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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书籍名:《陶然自乐》    作者:紫叶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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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飒爽。
  马车徐徐,因了经了些改造,并不怎么颠簸,加上控马的人技术也是极好的,这般悠闲行来,不由得就开始犯了困,睡意冉冉。
  却没等多少功夫,就被扰了好梦。
  可恶,正见着那家伙身上缀了水珠,抬了长腿的从浴池里头迈出来了!
  “师父,您起来,”身上有人不断推着,语气中明显有些着急,“一会儿大王子就要来了。”
  我翻了个身,将身上的毯子往上扯扯盖住脑袋,厌烦的咕哝了一声,“来吧来吧,又不是没见过……”
  “师父!已近城了,君上刚遣人来知会要率百官亲迎,您这副样子像什么话!”
  说着话,头上遮掩光亮的东西一下被掀开,还毫不客气的将我从毯子里摇晃着拉拽出来,惹得一阵阵的头晕。
  “亲迎……”我被晃得迷糊,拧紧了眉头不愿意睁眼,只想再倒回去,说不定还能再见到他,“谁亲迎……为什么要亲迎……”
  “君上亲迎,得胜还朝这是多大的荣耀!”又被拉起来,“您别睡了,赶紧起来!百官都该看着了!”
  “百官?”被扶着靠在车壁伤坐直了身子,我撑着脑袋身上一千万个不舒服,嗓子里也难受的喘咳了下,咽了两口唾沫,又被喂了水,才好些,“一百个?一百个人太多了……”
  “是是,劳烦您抬下胳膊,将这件官服穿上。”
  “我不喜欢吵吵闹闹的,”被摆弄的套了袖子,眼前多了个脑袋,腰上的束带似乎也被人拉扯着,我不禁身子又往旁边歪,闭着眼喃喃道:“我要躺躺,低血压,早晨起来真不好受……”
  “师父,现下午时都过了!”
  “唔,那就倒时差,别吵我……”
  “师父!”
  “先生,您可收拾好了?鸿求见。”
  听了这个车厢外这清朗的声音,我所有的瞌睡虫立刻跑光光。
  一下睁开眼睛,扶着荀石赶忙着坐了起来,整整衣襟发鬓,总归显得不那么凌乱了,才轻咳了声,“臣妥当了,大王子请进。”瞥见荀石给了我个大大的眼白,拿过一旁放着的扇子照了他的脑袋就狠狠敲了下。
  荀石眼中疼出了泪,抱着头上被打痛的地方委委屈屈的埋了头,王子鸿就已掀了车帘上来,“说了多少次,先生唤我伯鸾即可,”见了荀石表情时愣了下,“介璞这是……”
  “小孩子不老实呆着,撞了车壁。”荀石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装作完全没看见,“大王子快坐,”又推了荀石,“还不快去弄茶。”
  “哦。”声音怎么听怎么勉强。
  臭小子又该教训了。
  王子鸿的注意很快速转移了过来,“不麻烦了,我只是想看看先生是否还好,另……”他小心觑觑我,“颜将军央了我,特来求个情,能否暂饶他一回……”
  我挑了眉,正颜道:“好勇斗狠,不尊号令,军纪法度不可乱。”
  不过就是几本兵书罢了,想当年我还从学时也没少抄,才刚多少天,这就开始抱怨了?
  更何况真当我只顾着弹琴就瞎了眼,没发现他撞见那芒中手下的猛将,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冲出阵型嗷嗷叫着去追了?
  “这……”
  “还是大王子身为主帅,纵容私情?”我做恨铁不成钢的出生气样子,却又想了颜桧那向来见了书墨就比挨了刀子还痛苦的性子,绷不住有些幸灾乐祸的要笑,不防引了剧烈的咳,竟一时喘不上气。
  “没有没有,”王子鸿立刻慌了,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我没私情,半分私情都没有,先生莫气,莫气。”
  他看我用了帕子掩着仍旧在咳,眼中浓浓关切,往前挪挪,顿了下,就抬手抚了我的胸口,“先生脸色瞧了不好,听军医说先生这几日精神恹恹,可是又有何处不妥?”
  “王子过虑,”好不容易才停歇了下来,有些无力倚在车厢壁上,我笑着道:“不过是近日来无事可忧,忍不住就发懒了睡意。”
  王子鸿闻言也笑了,不若我这种朽了疲了的,有种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隽爽,挪过来挨了我身边坐下,顺着我胸口的手仍旧一下一下的摸着也没离开,“我也听了城中新来的消息,西南的粮食因了先生之策已增收几倍,水利之事也见成效,太学出的第三班涓生,两月前派往各地去经营实务,民生富足,演武堂也又选了几名干将,先生可是要走下一策?”直至见荀石过来,又亲手接了他手中的茶壶,手心试试温度,给我满了水。
  这般礼贤下士,可真真得了他父亲的真传。
  “是,”我微微俯了身,双手接过茶杯,又打发了荀石,“厉兵秣马,粮草丰沛,学子军士齐备,”抿了口后顿了顿,抬眼望向偶尔被风吹动,继而露了缝隙,可见的外方金灿麦田景色,我轻轻道:“是该出外征伐了。”
  “安天下,守万民,再无争斗动乱,再无骨肉相离,中原四方唯见欢笑康泰,”这原本是他的梦,他为之学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的理想,“为公为民为天下。”
  “先生之志,鸿穷尽此生,也定要完成。”
  我略略怔了怔,转头看去,就见王子鸿表情肃正认真,双眸中看着我,眼中的光亮,也灼灼耀目。
  那抓着我手腕的力道,亦皆明坚毅的决心。
  “但求先生能伴鸿左右,出策定计,得成心愿。”
  唇上溢了笑,将茶杯放在一旁小几上,我跪俯下身,向下埋头。
  “臣榕尊令。”
  对面的家伙听了后,笑得眼都弯起来了。
  某些时候还是像个大孩子,好哄得很。
  “大王子,师父,到城门了,是否下车?”下车去看路程的荀石回来掀帘禀了声。
  闻言起了身,抬手拢了下因着刚才动作而垂落的发,淡应了声好,想收回另一只仍旧被抓着的手,不想未果。
  疑惑侧首看看,就见了王子鸿见着我愣了愣,随即呐呐的涨红了脸涨,迅速放开手,躲闪着视线左右看,竟还有些不知所措。
  奇怪,怎么害羞了?
