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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书籍名:《流尽年光》    作者:年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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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的时候,前几天那个来订蛋糕的男孩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取了蛋糕付了钱。那时候严迦祈已经算是恢复得比较正常了,只不过眼眶还是略显红肿。
那个男孩子一看,最多也就不过才十六七岁,还是非常青涩的模样。他稍嫌急切地接过蛋糕,只看了一眼,便立马忍不住惊讶地赞叹道:“哇!做得好漂亮啊!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有这麽强呢!简直太谢谢你了!”
严迦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和欣喜给吓得一愣,等到反应过来之後,他很快腼腆地摇摇头挥挥手,显得有些害羞地说:“哪里……没有这回事,我比大师们差得远了。”
少年咕噜噜地转转眼珠子,随即灵光乍现,扬眉一笑道:“唔……没关系,那你就是以後的大师嘛。”
严迦祈被眼前少年瞳仁中的真诚所感动,心里顿觉一暖。因而他也立马扬起唇,微微展开了一个浅淡安宁的笑容,回言道:“希望吧,谢谢你。”
少年後来还赞不绝口地感慨了好多话,还说以後要把这间既好吃又便宜的小胖屋推广给他所有认识的朋友。严迦祈一直站在一旁安静地听著,直到分针都快指向半的时候,他才轻轻咳嗽出声,提醒了一句:“虽然我也很想继续听下去你对於小胖屋绵绵不绝的夸奖,可是……”他抬眼瞄瞄墙上的挂锺,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样,“你难道不是准备零点要去给女朋友过一个浪漫生日的吗。”
“啊!对!”少年立马惨叫出声,跳起来就往外跑,“天哪,幸,幸好你提醒了我,不然我就死定了!”
“快去吧,小心点儿。”那道不断奔跑,间或跳跃的活力背影逐渐消失在浓烈的黑暗中,严迦祈微笑著,送走了他平安夜的最後一位客人。
接著他收了收东西,又简单地打扫清理了一下,然後才关上灯锁住门,套上厚厚的羽绒服,离开了店面,慢慢朝家里走去。
虽然说是家,不过那个所谓的家,其实也只不过是他在D市买的一栋小房子罢了。离小胖屋只有一个拐角和一小段路的距离。
严迦祈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他站定在离店面三五米远的地方,转过身,高高仰起下巴,看了看头顶上那块,写著“小胖屋”三个大字的暖金色招牌。只是那明晃晃的颜色更衬得他神色茫茫,无边思绪,不知飘向何方。
他想起自己一个月前刚来这儿的时候,卢巍巍曾经问过他,想要取一个什麽样的店名,结果在他说出自己早就想好的那个名字──小胖屋”之後,卢巍巍露出的,却是一副满脸难以置信,难以苟同的惊吓表情。
卢巍巍说他瘦。严迦祈永远都会记得,卢巍巍竟然说他瘦。
那时距离他上一次照镜子的时间,就连严迦祈自己,也已经说不清究竟是有多长多久。所以他当场就被卢巍巍的话给吓得呆住了,不,不可能吧,他这是做梦了还是幻听了?否则怎麽可能会有人说他瘦!?要知道,从小到大,“小胖”这个外号之於他,可就从来没有断绝过。
也许年幼时的严迦祈曾经幻想过成千上万个梦,但他发誓,他从来没有把“变瘦”这一条,纳入其中。
後来他回到家,时隔许久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照了照镜子,然後却竟然无比惊恐地发现,那个出现在镜子里面的男人,他根本就不再认识了。
那完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他的皮肤苍白,而且还是极尽诡异,近乎透明的那样一种苍白。他的眼窝深陷,而若是细细一看,就在那两帘眼睑之下,甚至还吊著两个淡青色的凹眼袋。而曾经被人诟病,当然更曾被人喜爱许久的,那两边脸颊粉嫩嫩的小肉团儿,现在,也都尽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是骇人的消瘦和形削。
