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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叹息

书籍名:《初云如画》    作者:衣草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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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云边往里走边问:“何事?”
  李总管几番犹豫,脑中闪过画眉冰冷眼神,最终只敢说:“王爷,王妃今日歇在了昭然阁。”
  初云略缓了脚步,转头看了李为一眼,说:“知道了。”他回承辉阁换了衣衫,没半分犹豫地直奔昭然阁而去,步履匆忙得连靠立在院门边发呆流苏也没注意到。
  昭然阁内并无掌灯,入目一片漆黑。初云轻吁出口气,唇角噙起笑意,放轻了脚步推门进屋,向着寝屋方向走。然而就在手触上卧房门一刹那,他停住手下动作,转身回望。
  此时已入深夜,被云层遮去了大半亮度月色柔柔穿越窗纱,映出窗前一个单薄身影。站在眼下位置,初云没法完全看清画眉脸,只看到一双在月下闪着晶钻般璀璨光芒大眼,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初云脚下一动。
  画眉示意初云止步,弯着眼笑:“王爷,别过来哦,就站在那里。”
  初云笑着叹气,后退半步靠上身后房门,挺拔身姿此刻透出一股慵懒闲适之意:“眉眉,这样晚怎还未睡?”
  “我在等王爷啊。”
  “等我何事?”
  明月自云后移出,清亮光辉破窗而入,令本是幽黑房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画眉两手拢起个圈,搁在眼周,透过那个圈看初云。视帘内墨眸中泛着令人愉悦笑意,画眉在与他视线对上刹那猛地放下了手,语气轻松地说道:“我想看看王爷究竟有多美,才令人人一见难忘呀。”
  初云摇摇头,无奈地笑:“胡说些什么,我又令谁难忘了?”
  “陈青呀,竹林初见,忆及仿在昨昔。对对,还有穆一净,一撞王爷误终身,那一场初遇,她怕也是永生莫能相忘了。”--而画府青墙之下,初见她一刹,他眼神为何那样冰冷。
  初云敛去脸上笑容,认真地看着画眉,轻声说:“谁同你说这些,眉眉?”
  画眉无所谓地笑笑:“陈青和穆一净自己告诉我。”
  初云沉声问:“穆一净何时同你说?”
  “就在她住在承芳阁时候。很奇怪呢王爷,我从没兴趣问她什么,可她看起来很是热衷于对着我回忆你们过往。”
  初云有片刻沉默,然后说:“对不起,眉眉。”
  “关于穆一净事情,你已经向我道过歉了,王爷。”
  “我不会再令她有机会出现在你面前。”初云语气中带着勿庸置疑肯定,他走过去握紧画眉手,带她走向卧房:“天气寒凉,早些歇息吧,眉眉。”
  画眉听从初云话,解衣上床,被他揽进怀中暖住:“身子凉成这样……”
  画眉窝在初云怀中:“王爷,我今日出门,忽然想起件事来。”
  “嗯?”
  “我曾经同王爷被困鬼森林一夜,第二日回到家里,我娘听完事情始末,抬手便扇了我一个耳光,”她示意初云别激动:“你听我说完,王爷。娘好似十分生气我与王爷走得太近,怒斥我尊卑不分、男女不避,我争辩了几句,娘竟然又扇了我一个耳光。”
  初云蹙紧了眉,手抚上画眉脸:“一再说抱歉话,连我自己也觉得很没诚意。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眉眉,你时常为我所累,我却什么也不知道。”
  画眉抬手覆上初云手背,唇边露出一个苦笑:“自小到大,我娘从舍不得动我半下,可那日她竟一下子连打我两次。王爷你说,我娘听说我与王爷在外共度一夜,为何会那样激动?”
