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共眠
赵睿很后悔，不应该这么大意的。睡觉前他给幼宁量了体温，三十七度多一点，觉得问题应该不大，喂幼宁喝了点水，便睡了。
一点多正睡的熟，下面传来很大的声响，几个人都被惊醒了，拉开灯，看见幼宁正坐在地上，扶着凳子想站起来，他的脸憋的通红，脑门上满是汗珠，见把几个人都吵醒了，忙说了句对不起。
赵睿从床上跳下来，将他扶到床上坐着，拿出温度计测了温度，三十九度二，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再这样烧下去，好好的人非得烧成傻子了。
“这样下去不行，赶紧去医院吧！”郑彬忙开始套衣服。
小伍点头：“赶快去，我先去值班室让他们把搂下的门开了。”
赵睿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实在是太大意了，忙套上衣服拿了钱和银行卡。从柜子里拿了件运动服给幼宁套上，又蹲下身将裤腿捋好把裤子从脚上给他套上去。
给幼宁穿好了衣服，赵睿直接背过去蹲下身来：“郑彬，扶一下，我背他下去。”
幼宁是憋醒的，赵睿说发烧要多喝水把汗发出来就能好，睡前没少灌他喝水，起身的时候就觉得头有点晕，当时也不知道是眼前发黑还是宿舍黑，反正是一咬牙坐起来了，摸索着像踩着棉花一样又站了起来，可一松手就倒在了地上。幼宁没想到自己烧的这样厉害，上次发烧，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看着蹲身在面前的赵睿，幼宁有点感动，也有点窘迫，他结结巴巴的小声开口：“赵睿，我、我想、先去厕所。”
赵睿一愣，仍旧没有起身：“我背你过去吧，去完厕所直接下楼，快点。”
赵睿的这句“快点”，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习惯的命令口气，幼宁不好意思再拒绝，在郑彬的搀扶下，趴到了赵睿的背上。
被人盯着上厕所是个痛苦的尴尬的过程，何况身边这个人只是个刚认识一星期的同学。可对病重腿软的人来说，并没有拒绝别人好意的权利，幼宁也并不是个擅于拒的人。
赵睿将幼宁背到厕所里放下，扶他走到小便池前站好，伸手就要剥他的睡裤。
幼宁忙伸手拦住，身体却晃了晃，赵睿丢给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扶住了他，幼宁接着结巴：“那个，我自己来就好……”说到最后几个字，低垂的脑袋几乎完全埋进了运动服宽大的领子中去了。
赵睿看了看他，点头同意了，却依旧扶着他，没有离开。
幼宁的脸全进了领子，闻到了衣服上淡淡的樟脑味。
见他迟迟未动，赵睿有点着急，出声催促：“快一点，郑彬和小伍都在楼下等着。”
幼宁试着从他掌中将手抽出。
赵睿明白了，他用袖子蹭了蹭墙，拉着幼宁的手放在了墙上，什么也没有说，转脸退后一步，站在了一边。他听见幼宁嘘嘘索索的声音，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脑袋里却空空的，纯洁的什么也顾不上多想。
“完了？”
幼宁红着脸嗯了一声，就见赵睿一跨步走到自己身前，蹲下身：“趴上来。”
扶着幼宁让他坐在车后座上，赵睿回头问：“你需要他们扶吗？要不你抓紧点，我直接骑出去好了，到门口打个车去医院。”
“要去外面吗？校医院应该有人值班。”小伍疑惑的接口。
赵睿哧了一声：“算了，我带他直接去海淀医院了，你们回去睡吧，就别过去了。”
幼宁听见赵睿的话，忙接着说：“你们别去了，我打个针就回来。”
张家教子理论之一：能不麻烦他人就不要麻烦他人。
