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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滂山孤魂(八)

书籍名:《身边》    作者:喵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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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嘴!你住嘴!”申屠城再也忍耐不住,甩开顾盼好拉住他的手,向粗壮的树枝冲去。
“你是苻生,你杀戮无数,罪大恶极。你是申屠……”申屠城一把按住苻苌血肉模糊的脸,卟兹,他的手指插进了糜软的肉中。
“啊!”苻苌大叫,疯了一般地吼道,“你是申屠城,顾盼好不爱你!顾盼好不爱你!”
“住嘴!”申屠城大喝,骤地收紧五指的力道,竟硬生生从苻苌的脸上撕下一块肉来。
“啊——啊啊啊啊!”
带着腐腥味的血液喷溅到申屠城的脸上,他顿了顿,伸出手指将其抹去,突然,露出一个森然的笑。苻苌停止了哀叫,下意识地将自己往树干里缩了缩——他知道那个笑容代表什么。从前,苻生在杀人的时候,都会这样笑。
他是天生的杀戮者,有他的地方就有鲜血、残肢、死亡……他是最凶恶的嗜血之鬼,越杀就越是尽兴。苻苌不止一次见过苻生这样笑,他闭了闭眼,想起千年以前他最后一次见到苻生这样笑。
……
麓城高耸的城墙上,苻苌身着铠甲,居高临下。
城外是密密麻麻的军队,整齐一致的猩红色,苻苌知道,那是苻生亲自训练出来的兵。他们都是地狱恶犬,尖利的爪牙会毫不容情地刺进敌人的胸膛。
苻生就在方阵的最前方,很好辨认的位置,周围空旷无物,技艺稍好的弓手一箭便能射到的地方。城墙上早已摆好箭阵,但此时,却无一人敢动手射杀敌军之首。
苻苌站得笔直……他用尽了浑身的力量支撑着自己的腰杆,拼命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躬身退缩。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像威风凛凛的天神般不可侵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仿佛只需要来一阵烈风,就能将他的腰肢生生折断。
头盔下的脸已经布满了冷汗,连视线都模糊了。他眨了眨眼睛,却不敢乱动。苻生在他半开的眼睛没有变小,反而因此占据了整个视线。这令苻苌惊恐。就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支持不下去了的时候,一个人顺着梯子快步跑了上来。
苻苌听见自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声音是颤抖的,他小声问:“怎么样?”
亲信哈鲁因为疾跑脸色煞白,他哆嗦着唇,半天,吐出一句话:“不、不见了……”
“什么?!”
顾盼好不见了!唯一能够压制住恶鬼的人不见了!
苻苌惊骇地捂住胸口,他感觉到苻生看向他的视线,那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着他的心脏。
正如顾盼好所说的那样,苻生来了。他跌下悬崖峭壁却没有死,他来接顾盼好了。苻定死死地看着骏马上端坐着的苻生,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苻生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我们……会死……吗?”哈鲁在一旁抽泣,这个铁铮铮的草原男儿从来不会哭,可是此时此刻,当他明白了苻生的可怕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仿佛要将这辈子的泪水一次流光一样,到了后来,他放声大哭起来。
其实,与其说他是在向苻苌寻求一个答案,倒不如说,他已经将答案告诉苻苌了。
他们都会死。
草原汉子从来不怕死,苻苌和哈鲁也一样。他们不怕死,但是他们怕苻生。
苻苌忽然想起顾盼好笃定的眼神,还有他的那句话——“我生,他不独死。我死,他不独活。”
“为什么……”他低声喃喃,像是在问哈鲁,也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世间会有这样一种感情,它浓厚得如乌尔诺依山上的雪一样,日照千年而不化。
“顾盼好!顾盼好!”苻苌忽然卸下铠甲,挥舞着双臂仰天长啸。
他嘶吼着,那个名字在顷刻间贯彻云霄。直至声嘶力竭,他瘫倒在地上,哇地咳出一大口血。他知道,他的嗓子毁了。“顾盼好……顾盼好……”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似是不甘也似是祈盼。
顾盼好,顾盼好……若是没有你,我不会不得好生。
顾盼好,顾盼好……出来吧……求求你,阻止那个恶鬼。若是没有你,我必将不得好死!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苻苌的身后,麓城中央升起了一面猩红色的大旗。苻生笑了,他仰头看向苻苌,嘴唇轻动,一道军令便已下下,只两个字:“屠城。”
苻苌没有听见城里的反抗声,这是一场寂静的杀戮。到了最后,就连他被粗鲁地拖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的反抗之举。他只是想,为什么你不来?顾盼好,顾盼好……
……
兹!申屠城手呈抓状,毫不留情地刺进苻苌眼珠周围的糜肉中。
“啊啊啊!”暗红色的血液一下子染红了周围的树皮,苻苌疼痛难挡,忍不住大叫,“顾盼好!顾盼好!”