  初云轻抿了唇,一阵沉默。
  画眉无意识地按紧了初云手,就连脸上肌肤被他掌心薄茧硌痛,她也没觉察到。
  淡紫纱幔柔和了明亮烛光,将那双狭长眼眸映衬得暗沉幽深。在画眉持久注视下,他收回了停在她脸上手,淡淡地说:“或许是过于担心缘故吧。”
  初云起身下床,熄灭桌上烛火。再回到床上时,一阵凉意随他入帐,将画眉激得轻轻打了个颤。
  初云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很晚了,睡吧,眉眉。”
  画眉再没说话,轻轻阖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那只修长手从她肩上抽离,紧接着身边床铺微微一动,悉簌衣物磨擦声响和轻微脚步声后,响起了门轴转动吱哑声响。
  门页闭合声音却没有如期响起,画眉听到脚步声复又返回,停在了她床边。良久后,头顶上方响起一声几不可闻叹息,一个轻吻随之落在了她额侧,而后,那串脚步声真远去了,直至彻底消失。
  画眉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天空已泛出了鱼肚白。
  她沉默地用了早饭,拒绝了流苏随同,一个人在外面漫无目地走着。当最终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时,画眉不由吃了一惊。
  她在汉白玉雕制墓碑前缓缓跪下,如入魔怔般直勾勾地盯着上面“李笑颜”三字,直到一个冷淡声音将她唤醒:“娘娘不会喜欢看见你。”
  画眉回头,被山风打散一缕鬓发遮住了她眼,她抬指拨开,将它挽至耳后:“你来了。”
  陈青娘诧异于她平静:“我出现在这里,你不惊讶?”
  “我若到现在还露出一副惊讶表情,你不是会很失望么?”画眉笑着摇头:“真有意思,初云什么也不愿意同我说,你们却一个个拼命地想告诉我些什么。我要是再拒绝这样热情,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些。”
  陈青娘在画眉身侧跪下,三叩首后,她直起身来,轻抚墓碑:“娘娘,我只是心疼您走得那样委屈。”
  画眉站起身来,在墓边石阶上坐下,揉了揉有些泛酸膝盖,平静地看着陈青娘:“说吧,李妃娘娘是怎样被我爹娘逼至绝路?”
  陈青娘骇然转头:“你怎会知道?”
  画眉嘲讽地勾起唇角:“你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了。”初云以画眉兄妹之“云”辈字为名,画眉出生当日李妃笑定儿女亲事,当晚离世。明明有着“儿女亲事”情份,爹娘却从未在自己面前提及过李妃与初云半句。李妃也是彬州人,并且“被一份暧昧感情逼至绝境”。画眉苦笑,纵是再想逃避,又教她避往何处?
  陈青娘站起身来:“王妃确然聪明到令人惊叹,只是--”她眼中有怨恨之意一闪而过:“这份聪明是不是来得太迟了一些。”
  画眉毫不计较于陈青娘无礼:“说吧。”
  “好,”陈青娘缓缓开了头:“王妃也是彬州人吧,那么你一定知道,彬州是一个著名书墨之乡……”
  彬州是一个著名书墨之乡,每年三月初三,是彬州年轻男女们结社联诗日子。那一年诗题犹为有趣,便是以各人生辰之日所逢节气为题,赋诗成句。待众人交了诗作之后,当届社长大笑称奇,抽出了三张纸笺:“有趣,咱们社中竟有三人生自同月同日,皆逢重阳。”
  同月同日生辰画在彬、杨柳和李笑颜自此相识。奇妙缘份拉近了三个年轻人之间距离,自那次诗社后,他们常常聚首一处,或谈诗,或笑闹,渐而无话不谈。长久相处下来,三人越来越觉得彼此话题投机、喜恶相近,俱生相见恨晚之感,杨柳与李笑颜更是结拜成了异姓姐妹。
  彼时画在彬本是才华满腹书香世家子弟,兼又生得一副极好容貌,不知不觉之间,两名情窦初开少女都将一颗芳心系在了他身上。
  那时李笑颜与杨柳二人,一个活泼灵动,一个安静温婉;一个艳争牡丹,一个正似空谷幽兰。画在彬得遇如此倾城颜色,自是视如珍宝,细心呵护。然而两名少女却是谁也开心不起来,因为她们都发现了,画在彬看向二人眼神全无半点不同,令她们根本没法知道,谁在他心中份量要来得更重一些。
  当年,昭扬帝充填后宫,四海选妃。李笑颜与杨柳都是彬州出了名美人,一心渴望借此出位彬州县令自然将主意打到了她们身上。杨、李父母得到消息之后未免心急如焚,都后悔没有早日为女儿定下门亲事。若说要卡在这关头匆忙寻亲,一来怕择人不慎误了女儿终生,二来也担心动作过于明显、触怒彬州县令,徒生横祸。
  正在众人惶然失措之际,李笑颜约了画在彬和杨柳出来。她交给画在彬一支玉簪,一向活泼她那时笑得明媚:“杨柳姐,愿不愿意同我赌一次?”
