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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书籍名:《陶然自乐》    作者:紫叶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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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香甜的不愿醒来的梦。
  仍旧是初来此世的那片山,那片林,眼前郁郁葱葱,有着碧草的清香与鲜花的芬芳,耳边是从山峰高耸处顺流而下的涓涓溪流,还有广袤无际的蔚蓝缈云。
  更加鬓白纹显的师父在门前的凉阶上与何叔摆了棋盘,偶尔大笑出声。早已英挺俊朗的虎子与上了年纪柱子在学猎兽的枷锁,双儿也成了容姿俏丽的待嫁少女,从微敞的窗中能见着她正跟着何大娘何嫂在屋中学着女红,亲手给自己做着嫁衣。路过的六子带了杨大叔刚捕的鱼送来,几个小萝卜头则正显了那捣乱年岁的让人头痛,撒了欢的追着小狐狸跑来跑去。
  最后,还有那个青衣雅润的人,依旧悠然的坐在那株开了满满海棠的花树之下,膝头上放了古琴,清风轻柔,白嫩细腻的花瓣纷纷飘落,清幽醉人的香气中,曲调也在他指尖婉转间缓缓而出。
  我走过去挨了他紧贴着坐下,只将头搭在他的肩头,抱了蹦跳过来的小狐狸,看着他不肯移目。
  鼻端中充盈的,不知是他身上的清幽,还是这花草的雅致。
  他也垂眉敛盼的看着我,抿了唇的盈盈浅笑,那般清晰的印入了脑海。
  然而是梦,却总有醒的一天。
  在惊雷瓢泼中,变成一幕幕的血色,尽随了冰冷的雨,通通冲刷的不见踪影。
  睁开眼睛才听见,原来屋外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秋雨。
  一滴一滴的打在了地上,并非多么激烈,却缠绵得叫人恍惚。
  “师父!”
  瓷器碎裂的声响伴着荀石一声惊呼,连带着跌跌撞撞的一路声响惊醒了靠着床头疲惫蹙眉而睡的青年,抬头见了我,目中便都是喜色。
  “先生!你醒了!”
  初时一怔,待到他向外大叫太医,哭着要过来的倚墨侍书大应了一声跑出去,我才忆起可能发生了何事。
  王子鸿转头看向我,紧张的捉了我无力的手握住。
  “先生,可有哪处觉得不适?”
  我扯动力气向他勉强笑了笑,想要说句话,嗓子里却干涩的厉害,不禁就咳了起来。
  王子鸿连忙扶我起来靠了他坐着,反复拍了我的胸口顺气,不知已经挨了背后红了眼圈一副想推开人凑过来,可终究因为身份不敢冒犯的荀石多少个狠瞪,才能拿过他去取了递来的水。
  我虽咳着只能被动的由着摆弄,却仍旧被他们逗得想乐,终究还是忍住了,抿了杯沿咽下口水,终于觉得嗓子不再难受,才道:“怎敢劳储君费心照顾,小臣惭愧。”
  说着,就想抬起手推开他的身子。
  可也不知究竟是腹中空空饿的还是睡得时间太长仍旧倦累,手掌只堪堪高了那么几寸,就再没那力气又落了下来。
  王子鸿见状赶忙放下水杯双臂箍住了我,抱在怀里急急道:“鸿不过微薄之力,先生还是别说这些了,好好养病才是正理。”
  这怎么行?你难道不知道我好男色?
  更何况上下尊卑,我怎么跟外头那起子素来善打嘴仗,得理不饶人的言官交代?
  待还要再说,却听耳边传来王子鸿低低的声音,呼出的热气喷到我耳眼里好一阵痒。
  “几年来鸿多赖先生照顾才得如今,且……且让鸿照顾先生这一次吧。”
  我愣了一下,未及答话,就听见了两个丫头清脆着急的声音。
  “先生!先生!”
