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涌
秦暮楚与画眉并不赶路，遇到景致美丽地方，就停下来小住几天，再从容地往前走。
他们谁也没再提及前尘过往，至少，表面上二人都能笑得舒心。
那日夜暮时分，船经过一个小镇码头，画眉要求在这里泊船上岸。船夫却建议他们再往前走走，说前面不远处是一个比较大县府，吃住都相对方便很多。
秦暮楚问：“再往前吗？”
画眉摇头：“楚楚，你忘了吗，这里是清水镇，虽然小，却是一个有趣至极水乡，镇间全凭水路通行。嗯，你给我那本《山水游记》中有提到过。”她看着他一头雾水神情，不免嗤笑：“你看书不认真啊楚楚，虽然只有廖廖几笔，总归还是提到了。”
秦暮楚无奈地笑了：“我根本还没翻到后面，那本书就被你强抢过去了。那可是绝版，若不是－－”
秦暮楚一下子抿紧了嘴。他当然想起来了，当初自己正是用这本游记收买了画眉，诱哄她陪他去赴与舒年第一次邀约。想起画眉苦着张脸不肯答应情形，秦暮楚只觉心中万分酸涩，悔疚得恨不能打自己一拳。
画眉若无其事地笑着推了他一下，率先蹦上了岸：“快点啊，楚楚。”
两人挑了一家干净些客栈安置下，用过晚饭后，画眉见天色并不太晚，执意要拉着秦暮楚出门。
秦暮楚皱眉：“奔波一日，你不用先休息吗？”
画眉立刻摇头：“南山居士说这个水乡就属夜景好看，‘乘舟泛波，凭栏而望，满岸灯火阑珊。’明日咱们便要出发，今夜自然得好好转转。”
秦暮楚略一思索，从自己行装中取出一件披衣，替画眉系在肩上：“走。”
画眉惊呼：“楚楚，你怎会有我衣服？”她眯着眼打量他：“你一早就有预谋要粘着我是不是？”
“走啊，再不走让你什么景都没得看。”秦暮楚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牵起画眉手就走，全不顾她在身后咕咕闷笑。
两人打算租一条船将全镇完整地游一遍，然而到了岸边之后，画眉与秦暮楚都有些傻眼。小镇游人不多，租船却不少。一见他们俩过来，五、六个船家立即蜂涌而上，秦暮楚和画眉分别被人拽住胳膊，要往自己船上拖。
他们俩拼命伸手够对方，却总是在指尖相碰瞬间又被人拉开，活像戏剧中被恶霸活活拆散小鸳鸯。几次三番过后，秦暮楚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放手！”
趁众人呆愣之际，秦暮楚迅速将画眉拉到身边，画眉死死抱住他胳膊，瑟瑟发抖：“呜呜呜，太可怕了，楚楚。”话音里却透着忍不住笑意。
秦暮楚哭笑不得，只得握紧了画眉手，一时犹豫要不要继续呆在这里。这时一个船家高声道：“公子，请您与夫人坐我家船吧，我家船上有美貌女子唱歌助兴呢。”
画眉眼睛一亮：“呀，美女唱歌助兴，这个很好，楚楚，咱们就坐他家船。”
船游至半途，画眉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唱完歌五十余岁老妇：“完了？”
“完了。夫人可还满意？”
秦暮楚也在疑惑：“那美貌女子呢？”
船家握着浆转回头来，讪笑：“我老伴儿可不就是，呵呵，呵呵，不过是四十年前美貌女子而已……”
秦暮楚与画眉面面相觑，片刻后，画眉“噗哧”一笑，这一笑再止不住，直乐得她弯下腰去。笑着笑着，画眉忽又停住，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秦暮楚。
秦暮楚脸上没有半分笑容。船儿徐徐向前，岸旁阑珊灯火在那张线条流畅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在火光被树影遮住片刻，那双俊目沉沉隐在黑暗之中，看向她眸色不知是悲是喜。
徐徐夜风中，相对而坐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后，秦暮楚轻声开口：“眉眉，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肯这样笑。”
画眉转过头去看水面，微笑着说：“楚楚，人总得往前看，况且，我现今实在没力气去想太多。”
“嗯。”
“有些东西对我而言，真没那么重要了－－这也是我真心话。”
“……嗯。”
“陪我走一段，就去寻找自己想要，好吗？”
“……”
画眉回头看他，蹙眉：“你总这样皱着眉，我可也没法开心起来。”
秦暮楚笑了，朝着画眉伸出左手：“那我们就都开心一点。”
画眉也笑了，“啪”地握上了他手。秦暮楚手下一收，画眉被他拉到身边，他拥住她肩，将她头轻轻拨到了自己肩上。
船儿绕着小镇飘了一圈又一圈，船夫不由有些着急：“公子，天晚了。”
秦暮楚冲他作了个噤声动作，取出整锭银子递进船娘手里，轻声道：“这船我包到她醒来，劳烦给我取张薄被之类好吗？”
船娘握着银子笑得眉花眼笑，立即进舱取了张绒被出来。秦暮楚将绒被裹在画眉肩上，把她连人带被抱进了自己怀中。
