着自己的碗,小心翼翼地看着方博年喝着手上的粥,腿上又莫名地挨了老婆一脚,赶忙收起视线,冲着刘亚呲呲牙。
  “哟,还是张大导演牛啊,那么多击缶如同一人,真TM气派……”
  宽大的液晶屏上,缶上白色灯光依次闪亮,组合出倒计时数字。在雷鸣般的击缶声中,全场观众随着数字的变换一起大声呼喊:10、9、8、7、6……刘亚站了起来,激动地随声高喊:“5、4、3、2、1
……”
  一片欢呼声,北京时间,20时整。
  刘亚热泪盈眶:“老公,我爱你。”
  “老婆,当心,别跳,我也爱你。”李莫贱兮兮地送上一个深情的拥抱。
  “他在哪儿?”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冲破了夫妻二人略嫌做作的恩爱档。
  无人理会,奥林匹克神奇的焰火,穿越时空,穿越历史,在古老的国家,发出巨大的耀眼光芒,全世界都在瞩目的时刻正在到来。
  李莫抱着刘亚,继续陶醉状:“look,漂亮的鸟巢,要燃放焰火了。”
  放下手中的碗,目光迥然,走到电视机前,挡住了辉煌,方博年朗声而问:“他在哪儿?”
  “喂,快闪开,你干什么,什么谁在哪儿?”
  “他、在、哪儿?”方博年底气越发足了,两只眼睛忽然发出了昔日的光彩,与身后的绽放的焰火,相映成辉。
  “方博年同志,郑重通知你,不要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就能帅过奥运会,限你2秒之内立刻让出电视,否则,我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方博年一动不动地站在电视机前,嘴唇都颤抖了:“告诉我,这粥到底谁熬的?刘亚,不要仗肚欺人。”
  忍无可忍,刘亚一挥手,李莫蹿上前来,一把拽开方博年,力气从未有过的大,连拉带扯地将房子的主人丢进了卧室,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紧紧拉着把手,大声喊道:“哥们,对不住了,你自己先冷静会儿,要看电视,房间里也有。I’m
骚……骚……sorry。”
  直到房间里没了声息,李莫这才松开了手。
  屋外传来刘亚一声惊呼:“天啊,是脚印,好大啊,太漂亮了,老谋子太有才了。”东方巨人的脚步,踏着缤纷,缓步绽放在北京的夜空,向全世界走来。
  一个人,隔绝了所有,隔绝了举世欢腾,隔绝了风花雪月,隔绝了生死离别,剩下的一颗空荡荡的心,此时被一种称为期待的情怀充满了,激动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充盈了双眼,隆隆的礼花声,战鼓般鸣响,窗外的瑰丽,朵朵怒放。
  紧闭的房门,无声地打开了,轻轻的脚步声在身后缓缓而近,亦步亦趋,每一步,震动着心房,震荡着敏感的神经,渐渐近了,停住了。
  不敢回头,惟恐这一回首,梦,也就碎了。
  呼吸声即使在微弱,却依然可以捕捉到曾经的熟悉,淡淡的海洋味,让人恍惚落泪。
  慢慢转过来,这一转,转了多少年?心,回转了吗?
  温润的掌心捧住泪流满面的脸,轻轻摩挲着,每一颗泪水,都金子般宝贵。
  “老家伙,多大了,还哭。”声音里的安稳,从未改变过。
  哭声没有止息,小心翼翼地抱住了眼前人,遗落的,终归又拾回,身体抖动的更加剧烈了,沉沉话语哽咽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声,一句句,反反复复,欲说不尽。
  “呃……那个,衬衫好贵的,你的鼻涕……可不可以……擦擦?”
  “我……再给你买新的。”抱紧不撒手,脸,莫名的滚烧。
  “嗯,成,反正我现在身无分文,连学费都交不起了。”
  抹了一把鼻涕,抬起了头,这一次,把他仔仔细细看清楚,看不够似的,不是梦,他毫发无伤,只是又高大了些,也黑了,小麦色趋近巧克力。疑惑地抬起头,甚至摸了摸对方的脸,是真的。
  推开乱摸的手,淡然地:“我命大,当晚就被找到了。只是没来得及联系你,回来就处理我爸那点事。”
  心乱如麻,忐忑开口:“你……家里……”
  “了结了,我劝说他把所有的钱都归还,包括海外那些积蓄,买回了一条命,奶奶最后那点福泽全给了他,现在,我,一贫如洗。”坚毅的目光,看不到丝毫潦倒的意味,一个男人,给自己,也给别人,一份对未来的安稳。
  方博年迟疑着,小心地开口:“有我呢,以后,还有我呢。”
  沉沉地点点头,对方一副理所应当的坦然:“嗯,你供我读书,我给你打工。”
  玩命点头:“没问题,没问题,还是去英国读吗?”
  白了一眼老家伙:“我不喜欢吃面包,全世界都跑咱们国家来了,我一个人瞎往外跑什么?”