  四五个穿了官服的人进了屋,最先那个老态龙钟,医术高湛的老太医,是素来被君上指了给我看腿疾的,内症上也是一顶一的好手,年岁早已不小却被君上留了宫中不肯放他归老,往日我遇时都是见他走路一晃一晃的,这回竟是被倚墨侍书架着胳膊,双脚离地的快跑着拖了来。
  真不知这两位小姑娘哪里来的力气。
  “储……君……司马大……人……”眼睛微微翻白,哆哆嗦嗦的要跪,见着比我还像要归天的,不难猜过来的这一路上究竟受了多少罪。
  “赵太医快起快起,看看先生。”老大夫被王子鸿着急的一拽,险些扑到在我身上。
  至于其他那几个眼观鼻鼻观心的……
  仍旧被那倔强的青年死死抱住,我叹了口气,只能全当了没瞧见。
  “有劳……”说了两个字却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又被青年紧张的顺着,我也不能打开他,只好喘息着继续,“赵老……”
  老大夫也呼呼喘着气,好容易坐在床旁荀石放好的蒲团上,颤了手要来抓我的脉,“司马……客气……”
  得,我俩这还真能凑了一对儿。
  荀石去招呼了那几位大夫,而我被王子鸿亲自喂了咽下点米粥,喝了些药后,便侧身向里躺着,闭上了眼,呼吸均匀。
  额头上被人试探的摸了摸,又碰了下脸颊,随后身子后面又微微下陷了一块,身上的被子被人掖了掖,腰上也被小心翼翼的搭了个胳膊,想收力,却又不敢收力,就那样横在那里,无论如何都忽视不了。
  “两年前王叔政变,宫内一片混乱,人思异变,内出叛敌,父君已是左右难支不及来援,独独先生一人带了兵将死守着我,以琴音安鸿混乱胆惧之心,鸿至今日,仍不能忘……”
  “有时,鸿真羡慕介璞,能常伴先生左右……”
  青年的声音比之以往显得略略低沉,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絮絮叨叨的念了一大通东西,才终于被宫里
  第三回派来的人叫了,起身离去。
  
  睁开眼睛,看向送人出门回来,却反而抽噎样子柔了鼻子的荀石,撑了身坐起来,“人走了?”
  荀石闻声一愣,随即看了我后瞪起了眼,“师父,您没睡?”说了,一溜小跑的撞过来,趴在我怀里抱着不撒手。
  “听了不该听的,我怎能不睡?”从未想过,那孩子竟是这般心思,这可叫我怎么办?
  脑仁一痛,干脆暂不去想,我掩袖喘了口气止住轻咳,抬手摸摸荀石的小脑袋,“这回吓着你了?”
  荀石点点头,又摇摇头,仍旧哽着声音,“师父……”
  靠在床头,将臭小子揽在怀里抱了,“我这次睡了几日?”
  “五日……”荀石抽了抽鼻子,又有大哭的架势,“他们还说,说您已经……”后面的话却似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换了词,“您……您别扔下介璞……”
  怪不得这么饿,吃了东西才勉强有了些力气。
  摸摸他的头,我叹了一声,“师父怎会不顾你……”随即想起一事,又问道:“你于伯伯,这几日可曾来了?”
  荀石摇摇头,抓了我的袖子开始抹泪,“未曾亲来,遣人送了些药,听说都是不易得的。”
  我眯了眯眼睛。
  “那日我出门前喝的药,是你于伯伯递过来的没错吧?”
  荀石不哭了,抬了小脑袋拧了眉毛仿佛回想,鼻音仍旧重重的,“好像,是。”
  我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胸腔间曾有的滞涩与嗓子的痒痛果然缓解了不少。
  身入官场勾心斗角了几年,多少也有些锻炼了人。
  “那混账,有阴谋啊……”
  我这病已被太医诊出因果,说是积劳成疾,郁气结于心口久久不散,又经了塞外苦寒所激,这才突然短时爆发,有几个甚至定言我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侍书倚墨偷偷拭泪了不少回叫我发现,更不用说荀石那哭包,就连君上也亲来了,带了药材若干,叹息着好好安抚一通让我宽心,我却只能苦笑。
  王子鸿倒是因了储君之位政务繁忙了许多,却在几次来时让我装睡不见,听荀石之言,每回都见他在门外站了许久,才当离去,神情也总是郁郁。
  而我待了身上终于见好,便急不得的进宫陛见,免了以后他总来看的更多麻烦。
  其间于远那家伙,听着也没回东边,却仍旧找不见人影,让人心中不禁恨恨。
  多日来的细雨早已停了,未有宫路上的石板间隙中偶有一两处裹夹了水迹,尚未被打扫干净的落叶,可见前日天气。
  去了雨,温度又降了几分,愈发近冬的时节也能让人十分容易便可察觉变化。
  抬手拢了拢身上貂裘,便听见门里传来君上声音。
