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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书籍名:《鱼美人》    作者:查无此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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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夫早!」
「江大夫早,还没吃呢?」
「江大夫今天买些什么?我这有刚收的小白菜,还带着露水呢,您带些回去?」
江霖起了个大早去了集市,他是这小镇上的唯一一个大夫,平日里镇上哪家的小孩出了水痘哪家的大人扭伤了筋骨也全是他诊断抓药。时间一长,走到哪里都被「江大夫」长「江大夫」短的叫,真要说起他的名字,恐怕倒是没几个人能叫得出口。
「江大夫,早上刚捕的鱼,新鲜着呢,来一条?」鱼老板笑眯眯地冲江霖说道。
江霖探过身子看了看,尽是些长不过手掌的杂鱼,有几条还翻了白肚。他撇撇嘴,有些为难地道:「新鲜倒是新鲜……不过……」
「哎哎,上次我那丫头的病都是您给瞧好的,哪能给您这些,好的给您留着呢。」鱼老板神秘一笑,转身从后头拿出了个盆来,「您看。」
盆里赫然是条尺把长的鲤鱼,暗黄色的鳞片看起来没什么光泽,但是鱼身修长饱满,鱼尾深厚有力,看起来似乎应该是有钱人家池子里养来看的鱼才对。最近天气闷热,卉宝不怎么爱吃饭,用豆豉下鲤鱼煮汤倒是不错。
江霖摸一摸钱袋,刚要伸手掏出钱,鱼老板就赶忙摁住了他的手,「大夫您这是做什么,上次我那二丫头的诊金您都没收,我怎么能收您的钱,您尽管拿去就是了。」
江霖连忙推托道:「只是几包草药钱而已,怎么好这么贪您的便宜呢,这钱当然是一定得给的。」他不由分说地把铜钱放在老板身前的案板上,匆忙转过身,「我、我还得回家照料卉宝,先走了。」
「哎哎……您说……哎?江大夫,鱼!鱼您还没拿呢!」
江霖面红耳赤地折回身,鱼老板笑着连鱼带盆塞进他怀里道:「给,带回去养几天吐吐泥沙才好。」
江霖边道谢边往回走,他为人有些木讷,整日里只知道研究那些医书和药草,做起别的事来就不免有些迷糊。好在有街坊邻居处处照顾着,不然也许早就被人骗去做人肉叉烧包了。
他一回家,卉宝跌跌撞撞地就扑了上来,抓着他的前襟撒娇,「爹爹,抱抱。」
江霖蹲下身来,给卉宝看盆子里的鲤鱼,「卉宝看,这鱼大不大?等过几天爹爹做汤给你喝好不好?」
卉宝瞪大了眼睛瞧着盆子里的鱼,「大鱼!」
江霖笑着把他抱了起来,一手把鱼倒进了水缸里。那原本并不大活络的鱼儿进了水,立刻甩甩尾巴游了两圈,卉宝在江霖的怀里更高兴了,「大鱼大鱼」的嚷嚷个不停。
卉宝身子还弱,江霖平时也没什么空闲带他出去走动。这鱼对他倒是个新奇的玩意儿,让卉宝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不够,还要伸出手去抓几下。江霖受不住卉宝在他怀里连蹦带踹的劲头,只好从一边拿了盖子把水缸盖好,把卉宝抱回床上去,交待道:「爹爹不在的时候不许和大鱼玩,不然会掉下去,知道吗?」
卉宝乖巧地点点头,江霖摸摸他的小脸蛋,「爹爹一会儿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吃。」
他今天要上山去采几味药,中午的时候隔壁的大娘会来照料卉宝。江霖退出来把门拴上,却突然觉得室内突然有什么动静,他又推门进去,却只看到卉宝撅着小屁股趴在床上玩他的拨浪鼓。江霖只当自己是太多心,又往水缸上加盖了几块青石,这才转身出了门。
山路险阻,等江霖采完药回到家,已经将近酉时了,夕阳映照下,他的小房顶上淼淼地升着炊烟,真是再惬意不过的景象。
等、等等……炊烟?!
