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一）
初云指间捏着酒杯，含笑看画眉，并不说话。
画眉抬起头，颊上泛着被水酒激起薄霞，两眼氤湿地看向初云：“王爷，你看着我做什么？”
初云放下酒杯，伸手将画眉拉至身前，抬指拭去她唇上酒渍，轻拥她入怀：“眉眉，穿上外衣，我陪你一起出去。”
画眉还不是很习惯这样亲密，脸上又红了一些：“嗯。”她转身走到衣橱边，拉开橱门，手指在一排衣服间划过，最终定在流苏为她配好那套湖蓝色压花裙上。
背后初云忽然伸手，越过画眉肩膀，果断取出一套淡粉色裙装：“眉眉，那件不够正式，穿这个。”
画眉接过衣服，转身道：“王爷，这件是正装，我在府里也要穿得很正式么？”
“在府里自然不必，但我们今日需往宫中一趟，等下换来换去，岂不麻烦。”
“宫里？”画眉不免疑惑：“王爷，你昨日同我说，皇上，不，父皇、母后念在我们新婚，特赦今日不必去向他们行敬茶礼。”
初云笑道：“本来确是如此，但我方才一出门，忽记起今日正是太子妃嫂嫂生辰，按惯例，我必是要前往庆贺。既进了宫，自然也就不能不去拜见父皇、皇后。”
“这样啊，可是你说今天我还要见府里下人。”
初云微俯下头，目光柔柔地看着画眉：“嗯，早膳后我陪你一起去见他们，见过之后咱们便往宫里去。”
初云和画眉用了早膳便往前厅走，李总管早领着一干下人在厅内等着。众人见王爷竟陪同王妃一同前来，神情皆是一凛，愈发恭谨起来。
李总管上前行礼：“奴才李为率王府众下人拜见王爷、王妃。”
初云淡淡颔首：“都起来。”
李总管将两本纸册递给初云：“王爷，这是府里所有人名册，这本是王府进出账册，您看看。”
初云伸手接过，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嗯，这些直接交给王妃就好，李为，往后府内大小事宜，你可以直接请示王妃。”说着随手将两本册子都递给了画眉。
画眉翻开其中一本：“这么厚，看得我眼花，”又笑着对李为道：“李总管，这些我先拿几天，看完再给你怎样？”
李为忙道：“往后这些正应该由王妃来管，不必再还给我。”
画眉笑了笑，也不置可否。
李为转身唤道：“平落，还不快过来拜见王妃。”话音一落，一名十四、五岁清秀小丫头走上前来，向画眉下拜行礼：“平落拜见王妃。”
画眉一愣：“免礼。”又转头去看李为。
李为笑道：“王妃只带了流苏姑娘一名丫环过来，我怕王妃手下不够使唤，便擅自作主挑了名机灵些，也能在承馨阁打些下手。”
画眉偏过头去看初云，初云唇角噙着抹淡笑，一副一切全由你作主神情。画眉仔细看了平落两眼，见这丫头倒是人如其名，言行间礼数足备，却也落落大方，于是笑道：“李总管费心了。”
李为很松了口气样子：“不敢，王妃看得上，就是平落天大福份了。”
正说着，陈墨自门外大步走近：“王爷。”
“何事？”
陈墨道：“宫里有人传信，请王爷和王妃进宫。”
初云微微皱眉：“这样快？”人却已站起身来。
画眉也跟着起身，想了想，随手将手上名册、账册递给平落：“平落，你先把这些拿回承馨阁，顺便也可以先同流苏见见面。”
平落上前接过，应声退下。
画眉稍落后两步，听见陈墨同初云说：“本来也没这样急，只是娟宁公主说今日太子妃生辰，王爷必会携了新王妃一同进宫，心急着想快些看看王妃。”
画眉忍不住问道：“王爷，昨日娟宁公主没来么？”
初云微顿身形，等画眉走至身侧，牵住她手，解释道：“她之前一直在清枫山避署，昨日才回到宫中，我想着她旅途劳顿，便令人带话请她不必前来，之后自会带你去见她。”
“原来这样。”
初云笑了一下：“你不必紧张，我这位公主姐姐为人随性，也是个有话就说直爽人。”
画眉笑着摇头：“皇后都见过了，这回我可不会紧张了。”
二人正走到华仪宫门口，对面一人也恰经过此地，见了初云、画眉忙上前行礼：“下官见过王爷、王妃。”
“免礼，”初云为画眉介绍：“这位是工部尚书赵骑兵。”画眉笑着点了点头：“赵大人有礼。”
初云问赵骑兵：“早过了早朝时辰，你怎还在宫中？”
赵骑兵道：“今日太子妃生辰，表妹前来祝贺，我刚刚才去宫门处接了她进来。”见初云点头，又道：“王爷，今日正有件事想向您汇报……”
画眉忽然出声截断赵骑兵话：“等一下，”她向着华仪宫内指了指：“王爷，华仪宫我来过，里面不是还有个院子么，我先进去那里等你。”