申屠城眉头一皱,似乎很不喜欢听苻苌叫顾盼好的名字,手下也更是用劲。眼见着苻苌的眼珠子就要被抠下来的时候,一双稍带凉意的手按住了申屠城——顾盼好轻柔地将申屠城的手指抽出来,用衣角仔仔细细地拭擦上面的血迹,整个过程从容而沉静,不见有任何表情。直到申屠城的手指又恢复到干净的时候,顾盼好才抬起头来,微微笑了一下,说:“都过去了。”
申屠城垂下嘴角,显然极度不满被打断。但虽然如此,却也没有将手抽回来,反而反手握住了顾盼好。
顾盼好看也不看苻苌一眼,只径自对申屠城说:“找你同学要紧。”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没有半点着急在意的样子,却真真实实地让申屠城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刚才申屠城处于极怒之中,并没有发现一直围绕这他们的那堵“肉墙”不见了。顾盼好被申屠城保护得很周全,所以看得很清楚——申屠城身上有戾气。这并不是说他从前没有,而是,顾盼好看到申屠城身上的戾气有形化了。漆黑的烟雾状的戾气环绕在申屠城身边,间或有血红色的线光在其中闪烁。那是连厉鬼都惧怕的气息。
“肉墙”顾盼好自然是不怕的,只是那阵恶臭味实在令他不舒服,现在那些鬼为了躲避申屠城身上的戾气而重新钻回了土里,空气顿时清新了不少。顾盼好微微松了一口气,先是拍了拍申屠城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才将目光集中在了苻定的脸上。
因为申屠城的一通肆虐,包裹在树干中的苻苌的脸已经不止“血肉糊模”那么简单了。原先还能分辨得出五官的脸,现在已经只剩下一团不时抽搐蠕动肉了。左边的一颗眼珠被移了位,堪堪挂在上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若是普通人见到这样的场景,尖叫晕倒都算是轻的了,别说是被吓到得了失心疯,就是被活活吓死也是有可能的。可申屠城和顾盼好都不是普通人,苻苌的左眼珠在脸上弹了一下,只听申屠城沉声问:“卢仲辉在哪里?”
苻苌又往树干里缩了缩,却没有答话。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惧怕申屠城,他死的时候顾盼好与苻生重聚,也就是说,他的道行比顾盼好的要来得高深。如果他拼着一口气要和眼前的这两人同归于尽,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现在站在他眼前的,不是原来的苻生,而是一个看上去更为冷静温和的人。可是,苻苌对苻生的恐惧仿佛永生永世磨灭不掉的烙印一般,只要申屠城稍微露出一点与苻生相似的地方,他就怕得不得了。
申屠城见他不回答,又想上前,却被顾盼好拉住了。他将申屠城推开几步,不顾对方的不悦,温和道:“我们在找一个叫做卢仲辉的人,他被碟仙缠住了,情况很危险。”
苻苌终于抬起眼,他直直地看着顾盼好,出口的不是回答而是一个问题:“那时候,你为什么不来?”我拼着最后一口气高喊你的名字,你为什么不来?
顾盼好一愣,良久,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仍旧温柔地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苻苌闻言一惊,粗长的枝条狠狠抽在地上——我记了你几千年,念了你几千年,只盼着求一个答案,你却……什么都忘了?
“对不起,我真的忘记了。”顾盼好的声音充满了歉疚。
苻苌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看向申屠城,脸上的血肉都在抖动:“苻生!苻生!你听听!你听听!他将你忘了!”他笑得一整棵树都在颤动,“我还记得你,他却将你忘了……哈哈,这就是你们的感情?哈哈!我错了,我们都错了……最无情的那个不是你,而是他!”
申屠城不悦地将顾盼好拉回到身边,怒气在脸上积聚,但他却没有像先前那样暴怒。他默默地看着苻苌,良久,说:“对不起。”
苻苌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他盯着申屠城:“你说……什么?”
“对不起。”申屠城却坦然,“我是苻生,我不该这样对你。”
“你……”苻苌动了动,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幽静的荒坟场里,一缕温暖的光线洒下来,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苻苌抬起脸接受阳光的抚摸,过了好一会儿,说:“原来,我等的只是一句‘忘了’,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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