  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忍住后,手脚都无措:“那行,还上咱们的学校,挺牛X的。”
  “成,就这么办吧,你得给我走走后门。”
  “没问题,没问题。”又是一阵拼命点头。期待地看着,希望对方还能再提点带些难度的,一颗红心,热的发烫。
  “我还得加一口,估计……有点为难你。”这次真的有些犹豫不定了。
  看出这点顾虑,急忙打消:“汤姆嘛,老熟人了,没问题,没问题。”
  “喂,你别老是没问题,没问题的好不好,要是奇奇你也没问题,没问题?”
  这次不点头了,吃了瘪,躲闪开对方乌黑亮紫的眸子,心跳加剧,七上八下,有些事情,无论男女,不分年龄,那道槛,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那……那你说的谁?”方博年小声问着,这次不敢轻易猜测了。要是小妞,应该不是问题的问题吧?
  “骆——月——晨”。郝童一字一顿念出了这个名字。
  瞬间,方博年哑然。
  “我答应过他,不会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一扇窗子过完一辈子。”
  “郝童……”这个问题,这次很有问题,且,妥协的可能性不大,方博年的红心,没有了起初的滚烫,还得两手准备。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什么,是他不想见我……”
  “他不是从前的他,你,也不是从前的你,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因为你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抛开一切不谈,从最现实的角度着想,我要工作,你还要学习,我们俩个人谁来照顾他?疗养院里有专业的医护人员,他每年要靠许多昂贵的进口药,才能维持现在的状态。”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每周都会去看他,你呢?”郝童灼灼地看着方博年。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对爱执着的人,我们也都爱着同一个人,我不希望你的生命里有这样的遗憾。我曾给过他承诺,正如你,也是个重承诺的人,人,要无愧于良心。”
  彼此都受到了某种震动,目光纠缠,剪不断,理还乱,注定的,要纠缠一辈子,深深落进彼此的心底。
  “好,这个也没问题,还有什么?”方博年预备将红心滚烫到底。
  笑了笑,郝童又淡淡地开口:“奇奇让我给你带句话,幸亏有你,他们全家那天正赶来酒店看你,在路上,除了他爸犯了点哮喘,全家人都没事。不过,他这辈子也不想看见你了。说你不配。”
  沉默片刻,瞬息万变的脸色恢复淡定,冷冷哼了一声,倔倔地开口:“不配就不配,本来也没想配他。”
  郝童模仿着某人往日里的习惯,眯起了双眼,一道寒光,老狐狸瞬间惊悚,涨红的脸皮遮都遮不住,声音小的蚊子都听不见:“本来嘛……”
  不依不饶,打击到底:“本来什么?”
  不说话了,看向郝童一张冰冷的脸,这真是一条永久性的小辫子,剪都没门。
  客厅的电视里隐约传来运动员进场的欢呼声,美国、加拿大……中国……
  方博年要冲出去,一把被拽住了,被一双葡萄紫盯得毛毛地,不让半分:“本来什么?”
  站定,深吸一口气,迎向那双葡萄紫,方博年朗朗开口:“本来喜欢的就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
  郝童挑挑眉梢,有点不屑。
  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再次扭转身,老家伙的声量盖过万众欢呼雀跃声:“你听清楚了,我爱你,这辈子,就是你了。”
  电视声猛然消失了,配合得恰到好处,房间顿时鸦雀无声,回荡着余音,一声隐忍不住的噗嗤一笑夹杂着李莫哎哟的疼痛声,刘亚捏功并没有因着怀孕而减少半分。
  掏出手机,举到喘息不定的老家伙面前,醒目的一条短信映进眼里:我爱你直到永远,你是我的男孩。
  不顾对方满脸的惊讶,郝童懒懒地收起电话,一边向外走去,一边丢下一句话:“喊那么卖力干什么,又不是不知道。”
  方博年再度感到中国XX通讯公司的强大力量,窘迫尴尬地站在原地,耳边是小狐狸不满地话语:“李哥,开幕式有没有重播啊,全让他给耽误了。”
  刘亚忙不迭地:“有,肯定有,回头咱们重看。”
  嘴角边微微翘起,渐渐地,抑制不住地扯开更大的弧度,咧开嘴,傻傻地笑看着客厅里三个人又抓薯片,又碰杯的欢闹。
  李莫自鸣得意地说:“怎么样,还是我出的招管用吧,郝童,你都没瞅见方方这几个月愁眉苦脸地,一副孔雀南飞的的怂样。痴情汉啊,啧,真难得,看得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告诉他真相。”
  刘亚呼噜着李莫的后脑勺:“你还说,刚才你又心软,要不是我拦着,郝童又差点被你出卖,你就是娘。”
  “老婆,谁娘啊,我不是看他心都碎成菊花瓣了么。不忍啊,他还要做我儿子干爹的。”
  哈哈哈哈,三人笑得前仰后合,小狐狸看向胸膛起伏,咬牙切齿的老狐狸,两人对视,不禁都想起了什么,瞬间,一个不笑了,装模作样地弹弹落在身上的薯片渣,一个大红脸站在卧室门口,进退不是。
  “刘欢啊……刘欢……还有那外国娘们,别说话,听,《我和你》……”
  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
  为梦想,千里行,相会在北京。
  来吧!朋友,伸出你的手,
  我和你,心连心,永远一家人。
  You and Me,From one world,We are family.
  Travel dream,A thousand miles,Meeting in Beijing.
  Come along together,Put your hand in mine.
  You and Me,From one world,We are family.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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