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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第41节 最香艳的一次暗杀(1)

书籍名:《大清后宫》    作者:西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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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珠在盛京宫中住了下来。但是并没有像众人所猜测的那样,成为大汗的新宠,而只是作为宫里的客人,被哲哲款留。
这一则是因为皇太极实在是太忙了,每日政务萦身,而且前线吃紧,不肯再为儿女情长分心;二则永福宫里既有庄妃也有静妃,大汗就算难得来一次,也往往疲于应付,一边讨好绮蕾一边安慰大玉儿还来不及,眼里哪还顾得过来第三个?且等闲也不过来,只召绮蕾往清宁宫甚或崇政殿、凤凰楼陪伴。
海兰珠无可奈何,且也真心敬重绮蕾,加之自矜身份,不肯太露行迹邀宠,虽每每对月长吁,望花生叹,难免有伤春悲秋、虚掷年华之忧,也只得抱着见机行事的心且先安住下来,走一日看一日了。
永福宫两间屋倒住了三位主子,且奶妈又常常要抱淑慧格格来请安,人来人往,又是丫环又是宫女,又有太医要陪伴绮蕾左右,顿觉拥挤不堪;那海兰珠又是个爱说爱笑的,又对万事好奇,不时问东问西。大玉儿先时还殷勤招呼,相聚既久,先头的新鲜劲儿过去,便觉不胜其扰,日间只往抱厦里读书写字,留下海兰珠与绮蕾独处。
那绮蕾也怪,平生待人向来冷若冰霜淡如水的,惟独对海兰珠和颜悦色,虽然仍没什么笑容,态度言辞却较往常温和许多,有问必答,从不厌烦。海兰珠每日里缠着她聊些草原故事并宫中趣闻,有时夜间睡下了还唧唧哝哝到半夜,反把亲妹妹大玉儿靠了后。她小时原也学过弦索,只无明师指点,如今得了绮蕾这个乐中高手,喜不自胜,哪有不请教研习之理,两人日则同行,夜则同宿,竟是形影不离。
这日因教习《霓裳羽衣曲》一节,绮蕾遂溯本穷源,从容讲解道:“乐曲乃天籁之声,为风霜雨雪雷电寒暑以至松鸣蛩吟泉呜鸟咽之综合,每一曲调所成必是作曲人心有所感,灵与物通,承天地之气,禀万物之理,心与意合,意与声合,遂歌以言志,成其新曲。故学曲必先知其所宗,明其所志,如此方能真正领略曲调所言之幽深微妙,不致刻舟求剑、画虎不成反类犬耳。”又道,“歌曲往往因哀怨而动人,越是哀调越是委婉,曲调也愈多变化,如典径通幽,如深谷回声,摄魂夺魄,催人泪下,千回百转,欲罢不能。此皆是因为大凡为人者,喜则为舞,哀则为歌,所谓长歌当哭,成其哀曲矣。”
海兰珠点首领教,悉心揣想一回,笑道:“如此说来,静妃先生每每弹奏,必定声可裂帛,哀感顽艳,幽怨中藏有兵戈之气,莫非心中有甚大志向么?”
绮蕾一愣,知海兰珠为人玲珑透剔,聪明敏悟,不敢多做纠缠,故避而不答,只板起面孔继续讲解道:“今以唐玄宗《霓裳羽衣曲》为例。玄宗生平酷爱音律,其中尤喜笛与羯鼓,时贵妃每每歌舞,玄宗往往亲自执笛伴乐,并亲自扩充乐坊十部,为燕乐、清商、西凉、龟兹、疏勒、康国、安国、扶南、高丽、高昌。而十部乐中,以中原乐舞为主,兼及边地曲风,遂使乐曲更多变幻,更富表现。昔兴庆宫沉香亭赏花宴上,玉环乘兴而舞,玄宗召梨园弟子中十数高手歌咏奏乐,时宫中第一歌者李龟年执檀板而歌,玄宗阻之曰:赏名花,对妃子,岂可用旧乐词?遂命李龟年持金花笺,宣翰林学士李白呈新词。李白索酒尽兴而饮,挥就《清平乐》三首,其中以‘云想衣裳花想容’一首为上。李龟年当即调弦配曲,贵妃持玻璃七宝杯而歌,玄宗亲自为笛,每每曲之将尽,必故意拖长笛声以媚之。”
说到这里,海兰珠又忍不住打断道:“可惜大汗不会吹笛子,不然宸妃歌舞时,大汗若也能吹笛伴舞,何等盛事?”
