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情浅
初云在清风园拱门边停住脚步，转身问陈墨：“之前最后一句，你说什么？”
陈墨想了一下，答道：“林湘姑娘说，王爷是五月初五夜去了承芳阁交待那些话。”
“五月初五，夜，”沉沉夜色下，初云笑得凉薄：“这个林湘倒是有些手段，可惜了。”
第二日一大早，李管家便带领着林湘来到了昭然阁。
画眉诧异地看着眼前两人：“不是说了不必晨昏定省么？”
李管家忙道：“是这样，王妃，王爷听说林湘姑娘昨日冲撞了王妃，便命我今日一早领着林姑娘过来请王妃一个示下。王爷特别吩咐，要怎样处置林姑娘，都由王妃说了算。”
画眉微微颔首：“嗯，既然是任由我处置，那便――”
林湘凛然看着画眉，静等着她说话。
画眉站起身，手中粥勺轻落上桌面，发出一声低微清脆声响。画眉声音冰冷：“那便逐出府去。”
林湘脸上终于不再平静，咬牙看着画眉：“王妃，要我走可以，不过走前，我要见王爷一面。”
画眉点头：“李管家，你去安排。”
初云随意地坐在揽月园假山石下长凳上，低头翻看着什么。李管家领着林湘过来时，他正把刚刚看完一页纸笺抽换到纸叠最下面。听见李管家问安，他眼也没抬：“何事？”
李管家回道：“王妃让我带林湘姑娘过来见王爷。”
初云手下一顿，这才抬起头：“嗯，你下去吧。”
李管家一退下，园里只剩下初云、林湘二人，他静静看她：“怎？”
林湘站在离初云五步远处，脸上满是不甘服输倔强：“湘儿是来向王爷告别。”
初云微微挑眉：“告别？什么意思？”
“王爷不是将湘儿交给王妃，说任由她处置么？想必这个处置也不出王爷意料，如今王爷又何必要这样问湘儿？”
初云点了点头：“本王明白了。唔，既是王妃叫你走，本王也没办法留你。走前有什么需要，你尽可以去向李管家开口。李管家一向与人和善，只要不是太过份要求，他也必不至为难于你。”
林湘不可置信地看着初云，转而冷笑：“王妃是这王府里当家主母不错，但她手里权力归根结底也都是王爷给，‘没办法’三字，王爷说得委实牵强了些。”
初云微微蹙眉：“本王既发了话将王府交由王妃来管，自然不会再对她行事横加干涉。湘儿，注意你分寸。”
“分寸？”林湘满目嘲讽，“湘儿秉持分寸在王府熬过了这样长时日，又能怎样？最终也不过沦为了王爷与王妃相互试探一块问路石。”
初云静看了林湘片刻，缓声道：“本王与王妃……试探什么？”
林湘笑道：“王妃甫一进府，行事便如此不留余地，不过是想以此量探出王爷能对她给出最大容忍限度吧？王爷不问前因后果、是非对错，问也不问湘儿一声，便凭着那一面之词将湘儿交由王妃处置，也不过是想探探王妃底线吧？可是王爷，您怕是要失望了。”
阳光斜过草丛，慢慢照到了假山石边，悄然打在了初云脸上。他微眯了双目，饶有兴趣地看着林湘，声音低沉柔和：“你倒是说说看，本王为何要失望了？”
“王爷当初为了穆一净，断不肯踏入承芳阁半步，可见王爷对穆小姐何其情深。但如今看来，”林湘笑着摇头：“新王妃如此杀伐决断，王爷与穆小姐前途堪忧。”
初云唇边笑意越来越浓，终至大笑：“湘儿如此为本王考虑，本王甚为感动。”
林湘看着初云满面笑意，终于红了眼圈：“王爷，俗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王爷当真……当真对湘儿去留毫无介意？”
初云随手搁下手中纸叠，站起身来，缓步走至林湘身边，俯头看她：“林湘，本王与你究竟有没有那一日夫妻恩情，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林湘后退一步：“什么意思？”
初云握住她手腕，沉声道：“本王与湘儿同帐共眠那日，若当真做了夫妻，此刻本王又何能安妥站在此处？”
林湘瞪大了眼睛，上身下意识地后仰，与初云隔开一点距离：“王……王爷，你都知道？”
“不错，那日本王确是大醉，却也没有醉至人事不省地步。”初云探身逼近：“你当真以为，仅凭一块落红白绢，本王就信了你话？”初云笑了一下，松开林湘手腕：“本王还是那句话，需要什么，只管找李管家要，他自会保你往后余生无忧。”
林湘怔看了初云片刻，蓦然大笑出声：“时有凑巧，那日湘儿深夜无眠，在府里走动散心，恰撞见王爷向穆小姐对月起誓，保证绝不再踏入湘儿房中半步。湘儿虽满心苦涩，却也暗羡穆小姐能得王爷款款深情。如今看来，穆小姐不过也是个迷在局中可怜人……”她抬指拭去眼角泪水，“我现在倒是对王妃满心好奇了，竟是怎样女子，才能令王爷心甘情愿迎进府中。”
初云静看了林湘片刻，轻叹了口气：“湘儿，此后诸般事宜，本王会着人打点。是要隐姓埋名，还是远走他乡，你选一个。触怒王妃被逐出府，这是你全身而退唯一机会，还待怎样？”