大约是大娘看他回来的晚,连晚饭都替他做好了吧。江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自己一个人带着卉宝,平日里少不了受街坊们的照顾,真应当找个时间好好感谢人家才是。
待他大踏步地走到门前,推开了门,桌上好好地摆着两个小菜一个汤,室内除了蜷缩在床铺上的卉宝却空无一人。江霖愣了愣,揭开了依然生着火的灶头上的锅盖,里面是煮好的香喷喷的白米饭。他狐疑地四下看了看,最后到床上把卉宝抱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卉宝?」
卉宝揉揉眼睛,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看到江霖就甜笑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爹爹!」
江霖亲亲他的小脸蛋,问道:「卉宝,婆婆是不是刚走?」
卉宝摇摇头,「婆婆,早,走!」
「那饭是谁煮的?」
卉宝还没睡醒,又揉了揉眼睛,困倦地趴到他怀里,怎么都不愿意再开口了。
兴许只是自己来晚一步,明天再去跟大娘道谢就好了吧。江霖无可奈何地把他抱了起来,站起身揭开锅盖盛了小半碗米饭,耐心地哄着卉宝吃了下去。那蔬菜似乎就是从他屋后的院子里种地一小片地里收的,汤里倒是看不出来有些什么,却浓稠白滑香味四溢,连平时最不愿意好好吃饭的卉宝都喝了小半碗。
等到江霖自己吃了饭收了碗筷,路过那水缸,才猛然想起莫不是那鲤鱼被大娘煮了?他掀开盖子,却看到那鱼儿还一动不动地在水里。
江霖百思不得其解,也就放弃了思索。他也多亏着这得过且过的德行才能好好地长到这么大,凡事都少问几个「为什么」,实在是会过得更快乐些。
他没再多想,只点起油灯来,凑着那微弱灯光继续看他的医书。江霖今天走了不少路,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最后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在那梦境里,他好像也听到了涓涓的水流声一般,由远及近的,动静仿佛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竟然是波涛汹涌的海浪声了。
朦朦胧胧地,他就好似站在一片宽阔的海岸前,岸边立着个白衣的男子,半边前襟还沾着大片的血迹。江霖刚想过去瞧瞧他的伤势,男子就突然回过了头来。还没等江霖看清楚他的脸,猛然一个大浪就朝他打了过来,江霖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灯油早就烧尽了,室内只有一地柔和的月光。他人还在桌前,身上却多批了件单衣。
难不成……他今天是从那深山里,引来了什么山鬼吗?海……海边的……山鬼?
伴随着一阵水声,江霖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桌上摆好的清粥小菜。他揉一揉眼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后推醒了睡在一边的儿子:「卉宝,起来了。」
这般情形已然持续了好几天,他虽一向觉得那些怪力乱神的事不靠谱,放到了现在,倒也不得不信了。不过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他没做过亏心事,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听人说妖怪做的饭菜都是蛇虫鼠蚁变的,从他家米袋日益消瘦的程度来看,应当是谣传才对。
卉宝只要有的吃就很开心,而且这妖怪的手艺似乎比江霖还高些,煮出来的粥火候恰到好处,还有股艾草的清香。
「卉宝,今天爹爹要去趟镇东,一会儿就回来。」江霖摸摸他的头,「中午回来做鱼汤给你喝。」
他收拾好药箱出了门,却只走了不远就返身折了回来,趴在窗口,露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
卉宝正面朝着窗口玩他的小沙包,看到他就咧开了小嘴:「爹……」
江霖连忙把食指竖到唇前:「嘘……」卉宝瞪着大大的眼镜看着他,也竖起小小的手指「嘘」了起来。江霖几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继续观察着屋内的动静。
几乎连掉下一根针都可以听见的宁静里,江霖也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要是正面遇上什么牛头马面之类的东西,他也未必有可以有把对方收拾掉的自信。难道要拿出一把针灸用的针来直插它的天灵盖么?
