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繁花
画眉回身走至院门一侧，背靠墙静静立定，目色怔忡地看向天空。
初云沉默片刻，道：“小净，关于雪莲，你不必联想太多，换作任何别朋友，我都会这样做。”
听见这一句，画眉不由笑了一下。初云回答并不出她意料，如若他当真实话实说，她反倒要觉得他为人过于凉薄了。
穆一净静默半晌，方道：“王爷，你当真相信我那日自尽了？”
初云摇摇头：“不，我从头到尾都没信。”
穆一净反倒惊讶了，转而又恼怒：“你凭什么不信？”
“以你性子，若真要想自尽，又怎么可能会挑在众人皆在时机。”
“王爷果然了解我，是，我根本就没想过要自尽。王爷你想想看，我这样年纪，总归是要嫁人，既被王爷拒之门外，往后嫁谁又有什么所谓。”穆一净敛去脸上笑意，“但是，太子不行。”
“为何太子不行？”
穆一净挑眉看初云：“王爷竟然会问我这个问题。”
初云沉默片刻，声音中微微泛着苦涩：“我与太子之间，并不如你所想那样。你嫁他，于我并无妨碍。太子虽则行事作风凌厉，其实内里也是个感情细腻之人――”
穆一净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初云。初云轻叹口气，伸手将她拉回一步：“小心身后石棱。”说话同时，他立刻放开了拽她胳膊左手。
穆一净紧盯着初云眼睛，她忽然发现自己无法从他话语中判断出他真正情绪：“这么说，王爷是赞成我嫁给太子了？”
初云目色复杂地看着穆一净，轻声道：“也未必不是一段良缘。”
穆一净简直没法相信自己耳朵：“王爷就这样着急着想我嫁出去？还是说你就这样急于将从前抹净？难道这也同样是你如此急迫地将画眉迎进王府原因？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干脆抹得再彻底一点？”她一口气急说下去，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手不由抚上胸前。
“什么意思？”
穆一净冷笑：“画眉今日送给太子妃玉雕牡丹，还是年初时我与王爷一道买下那座吧？我有点想不通，王爷这样不想再与从前有任何瓜葛，却又怎还能忍受用昔日我挑东西来做今日贺礼？”
“等等，小净，给太子妃礼物并不重要，我先回答你前一个问题。”初云沉声问，“在我们分手之后，你和皇姐还见过面，对不对？”
“是，你知道我与娟宁姐姐一向要好。”
“难怪，她说了与你同样话。皇姐说，‘我不清楚你与小净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你大可不必为了摆脱她，就急着去娶别人。’”
穆一净微讶：“这倒算是个巧合，娟宁姐姐在我面前并没有说过这样话。”
初云点点头，双眉轻轻蹙了起来：“我不明白你们怎么会有这样奇怪想法。难道你们都没想过，我急于娶眉眉，就只是因为我很害怕错过吗？”
穆一净霎时白了脸。
初云轻吁了一口气：“对不起，小净，这样见面并不合适，我恐怕得回东园了。”
穆一净见初云转身便走，心里一急，脱手拽住初云手腕：“王爷，我还有事情……”
“咳。”假山外一声低微却清晰咳嗽声传过来，初云和穆一净都不免愣住了。初云率先反应过来，拨开穆一净手，大步走到假山石外：“眉眉？”
穆一净跟着走出来，看见画眉背靠着青墙而立，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打下流动光影。
画眉不以为然地笑笑，眼神冷如凝霜：“穆小姐，很抱歉打断你们。”
初云走至画眉身边，握住她手：“眉眉，别胡思乱想，事情并非你想那样。”
画眉并没有挣开初云，也不回答他话，仍然看着穆一净，发现她眼圈微微泛红：“穆小姐，方才王爷没有正面回答你那两个问题，由我来代他回答好了。”
“什么？”
“第一，当日给穆小姐送雪莲，事实上是我意思，那天陈墨过来汇报你情形时，我恰与王爷在一起。你想想看，我总不能因为某些莫名避讳，就完全要求王爷在明明得知你身体有恙情况下也不做任何表示。”