“唯一机会？”林湘笑道，“合欢散并非无药可解之毒，王爷想令湘儿全身而退，又岂止这一个办法？”
初云看着林湘止也止不住眼泪，不免微有愕然。
林湘抬头，直视着初云眼睛：“王爷，我只赌这最后一次。王爷替湘儿解了此毒，湘儿从此……一心服侍王爷身侧……”
初云眼中冷色一闪而过：“湘儿，有些事情不该想，就不要去想。”
林湘渐敛了脸上笑容，点头道：“我懂了。王爷，湘儿在王府住了两年有余，当真想要对王爷下手，也不只合欢散一种方法。”她幽幽看住初云，“王爷如此放心地任凭湘儿安然呆在府中，也不过是仗着……湘儿对王爷一片心罢了……”
“你不必再说，本王会交待人为你解毒――”话未说完，初云忽然脸色一变，猛然握住林湘手腕将她往怀中一带，指间微一使力，一柄寒亮匕首自她掌中脱手飞出，悄无声息地没入草丛之中。
初云看着林湘颈上微渗着血珠划痕，冷喝道：“林湘，你这是做什么？”
林湘紧咬下唇，别过眼去不看初云脸。
一片鹅黄裙裾自柔软草丛上轻曳而至，来人弯下身去，拾捡起隐在草丛中匕首。
初云蓦然转头，未及出声，画眉已经捏着匕首缓缓站起身来。她看着倚在初云怀中林湘，深深叹息：“林湘，往后，在做这种傻事前，先好好想想，究竟――值是不值。”
林湘眼中泪水扑扑落下，推开初云，站稳身形，笑道：“王爷，谢谢你没有一见了王妃就甩开我。”她自画眉手中拿回匕首，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对初云行礼：“林湘知道该怎么做了，就此拜别王爷。”说罢再不回头，转身走了。
待林湘身影即将淡出视线，初云缓缓转身，看向画眉：“眉眉。”
画眉追视着林湘背影：“王爷，我反倒觉得，这个林湘比穆一净更惹人怜爱。”她轻轻躲开要逼近前来初云，仰头看他：“现在要追她回来，还来得及。”
初云俯头看画眉，但笑不语，阳光在他脸上镀下和暖光晕。
画眉被他看得不自然起来，轻斥道：“王爷――”
初云抬手抚住画眉脸颊：“眉眉，昨夜罚我独眠一夜，还不解气么？”
画眉拉开他手：“王爷说什么呢，我怎敢罚王爷？”
初云顺势握住画眉手：“眉眉，我不知你方才听了多少，如果你来得稍微早一点，就应该明白，我与林湘之间，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过。”他笑着叹气：“如果因为莫名揣测而生气，真没有必要。”
画眉笑了一下：“王爷惯常喜欢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揣测也好、生气也罢，又能怎样。事实上，是我一头扎进了这个王府，没有给自己充分了解王爷时间。所以王爷，即便生气，我也没理由把这份气算到您头上。”
初云一下子沉默了。片刻后他方轻声道：“眉眉，你现在就已经开始质疑我们婚事了吗？”
画眉垂眸不语。她哪有林湘所说那种杀伐决断。当她无意间撞破林湘存在时，她惊讶、愤怒、失望，一下子觉得陷入了巨大意外之中，恨不得立即冲到初云面前将一切质问清楚。然而她知道，初云并不是一个能做到无度纵容女人撒娇男人，从他对穆一净干净利落态度就能看出这一点。
画眉想起了那日初云说给严肃话：“我是被你轻薄惯了，但你这样调戏穆小姐，当心周大夫到时扒了你皮。”
他对穆一净宠溺传遍京城，然而一旦放手，他甚至连一丝暧昧余地都不留给她，面对她惨白脸色也毫不动容。
画眉苦笑着摇头：“怎会。王爷，明知道你和林湘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我若还揪着这件事情不放话，就真是太不懂事了。”
初云笑了，伸手将画眉揽进怀中，俯头吻上她鬓发：“那么今晚，我不会再被拒之门外了吧？”
“什么呀，”画眉笑着挣开他：“好了，王爷，我要出门去了。说到这里，我得解释一下。”
“什么？”
画眉抿唇一笑：“我可不是专门跑来偷听林湘对王爷深情告白。从照然阁到王府大门，这清风园是必经之路，是你们自己选错了地方。”
初云失笑：“深情告白，什么乱七八糟。眉眉，你是说你要出门吗？”
“嗯，王爷。那笔账目事情，我总要给黄掌柜一个回复。”
“需要我陪你么？”
“不必――”画眉话音未落，一人在园边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她话。画眉循声望去，正在疑惑此人是谁，初云说话了：“正好，眉眉，你不是没见过陈青么？这位就是。”
陈青疾步上前行礼：“陈青见过王妃。”
画眉仔细看了他两眼，笑道：“原来你就是王爷和陈墨总提起陈青，快免礼。王爷，那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