  “子敏来了?快进。”
  让荀石在外等了,由旁边宿卫推了门,进后左右看看不见王子鸿,不禁松了口气。
  这种时候我还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后又察觉周围气氛有些沉重,微微奇怪再往上看,惊见正与几位大人商议事情的君上脸色难看的很,背了拐他心肝儿子的嫌疑,一时叫我心里有鬼,不由有些忐忑。
  压下各种心思,我推了轮椅上前,俯身,“君上。”
  不想君上见了我,却神情微缓,点点头,“无须多礼,子敏身体怎样?可还好?若不适还需多多休息。”
  “让君上忧心,”我笑了笑,“臣已无恙。”
  “你就是这样,自己有事也都不见言语,小病拖成了大病,”君上似是还忧心我的身子,见我只是笑,便无奈叹了口气,“算了,寡人说了你也不愿听,还是快来一同分说,又要让你费心了。”
  我心头微微一讶,双手接过君上递来的表折。
  “似是已在城中留了几日,不知为何今天才递了上表求见。”
  蜀中来使?翻了翻手中东西,见了其中领兵将军的名字。
  李林?唔,这倒是与我同姓。
  却在往下看后不禁蹙了眉,越拧越紧。
  当初领命前往蜀中查探毕竟是张贺,那人素来缜密的紧,如今使者已来,怎么先头竟一点消息都没有了?而且咸阳城的护城军难道都吃干饭去了?人都已经来了,竟是对方不言语,此刻也不得发现,这要是来窃取机密,或是刺杀……
  不由吸了口冷气,“此事十分蹊跷,”顿顿,看向旁坐的大鸿胪与执金吾,“廖大人与孔大人也不曾听了讯息?”护城禁军自改革后军令昌明兵士精悍,向来防守严备,怎会突然出了这种大过?
  在君上的凛冽目光中,郎中令韩离早已是一脸惨白简直快歪到一边晕过去,中尉孔任额上皆是冷汗,但不愧是军旅出身,此刻还能说话,“回先生,举重确实不知。”
  “现下人都在哪?”
  大鸿胪廖言答道:“已安排于郊兰殿。”
  “君上,”将调查来的表折还回去,正言,“不如遣了职方司去查探一二,能瞒下这许多人马悄无声息便进了都城……”
  我长长吐了口气,看看旁边几位在君上更加寒锐的压迫中又开始提心吊胆,便出来顶了责,笑笑,“看来蜀中来客都是一群不凡之人,军容整饬出自臣之手,臣于此处还是有几分信心,”虽此刻君上只怒责他人,想知信任仍在我这处,可若是此事办得不好,却说不得我也是该掉脑袋的,“如今不想还叫人窥见了疏漏,这倒是叫臣好奇的紧,想要会之一会。”
  见君上终于露了情绪,气氛有所松动,思量了一下,便又笑道:“君上何不请来使一宴,亦可让众大人与榕得以观之言行,再琢后法。”
  “司马之言大善!”这几位附和的真快,想是已经在君上这股冷气压里挨了许久折磨。
  君上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其他几位似是终于松了口气悄悄抹了抹额上的汗,“一切由子敏调度。”
  我躬身应道:“诺。”
  “万事有劳司马,司马辛苦。”
  “榕之职,不敢言累。”
  几位军中的向来接触多,也熟悉的多,称呼便更见亲近,“先生若有事情,尽管吩咐。”
  “好。”
  终于与几位忧心重重的官人告了别,想招呼荀石一同回去,却不知那小子这会子又跑了哪里去,竟一时左右寻觅不见。
  死小子,宫中之地岂是可以胡乱瞎逛的!也不怕出了事!
  “先生,”正头痛的按按眉心时,就听有宫中侍卫近前,约莫是看我在此处呆了许久不见动换,便俯下身恭敬的问了我,“可有吩咐?”
  我顿了下,向他道:“麻烦大人,”由人推着我向外走,问了,“可曾见了我那……”
  话语刚起,却有一阵轻风而过,带起微微清雅迎了鼻。
  摇头笑笑,秋日中花草早开始凋零败落,这般自然之香,许是也只能于集了四海之富的王宫中……
  心中不知为何突地一跳,似是有什么紧紧勒了紧了扯了,不知因为何方的一股子劲道作了祟,竟怦怦作响。
  抓着扶手的手指都抠着了力气,微微颤了起来。
  我慢慢转过头去。
  只见几人似是由另方宦官领了向正殿君上那处走,其中为首一人此时察觉什么缓了步子,侧首移来视线,下一刻却仿若遭了狠狠一击般震了身形,驻下了足。
  那一袭映了万千出尘风华的青衣静立于不远处的纷黄秋叶下,只怔怔的看着我,几分痴然,几分涩痛,几分恸伤,全部缱绻在柔和如水的目光中,缠绕不散。
  任凭旁边人如何催促呼唤他,却再不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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