绮蕾不理,继续道:“玄宗既好乐曲,复好仙术。每制新曲,往往托言梦中仙人传授,名曲《紫云回》、《凌波曲》都是如此,《霓裳羽衣曲》亦如是,这便是意与神合的典型例子。传说玄宗某年登上三乡驿,望女山而感光阴易逝,人生无常,悠然神往极乐无忧的神仙生涯。是夜回宫便得一梦,有仙女以桂树枝引他入月宫,见数百仙姬在广庭上歌舞,舞姿曼妙,曲声悠扬,回旋往复,清妙不可言,遂暗暗记忆在心,醒而录之,却已忘记大半,惟剩断章片曲,忽忽若失。数年后西凉府都督杨敬述进献印度《婆罗门》曲,玄宗以为和《霓裳羽衣曲》绝类,大喜过望,遂两相糅合,成就新曲。贵妃以女道身份入宫后,又将此曲略作改动,配以舞蹈,即为霓裳羽衣舞。其舞衣中大量使用了道教的羽服、幡节,即是这个缘故。”
海兰珠恍然大悟:“难怪这曲子又华丽又哀伤,每每听闻,总叫人忍不住地想要流泪,却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一种难过。原来却是有这些缘故。”便要扭着绮蕾学习演奏这《霓裳羽衣曲》。
绮蕾摇头道:“你根基尚浅,不可眼高手低,盲目求进。欲学《霓裳》,须先习《水调》,再学《紫云》、《凌波》,循序渐进,方可有成。”因取下琵琶来,道,“岂不闻‘乐工弹琵琶,美人歌《水调》’?今日便先从这《水调》学起。”因抱琴于膝,轮指弹唱词人李峤之《水调》曲曰: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
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
她们这里教学弹唱,却早惊动了皇太极听见。他下朝后便顺路往永福宫来,正听见绮蕾弹一回又说一回,因难得听她这样多话,便不许宫人通报惊动,只立在窗外廊下静听。因听到海兰珠“可惜大汗不会吹笛子”之语,不禁微微一笑。服侍的一众太监宫女不知如何是好,都互相呆呆地看着发愣,跪在院中不敢起身,倒跟着海兰珠一起上了回声乐课。
绮蕾述及贵妃道衣歌舞时,皇太极心中已有所感,及至后来绮蕾唱起《水调》来,听得“富贵荣华能几时”一句,大不悦意,不禁掀帘子进去,笑道:“伤感太过了,不可再弹下去。”
绮蕾不意他在外偷听,蓦地一惊,手下用力略过,弦“崩”地一声断了。海兰珠忙跳下炕来请安。皇太极笑道:“古人云高山流水,知音断弦。今日宸妃弦断,莫非是为了我么?”因亲手挽起绮蕾来,又叫海兰珠不必多礼,仍旧如前谈笑才好。
然海兰珠终觉忸怩,告辞不是坐也不是,只自捻着衣角含羞不语。绮蕾也呆着脸不肯多话。皇太极倒后悔起来,心道早知这样,不如就别进来,仍叫她两人说说唱唱的让绮蕾散散心才是。
转眼立春既过,绮蕾迁入关睢宫居住,永福宫顿觉冷清下来。海兰珠落了单,大为不舍,每日早早晚晚,仍然只管缠住绮蕾学琴,除了夜里要回永福宫住宿,一天里倒有大半天是耽在关睢宫的。
皇太极每每撞见,深以为罕,闲时向哲哲道:“你这个侄女儿,天上掉下来的一般,倒是人见人爱,连绮蕾也肯与她亲近,想必是个人物。”
哲哲撇嘴道:“你要夸就夸,只别扯上别人,怎么我侄女儿好不好,倒要凭某人眼光来定不成?莫不是那人不与我侄女儿亲近,我侄女儿就不是个人物了?非要等某人点头说好,大汗才肯跟着拍手不成?”隔一时又道,“大汗若是果真看好了,收在宫里不就得了?何必闪闪烁烁的。反正我和玉儿已经进了宫,加上珠儿,正好做伴。”
皇太极不置可否,笑道:“你说我拉扯别人,我不过白夸奖一句,你就扯出这一车的话,到底是谁拉扯别人来着?”遂搁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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