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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坠梦(四)

书籍名:《身边》    作者:喵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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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城还想再问,却被连姥姥一把按在了座位上。苍老的手上传来巨大的压力,竟让申屠城动弹不得。
“别废话,入了梦就知道了。”连姥姥从连巧也的大舅手中接过一根红线,绑在申屠城的小拇指上。
灯光照射在红色的线上,在地面上投映出一种透亮的颜色,好像漂亮的玻璃糖纸一样。申屠城细细地观察,发现那红中似是有东西在流动——这线,好像是活物!
尽管心里有几分好奇,但申屠城仍只是乖乖地坐着任由连姥姥摆弄,倒是连巧也好奇得厉害,悄悄地问站在一旁的男人:“大舅,那是什么?”
男人哈哈一笑:“小丫头,这东西来头不小。”
连巧也的兴趣被勾了起来:“怎么个不小法?说来听听。”
“这是烛阴的血浸泡过的筋。”男人笑着解惑。
“烛阴!”连巧也失声叫起来,“真的有这种东西?!”
连姥姥在忙活中抽手打了外孙女一记:“什么东西,没大没小的丫头。烛阴是神。”
烛阴,又名烛龙,是中国上古传说中的创世神之一。《山海经》之《海外北经》中有记载:“钟山之神,名日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如果真像书里记载的那样,这为神“睁开眼睛就是白昼,闭上眼睛就是黑夜,一吹气就是寒冬,一呼气便就炎夏”、“一呼吸就生成风,身子有一千里长”,那何止是来头不小,简直是惊世骇俗了!
只是,先不说其他,光是“一千里长”一个概念,传说中的烛阴怎么可能至今还没被发现呢?
“小丫头,你懂什么。”大舅好笑地弹了连巧也的鼻子一下,说,“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如果这么容易就被发现,那还是神吗?”
连巧也摸摸被弹痛了的鼻头,刚才姥姥说这红线不是线而是筋,那,不是说……
“就说你是傻丫头。”连姥姥忙好了手上的活,“那筋只是一条刚成精的小蛇的,烛阴的筋……你的胆子可真是大到天上去了。”
连巧也还没来得及开口,心思又转到其他地方去了——申屠城被牢牢地绑在了椅子上,标准的五花大绑。
鲜红的蛇筋在申屠城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好像一道道血痕,意外的和他很相称。
申屠城一路都很安静,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他甚至是漠然的,一种浑然天成的,上位者的风范在他的身上展现出来。
连巧也想到一个词,不动如山。
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这是为申屠城量身定做的。
连姥姥对申屠城的镇定很满意,取过几只盛满清水的小碗,分别搁在申屠城的周围,对儿子和外孙女叮嘱道:“只要他踢翻其中一个,就立刻摇醒我。”
“知道了。”另两人郑重地应了一声。
连姥姥将脸转向申屠城:“我活了七十年,只帮四个人入过梦,其中一个死了。”她的脸上是淡淡的神色,好像眼下看见的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怕不怕?”
她知道申屠城不会退缩。她原以为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会很热血地大吼一声“我不怕!”来表现自己的勇气,却没有想到,申屠城很仔细地考虑一下,然后回答她:“我不知道。”
“不过,”申屠城笑着说,“我认为值得。”
连姥姥点点头,不再说话,手脚麻利地又翻出一叠黄纸和一叠红纸。在申屠城面前的地板上坐了下来,连姥姥将两叠纸分别放置在自己的左右两侧,合上了眼睛。
申屠城看见两叠纸最上面的一张在微微的震动,连巧也的大舅在黄纸上滴下一滴公鸡血,又在红纸滴下一滴黑狗血。两张纸便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动了起来。待到滴上第十滴血的时候,仿佛再也压不住了一般,一张黄纸片贴在了连姥姥盘着的小腿上。
“闭上眼睛。”连巧也的大舅低声说。
申屠城很配合地立即闭眼,又听见男人在耳边说:“你看见的只是从前,无论如何,你无力改变。记住,不喜、不悲、不哀、不怒。”
申屠城点点头,连姥姥念念有词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仿佛催眠曲一般,他的精神渐渐涣散……
……
窗外阳光正好。当申屠城醒来的时候,一道暖暖的光线穿过帘子照进来,在他的膝盖上调皮地跳动——他正坐在一辆马车里。车厢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席短塌、一个矮几,如此而已。但简单却也是考究的。申屠城发现,短榻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没有繁琐的花式,却是极柔软的。矮几上摆着几个小巧的酒罐,浓烈的酒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地飘,申屠城嗅了嗅,轻轻皱起眉头。
拉开晃动的帘子想呼吸些新鲜的空气,却没想到惊动了车厢外的人。
“殿下。”那人下了马,连滚带爬地过来了,“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申屠城愣了愣,立刻意识到这人是在叫自己。殿下?他在梦里了吗?这么说……欣喜的感觉盈满心头,他克制不住地露出一个笑容,这么说,很快就可以见到阿好了。
车厢外的男人似是被他的突如其来的笑容吓到了,战战兢兢地开口:“殿下?”
