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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缘

书籍名:《初云如画》    作者:衣草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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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眉抱着包袱坐在墙边,垂头不语。
  本就没有什么热度太阳此时彻底消失在云层之后,稍顷便有毛毛细雨烟般笼下,在秦暮楚脸上刷下一层轻蒙水雾。他微眯着眼看雨雾,脸上表情不甚分明:“眉眉,他不让你去东境,也是为你好。两军交战之地,实在是很危险。”
  “我当然知道现在不是任性时候,楚楚。”画眉苦笑一下,“我只想去东境把小海接回内地,战时不比以往,哥哥根本没办法分心去照顾一个小孩。再说,刀剑无眼,小海若是出什么事,我……我……”画眉再说不下去,她猛地站起身来,大步朝着锦阳县方向走。
  秦暮楚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不防画眉忽然停住脚步,他立刻撞到了她身上。秦暮楚眼疾手快地拉住被反挫力道震得直往后倒画眉:“小心一点。”
  画眉一脸欲言又止神情:“楚楚。”
  “嗯?”
  画眉轻声说:“你说得对,战事之地实在危险,我不能拉着你陪我同赴险境……你回去吧,楚楚。”
  秦暮楚一怔,转又笑了:“如今明苍二开战,纵观两境内,又哪里还会有什么安稳之地?在哪儿不是一样。”他不再容她反辩,只冲她神秘一笑:“走,我有办法顺利通关前往东境。”
  “什么办法?”
  “还记得那张布告最后写什么吗?”
  画眉立刻会意,眼睛一亮:“募捐?”
  锦阳县设有锦绣布庄一个较大分庄,秦暮楚令分庄总管立即筹收附近三县一镇分庄所持全部现银,用这些银子买了大量伤药绷带之类前线急需用品。
  布告最后一条正是朝廷发布一条号召,鼓励富商们捐钱出力,支援前线。因此当秦暮楚携着商品清单来到锦阳县府时,他受到了县令热情招待。秦暮楚谢绝了县令将他名字记载到县志中褒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为防有人趁乱敛财,请允许他亲自押送这批货物前往东境。
  锦阳县令细查了他身份文牒,再加之有当地知名商号锦绣布庄总管担保,他很痛快地应允了秦暮楚要求,安排他和画眉以支军商人身份随下一拨后勤补给队一道前往东境。
  画眉穿着从一名身材矮小些兵士那里买来军服,将头发简单一束塞进军帽里,脸上随意抹了些暗黄色膏旨,混在兵士队伍中毫不起眼,二人果然就顺利地出了关。
  已在军中任骁骑尉之职画谦正在巡营,在途经负责后勤保障兵士们所居住营房时,他听见一名小兵说:“秦公子、画公子,二位请先暂时在这儿歇息。”
  画谦修眉微蹙,循声回望,正与画眉视线对上,他登时愣在了原地。
  画眉一下子刹住了步子,一脸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表情,咬着嘴唇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引路小兵疑惑看她:“画公子?”
  秦暮楚移开一步挡在画眉身前,面色如常地向小兵道谢,请他去忙自己事情。只待小兵背影一消失,画眉已经飞奔向画谦而去,一头撞进他怀里:“哥哥--”
  画谦紧紧抱住画眉,强自压下心中汹涌波涛,扶画眉站稳,冲着秦暮楚颔首示意:“跟我来。”
  画谦带着画眉和秦暮楚回到自己军帐,责令守卫不许放任何人进来,这才仔细打量画眉。他还来不及问她来此何意,先皱起了眉:“眉眉,你怎瘦成这样?”
  “一路走了这样远,自然比在家里要辛苦些。”画眉冲着画谦一笑,眼泪却是扑扑落了下来。
  画谦神色渐肃:“眉眉,发生何事了?”
  画眉笑着摇头,才要说话,却忽然抿紧了唇,刚刚拭净泪水止不住地又往外涌,一时竟是再难成句。秦暮楚轻叹了口气,对画谦道:“云谦,我们一路奔波确是疲累,不如先让眉眉休息片刻,旁事之后再说。”
  画谦点点头,唤人抬了热水进来,叮嘱画眉几句后,便同秦暮楚一道出了帐。二人顺着军营东面一条小径一直往前走,不多时便来到了沙湖之畔。
  画谦立即询问秦暮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秦暮楚简要地叙说了大半年来发生种种事情,画谦听完后沉默了。良久过后,他才长叹口气:“我总盼我担心不会成为现实,不料事情还是落到这般田地。”
  秦暮楚见画谦虽则神色郁卒,却并没有过多意外之色,心中暗想到一个可能:“莫非那些往日恩怨,你一早便已知道?”