不过,以前听书的时候,也总是听说有什么狐精花妖变成了美人跑来报恩的。不过他这辈子大概只有乱采草药被报复的份,指望天上掉下的美人,实在是太不切实际。
这么想着想着,江霖几乎快趴在那里睡着了。要不是突然响起的水声,他几乎就要陷入美人在怀的甜美梦境里,骤然清醒过来的时候,室内一片金光,几乎让江霖睁不开眼睛,用手背掩住了眼睛。
在那炫目的光辉过后,他才好不容易眯起眼睛来看清楚,那背对着他站在屋子中央的「人」。一头及腰的长发几乎覆盖了对方的整个背部,但从那裸露着的臀腿来看,对方似乎是……一丝不挂?该、该不会是要来吸他阳气的狐狸精吧。
江霖正后怕的当口,只瞧见那人只抬了抬手,整个屋子就像中了邪似的,锅碗瓢盆被褥铺盖全都自己动了起来。炉灶自己升起了火头,葱头自己上了案板被咵咵地切了段,连搁在墙角的笤帚都自个儿动了起来。
江霖正以一种恍惚地状态目瞪口呆的时候,床铺上的被子也自己刷地一下就翻了过来,然后以一种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姿态直冲江霖的门面。江霖一愣神,就被自行要叠起来的被子打了个正着,哀嚎一声倒坐在了窗台的下面。
他声音一起,那室内嘈杂的声音就忽然全都停了下来。
江霖心中不免「咯噔」一下,想起无数这样那样的可能。他自己被妖怪吃了不要紧,只求千万别连卉宝也落到妖精肚子里才好。不晓得那妖精是不是足够通情达理,也许周旋周旋,也总算还有商量的余地?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江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正面对着趴在窗口上的那「人」的脸。他「哇」了一声,又一屁股跌回了地面上。
佛祖菩萨老天爷啊,这这这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啊?!
江霖端起茶碗来喝了口水,忐忑地看了坐在对面,似乎是没有想要伤害他的意思的妖怪一眼,又几乎差点被呛到,连忙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看了。
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是「脸」的脸上,一小块一小块地覆盖着细密的淡黄色的鳞片,蔓延到了脖颈,身体和四肢,好像被粗心大意的人刮过鳞的鱼一样。更可怖的是,那鳞片看起来还湿漉漉地覆盖着粘液,依然像是……鱼?
鱼的话,应该是不吃人的才对,要不然干脆跟它商量,把后院改成池塘让它住,每天撒些小虾米下去?不过这家伙,要是不会说人话,他要怎么办?不晓得画图给它看它能不能明白?
「你不想问我什么?」
对面传来了相当低醇动人的嗓音,江霖吓地又是一口水呛进喉咙了,天崩地裂一般地咳嗽了起来,等他面红耳赤地咳完,才想起来问道:「你……你会说话?」
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显然不想要对如此愚蠢的问题作答。
「咳咳咳,」江霖有些尴尬地,「那……你是什么东西?」
对方挑高一点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眉毛,平淡地一字一句道:「你把我买回来的。」
「哎?!」江霖咳得眼泪都几乎出来了,双眼通红地:「买什么?!我可没有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回来!」
对方不再说话,只伸出手来,指了指墙边。江霖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只看到那个装着鲤鱼的水缸。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缸边认真地瞧了半天,还不死心地伸手下去捞了捞,而后才结结巴巴道:「你……是那条……鲤鱼?」
江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沉默地点了点头。
晚饭没着落也就罢了,这下还凭空冒出来一个光溜溜粘糊糊的男鱼美……丑人,这可叫他如何是好?!
