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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释梦

书籍名:《帝王略》    作者:欧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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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皱眉,猛地抬起他的下巴:“只有孤能救你……你难道心中不知?”
他闭目不答,颈部曲线仍优美高贵,胸口起伏却更剧烈了些。
我缓缓放了手,心下漠然,目光也不由得冷漠起来:“孤言已尽此,你若仍是不愿,孤只能说,你是个不识时务的庸人,一世的英明尽毁,以后只能终老在这王府之中。”
他平复了呼吸,缓缓地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道:“你不是来求孤的么?孤听说,颍川侯利畿反了……”说着他转过头来,直直地望着我,冷笑道:“太子銮驾之车轴声在楚王府门口响起时,孤便知道你来的用意。怎么,倒成了你来救孤了?孤尚觉着,是太子殿下有求。”
我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屋中弥漫满了麝香和草药混合的气味……只见张良给他接上的脚经处,开阖的伤口似乎还未完全愈合,如在白玉般的脚踝上蜿蜒着一道紫红色张牙舞爪的长龙,丑陋而妖艳,触目惊心。
我淡淡地道:“太傅不会不知罢,如今您是待罪之身。孤伐不伐颍川,可两取。伐颍川,孤之功名再上一步;不伐颍川,孤亦能享受到手荣华。可楚王太傅,你一样吗?若不伐颍川,你从此无再见天日的可能;若伐颍川,你尚有一丝生机。一者锦上添花,一者雪中送炭,你说这份礼,是你给的重些,还是孤给的重些?”
他沉默地看着我,冷冷地道:“孤不愿收太子的重礼,还请太子回罢。”
我叹了口气,起身便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扶住门框,我仍是回首,放温柔了语调:“今日,是孤失礼了。楚王太傅,孤知道你心里苦,但人莫要跟自己过不去……”
说着我将腰间的佩剑解下,便是那把镆铘,我将它挂在楚王内室的门上。
“我们本是师生,如今走到这一步,许多事情性非得已……孤会一直等着你的消息。”
他略有些阴沉地看着我,似乎剥落了繁华的锦簇和炫耀的荣光,寥寥落落只剩下一身孑然……一瞬间,我想我看到了他眸中最深处的寂寥……
他叹了一口气,醇厚的嗓音似乎飘远,似想起了很久的过往。
“你走罢。”
我心中微微了然,难道,这便是张良说的,楚王的心病?
我侧了身子在门边,尝试着开口:“楚王太傅,你可以不齿于孤,你可以视孤为无盖世雄才,却窃居高位的欺世盗名之辈。但孤心中,有天下苍生,有大汉社稷。孤披甲上阵,立志荡平四海;只为天下不受戮,生灵不蒙炭;四方无战火……为此,孤死而无憾。
可如今,孤却无法施展,大丈夫处世,当生而无憾,死而无悔。如今孤困居在深宫,生不能报效国家,死不能战死疆场……但若楚王太傅愿助孤一臂之力,天下便尽在孤的囊中……”
说罢我自嘲地笑了笑:“楚王太傅,孤今日叨扰了,告辞。”
回程的路上,我撩开车窗的帘子,望向长安的街景夜色。
适才楚王府中的景象,似乎还历历在目。
他心如铁石,我并非不知晓。
他心高气傲,不堪受辱,我也明白。
如今此役,便听凭天意了。
……
可那天晚上,我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似乎身子轻浮,毫无定力;我似乎也不是太子,我追在韩信的身后,拉住他的衣襟,你为什么不愿助我?我问。
我们同心协力,定能共襄大业。
他面无表情地回视我。
我恼羞成怒地追逐他,他面上如面具般的完美一点点地剥落,羞愤惊惶。我真喜欢看他那时的表情。
在寝宫醒来的时候,我下身黏腻而湿滑。
半夜的凉风灌入,夜晚的厚重彩墨迷茫了我的视线。窗外的寒月凛若霜晨,快感过后,我的胸口如空荡了般寂静着,如平沙无垠,敻不见人的大漠似的荒凉。
我起身,顶着夜中的寒意去拿干净的绢布,擦干手上的污浊,却无法纯净内心的弥漫的瘴气。
……
不久,我接受了刘建身为我死士效忠的仪式。
在他外府的内室中,恶来开宗明义地言明死士之责贷,我坐在堂上,刘建跪在堂下。
这几日,他变了许多。原先还时而闪烁着些光芒的双眸如今黑沉;就连说话的语调,也变得铿镪顿挫如恶来。
看着他跪在地上,我仍是道:“建弟弟,如今,孤还称你一声建弟弟。你要知晓,世间虽无阆苑琼楼,但栖身之所,孤能给你一辈子;虽无皇天帝胄,但富贵荣华,孤也能保你一辈子。
即便如此,你还要走上死士这条绝路么?你能辅佐孤的地方很多,未必要成死士,这是其一;其二,孤能用的人也很多,天下的俊杰廉悍,也不差你这一个……你不如此生平平安安,孤保你富贵,你看如何?”