  画谦点头。
  秦暮楚也是神情黯然:“诚王与眉眉事先暂压不谈,云谦,我只是不懂,李妃娘娘能得皇上宠爱,想必也不是个凡人,她又怎会如此沉迷于过往、落到个为情而殇下场?她这样一撒手自己倒是轻松,却给后辈留下一副多么沉重枷锁。”
  “事已至此,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事实上,李妃娘娘之抑郁来得也不是全没理由……”画谦神情间微有难堪之色,他转身面向湖面立定,缓缓讲起了当年之事:“我娘十七岁生辰那日--”
  杨柳生辰之日,自然也就是画在彬与李笑颜生辰之日。那日杨柳父母恰逢急事外出,杨柳便干脆唤了画在彬和李笑颜来府上一聚、共庆生辰。长辈不在家,三个年轻人自然玩得比平日更为尽兴,吟诗斗酒、嬉笑打闹,一转眼便已至深夜。当时三人已是醉意朦胧,走路都有些踉跄不稳,杨柳便干脆吩咐下人打扫客房,请两位好友在府上住下。杨柳是主人,画在彬又身为男子,两人便一齐先送李笑颜回房。待李笑颜歇下之后,画在彬与杨柳在返途中经过杨府花园,二人又迷迷糊糊地靠坐在园侧假山后聊了会儿天,方分手各自回房。
  回房之后,画在彬在宽衣时发现自己一直随身佩戴家传玉佩消失不见,他吓得立时没了睡意。略一思索后,他直奔花园假山而去,猜测玉佩应该就是落在了那里。
  画在彬果然在假山旁找到了玉佩,他系好玉佩正要离开,冷不防听见假山之后似有低微咳嗽声。画在彬以为分手后杨柳又折返了此处,自然是要过去看看。
  时月已隐入云层之后,假山后侧一片幽漆。画在彬才问了句:“你怎还未回去--”便被一双胳膊猛地绕住了脖颈,紧接着一个身躯紧紧贴了上来,他唇同时被一双花瓣般娇嫩唇密密覆住。
  彼时画在彬正值血气方刚,再加上酒意未退,平素对杨柳又早是情愫暗生,总之,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在二人四唇相接瞬间,他只闻脑中“轰”一声,之后便再也没法控制住自己了。
  激烈而长久亲吻和爱抚之后,他在最后关头猛然清醒了下来。画在彬将衣衫不整杨柳紧紧抱在怀中,喘着气在她耳边低语:“现在还不能……”
  怀中人这时也已清醒了大半,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将脸深深埋在画在彬怀中,连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画在彬摘下方才挂回腰间玉佩,将之塞进杨柳手中:“这是画家世代相传祖玉,等往后……由你亲手将它交给我们孩子。”许下这个诺言之后,画在彬再不敢放纵自己沉溺于温柔之乡,他放开杨柳,大步离开了花园。
  秦暮楚虽感震惊,却并不觉得这其中能有什么令李妃无法放开之事:“郎情妾意,这样又有何不对?”
  画谦苦笑一声:“那枚玉佩,如今并不在我手中。”
  秦暮楚一时懵然,但回过味来,他震惊得没法言语:“你是说……”
  画谦点头:“嗯。在我爹娘新婚之夜,我爹笑提起那块玉佩,我娘却完全不知我爹在说什么。我爹一下子反应过来,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然而那时再说什么也为时已晚,他如愿娶到了他所爱慕我娘,却终生也没法摆脱对李妃愧疚了。眉眉出生第二日,李妃娘娘离世消息传到府中,我爹白日像别臣子那般按礼进宫拜祭,晚上回来后,却是连前一夜还令他疼爱到不肯放手眉眉也没去看一眼,独酌大醉,在书房里闭坐了整整一宿。我当时察觉不对,寻到书房陪我爹,我爹痛苦难耐之下,便将这些在心底压抑了半生往事尽数倾吐于我。”
  秦暮楚抿紧了唇,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画谦继续道:“后来出了陈青娘事情后,我爹也只将此事告诉了我,他对我说:‘所谓一报还一报,多年前那日酒醉认错了一个人,多年后今日,或许要因酒醉散去一个家了。’我当时只得安慰我爹,甚至帮他想办法安置了陈青娘。”
  秦暮楚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诸多隐情,这些恩怨……确实没法仅用一个对错来评判。”
  画谦难掩眸中痛色:“只是苦了眉眉。夫离子丧皆乃人间至痛,难怪她方才会连话也说不出来,就只是哭。自小到大,眉眉还从未这样脆弱过。”他转过身来,拍了拍秦暮楚肩:“幸亏还有你陪在她身边--”话未说完,画谦面色一变:“眉眉?”
