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话：族人X族人
酷拉皮卡开车的技术真不是盖的，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更是没有顾忌放开了往前冲，狂飙的车子扬起了滚滚的沙尘，阳光将紧闭的车内烤的一片燥热。
在这种环境下，连参照物都很难找到，行驶超过六个小时后，不但给人的感觉是丝毫没有前进，甚至视觉也产生了严重的疲劳感。
大家在偶尔遇到的一小处岩石堆后停下，都出来活动着筋骨，稍事休息。
小杰从车上拿出干粮清水发给大家。
便于携带、保存的食物向来都不会有什么好味道。啃着那些干巴巴的大饼，味如嚼腊。
尤其是某个习惯了美酒佳肴的BT，拿着这种食物也不禁微微皱眉。
奇牙犹豫着咬了一口，冷汗流了下来：“我们应该买一些巧克力糖在路上吃……”
伙伴们很严肃的批评了他：“会拿糖果当饭吃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啦！”
大家一起扭头去看小杰的反应。小杰是对食物最不挑剔的人，他应该没这么多抱怨吧！
小杰三下两下吃完了一张干饼，叹了口气：“唉……”
“西索，你不吃吗？”我爱罗招呼了一声远离人群的西索。
西索将那张饼子当成了魔术工具般在手里翻来覆去，这时正用一只手指顶在饼子中间转圈，听到我爱罗喊自己，一不留神食物就掉到了地上。
“恩？我～不～饿～”西索这样回答了一句。
他的尾音带颤是历来的习惯，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颤还是饿的。
看来所有人都对沙漠旅行的干粮很有怨言。
其实这倒不是克雷夫教授小气，通常他们考察队进沙漠的时候，携带的食物也是这些，沙漠环境恶劣，任何带着汁水的东西只要带进来，不到半天就会干的像石头一样，绝对无法下口。
“酷拉皮卡，我们的进度能推算出来吗？”我爱罗将地图铺在岩石表面上。
酷拉想了想，在沙子上列出了一连串的公式，然后指着地图：“我们大概已经抵达了这里，比预想的要快一些。不出意外的话，会提前五个小时到达目的地。”
“那就有时间小睡一会了……”我爱罗望着满目黄沙有些出神。
沙漠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带来死亡的噩梦，但对于他来说，却是最亲切的回忆。
这里，和故乡的气息有些相似。
酷拉皮卡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大家如果休息够了的话，就上车准备出发了。”
先是小杰、奇牙先后钻进了车里。
我爱罗也要上车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这种声音他们听了六个小时无比熟悉，正是沙地车快速行驶时发出的怒吼。
很快车子出现在大家的视线范围内，拖着长长的尘土飞扬，那辆车子的速度比酷拉皮卡的狂飙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边看来也发现了这里居然有人，车子转了方向朝这里驶来。
小杰和奇牙趴在窗户上往外看，西索靠在车边玩他的扑克。
我爱罗与酷拉皮卡对看一眼，往前走了两步。
那辆车虽然型号与我爱罗他们的一样，但是车身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图案，不太像是旅人或者考察队的车子，反而有点流氓的味道。
在沙漠上出现这种拉风的车子，大家第一反应就是可能碰上了沙曼的手下。
盗贼遇到旅人转了方向驶来，还有什么疑问，一定是要来打劫的。
在这种意识下，我爱罗和酷拉打算速战速决。
然而那车子驶近了他们愕然发现，有一个人盘腿坐在车顶上，长发飘飘，衣摆也因快速行驶而往后扬起，在这种情况下，这人居然还左顾右盼，一副悠闲的模样，丝毫不将随时有可能跌落摔成骨折的危险放在心上。