  杨柳疑惑:“赌什么呀,阿颜?”
  李笑颜伸手抽去自己与杨柳二人头上发簪,指着画在彬手中玉簪说:“我们就赌他愿以此簪为谁挽发,输那个便入宫为妃,怎样?”
  杨柳此言一出,就连画在彬也当场愣住,完全不知该如何应答。
  一头乌黑青丝铺了满背,杨柳目色惊惶地看着二人,咬唇半日,终是苍白着小脸,颤然点头:“好。”
  画眉了然地笑:“于是我娘赢了,对吗?”
  陈青娘冷笑:“是,你娘便以那样一副楚楚动人弱不禁风模样,赢得了此簪,也赢得了一生幸福。”
  画眉嗤笑一声:“那又怎样?”
  陈青娘不可置信地看着画眉:“那又怎样?你竟问得出这样问题,果然是杨柳女儿。”
  “放肆!”画眉猛地站起身来,眸色凌厉地盯着陈青娘:“谁准你直呼我娘名讳!”
  陈青娘后退一步,却仍是不甘示弱地回视画眉。
  画眉左手扶上石阶旁一棵松木,深深呼吸平静自己:“你继续。”
  “娘娘自那之后,便再没真心笑过一次,在宫中强装笑颜、寡欢度日。反观你父母,却在娘娘眼皮子底下恩爱厮守、爱得如胶似漆。十八年前,你出生喜讯传至宫中,你爹欣喜若狂,开心得竟连君臣之仪也抛在了脑后,告退之礼都没行,转身便走。”陈青娘红了眼圈:“当时你爹哪怕只在娘娘面前顾虑半分,别那样刺激她,娘娘也……也必不至一时心灰意冷,走上绝路。”
  一只山野小虫在画眉脚边漫无目地爬来爬去,画眉移开脚放它过去,这才抬起头来:“陈青娘,你如何得知这些?”
  “我那时才刚进宫,娘娘见我年纪小,便令我专门陪小王爷玩耍,夜间则在小王爷外间陪睡。那日我左等右等不见小王爷回屋,只好往娘娘房里去寻。然而任我在门外怎样禀报,屋内也无人应声,我当时便觉不对,大着胆子闯了进去,看见小王爷抱着一本手札,安静地坐在娘娘床边。”陈青娘眼中泪水终于滑落:“我唤他殿下,他转过头来,怔怔地说:‘青姐姐,我母妃死了。’我吓得魂飞魄散,请王爷不要瞎说。小王爷低头看手中那本手札,对我说:‘我没骗你,母妃在这里面写,她很难过,不想再熬下去了’。”
  “你也看了那本手札吗?”
  “是。你方才不是问我如何得知那些么?那些事情,手札当中都有记录。”
  画眉沉默地别开了视线。良久后,她收回扶在松木上手,朝着李妃墓碑方向走去。在途经陈青娘身边时,她顿住脚步:“说到我爹时候,你语气中有浓浓怨意,与自己这样憎恨男子春宵一度,想必不算件开心事情吧?”
  陈青娘愣了一下,笑着说:“王妃,你或许可以这样理解,一个曾令两个那样美丽女子心生迷恋男人,一般女人是没法抵挡得了他诱惑。”她挑衅地扬了扬眉:“当然,你如果非要理解成我是为了给娘娘报仇,那我也没什么可说。”
  “我一点儿也没这样理解,我只是替你感到惋惜,”画眉怜悯地看着陈青娘:“爱上那样一个连一点暧昧也不肯给男子,会有多痛苦。”
  陈青娘勃然变色:“你说什么?”
  画眉拨开陈青娘,缓步走到李妃墓前,复又跪下:“母妃,为情而殇,我为您难过。”她纤长食指一点点抚过“李笑颜”三字:“可您既然要赌,却又为何不肯……愿赌服输。”
  陈青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山上只余冷厉秋风,将绿叶早已落尽光秃树木吹得哧啦作响。
  画眉终于耐不住寒意,以绢帕捂唇,深垂着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在她抬指拨开额侧乱发瞬间,愈发猛烈山风将她手中握着绢帕急卷至半空,一抹猩红猝绽在洁白皎纱间,是那样艳丽,那样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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