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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像一阵风似的扑倒在玉莹的怀里,“哇”地一声,她把多年来的积郁、悲愤、凄楚和忧怨都哭出来了。
墨云一手提着一个包袱,一手搀着玉莹,小红跟在后边,走出榭园。当她来到接近芷园后门的时候,丁汉臣手里抓着赶车用的鞭子,满面含嗔地赶了上来,他伸手接过墨云手里的包袱:“玉莹姑娘,老爷说了,香山毓璜顶上有座小庵,咱们常助香火,让您先去小住一时,散闷散闷,什么时候您想回来,打发人来说一声就是了……”老丁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妆奁陪嫁保您满意。唉,我是真不想说这句戳人肺管子的话,姑娘明理,包涵我这奴下之奴吧!”老丁抹了一把眼泪,向玉莹一安到地。
惊得玉莹屈膝抱住丁汉臣:“丁大爷,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托人求情救我出于水火,我怎么敢受此大礼,还是让侄女向您辞行吧。”玉莹说着就要跪下磕头,老丁怎么肯让,急忙伸手扶住:“事到如今咱们什么都不说了,走吧,我亲自赶车送姑娘到香山。”
“好,咱们走。”玉莹转身仍向后门的方向走去。
“玉莹姑娘,请走这边。您来时光明而来,咱们走的时候也要正大而去,我让他们把正中间的门全都打开了,让天下的人都看看,是谁堂堂正正,磊落光明。”老丁一阵义愤填胸,激动得大声疾呼。
重门垒垒,一道一道俱已打开。
墨云、小红一左一右搀扶着玉莹,后跟老丁,她们缓步走过道道重门,当走出大门口,玉莹刚要上车的时候,不意竟被墨云一把抓住:“姑娘,咱就这么走了吗?您就不跟霑哥儿再见一面啦?”
“再见一面?……对,是应该再见一面!”玉莹说完回身冲上台阶,当她一手扶住门框,将要跨入大门的时候,突又猝然止步:“不!我不先走,他岂能定亲,不见了,不能再见这一面啦!霑哥儿啊,你我今生就此永绝啦!”言罢屈膝而拜,与此同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洒于地。
“啊!血!”把个小红吓坏了,不由得一声惊叫。
墨云上前抱住玉莹:“姑娘,要不……咱先,别走啦!”
玉莹挺身而立,一把推开墨云:“不!就是死在十里长街,葬身沟壑,咱也走!”言罢迅速地上了轿车。
老丁抹了一把眼泪,纵身跳上车辕,举手扬鞭,“啪”地一声,打了一个响鞭,车轮滚滚,疾驰而去。
“玉莹姑娘!——”小红哭倒于地,她的心像被一只粗大的手攥紧!攥紧!再攥紧!
一股冷风伴着细雨,飘飘扬扬,漫天挥洒。
此情此景诗人感怀成歌:——
西风愁锁碧云天,
冷雨凄风洒芷园。
风如刀啊雨似剑,
柔柳难禁苦摧残。
青丝斩尽红丝断,
好姻缘成恶姻缘。
老丁扬鞭赶着轿车在街道上飞驰而过。轿车出了城门,在关厢一座柴门前停住。老丁跳下车来,揭开车帘:“姑娘,下车吧,到了。”
玉莹朝外看了一眼:“这是哪儿啊?”
“这是老奴的家,我攒了半辈子的积蓄,盖了三间小屋,是为我养老之用。姑娘,您怎么能出家呢?过几天,我拼上这条老命,也得跟老爷辩个理,太夫人的遗言谁敢不遵,让老爷把您接回去。”
“大爷,您想得太容易了,老爷若能回心转意,也不会如此绝情,咱们还是上香山吧。”
“姑娘,不回去也罢,粗茶淡饭,布衣荆钗,老奴还能侍奉你们主仆。”
玉莹扭过身来跪在车厢里:“大爷,侄女感谢您的深情厚爱,可是不能啊,您还是送我们走吧!”
“您得等霑哥儿啊!我就不信,老爷能关他一辈子?”
“咱们就别难为霑哥儿啦,我此去香山落发为尼,也就断了他的念头,他和陈家姑娘结为秦晋,一家和顺,有什么不好?难道非要让他们闹得父子反目,家庭破裂不可吗?”
“玉莹姑娘,老奴拙嘴笨腮,我说不过您,可这事与理不合呀!”
“不到香山脚下,我死也不会下车的。”
墨云泪眼扑簌地坐在一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常言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大爷,您就送我们走吧!”
“嘿!”老丁一跺脚,重新跳上车辕,扬鞭打马催车而去。
轿车缓缓地行驶在通往香山的官道上。
经过一个村口,一阵鼓乐声中,从村里抬出一乘小花轿,新郎官十字披红,冠戴整齐,骑着一匹菊花青的走骡,跟在花轿后边,六人组成的乡间小乐队,起劲儿地吹打着《花得胜》,虽音韵欠准,节拍不齐,却是十分热闹。
送亲的、迎亲的人流簇拥着花轿缓缓而过,玉莹她们所乘的轿车,仍在原地不动。驾车的辕马自己走到路边,啃着油绿的青草,老丁呆坐车沿上二目失神,一腔忧怨。
过了好半天仍然不见动静,墨云只好轻声地说了一句:“大爷,赶路吧!”
丁汉臣如梦方醒,一抖缰绳:“驾!”轿车重新上路,轮声滚滚伴随鼓乐声声,阵阵刺人心脾。
一腔激愤、满腹离愁,再加上一路的颠簸,轿车到了香山脚下的时候,玉莹已然筋疲力尽啦,但是毓璜顶还在半山腰上,玉莹举目遥望满山的嫩绿,伴着去冬未落的红枫,好不感慨,这真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哪里有什么不解之缘、不了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