更出奇的是，这个人长得非常漂亮。好像会发光的银紫色长发，修长而瘦削的身材，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这里特有的民族服饰：前襟敞开的袍子和露出肩膀的长袖。离远了看，简直像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然而等他们停下后才发现，从畅怀的袍子就可以看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那美人等车子停下后，一只脚挂了下来，另一只蹬在车上，向这边打了个招呼：“哟～”
被他一瞬的风姿所迷惑，酷拉皮卡和我爱罗不自觉的举起了一只手，然后猛然反应过来，双双放下。
那人撇了撇嘴角，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开始往脸上抹。边抹还边说：“你们是干嘛的？不知道一会儿风暴就要来了吗？”
受不了这个人的自说自话，酷拉针锋相对：“你们又是做什么？以刚才的速度飙下去的话，还有可能赶在风暴的前头，为什么要跑过来？”
说着话，那人渐渐把一张绝美的脸抹成了锅底一般的漆黑，只剩下两只银灰色的眼珠发出探照灯般的光芒。
“这个啊，我是特意来……”他拍了拍手，车上便下来六个人。
其中五个他们都不认识，另一个，却是日间在酒馆里见过的那个打人的男人。
涂了一脸不知名物的男人跳了下来，双手抱臂：“我听说这辆车子是克雷夫教授买下来送给你们的，就一路追了过来，没想到你们开的还真快，要不是在这里停下来休息，恐怕我是追不上的啦～好吧，现在你们是不是可以说说，到底教授要你们做什么？他还妄想继续他的研究吗？”
他身后的六个男人反扇状的排开，亮出了手枪。
酷拉皮卡盯着那男人的颈部若有所思：“你是沙曼。”
在出发之前，克雷夫教授曾经详细描述过沙曼从不离身的项坠，那种会根据阳光而在秘蓝色和鲜红色之间转换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宝石，镶满了他的项圈，而项坠也是一样材质的宝石，却足有一颗鸽蛋大小。
戴着这么显眼的东西，照大家的理解来看，沙曼应该穿着高领的衣服遮住，他却大模大样的畅开胸怀满世界招摇。
“酷拉说他是沙曼耶，你听到了吗？”
车厢内，小杰和奇牙窃窃私语着。
“是啊，真是意外的走运，只要在这里灭了他们，将项坠抢到手，然后就可以冲去绿洲把他们老窝一锅端，原本最难处理的家伙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我们要出去吗？”
“切，才七个人，等我们出去，小爱就全搞定了，绝对不会给我们剩几个的。”
“也是哦，小爱那种招式……又是在这种地方……”
两人说着说着一起黑线：“在这里谁能赢他啊！”
我爱罗的葫芦悄悄开了封，葫芦里的沙子与飞扬的沙尘混在一起，肉眼很难发觉这边的变化。
忽然，我爱罗伸出了一只手：“沙瀑……”
“小爱，等等！”
酷拉皮卡却猛地出声喝止了他。
“怎么？”
我爱罗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沙曼那边传来一连串子弹上膛的声音，鉴于小爱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们也就没有扣动扳机。
酷拉皮卡走向沙曼，有些恍惚而讶异的向他伸出了手：“是……雅尔菲吗？”
如同大部分人一样，下车之后的沙曼和他的同伴们，最注意的人始终是西索。在一群孩子中间的高大的西索，实在太过醒目。
西索一直靠在车上玩着扑克，被枪支指着也没有打扰到他玩牌的心情，这样不同寻常的悠闲早已惹起了沙曼的怀疑。而他正在暗暗思索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的时候，就听到酷拉皮卡叫出了那个遗忘已久的名字。
沙曼骤然转头，仔细的打量着酷拉皮卡，良久，才爆出一声惊呼：“酷拉皮卡？”
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之后沙曼抽出一方手帕七手八脚的把脸上的东西抹干净，将隐形眼镜卸了下来，随手扔掉。