严迦祈就这麽呆呆愣愣地,傻看了镜子里的那个人好久好久,直看得他眼眶泛红,鼻腔发酸。他抬起手抹了好几次眼睛,隔一会儿便复又睁开眼,再一次死死地盯住镜面。好像只要他这麽多做几次,那麽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就能看到,其实严迦祈还是严小胖,而严小胖也一直都还是以前那个,既瘦不下来,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瘦下来的严迦祈。
过了一会儿,严迦祈撩起上衣,对著镜子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的腹部。然後他慢慢伸出手,戳了戳自己左胸下的肋骨。一瞬间他忽然眼眶一热,忍不住就要哭──它们竟然已经有那麽明显那麽突出。而严迦祈活了这麽大,还从没奢望过有一天,能够摸到自己肚子上的这块骨头。他低著头,一块一块地戳过去,指尖依次僵硬。他想,这感觉简直太不真实了,甚至比起他曾经做过的那成千上万个梦,都还要更加不真实。
可是,为什麽他都能瘦下来了,然而那些梦,却依然一个都没能实现呢。这样一想之後,严迦祈便实在觉得这世界太操蛋,命运太爱玩:他根本没想要瘦的,但是生活竟逼得他胖不下去了,他明明是想要很多别的,但是生活又通通把他们给逼到别处去了。
比如妈妈之於那个男人的爱情,比如爸爸之於妈妈的爱情,再比如江臻和夏昭时,他们两人,互相之间的爱情。
生活的巨浪推著他一步一步,举步维艰地往前走,而在它的每一次重击之後,严迦祈都被迫接受了他们每一个人的选择──没有一个人,最後选择了他。
於是他有的时候会觉得,其实自己已经是被生活所抛弃了,可是在更多的时候,他又会感觉到,痛苦的缰绳,还依旧死死地,系在他的脖子上。而爸爸,妈妈,还有江臻──这三个人,则共同拽住了缰绳的另一端,从来不曾,给他松绑。
咚──
远处忽然传来悠长沈闷的锺声。这声音虽然不大,不过对於完全沈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严迦祈来说,这已经足够吓到他了。
是零点了,也就是说,平安夜已经结束,圣诞节刚刚开始了。虽然对於严迦祈来说,如果不是因为有太多的人在最近订蛋糕的话,那麽他是完全不会留意这样的洋节的。
严迦祈转过身,紧了紧围巾,慢悠悠地向家里走去。而就在这时候,老天爷则很给力地开始飘雪。於是他一边走一边想著,估计现在正晃悠在市中心的那些小情侣们,一对儿一对儿的,都开心浪漫到不行了吧。而那样的场景,光是想想都会觉得,美得令人窒息。──就像江臻和夏昭时,并肩站在一起。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不要怀疑,这样的场景,严迦祈已经见过千千万万次──在他日夜难消的荒唐梦境里。
最轻的程度,是梦见他们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头顶日光耀眼,脚下的路,也一路绵延,伸了好远好远;稍微让他不能接受的程度,是梦见江臻和夏昭时互相抬起手抚摸对方,从脸,到肩,到胸,到背,到腹……最後,下滑到裤子里,某个看不见的地方;而最让他接受不了的程度,是梦见那两人开始接吻,无论是温情的,抑或是激烈的,总之,都是会让严迦祈大哭著挣扎著惊醒的。
因为清醒已经足够糟糕,所以他无法容忍那两人居然还要插足他的梦境,让他如此备受煎熬。每一次醒来,他都只觉得冷。即使再厚的被子,也都睡不暖一个晚上。
他忽然有点後悔搬到了D市来,因为D市真的太冷了。比起S市一个冬天最多只能见到两三场雪的情况来看,D市则是从初冬开始,直到来年的初春,这整整三四个月的时间,每一天,都很有下雪的可能。
这不,现在,雪又开始越来越大了。
严迦祈冻得忍不住搓搓手,跺跺脚,连连哈气。虽然这还远不是这个冬天,D市的最後一场雪,可是对於严迦祈来说,仅仅半个冬天过去,他的世界,就已经下足了一辈子的雪。
走到拐角处的路灯下时,严迦祈站定抬头,望了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那些漫天飞舞的银白色雪花。它们看起来,可真是漂亮极了,而他相信,比它们更加美好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很多很多。或许这可以用来解释为什麽,虽然这世上没有人选择他,可是他还依然舍不得放弃这个世界的原因吧。
唔……就好比,他的蛋糕,还远远没有做够呢。
说起在D市开一间蛋糕店,那还真不是严迦祈一时脑子发热的冲动产物,他是真的很喜欢蛋糕,从小。他只是没想到,到最後,这份喜欢竟然演变成了这麽一份,类似於革命理想般的强烈热情。