画眉醒来时候早已天色大亮。短暂懵然过后，她又惊又笑：“楚楚，难道我就在船上睡了一整夜？你应该早点叫醒我。”
秦暮楚只笑不语，并没有提及那一路而来每个夜里，他隔着墙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辗转反侧之声。
上岸后，画眉看见无数人涌向一个地方，未免感到奇怪：“楚楚，他们去干吗？”
秦暮楚凝神一听：“好像是赶着去看什么朝廷公告。”
此时又有一阵人流涌过来，画眉和秦暮楚一时不察，竟被这些人簇拥着往前带去。一直等到那些人到达目地，秦暮楚紧拉着画眉手挤至人群外围，二人才总算站稳了脚。
画眉轻轻喘气，转头看那些神情激动人们：“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楚楚，你在这儿等着，我身子轻挤起来容易些，我进去看看啊。”说着不待秦暮楚答话，只冲他眨了下眼，就“哧溜”没进了人群。
秦暮楚好笑地摇摇头，站在原地等她。可他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画眉出来。他心下着急，拨开人群就往里挤。秦暮楚很费了些力气才挤到最里面，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布告前画眉，脸色一喜：“眉眉－－”
画眉对他呼唤全无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布告。
秦暮楚走过去，看清了画眉没一丝血色脸，他感觉不对：“怎了，眉眉？”
画眉还是没回应。秦暮楚心下一动，转头去看布告，这一看便也当场愣住。
布告上写得清清楚楚：苍再三挑衅边境，终至两军东境开战。皇上特赐诚王初云黄锦裹骑，代天子御驾亲征，领军开赴东境。
秦暮楚一时无言，半晌后，他握住画眉肩，迫她面向自己：“眉眉。”
画眉还是不肯说话。秦暮楚护着她挤出人群，在僻静处停下：“眉眉，你别这样，同我说句话。”
画眉抬起头：“楚楚，布告上面说东境开战了，是吗？”
秦暮楚神情凝重：“是。”
“哦。”画眉应了一声，伸手拨开了他，自顾埋头往前走。在画眉毫无意识地经过了他们下塌客栈之后，他没法再保持沉默，大步追到她身边，一把扣住她手：“眉眉，如果心里很难受，就哭出来，别这样闷着头往前闯。”
画眉紧咬着下唇，眼神茫然地看着秦暮楚。
秦暮楚轻声叹气，将画眉搂进怀中。画眉立刻环住了他腰，将脸深深埋进他胸膛，一双手勒得他几乎要透不过气来。饶是如此，她身子还是克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秦暮楚心下百味陈杂，将画眉揽得更紧：“眉眉，布告上说得很清楚，初云是代天子亲征。这不过是皇家惯用一种鼓舞士气做法，一个堂堂王爷没可能会亲自上前线与敌人交锋，他不会有事。”
秦暮楚等了很久，才听到画眉闷闷声音自他怀中传出：“可是，我哥哥怎么办？小海要怎么办？”
秦暮楚倚立在窗边，沉默地看着画眉收拾行装。在画眉折叠到最后一件衣服时，秦暮楚走过去，按住了她手：“当真决定了吗？”
画眉点头：“除了爹娘之外，哥哥和小海是我在这世上最珍视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身处险境，我要去东境找他们。”
“眉眉，战事非同儿戏，你去那里非但什么也帮不了你哥哥，反可能令他分心牵挂。”
画眉是前所未有执拗：“我不管！我就要去找他们！”
秦暮楚沉默半晌，点点头：“好，你若非要去，我陪你。”
两人一路东行，不过半月时间便已到达了锦阳县。锦阳县城外三十里处，便是长门关。长门关有重兵把守，是分隔内地与塞外一道天然屏障，所有要前往东境人，都必须从此关经过。
秦暮楚与画眉二人举止从容磊落，守关兵士没问几句便放了行。然而他们才不过走出了十几步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喝：“你们俩个站住！”
秦暮楚和画眉下意识地回头：“我们？”
一名守卫长模样人追了过来：“对，就是你们。”待秦暮楚和画眉二人站定之后，那人自袖内取出一幅画像，比对着仔细观察画眉眉眼。片刻后，他脸一沉：“你们不许出关。”
秦暮楚与画眉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我们俩为何不能出关？这位官爷，我与她都不过平民百姓，前往东境探望亲友，可有何不对？”
那守卫长不耐烦地答道：“我不管你们是谁，明大路万千条，你们去哪儿都没人拦，但要放你们前往东境却是万万不能。”他冲着后面两名小兵一挥手：“愣着做什么？还不领他们回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