初云略一思索，点头道：“也好，”转身吩咐守殿太监先不必通报，等他进去再说。
画眉站在院中环视一周，看见院角石桌边有一株开得正好紫丁香，便朝那处走了过去。画眉走至树下站定，正仰头看丁香，忽听见殿中有笑谈声隐隐传来。
说话正是皇后：“长相说不上极美，算是清秀吧，性子么，母后也不甚了解。”又斥道：“宁儿，你太子哥哥娶妃时也没见你兴奋至此，从你父皇领你过来，你就问个没完。”
紧接着是一个年轻女子声音：“这怎么能一样？太子哥哥娶娴芝嫂嫂，幼时我们便在一处玩了。这个王妃弟妹，我可连听都没听说过，能不好奇么？你说是不是，父皇？”
娟宁公主语气里有浓浓撒娇意味，皇上语中带着宠溺：“是，宁儿说什么就是什么。莫说宁儿，就是朕也有些好奇，等不及想看看云儿娶王妃究竟长什么样。”
娟宁公主得意道：“母后你看，连父皇都这么说。”
皇后语气微嗔：“皇上，正因为宁儿说什么你都顺着她说，才养就了她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性子。”
皇上不以为然：“朕女儿，怕天怕地做什么？”
“父皇说得对，我只怕母后便好。”娟宁公主大笑，皇后瞪了她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初云推门进院，看见画眉静静站在丁香树下，目光怔忡地望向殿门，全然一副恍忽不知所谓神情。他大步走上前去，笑着唤她：“眉眉。”在画眉抬头一瞬，初云看见她眼中有水光一划而过，不免微讶：“怎了，眉眉？”
画眉回过神来：“没什么呀，王爷。”
此时又有欢声笑语自殿内传来，初云若有所思，轻声道：“想爹娘了？”
画眉迅速眨了眨眼：“没有。王爷，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唔，可以了。”初云牵了画眉手，示意太监上前通报。
正殿主位上坐着皇上，旁边侧位上是皇后，娟宁公主姿态随意地站在一旁，一见了初云、画眉进来，眼睛便盯在画眉脸上猛看。画眉无意中迎上她目光，目光不及移开，转又定住。她心里蓦然一跳，总觉得这娟宁公主看她眼神中隐有敌意。
画眉心下急转，并不记得自己从前与这位娟宁公主有过任何接触，这样一想也就释然，跟上初云步子，走近皇上、皇后跟前，二人一同下拜：“儿臣、臣妾拜见父皇、母后。”
昭扬帝含笑颔首：“免礼。”
一旁早有宫女送了茶托上来，初云拿起其中一杯递给画眉，自己拿了另一杯，二人依礼上前敬茶。
画眉趁势抬头，一看之下不免觉得有趣，上方坐着分明就是一个成熟版初云。她心里一下子放松下来，盈盈笑道：“臣媳敬父皇茶。”初云也双手捧了茶呈给皇后。
昭扬帝接过茶杯，细细看了画眉两眼，神情间很是欣慰：“云儿、眉儿都免礼。”转头吩咐太监备赏。
敬过茶之后，初云拉着画眉起身站到一侧，笑着与皇上、皇后说话，又回答昭扬帝问话：“谢父皇关心，儿臣与眉眉身体都还好。成亲之前各项事宜也并没有怎样操心，府里不是还有李总管和陈墨么。”
皇后笑道：“话虽如此，许多事情还是需要亲自过问。况眉儿又是父母远游，想必事事须得亲力亲为。此时一切已告段落，你们都好好休养休养，免我与你父皇担忧。”
一旁娟宁公主“噗”地笑出了声：“母后，新婚燕尔，你让人家小两口怎样休养？你说是不是，弟妹？”
画眉没想到娟宁公主突然同她说话，待反应过来她话里意思，脸一下子红了：“皇姐……”她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只好转过头去向初云求救。
初云微笑着看过去：“这个皇姐有经验，皇姐说是就是，说不是自然就不是。”
娟宁公主一愣，说不出话来了。昭扬帝失笑出声：“宁儿，这回朕可没法顺你话。”
娟宁公主跟着笑了起来：“看起来小夫妻恩爱很，弟妹还没说话，皇弟就赶着来护了。”她上前一步拉过画眉：“在父皇面前画眉想必也不敢多说什么，必觉沉闷得很，干脆我领她们往东宫先去一步了。”
皇后斥道：“又胡说什么，你父皇又不是老虎。”
昭扬帝大笑，挥了挥手：“走吧走吧，知道你们年轻人就爱热闹。”
三人一路畅通地进了东宫，众人听见守门太监报备，皆转目往门口看来，一见来者三人，纷纷起身迎上前来。
初云手下微紧示意，画眉便笑着抬起头来，正要回应众人招呼，目光却不由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