思绪被打断,几乎是一瞬间,申屠城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薄怒的脸:“滚!”
看着那人如惊弓之鸟一般飞速退去,一种异样的感觉袭上了申屠城的心头——这怒气来得太突然。在他自己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对着旁人发泄了。他好像……不能控制住自己。
一种暴躁的,嗜血的情绪破茧而出,申屠城紧紧扣住木窗,辛苦地压抑着翻涌而上的杀欲。惊奇地发现这种情绪不但没有消退反而越演越烈,他一把拉下窗帘,重重地卧倒在短榻上。
马车因为他剧烈的动作停了下来,申屠城听见有人在车外问:“殿下?”
“滚!滚!”不要靠近我,不要跟我说话。我很辛苦,我想杀人!
马车外的人静默了一会儿,说:“前方就是越城了,请殿下稍安勿躁。”
“越城……”有什么?有什么东西能控制住我的杀欲?
“殿下,到了越城就能打到酒了。”
酒……申屠城几乎是扑上矮几的,几个酒罐子发出叮叮咚咚的一阵响,却是没有一滴酒。
“酒!酒呢?!”他低哑着声音吼。
“殿下,请忍耐一下……”
“滚!”他一把抓起酒罐子往外掷去,车外的人不敢闪躲,听见男人闷哼了一声,申屠城的心情竟稍稍平复了一些。
是这样吗……申屠城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定要伤害别人才行吗?他想起顾盼好,想见他,却又不敢见他,他怕自己伤害他。
“酒……”
马车在他的催促下加快了速度,窗帘翻飞,飘进一些白色的东西。申屠城伸手去接,轻轻的,软软的,是柳絮。
“春天了。”他听见自己低低的说。
车停了。“殿下,越城到了。”
申屠城一言不发下了车,入眼的是漫天的柳絮。
“最近的酒家在哪里?”
“回殿下,就在前面那条街。”
“恩。”申屠城点点头,快步向前走去。
“殿下……”侍从犹豫着叫住了他,“您的伤……”
他瞪了对方一眼,刚想开口训斥,一股淡淡的香气飘了过来。那是——酒。
勾人的酒香缠住鼻尖,带着申屠城拐进了一条小巷。
然后,他看见了顾盼好。
顾盼生辉,静秀娟好。那样的顾盼好太过美好,惊得他顿住了脚步。不敢上前,不敢惊扰那个人,好像,近了,那人就会化成柳絮飞走一样。
顾盼好穿着鹅黄色的长袍,仰着头看漫天飞舞的柳絮,伸出手,接了一捧在手里。
他将手中的柳絮贴在脸上,静了一会儿,微微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暖的,不是雪。”
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申屠城,他忍不住笑起来。
有风吹过,掀起大大的酒幡,酒香钻进鼻尖,申屠城想起中学时老师的一句话: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就在这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心,动了。
“你叫什么?”他走上去。
顾盼好似乎被眼前的陌生人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对方的脸。
申屠城禁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吓到你了?”这是第一次他为自己的缺陷感到伤心,“抱歉,”他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我小时候太调皮,弄伤了一只眼睛。”
顾盼好张了张嘴,好像想些说什么,又有些害怕的样子。
“你不必害怕。”申屠城又笑了一下,“我只是来打点酒。”
“啊……”顾盼好看起来有些晕乎乎,“恩,打酒。”
“你这里,有什么好酒吗?”
“顾盼好。”
“什么?”
顾盼好仰起头看申屠城,认真地说:“我叫顾盼好。”
“恩。”我知道。顾盼生辉,静秀娟好。
“你呢?”
申屠城张口,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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