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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热炒,一个盒子菜。马上就到。”
“您还忘了一样。”
“不就是酒吗?我忘了我姓什么,也忘不了他老人家呀!”
雪芹一伸大拇指:“醉鬼文四,名不虚传。”
日暮西霞,鸦雀归林。
曹霑肩负一袋老米,手里提着两串金银锞子,走进小卧佛寺的东跨院。
如蒨从曹霑手里接过金银锞子:“你刚走,我就想起来了,今天是阿玛跟奶奶的周年,我还以为你写书写糊涂了呢。”
“哪能呢?”曹霑把米袋放在地下。
如蒨为他打扫肩上的粉屑,接着说:“香烛家里都有,灵位我也写好了,就差这烧化之物了,你却买来了,真顺当。你看供桌我也设好了。”如蒨引着曹霑来到桌前:“你瞧。”
果然,香烛灵位俱已设齐,不过,还有鸡鸭鱼肉四碗菜,一个盒子菜,一小坛南酒。“咦?”曹霑奇怪:“这些鸭酒鱼肉是你怎么变出来的?”
如蒨哑然失笑:“我要是会变这种戏法儿,一天就给你变三回。”
“那是?……”
“你走之后奶奶带着小惠来了,她也想到这几天是咱家二老的忌日,故而送来这些东西,当然也是来看看我。”
“怎么不多待会儿,也让我给老人家请个安。”
“唉——她是偷着来的,怕阿玛不高兴。”
“唉,这个扣儿何年何月才能解开。”
“小惠看见我哭得跟泪人似的,去年我来投亲,是求她给雇的车,阿玛差点儿没把她打死。奶奶给带来了二十两银子,我都给了小惠啦,真是无以为报。”
“应该,应该,太应该啦!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曹某一旦有了发迹,我一定重重地谢谢这位真正的大媒。”
“快磕头吧,求阿玛、奶奶保佑你的夙愿早日得偿。”
“好,我来上香。”曹霑说着点了三支香插入香炉内,夫妻双双跪在灵位前顶礼膜拜。
如蒨隐隐听到曹霑在低声抽泣,自己心里也是一阵酸楚,她正想劝他两句,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了一声:“霑哥儿……是我呀……”
曹霑、如蒨感到意外,他们不约而同的回身望去,只见衣裳褴褛,蓬首垢面,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拿着一根竹竿的丁汉臣站在门口。
“丁大爷!”曹霑一跃而起迎了过去,可是丁汉臣一阵眩晕,撒手竹竿跌倒在地。
曹霑跪在地下,把老丁抱在怀里,掐住人中,和如蒨齐声呼叫:“丁大爷!丁大爷!”老丁终于苏醒过来了。
曹霑和如蒨连搀带架把丁大爷扶在铺上躺下,丁汉臣挣扎着仍然想坐起来,但被曹霑按住:“丁大爷,您跟我们还客气什么!”
如蒨端过来一碗热米汤,让老丁缓缓饮下。“谢谢新少奶奶啦,让您伺候我,我于心何忍哪。”
“您就拿我当您闺女,不就行了吗。”如蒨说着接过饭碗。
“不敢当啊!不敢当!曹家有德性,在这生死关头,危难之际,来了这么一位识大体、明大理的新少奶奶,苍天有眼哪,苍天有眼!”
“丁大爷,您别说了,说得我这脸上直发烧。光喝米汤不行,我再给您做碗热汤面去,等会儿你们爷儿俩再喝杯喜酒。”如蒨说完站起来要走,不意却被老丁拦住:“新少奶奶,您先等会儿。”老丁说着坐了起来,叹了口气:“唉——我来是为告诉你们二位一声,我的官司了结啦!江南的旧事人家并不追问,老爷复官之后也没什么人情份往,连手交替的事情,只有金狮子一案,老爷已然升天了。我就落个不知道而已,而且三老爷带人来挖金狮子那天,我正去发丧紫雨去了,真没挨家。”
曹霑十分感叹:“老天爷还算有眼。”
“我的傻哥儿,挨家也说没挨家,上哪儿对证去。行了,我报完了信啦,也该回家养济养济去了。”老丁说完挣扎着想站起来。
“丁大爷,您要是有老伴儿,我立刻送您回家,可您没有啊!少臣大哥也不在,我就让您这么走了,您让我还有脸见人吗?有脸见少臣吗?对不住了,这就是您的家,有干的咱吃干的,没干的咱就一块儿喝稀的,她是您闺女,我就是您儿子!”曹霑言罢按住老人坐下,单腿打千儿,跪在老丁膝下。
丁汉臣没说什么,他用双手捂住脸,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许多泪水沿着指缝儿溢于手背。
一庭月色溶溶如水,玉宇无尘万籁无声。曹霑提着一只灯笼,送如蒨到方丈院来借宿。他们来到屋门口轻声地呼唤:“月朗法师,歇下了吗?”
“没有,没有。”月朗急忙开开房门:“请,请屋里坐。”
曹霑怕月朗拒绝,站在门外说:“我们家老管家的案子也了结啦,又老又病孤苦一人,您说我不留他……”
月朗一笑:“霑哥儿,我这方丈之中养着老虎了吗?”
“嗻嗻……”曹霑自觉好不尴尬,只得跟如蒨走进屋中。月朗肃手相让,夫妻俩相继坐下,曹霑刚要接着往下说,却被月朗伸手拦住了:“霑哥儿不用再说了,丁大爷我认识,就是老人家直接来找我,我也不能拒之门外,新少奶奶在我这儿住些日子,也是我们姐妹的缘分,霑哥儿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更不用过意不去。”
“那……我只有感激莫名啦!”
月朗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同是天涯沦落人……明天早上我来给丁大爷请安。新少奶奶请到里间屋下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