  秦暮楚一惊回头,看见画眉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左后方,不知将他们对话听去了多少。
  画谦大步走过去,浮在脸上笑意完全掩不住眸底心痛疼惜:“眉眉,怎出来了?不是让你先好好休息一下么。”
  画眉并不回答,只是仰着头问:“哥哥,小海哪儿去了?我为什么找不到他?”
  画谦瞳孔微微一缩,迅速别过脸看湖面:“小海……现在一个朋友那里。”
  画眉立刻追问:“什么朋友?”
  画谦轻咳了一声:“你应该不认识。”
  画眉审视地盯着画谦:“哥哥,你既已从了军,上阵杀敌是天经地义事情,我不会拦你。但小海再继续跟在你身边,会很危险。事实上我这回来就是要带他离开这里,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去接他。接到了小海,我立刻就回去。”
  画谦情知再瞒不住画眉,只好说了实话:“小海……被苍探子抓走了。”
  “啊?”画眉似被惊雷劈中,她神情激动地抓住画谦胳膊:“哥哥,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小海还那样小,苍人抓他做什么?”画眉几乎要哭出来:“小海现在一个人在敌人手里吗?”
  画谦握住画眉手:“别激动,眉眉。他不是一个人,哥哥说那位朋友带着他呢。”
  秦暮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云谦,既然知道小海下落,你为何不去救他?骁骑尉手掌骑兵不在少数吧?”
  “小海被抓之事我目前还没敢透露出去,以免事态扩大到不可收拾地步。救是自然要救,不过没法堂而皇之,只能私下进行,我也一直在等机会。”画谦转头安慰吓得失魂落魄画眉:“眉眉,你也别太担心,他们抓小海本就是为了要胁于我,只要目还没达到,他们暂不会拿小海怎样。”
  画眉白着脸点点头,又想起件事来:“哥哥,你说陪着小海那位朋友,他是谁?”
  画谦面色微有些不自然,却也并不隐瞒:“是哥哥数月前认识一名女子,名唤做舒年。她人很好,近几月来,小海一直得她照顾。唉,这回也是我连累她身陷险境了。”他终于注意到画眉和秦暮楚不太寻常神情:“你们俩个怎么了?”
  秦暮楚和画眉都抿紧了唇,谁也没有回答画谦提问。直到画谦忍不住再次询问,画眉才低声说:“哥哥,你说这个舒年,她长什么样?”
  画谦简单地描述了一番,画眉听完后又不说话了。
  画谦审视地看着她:“眉眉,究竟怎么了?”
  画眉摇头:“没。”她勉强笑了一下,“那我便在这儿等着你救小海回来,再带他离开。咱们先回去吧,哥哥。”
  半途中,有小兵寻过来:“秦公子,我们马军医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秦暮楚随小兵离开后,画谦与画眉都没再说话,沉默着往回走。走到军营入口时,二人远远见到一行十余人簇拥着一人大步往外走来。凭着军人敏感,画谦直觉来人地位非凡,下意识地止住步子微往旁边侧身让开。来人一步步走近,画谦愣了:“王爷?”他一早便知初云已于数日前到达军中,却没料到与他第一次碰面会是在如此情形之下。
  初云淡淡颔首:“画军尉,稍后再叙。”他显是有急事在身,并没有注意画谦身后垂首而立那人,对他打过招呼之后便径自往前走。
  随行副将季钢边走边向初云禀报战况:“现在情势虽则危急,但咱们只要守住这几天,等西境援军一到,便可与他们来场硬拼。”
  初云神色肃穆:“将希望全都寄托在援军身上又怎行?如若苍--”说到这里,初云蓦地顿住。
  季钢忙问:“怎了,王爷?”
  初云并不答话,脸上有震惊、痛苦之色猝然划过,他拨开季钢,猛然回转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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