他想过,那或许是因为,蛋糕的香软甜蜜的滋味,总是能够让他忘掉很多很多的难过,和伤悲。而每一次做蛋糕的分分秒秒,也是难得能够让他忘记生活本身的珍贵时刻。
是的,忘记生活本身──忘记它带给自己的,好像笑话一般的迷离身世,忘记它带给自己的,都那麽那麽痴情,甚至於痴情到遗忘了自己的双亲;更忘记它带给自己的,一个他不该遇上,更不该爱上的遥远身影。
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严迦祈像是突然间被电流击中似的,身子猛然僵住了。他的瞳孔瞬间放大,无数感情交杂著,在那里边儿,一闪而过,令人唏嘘。
这一次,他不用再三番两次地去揉眼睛,然後复又睁开眼睛,只为了确认那人究竟是不是江臻。这个身影即使不在现实里,也到底是在梦里出现过那麽多次──他怎麽可能分辨不清。
当然或许更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严迦祈他是在怕。他怕,怕他在闭上眼和睁开眼的这个时间差里,江臻就会不见了。
早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他在梦中见到他,却在睁开眼醒来之後,只能看见头顶上一片灰蒙蒙的天花板,冷冷地悬在眼前,嘲弄著他的异想天开。
从唾手可得变为一枕黄粱──这个中滋味,唯独在清醒的那一刻,才能明白的最为透彻。
所以现在的严迦祈连眼睛都不敢眨了。他甚至都已经开始恨这场雪,恨他刚刚还觉得漂亮的银白色雪花!──此时此刻,任何阻挡在他和江臻中间的东西,都是他恨意燃烧的怒火。
严迦祈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够呼吸了。而因为长时间地不敢眨眼,他的眼眶同时也还无比刺痛酸涩。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同时感到如此痛苦,却又如此幸福。
他甚至想,如果老天要让他在这一刻放弃,他一直都不愿意放弃的世界,那麽他也一定会,微笑著点头同意的。
眼前的景象美得就像一幅画。黑夜,白雪,暖光还有……
他。
严迦祈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哭了,而他也知道那一定不是雪落进了眼睛里。因为从他的眼眶一路向下,那道蜿蜒曲折的轨迹,是温暖,而并非冰凉的。
好像电影慢镜头似的,江臻慢慢,慢慢地从远方走上了前来。而每当他走近一步,都会让严迦祈觉得,生命和死亡,也都同时离他近了一步。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全身都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和江臻所共有的。江臻在支配著他,支配著他的所有感官和呼吸,而他好像也能同时感觉得到,江臻在每一步靠近背後的忐忑,与心焦。
就像是两颗孤独飘荡的灵魂,在世间寻寻觅觅了那麽那麽久,终於在今天这个飘雪的夜晚,找到了彼此最最契合的那个人。
而在这世上,除了对方,他们再也找不到像这般相类相似,并且相依为靠的灵魂。
严迦祈忽然懂了,原来他刚才在心底怎麽努力压抑都压抑不住的那些尖锐叫嚣,其实只是因为,他的灵魂正在沸腾。
雪越下越大,他却一点一点,都不觉得冷。
江臻就在那里,江臻正在靠近──这一刻,他的世界,只有这麽五彩斑斓的一句。
而这一刻,这些种种如此的千万般思绪,当严迦祈日後回忆起来时,都忍不住奇怪:那时候,他怎麽会就完全忘记了夏昭时的存在呢!那时候在他的脑子里,明明还应该停留著,江臻喜欢的人其实是夏昭时──这个认知的啊!
而每当他向江臻吐槽这些话的时候,江臻便会笑嘻嘻地凑过来,同窗外细细碎碎的阳光一起,轻轻亲吻他的眼角眉梢,柔声道:“这有什麽可奇怪的,那时候想不到别的人,这只不过说明你,是真的爱惨了我而已。”
於是接下来的发展桥段便是,严迦祈脸红──江臻惊呼可爱──严迦祈脸更红──江臻心痒难耐地一把抱起他──滚床单。
江臻终於走到了严迦祈的面前。严迦祈近乎贪婪地抬起脸看他:依旧如一的眉眼,依旧如一的他。
纵使曾心动过千千万万次,然而再见面,结果却依然还是心动,千千万万加一次。
江臻的脸色有点白,严迦祈往下看了看,大惊这家夥竟然只穿了一件衬衫和一件半厚不薄的皮外套。哦拜托!这可是零下二十几度,深夜飘雪的D市!不是身体好点儿的人就不穿毛衣的S市……哦不对!可是即使是在S市,按照江臻现在这个穿著来的话,也是果断会冷的吧!