“第二，我也是今晨才知道今日是皇嫂生辰，急匆匆地去请李总管准备礼物，他拿出了这朵玉牡丹，说那是王爷年初便为太子妃生辰准备好了礼物。我自然乐得省心，也来不及多问，拿了便走。看起来我真是有些后知后觉，现在才明白他把锦盒递给我时候，为什么会那样犹犹豫豫了。”画眉认真地看着穆一净：“还有什么疑问吗，穆小姐，但凡我知道，必倾言相答。”
穆一净脸色苍白地看着画眉，又转头看向初云。初云并没有看她，眼神专注地定在画眉脸上，似乎在努力分辨她真正情绪。穆一净轻一咬牙，什么也没再说便走了。
画眉仍然靠在墙上，一副懒洋洋样子，抬头看初云。
初云眼中不掩笑意：“什么时候来这儿？”
画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概在你们碰头完毕，开始谈话时候。王爷，我很沉得住气吧？”
初云轻拉画眉一把，将手垫在她与青墙之间，语气中带着一点揶揄味道：“既然沉得住气，刚才又为何要咳嗽？”
“我怕我再不出声，穆小姐就要美人扑怀、对王爷施展绕指柔神功了。”
初云一怔，转而笑道：“这么说你是担心你夫君禁不住美人诱惑，做出出墙之事了？”
“偷偷出墙应该还不至于，以王爷风格么，”画眉幽幽道：“我更怕你会怜香惜玉之心忽然大起，果断地给我领位妹妹回家。”
初云大笑：“眉眉，这样场合令你烦闷吧，方才过来敬酒时，你笑盈盈地端着酒杯，眼神却有点飘忽。”
“哇，王爷你真厉害，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以为我装得已经够好了。”
“凭你扮演挤眉弄眼丫环本领，约摸还瞒不住我。”
画眉想起当日荒唐之事，忍不住笑出了声。
初云环视一周，轻声道：“其实我也不喜这种场合，不如我们偷偷溜走。”
画眉配合地压低声音：“怎样溜？”
初云指了指另一侧矮墙：“翻墙啊，这不正是你所擅长？”他一本正经地看着画眉：“不过这回我可不能保证，墙那边会有天赐美男。”
画眉大怒，一脚踹了过去。
初云慌忙避开，朗声大笑。
画眉也跟着笑了：“好了王爷，咱们还是回去吧，王爷王妃在东宫宴席上偷偷溜走，像什么话。”她笑眯眯地看着初云：“王爷，你先过去，我随后便到。”
初云笑道：“好。”说罢转身径自先行了。
爽朗晴空之下，一阵清风乍然扬起，初云忽然顿住脚步，转身遥遥回望。
静立在槐树下不及避开画眉，被风打落下来簇簇槐花淋了满身满头。她低呼一声，有些狼狈地轻拍自己头发，旋即又让开一小步，深垂下头去拍打层叠繁复宫纱裙裾。洁白槐花铺落在墨黑发鬓和粉色衣襟之上，更衬得她低垂脸如凝脂般滑润，一缕被风吹散青丝轻轻拂扫着雪白脖颈。
一副异样安静而清冷画面。
初云微眯了眼，看着那个纤细身影，胸口没来由地一阵紧缩，抽得他心脏微微发疼。
画眉顿住手下动作，似有感应般地抬起头来，看向初云瞬间，还来不及掩去眉间忧色。
初云再难自禁，疾步走回画眉身边，猛然将她锁进怀中。
画眉怔愣了一下，伸出手环上初云背，听见熟悉低沉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眉眉，我方才并不是专程过来见穆一净。”
画眉轻叹了口气：“我知道，王爷。事实上我忧心是，为什么我们在一起，会有这样多人不想给祝福。皇后在婚前言语挑拨，显然不想我们婚事平顺。皇姐特意叫我送她来客室，原来是煞费苦心地给我准备了这样一出好戏。”
初云手下微一使力，将画眉揽得更紧：“其他人怎样想，并不重要，你觉得幸福就好。”他上身往后微探，手从画眉鬓间滑下，停在她颊侧：“到目前为止，你还幸福吗，眉眉？”
“嗯。”画眉伸手覆住初云手：“谢谢你，王爷，如果方才听到我不爱听，搞不好我会当场上演泼妇大戏，这样我可就要成为一个大笑话了。”
初云将画眉头重新压入怀间：“不会，眉眉，我不会让你成为笑话。”
“嗯，”画眉鼻子一酸，“王爷――”话还未出口，忽听见一声略显尖锐惊呼声从初云背后响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