江霖抚着心口,努力地要强作镇定,开口的时候却依然是磕磕巴巴的:「我……我……你你你想要怎么样?」
鲤鱼精看了他一眼,而后站起身,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江霖两手向后撑住缸的边缘,闭上眼睛大喊道:「你若只是要吃人的话,吃我一个就够了,放过我儿子!」
鲤鱼精比起他要高大不少,逼到他身前,收起下巴俯视了他一会儿,而后叹了口气,开口却依然是冷冰冰的:「你好吵。」
哎?哎哎?什么好吵?他在说什么好吵?江霖把眼睛眯开一条缝,偷瞄着鲤鱼精脸上并没有被鱼鳞覆盖到的一片蜜色皮肤,依然有些中气不足地开口道:「你不吃我?」
「你看起来又没有特别好吃。」鲤鱼精虽然依然面无表情,口气却开始不耐烦起来了。
「那你……你……你过来是要做什么?」
鲤鱼精指指他身后的水缸,「回家啊。」
回家啊。回家啊。回家啊。
江霖被这淡定冷静的话激地一阵血气上涌,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对着他大喊道:「这是我家!什么时候这个缸变成你的东西了?!」
「所以我不是替你收拾过屋子了么。」鲤鱼精垂下眼睛来看着他,好一双顾盼生姿的明眸,只可惜生成了这副遍体鱼鳞的模样。
「我啊,是你的救命恩人吧?!」江霖见他清清冷冷的样子,不由得就摆出了教训卉宝的姿态来了,「你只是煮个饭叠个被,怎么够啊?!」
「你只是打算要吃我吧。」鲤鱼精抿一抿嘴唇。
江霖被他戳中了要害,脸上一红,却依然不卑不亢道:「那又如何?若不是遇上我,你早就被人开膛破肚了!」
鲤鱼精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江霖想了想,上下打量一下他,「你先在这里呆个十天半个月,给我端茶倒水,伺候我宽衣洗澡,闲来无事给我捶肩捏腿,没事还可以来个鲤鱼戏水……」
他正兴致勃勃地说着,面前一阵金光一闪,鲤鱼就化了原型一跃入了水,耳边还留下一句冷冰冰的「白日做梦」。
江霖看着那缸里游来游去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伸手要去捉它:「喂!你出来!我还没说完!你还要陪卉宝玩,有时间还要替我去采药……」
鲤鱼尾巴一甩,他就被溅了一脸的水,连早上刚换的长衫都湿透了,可怜他一会儿还要出去看诊。江霖抹一抹脸上的水,愤愤不平道:「不好就不好,这么暴力做什么。」
「我受了伤,在养好伤之前,我自然会留下来替你料理家务的。」从缸里传来了鲤鱼精的声音。
哼,本来就应该报答他再生之恩的家伙,又在别扭些什么啊。江霖一边擦着脸上的水,一边转身去换衣服,边走边嘟嘟囔囔道:「早说不就好了,还泼我一脸水……」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到「哗啦哗啦」的一片水声,而后连后襟也都湿透了。
晚上江霖出外看诊回来,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卉宝抱住了他的腿,指着水缸:「大鱼,大鱼,饭饭。」
江霖抱起儿子,瞧了瞧桌上的饭菜,只好走到缸边上,一手敲了敲缸壁:「咳咳,那个,你……你要不要也吃些?这几天你也没吃什么东西吧?哎我的意思不是……我是不知道你吃不吃这些啦……你要是……」
到底这是人家「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饭菜,就是不知道妖怪是不是也吃人类的饭菜,如果对方顺势来一句「我只吃活人」那岂不是太得不偿失了?
「吃饭了。」
江霖被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的时候只看到鲤鱼精竟然坐在他身后的饭桌上,旁若无人地拿着碗筷吃了起来。江霖又转头瞧瞧那鱼缸,又瞧瞧它,还没能反应过来。
倒是卉宝欢呼一声跑了过去:「饭饭。」
江霖走了过去,有些迷惑地看着鲤鱼精替卉宝系上了围兜,又把他抱上了凳子,替他盛好了饭一口口地喂着他。卉宝完全不像平时似的难以应付,面对这妖怪的时候竟然比他这当爹的都要来得安静乖巧。
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浑小子。
江霖不安地在桌前坐下,吃了几口,然后终于忍不住放下碗筷,语重心长道:「我说阿鱼啊……」
鲤鱼精脸上的鳞片似乎都抽搐了一下,而后抬起眼睛来看着他,「你叫谁?」
「你啊。你是鲤鱼精,不叫阿鱼,还能叫什么。」
鲤鱼精似乎是斗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淡淡道:「随便你。」
「那好,阿鱼啊。你在家的时候……」江霖几乎都觉得自己的态度好似仙女那么温柔,「就不能……穿上衣服吗?!」
就算他是见多识广的大夫,也没有奔放到可以容忍一个一丝不挂的男子在他的屋子里到处走动的地步。虽然那身躯倒是修长矫健,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养眼。
阿鱼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而后摇摇头,吐出三个字来:「我没有。」
「你少骗人了,你可是妖怪啊,动动手指不就什么都出来了吗?!」江霖又被他这不死不活的态度气得半死,几乎忍不住要掀桌子了。
阿鱼看着他,只叹了口气,并了两指朝身上指了指,顿时就多了一件单衣。江霖满意地点点头,这穿衣方法倒是很方便,只是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呢?