幼宁也是非常不愿意麻烦大家的。这几天，他先是在颐和园扰了大家游园的兴趣，连累同屋几个人跟着他一起打架，好在没有出什么大事情。接着又发烧，害这几个人半夜睡不好，跟着他一路忙活，虽然这些事情，幼宁都是无心的，但心里却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同住的几个同学都是很好的人，幼宁心里打定主意，回来后，真的是要请这几个人大吃大玩一顿……特别是赵睿，对自己真的没话说。
郑彬冲幼宁点点头：“有什么事儿打个电话回来，需要兄弟帮忙直管说，别客气！”
幼宁笑着摆手：“知道了，别担心，再见。”
赵睿拉过幼宁的手圈在自己腰上，又将运动服的领子竖了起来：“拉紧了，走了。”
话音顿了顿，他看着被衣领遮住大半张小脸，顶着毛栗子头只露出烧的有些水汪汪的黑眼睛的……亲亲小幼宁，冷峻的表情变的和缓许多，柔声说：“撑不住就靠我身上，我撑着……没事儿……”
带着幼宁，稳稳的骑了出去。
赵睿将车子锁在西门，扶着幼宁站在马路边。
T大西门，这地方已经出了北京四环，大半夜的，等了半天也没能打到出租，赵睿高价拦了辆黑车夏利，带着幼宁去了海D医院。
背着幼宁下车，进医院，挂急诊。
小护士不紧不慢的拿了温度计量体温，幼宁已经烧到了39.5°，这温度在医生眼里依旧是个小CASE，开了2挂吊针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无论是综合医院传染病医院妇产医院儿童医院……
床位，是永远都不够用的！
拿药，交费，取药。
赵睿前前后后的跑了好几趟，也没能要到一张病床，护士长说没有医生开单不能做主。又去了值班医生处，赵睿说多出钱住单人病房也行，就一晚早上就走，医生说医院有规定自己不能破例，病床要留重症患者，发烧感冒都是在走廊里打针的，很遗憾不能帮上忙。
赵睿捏着钱深呼吸，不就是看自己年少又无熟人吗！！！！
规定?？？？
SHIIT!!!
上次他割个扁桃体自家老妈还找人硬是让他住了两周单人间，差点让赵睿在医院白白的小房间里上蹿下跳闷出毛病来！！
没有时间给他愤怒，幼宁靠在凳子上烧的有点迷糊了。
先打针吧！
小护士也不知道睡醒没有，打着哈欠在幼宁手上捆上皮筋，啪啪拍了两下。
“你轻点！！”
年青的小护士一哆嗦，针扎进去了，但是，扎歪了，血顺着管子向上一直抽到了瓶子里。
小护士也呆了呆，清醒了，忙将药液瓶调高了不少，药液量也调小了些。
赵睿盯着瓶中粉红色的药液，拳头捏的死紧。
护士小姑娘有些心虚的偷望这名脸色阴霾的少年，抽了皮筋丢下句快完了喊我，赶紧躲回了护士站。
说是打针室，其实只是在走廊空旷的地方加了个皮帘子围起来再放几张长椅和吊针架罢了。
九几年的医院，简陋的让人抓狂。
幼宁闭着眼靠在赵睿的肩头，温温热热的有什么滴在他的脸上，他只是觉得有些困，点着脑袋迷糊着睡了过去。
赵睿抓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避免碰到针头，让幼宁平躺在了长椅上。一下下的抚摸着他软软的头发，感觉他湿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小腹上，有些痒。
再次拥抱，感受着鲜活温热的张幼宁，赵睿的心里，暖暖的。
墙上的古旧吊钟滴答滴答的走着，偶尔能听汽车驶出驶入的声音……
周围，很安静。
……
幼宁听见赵睿的喊声：“幼宁，幼宁……”
这名字，他喊的很自然。
幼宁嗯了一声，张开了眼睛，仰望着那张温柔带笑的脸，傻傻的问了句：“起床了。”
赵睿笑，将手放到他额头上试了试温。
赵睿对医生腔调说尽管开最好的药，医生瞟他一眼，撕掉原先的诊单，刷刷刷龙飞凤舞的写下了新的针剂。现在看来，这药似乎这药真的很有效，对的起那高昂的价格。
幼宁的热度没有那么吓人了，赵睿满意的收回手：“起来吧，差不多要打完了，让护士来查个温度。”
幼宁呆呆的坐起身揉眼睛。
赵睿吓一跳，按住他的手：“别乱动，自己放好。”言语间像是教训不听话要打屁股的小破孩。
而幼宁就是那小孩，不过他很听话，乖乖的将手放低放平，直着两只眼瞪着赵睿起身去了护士值班室。