他的眼珠如同酷拉一样，是美丽的蓝色。
示意手下重新钻回车子里去，他挥了挥手：“开远一些，马上出发！”
沙曼的车子停在了远处，他拉着酷拉皮卡坐在了岩石上面。
小杰与奇牙好奇的下车，与我爱罗一起站在酷拉的身后。
“雅尔菲，你还活着，又怎么来到了这里，成为了‘沙曼’？”
酷拉皮卡难以接受这种事实般的摇了摇头，这个小伙伴和以前印象里的不同了，他现在长身玉立，浑身散发着至雅极凶的魅力。
沙曼也有些不可置信：“酷拉皮卡，你居然也还在人世，这实在是太让我意外了，而且，这些人是？”
“先回答我的问题，雅尔菲，为什么你成为了‘沙曼’？这些年来你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沙曼嘲笑似的捡起一块碎石，随手抛了起来又接住，如是反复。
“我逃了出来，失去了家园和亲人，在外面的世界混饭吃，杀人，抢劫，偷盗，没有一技之长的我，不这样做根本就活不下去。后来我学会了念，考取了猎人执照，首先做的就是买了隐形眼镜遮住这让人疯狂的火红眼。我成为赏金猎人流浪各地，偶尔得知与巴托齐亚接壤的多柯达斯勒帝国正在招募骑士，便以猎人的身份入了帝国籍，加入了骑士团。”
“你是帝国的骑士？那你又怎么会是沙漠的盗贼王？”
“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三年前，克雷夫教授以生化武器的研究成果得到了金苹果奖，而巴托齐亚共和国出身的教授，势必要为祖国献上这份厚礼。而共和国的邻居，多柯达斯勒帝国自然会感到威胁，因此我接到了阻止教授继续研究下去的命令，如果以‘帝国骑士’的身份干扰，会造成两国的纠纷，但是以‘盗贼’的身份来做，就没有任何问题。你看，这个丑陋的世界就是这样，我们以前都错了，所以我们被灭了族！”
“不是的，你怎么能这么说，即使是帝国的命令要你阻止克雷夫的研究，但经常掠夺狂沙镇的是你吧？杀了那些无辜镇民的人也是你吧？你为什么要做这些？骑士团难道会缺钱而活不下去吗？”
酷拉皮卡揪住了沙曼的衣襟，而沙曼那张同样美丽的脸上却没有表情。他轻轻拂开了昔日伙伴的手，继续道：“没错是我，如果不这么做，谁都会怀疑盗贼团只针对克雷夫一个人是有别的用意，这样一来，不是大家都相信了沙曼的盗贼团是货真价实的吗？酷拉皮卡，你还是这么天真，和族人一样的天真，你们总以为只要自己对别人抱着善意，人家就会感激，只要你们与世无争，世界就不会与你们为难，但是事实是怎样呢？我们的村子总是被外面的人骚扰，因为火红眼的价值我们不得安宁。当屠刀降临的时候，还有人妄想用和平的理想主义去教化对方，还以为用说的可以平息一切，你为什么能在这个世界活到现在？像你这样还抱着无聊慈悲心的人，是不可能在这种世道活下去的！”
酷拉皮卡痛苦的摇头：“雅尔菲，你错了，我并不是抱着慈悲心活下去的，支持我活下去的，是复仇啊……我得到力量，得到活下去的理由，都是要向蜘蛛们讨回这笔血债，为了这个目的我不惜牺牲一切，现在我们重逢了，你没有必要再为帝国服务，和我一起吧，让蜘蛛们血债血偿！”
沙曼则神色轻佻的吹了声口哨：“你还没有明白吗？金钱、权力、名誉，就是这个世上所有人追求的东西，原来你还是活在过去，看不清现实。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没有蜘蛛，族人就会快乐的生活吗？我们的村子什么时候安宁过？在蜘蛛之前，也是隔三岔五就有身怀绝技的高手前来狩猎，为的是什么？也是火红眼。我们窟卢塔族弱小吗？不是的，我们的族人比外面世界的人拥有更高的武术天赋和更聪明的头脑，我们族里从来都不缺乏高手，但是为什么我们要任人宰割？还不是因为天真，愚蠢，过于相信别人！就算蜘蛛们拥有强大的实力，我们村子数百人联合起来，难道还是逃不过灭顶之灾吗？当时的情形你忘记了吧？村长说要和蜘蛛们心平气和的谈一谈，长老会说应该搬到更隐蔽的地方居住，彻底避过所有人的追捕。少壮派要决一死战，老人说应该送他们一笔钱。几种意志谁也说服不了谁，到最后各自为战，才招致了灭族祸事。你还记得十年前族里一夜之间被人挖去三对火红眼的事件吗？那是我们自己人为了钱干出来的，只要世人对火红眼的喜爱不减，这种事永远不会杜绝。”