「你为什么要穿我的衣服啊?!你自己变不出来吗?!」江霖肺都要气炸了,此人倒真当不拿此地当外地,不拿他当外人,脸皮厚的堪比城墙,也是,本来就是鱼鳞做的脸。
阿鱼正在喂阿宝吃饭,有些烦躁地把勺子放了下来,「你要是不愿意,我再脱下来就是了。」说罢就又并指要施法。
江霖连忙探过桌子去握住他的手:「不用不用!你穿!你穿就是了!」
阿鱼又瞧了他一眼:「你不光吵,还很烦人。」
江霖被他一句话憋得几乎昏过去,佛祖菩萨老天爷啊,这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鱼神仙老爷吗?
江霖早上看诊回来,卉宝正整个人抱住一条巨大的鱼尾,开心地被轻轻甩来甩去。而那条尾巴的主人显然是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只躺在那对他上半身的人体来说,似乎是太小了一些的水缸里闭目养神。
江霖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把卉宝抱进怀里,数落着躺在水缸里的半人半鱼的家伙:「我说过多少回了,要是卉宝不小心摔下去要怎么办?把你清蒸红烧都不够赔吧?」
阿鱼睁开了眼睛,那覆盖着大片鱼鳞的脸庞看起来有种妖异的冰冷感,他缓缓开口道:「我只说帮你料理家事。」
「我儿子难道不是我家的事吗?!」江霖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上他躺着的「鱼缸」,结果却只有他自己痛得要命,「啊啊」地跳了半天脚。
阿鱼看不下去满地乱跳的江霖,只好化了人型,把卉宝抱进怀里,低哼了一声什么。
江霖立刻转过头来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
江霖涨红了脸,狠狠地喊道:「你刚刚说了‘笨蛋’吧?吃我的住我的命都是我救的,你还敢骂我?!有种的你从今天开始别碰我的东西!今天不许吃饭!」
阿鱼只把卉宝抱到了饭桌前,再也不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只淡淡地:「吃饭吧,菜凉了。」
这家伙哪里是鱼,分明是只精通太极以柔克刚之道的八脚蜘蛛,不管什么刻薄都能照单全收,江霖简直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霖看着他喂完卉宝,再安静地一口一口吃起饭来,不由问道:「你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
阿鱼愣了愣,举着筷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好像是微微颤动了一下,却又立刻恢复了常态,泰然自若道:「一山总有一山高。」
「哎,还有比你更要命的妖怪啊,你们吃不吃人啊?」
「最喜欢吃弱冠之年的男子,因为阳气重,可以增进修为。」
「哎?!」江霖不由得绷直了脊背。
「最好是不做粗活的,细皮嫩肉,吃起来也方便。」阿鱼表情认真的回答着。
「是……是嘛……」江霖连忙把露出的手臂放到了桌子下,「还有……呢?」
「要是做大夫的,常年浸在药草堆里,肉也有骨子药香,就更好了。」阿鱼难得多话,但这平静笃定的调子却更让人毛骨悚然。
江霖被吓得不轻,腿一软直接就坐到了地上,屁股都被摔成了四瓣。等他骂骂咧咧地爬上桌子,面前却是陡然放大了的布满了鳞片的鲤鱼精面孔,江霖腿又是一软,四瓣的屁股直接就摔成了八瓣。
阿鱼似乎是心情相当愉快,只是也叫人实在分辨不出那似乎是略微上扬的嘴角,究竟是不是一个微笑,他轻声道:「玩笑罢了。」
江霖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从这样的妖怪嘴里说出的玩笑,究竟是哪里好笑了?!