严迦祈急得又想哭又想骂,还立马作势要把衣服脱给他。
江臻见状,眼中细浪翻滚,只是眸底深处,似是有点点星光:“你是想要把衣服给我吗?”严迦祈闻言很自然,也很迅速地重重点了几个头。雪下得越来越大。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在这一刻,安静得仿佛只剩他们两个人。江臻没有说话,只是细细看了眼前的严迦祈好一会儿,那人的脸上充斥著一片自然和天真,单纯得,让人直接跌回往昔岁月。虽然说严迦祈也是很想很想要看他可是……再这样被江臻看下去,他可就真的是要受不了了。於是他别过眼,支吾了句:“喂……你,你干嘛呀。”江臻微微眯起眼,如同走进了久远的回忆里。他扬起唇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怎麽不记恨我呢,记得小时候你给我钱,我都还不愿意把衣服卖给你呢……”严迦祈呆住。一是因为他没有想到江臻会提起这件往事,二是因为……他怕是不是自己看错,因为他在江臻的眼睛里,竟然会看到盘旋缭绕的白色雾气。
“江,江臻……”严迦祈有点被这样的江臻给吓到,他哆哆嗦嗦地动了动嘴唇,他甚至想要伸手去抚摸他的肩膀──可是他还是不行。
他只不不过是脑袋里忽然出现了这个念头,却就已经觉得呼吸困难,逼近窒息。与人肉体接触的感觉,至今,都还令他作呕,无法接受。
於是灵魂的沸腾在这一刻静止了。它渐渐冷却。那一晚的回忆顿时铺天盖地般地急速涌来,像是要挤碎,压碎,碾碎严迦祈的大脑似地,疯狂进攻,疯狂入侵。狂热的抚摸,探入,深入,以及最後那一句冰冻一切的,【昭时,我爱你】。当这一句话再一次重复地响亮在他的耳边时,夏昭时忽如巨人般地,又重新回到了这片世界里。严迦祈脸色惨白,满眼惊恐,他刷地一下捂住脸,嘶声喊了一句:“谁说我不记恨你!我记恨你的!江臻,我记恨你!”严迦祈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茫茫风雪里,显得尤为凄厉。只是说到最後,那越来越微弱无力的哭声,让他口中所谓的“记恨”,大大打了折扣。感觉到江臻慢慢伸出手,马上就要抱住他,严迦祈“啊”地惊叫了一声,然後立马像只兔子似地,灵敏地跳远躲开了。
他立在一边,死死抱住胳膊,警惕地看著江臻,哑声道:“别……别碰我。”
这时候,江臻半伸出去的手便立马僵在空中。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而後却又很快地恢复如初──只是,他的全身,都早已经抑制不住地在颤抖。
不敢置信和痛苦难言都累积凝聚在他的眼眶里,江臻大概明白了这是因为什麽──但他却永远都不想明白,这究竟是因为那该死的什麽。
“……小胖。”隔了很久很久,江臻才终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听见这个久违的外号,严迦祈空洞许久的眼珠忽然一亮,却复又很快地暗淡下去。他惨白著脸,苦涩地咧开嘴笑了笑,声音轻轻哑哑,如同头顶飘零的雪花:“小胖?奇怪,现在人们都说,我不能再叫小胖了。”
江臻的心顿时如遭重击,狠狠一疼。这一刻,他真的好想好想把严迦祈搂在怀里,抱住他,亲吻他,然後,再也不要放开他。
只是严迦祈已经承受不了,他竟然已经承受不了。他宁愿一直一直冷下去,却也拒绝接受一个真假不明的的温暖拥抱。他想,恐怕那张光碟上的种种,都化作了他此刻的胆怯,和退缩。人一定不是只因为天性而变得懦弱的,一定还有後天别的什麽,让勇敢消失了。严迦祈死死地抱住胳膊,像是要守住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後一层防御。江臻远远地看著他,好想伸手抚平他郁结的眉目,赶走他眼睛里的惊惶,与恐惧。他有些心酸地想,刚才见面时彼此的狂热,就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因为醒来他只发现,即使有那麽那麽多的思念和爱,却竟然都抵不过他对自己的惧意。
只是,江臻哪里会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严迦祈做了多少个这样的梦呢──梦里有多麽狂热,醒来,就有多麽冰冷。
就像现在,即使江臻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他也依然觉得冷。
或许人们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即使人是物是,然而心境却总是难免,再非当时。──────────────────────────────────一下午窝在床上,就只做了修改这个工作,直到现在也没写动笔写新文……狂哭受伤地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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