酷拉皮卡捂住了脸，指缝里鲜红色的眼里流下了泪。
沙曼则按住他的肩膀道：“蜘蛛灭了我们一族，你就要去报仇，那么之前杀了我们三个五个的，就不需要承担责任了吗？这样说来，你的理念难道就是杀一百个人是死罪，杀几个就可以无所谓？你醒醒吧酷拉皮卡，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为什么仅有的人生还要为仇恨陪葬，享受一下生活吧，你看我，我有钱，有权，有骑士团队长和盗贼王沙曼的名誉，我觉得比起以前，要轻松的多也快活的多。报仇？我也杀了那么多的人，他们也要找我报仇，可是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我为什么要抛弃了到手的一切去跟蜘蛛玩命？就算能够杀了他们，一切就能够回来吗？我到底能够得到什么？”
酷拉皮卡抱住了头：“雅尔菲，你不要说了，你变了，就算什么也得不到，就算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但亲人的仇恨怎么能被你说的轻描淡写，那是人命啊，你让我怎么忘记这些，装作没有发生过这事一样的快乐的活下去？”
沙曼拍拍他的肩站了起来，随手将什么东西扔在了岩石上：“这是我的总部地图，按照这里标注的路线就可以找到我，我等着你想明白的那一天，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一起唱歌、喝酒、高谈阔论，虽然你是这副样子……但是看到了以前的朋友，我还是很高兴。”
沙曼挥挥手转身就走，很快他便走到了盗贼们的车旁，又跳了上去，在沙尘中渐渐去的远了。
西索独自回到了车里，继续用那张报纸盖住了脸。他是唯一一个听到酷拉皮卡和沙曼的对话后，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小杰和奇牙坐到了酷拉的对面。我爱罗站在他们旁边。
“怎么办？”小杰问奇牙，奇牙问我爱罗。
我爱罗只好代替大家问酷拉皮卡：“这个任务……是不是需要取消了？”
酷拉皮卡怔怔的看着地面。
盗贼王沙曼做了这么多心狠手辣的事，死有余辜。然而他却是雅尔菲。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族人。
“我该怎么办？”酷拉皮卡眼神空惘的反问着伙伴们。
小杰不假思索的回答：“如果酷拉皮卡说放过他们，我不会有意见！”
奇牙摊手：“虽然大哥和爸爸多半会唠叨几声，说揍敌客从来没有这种丢人败兴的先例，不过让他们说去好了，你的事比较重要。”
我爱罗想了想，也坐了下来：“酷拉皮卡，这件事只有你自己能够下决定，别人帮不了忙。”
虽然那个沙曼说的话很欠扁，但是有一部分的内容，和伊尔迷告诉小爱的是一样的。
为了复仇两个字，把以后的人生也葬送了，这种事很不划算。伊尔迷如是说。
伊尔迷告诉了我爱罗很多揍敌客家的道理，小爱也认真的听了进去。只有这一句，他不能轻易赞同。
因为酷拉皮卡说起‘复仇’的时候，才像是真正活着。他是靠着这个支撑下去的。如果让他放弃，在没有真正想通的情况下，他的人生可能会更加悲哀吧。
“任务继续。”酷拉皮卡站了起来，眼中的鲜红渐渐褪去，脸色却苍白一片：“我们照原计划潜入。我会找个时机再和雅尔菲谈谈，至少，这种无恶不作的‘沙漠盗贼’必须消失。”
大家重新跟着酷拉回到了车里，我爱罗继续对照地图，指挥着他行进的方向。
酷拉皮卡握着方向盘，心里非常混乱。
——雅尔菲，即使在刚失去村子的时候，你因为没有活下去的能力而做出那些事，但如今你已经不需要靠杀人、掠夺来活下去了啊，为什么这些行为就好像成为了习惯一般，不伤害别人真的在这个社会上难以生存吗？
——那现在的你，和蜘蛛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名誉，权力，金钱，杀人不见血，比刀子更锋利。
在拥有了这醉生梦死的一切之后，人命的价值或许就会越来越便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