刘建一头磕在青石板上,抬头望着我:“谢谢太子殿下为小人考虑,但天下,又有何处不是苍莽?何处不需奋力求生?这世上只有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和月嬷嬷为小人真心打算过;小人本贵为王统,如今却身为庶人,如今小人只有做个对太子殿下有用的人,才能洗刷心中的耻辱,才能报仇雪恨。”
我余光飘过静立在一旁的恶来,刘建年纪幼小,想必这些话,倒是恶来这些天不断灌输于刘建的了。
不过能如此回话,也说明了刘建心中的决心;但我还想再试探他一下。他如今无路可走,但若是有一日恋上了爱人,或有人真心待他,他又会如何。
他对于新生活的希望,于我来说,等同于背叛。
“生当作人杰,你能如此,孤很欣慰。但你可曾听闻过否,言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你可以等成家立业,等留了后,日后缓图后进,怕也不迟。”
“小人已是庶人,就算生子留后,亦是庶人,又能如何。”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抚上他的脊背,终是叹道:“智勇可嘉。”
混着他的血而凝练成的玄铁匕首被奉在我的面前,由我开刃。
从此以后,匕在人在,匕亡人亡。
我亲手在他的耳垂上为他扎上属于我的印记,一只玄铁铸成耳环。他伏在地上吻着我的脚,发誓效忠于我。
我俯视着他匍匐在我脚下的身体,他的效忠,仅仅是一个开始,今后会有更多的人,像他一样臣服在我的脚下。
三日后,我收到了来自楚王府的礼物,一盒楚国的糖酥。
我将糖酥都分给了地位低下的宫人:“好吃么?”我问道。
他们说好吃,母后正巧进来,有些奇怪地望着我,道:“你宫里的下人怎么都吃这么好的东西?”
我笑了笑,指着案几上精美的食盒:“母后可知道,这是谁送给孤的?”
母后挑眉看我,我拿了一块酥放进嘴里,甜腻的口感,中间带着一点儿咸:“是楚王。”
母后睁大了眼,我笑道:“适才给宫人试过了,没毒。”
第二日,我向父皇请兵伐颍川。
……
在去程颍川的路上,我得到了一个消息,籍孺甚得皇宠,被封为瑞安公子,品位等同于美人,位仅次于夫人。
我骑在马上看着如幕的山川在我视野中纷纷倒退,像历史的大局一般,缓缓展现在我的面前,再缓缓地消失,不容我片刻徘徊。
身后是甲兵三万,数百战将,浩浩荡荡,一路东行。
吕释之仍是副帅,他骑马追随在我的身侧;楚王的亲笔书信,已交由快使飞报楚地,以安楚国军心。
蔚为大观的山岳在视域中缓缓退去,我微微虚了眼。看来……籍孺因告罪我,于父皇的宠爱,竟是杆头更进……
局已缓缓布下,我期待收网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能看清楚王此次应我的本心,我能看清诸侯王对我征战天下看法的缓急,我能看清父皇对我的态度。
是谁说过,做帝王的,要深沉不露息怒,居重驭轻;尧舜治天下,被称为垂拱而治,意思是垂衣拱手毫不费力便能御下治国。这次的征战,便是一个人心的实验场。一环套着一环,只等战役打响……
所谓,人心险于山川,知人难于登天。天犹有春夏秋冬旦暮之规律,人却不然,有貌憨厚而心深沉者,有看似坚强实为迟钝者,有貌恭敬而心侮慢者……不一而足。如此,皆可在此战中一试。
楚王俊杰廉悍,狷介狂傲,于我来说,已然半废;各诸侯王心怀异志,窥伺在旁,伺机而动,于我来说,乃是忧患;父皇心中于我之亲疏,我尚不知晓。他的废黜之念,于我乃是心腹之疾。
我有不可为之事,然我亦有可为之能。
如今朝廷直接控制的重军,倒有十之三四,在于我手。
如今士人将校,引颈而忘,愿投奔于我,搭上最后一班建功立业的便车。
古人言道,所谓霸主,控制士人以威权,结交士以信义,趋使士以赏罚。治国之本,就在于“刑”于“德”。
我虽称不上霸主,却愿试之。如今我在军中,有权谋,有信义,有赏罚,在的征战中,人总能集中精力,在极端的空间和时间上缩短成长和成功的速度。
之前读过的兵书,更是像活了一般,一句句跃然在脑中。
我面上只有“德”而无“刑”。
但暗中,渐渐会有杀人不留行的死士效忠我;有酷吏严官追随我;会有投机者忖度着我的意思为我下黑手,做我不愿亲手做的事情……一切,都会慢慢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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