「大鱼,大鱼。翻花线。」
下午的时候,江霖坐在门口摇着蒲扇看着医书,听到声音就抬头眯起眼睛,瞧着盘腿坐在床上,一脸茫然地望着花线的阿鱼和兴高采烈的卉宝。
阿鱼到他家才不过三五天,就已经迅速和卉宝打得火热,他虽然不多话,但是也有耐心,任卉宝怎么闹都不会露出半丝不悦和疲态,完全是个再标准不过的好奶妈模样。
要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妖怪,还可以赏心悦目,对他百般顺从,也许还可以跟他这样那样……江霖歪着头想着,不知不觉连口水都要流下来。
「喂,换水了。」
赤裸着上半身的男妖怪走到水缸旁边,冲江霖喊了一句。说是喊,其实也就是平稳安静的说着,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吧。
「为什么对我就是这种态度啊?」江霖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我是可你的救命恩……」
就算他站在十步开外,也照样被泼了一头一脸的水。江霖用力抹一抹脸上的水,嘟囔道:「你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自己去挑水?而且你不是有那种可以凭空让东西飞来飞去的法术么,难道是用来看的?」
阿鱼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是笨蛋么。」
「哎?」
阿鱼叹了口气,走了过来,他一脚还没跨出门,身上的鳞片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他转过头来盯着江霖,「更何况,你不怕别人说那是妖术么。」
「你本来就是妖怪,那当然是妖术啊。」江霖疑惑地盯着他。
阿鱼的额角隐隐抽搐了几下,终于没能忍住,走到一边去把水桶扁担塞进他手里,低沉道:「快去快回,否则晚上泼你一床水。」
见他作势要做法,江霖立刻拔腿跑了出去,「我去就是了,动不动就用这个威胁我,你算什么妖怪好汉!」
江霖挑着装满水的桶,愤愤不平地走在山路上,最近镇口的水井比起往年干涸了不少,街坊们只好去后山的小河里挑水。阿鱼也真是的,生成条鱼做什么,要是变个臭虫老鼠,只要随便塞给他一个草窝就好了。他自己明明是该坐在家里享受报恩的,为什么变成了跑腿的人?
江霖越想越憋屈,又累得不行,干脆把水桶往路边一放,坐到地上生起闷气来。他伸出手来遮着眼睛,眯眼看着天上火辣的太阳,却不期然看到了飘过来的一大片乌云。
他还没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天气,路边又没有足以遮蔽他的树荫,江霖只得赶紧挑着水往家跑。
他本来就不是做惯粗活的人,平日里也只晓得看书采药,脚下没力道,一时脚花就狠狠地扭了一下。水全洒了不说,自己也狠狠摔进一滩泥泞里。
江霖咬牙爬了起来,对着那空桶发了半天呆,而后连手都几乎颤抖起来,「哈哈哈」地边笑着边仰天大喊起来:「阿鱼你这个混……」
「这位公子。」
江霖叉着腰不耐烦地转过身,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男子。一身玄色衣衫,却执着一柄白伞,那伞沿恰好遮住了他的眉目。倾盆大雨里,他的衣衫却好像一点都不会弄湿似的。
「请问这附近,有村镇可以落脚吗?」男子抬起一点手,那儒雅俊秀,带着笑意的眉目就现了出来,让江霖都略微怔了一下。
这世间竟然真的有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
江霖许久才回过神来,然后才有些惶恐地伸手指了指自家的方向,道:「那里就是东岭镇,公子旅途劳顿想要歇脚的话,镇上就有小旅店。」
「有劳了。」那玄衣公子冲他欠欠身,刚想要走,又把那柄伞交到他手里,「这就权当谢礼吧。」
江霖看他立刻就雨水被打湿了肩头,立刻惶恐地推让道:「我是粗人不打紧,公子要是淋湿了可就不好了。」
那人并未再答他,只笑着推了推他的手,而后就向着东岭的方向上了路。
——煊洌,你果然是,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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