小护士拔针头时格外小心。
其实拔针并不疼，但针头扎在肉里的视觉效果……很强烈，细小的针头从血管里出来的时候带了两个小血珠。
幼宁盯着手背上的小血珠，身体不自觉的跟着抽动了一下。
赵睿神色异常严肃在站在边上死瞪着小护士拔针，几乎在针头拔出的同时跟着幼宁也抽动了一下。吓的小护士也跟着抖手，闪电的打开盒子沾酒精擦药棉，闪电的打开盒子取棉签压棉签，动作迅速麻利的连她自己都佩服，大概，这时间算下来，连毕业考试时都比不上吧！！
赵睿担心点滴打的太快会引起不良反映，把吊针的点滴量调到了最小，这一吊水打完，居然已经三点多了。
赵睿背对着幼宁蹲身，示意他趴上来背他出去，幼宁小声的拒绝了，两人争执了半天，赵睿忍着脾气说他：“较什么劲儿，赶紧的，自己上来。”
幼宁还是摇头不肯，他觉得自己好多了，说自己可以走了不用背了。
赵睿觉得幼宁一个人肯定走不稳。
幼宁觉得老是让赵睿背心里过意不去也有点不好意思。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
妥协的办法——赵睿扶着他走出了医院大门。
赵睿的表情很正直，稳稳的、紧紧的搂着幼宁的腰。
幼宁把手搭在赵睿肩膀上，心里不停琢磨，这就是普通的男生间的勾肩搭背吧！！
可为什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运气很好，医院门口遇到了趴活的空出租车，赵睿干脆让司机开进了学校，停在了二校门附近。再往里，就不让出租车进去了，但好在二校门离宿舍也并不算太远，两人接着保持勾肩搭背的姿势，默默的走回了宿舍。
站在楼下等了不一会，管理员便披着衣服来开门了，进单元的时候，幼宁说了声：“赵睿，谢谢你！”
赵睿听到这声特温柔的谢谢，心情有着小小的激荡，一直绷着的神经恍然就放松了下来，笑意荡开在他的脸上。
他咧着嘴伸手揉幼宁的脑袋：“说什么呢！别跟我计较这个！”
回到寝室，赵睿坚持要守着幼宁。
郑彬和小伍也觉得得留个人守着，离天亮还好几个小时，万一又烧起来，早点发现免得出问题，赵睿摆手让他们接着睡，自己拖了凳子坐到了幼宁的床边。
幼宁坐在床上拒绝：“你们都去睡觉吧，我觉得好多了。”
“行了，你快睡，还三十八度多呢，没个人守着不行。”赵睿口气有点冲，他觉得小孩在无理取闹，刚刚还挺乖的，这才刚好一点就不听话了。
“可是……”
“快闭眼！！烧了又给别人惹麻烦！”
幼宁有点难过，他默默地背过身，面冲着墙躺下了，他最不愿意做的，就是给别人惹麻烦。
其实他误会了赵睿。
在赵睿眼里，这个别人指的是郑彬小伍，指的是医院的医生守门的管理员，却唯独没有他赵睿。
在他心里，他和幼宁，幼宁和他，完完全全，应该是一家的。
幼宁抵抗不过睡意，很快就迷糊着了，再醒来，是被打进身体里那一瓶子水给憋醒的。
翻身，看见赵睿坐在他身边，半个身子还悬在床板外，一条腿蜷起，垂着头正靠在床柱子上闭眼打盹。
不叫醒他看来是出不去的，幼宁小心的推了推赵睿。
赵睿睁眼，眼里一片清明，并没有刚睡醒时的迷茫，他低头看着幼宁问：“难受？要喝水吗？”再次放手在幼宁额头上试温度，很好，好像已经退烧了。
“厕所……”
赵睿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起来，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
厕所在筒子楼的另一边，赵睿不肯放他一个人去，最终还是跟着去了，知道幼宁脸皮薄，便只是守在了外面。
从厕所回来，幼宁看赵睿在床边又坐下了，犹豫了半天开口问：“你要不要一起睡一会，现在才五点多，还能再眯一会。”
赵睿有些惊喜，点点头，亮着眼睛满足的躺下了。
幼宁朝里挪挪腾出地，侧过来背着身。
淡薄的晨光中，留给赵睿的，是那个熟悉的、蜷缩着的小小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