  他不动我不能动,车厢中僵持的静了静,就又见他凑过来,睁着双讨喜的眼睛期待的看着我。
  “先生腿上不便,可……可容鸿帮先生下车?”
  “有介璞就好,小臣……”
  “先生!”
  “……”我微扬扬眉梢,看着他堵执拗的堵在了车门口,“臣孟浪,有劳大王子。”
  “先生,唤伯鸾就好。”说着就伸过手来,扶住后背抬了膝窝,将我抱起。
  “……”唉,你真不用这样笼络我,我当初找了你父亲投效,多少还是有些看在他有你这么个继承人的。
  被抱下了车,周围将士见了我挨在这帝国身份第二的人怀里,随后又被他扶着上了马,也都只愣了下,然后又各干各的去了。
  亏了都是军人,离了城门也还有段距离,否则被御史见着了,还不得拿唾沫星子淹死我。
  我可不像那家伙的博学广言,机智谋速,比之大明朝与全部言官对骂却丝毫不落于败绩的夏言也毫不逊色。
  不过王子鸿这份举动,未曾说就没有君上授意,估计那位也早做了明日书案上会多摆几个抱怨折子的心理准备。
  这几年在秦因了变法,我也浪得了些浮名爱戴,又因着要亲查郊外实验总出门,都城百姓也大都识得我,加上这次乃得胜而归,使得边境再不受胡虏所迫,路过城中的时候就见了百姓夹道呼应热切,有的甚至追逐相送,想也是君上提前使人造了势才得此结果。
  如此我自也是要配合上意,不仅吩咐了按着走方队的方式列步而行,动作整齐划一、铿锵坚韧实端得悦目,几个排了头的英俊小将,还曾被我特意嘱咐挑了白马擦亮了银甲,挺直背昂了首,飒飒风姿称的招摇过市,让不少大小姑娘脸红心跳。
  王子鸿在我身侧并行显然心情也澎湃高兴,我小心的控制了略慢他一个马头,见着他自信朗然的带了笑意,尊贵轩举,气势只增不减,果不失泱泱大国的气场风度。
  再然后于内城下见了虽愈见老态,却仍沉着含笑相应的君上,就如接受领导检阅般展示军容战绩。
  下得马来,坐了轮椅自己推动着上前。
  “子敏辛苦。”
  “臣之责,幸不负君上所托。”
  “能得先生相助,实乃我大秦之福,”君上唤了王子鸿上前,“伯鸾,还不快推先生进来,寡人要与先生畅谈昼夜。”
  “诺。”
  此话一出,又引了旁上几位花白胡子古板先生侧目拧眉看来。
  我只好装作眼盲。
  众人散退,留了我们几人听陛训,就见君上遣了人奉茶上食点。
  谢了赐,说了一路兵事细节,和谈结果,就见君上抚着须欣慰而笑,望着窗外秋景感叹,“子敏入秦至今,已有三载之久,秦地之景,经子敏一手翻云,实大出某所料。”
  君臣相得,听他未用君王自称,我微俯了身,“多赖君上全心信任,榕才得了机会,一展所长。”
  君上笑道:“某可还记得子敏当日于草庐之语,”他说着又仿佛想起了什么,语气中带着怀念,“‘草民李榕,自恃才学,愿为大秦左庶长’,然否?”
  当日急于求成,就为了造势一意要一语引人注目,现在想来,我也不禁笑了笑,“也只有君上这般气度,能容了小臣狂语。”
  君上大笑摇头,“子敏未免太过谦,那摆置我面前的阳朔十策,逐鹿十七计,可是叫某观之神驰,久久不能反应。”
  颜桧也愣头插言嬉笑道:“还曾听于将军说先生多年前就曾有断天下三分之言,只不知还需几年才成?”
  于远那张没了把门的漏嘴,还有什么是他没说出去的!
  我带了笑,眯着眼睛看向颜桧,他魁梧身形抖了抖,又耸拉了脑袋。
  王子鸿惊喜道:“哦?先生还有这事,怎不与我说说!”
  “皆是年轻时胡闹的玩笑,君上与大王子怎可当真。”我只能苦笑,求他们别再问了。
  君上想是见了我的窘境,竟哈哈大笑了起来,“竟能难为你了,一向会品人定谋的李子敏还错了?难道三分之说有了纰漏?这可真是罕见,罕见!”
  我摇头失笑,“臣非万能,哪有事事都料得准的。”
  “怎会,那柯吾不就被先生耍的团团转。”
  身边的颜桧又禁不住插言,治他的法子有的是,这回我索性也由了他们打趣,难得的气氛热络。
  不想君上突然道:“那子敏观之,伯鸾可是秦惠文王?”
  心中蓦地一跳,抬头望去,就见王子鸿也愣住了,继而急急道:“父君!”
  君上淡淡笑着,只看了我,等着答案。
  微微一笑,我俯身,恭敬道:“鸿王子雄才大略,秀出班行,自然不是秦惠文王。”
  君上抚须笑笑,言语中皆是满意。
  “寡人今日也可予子敏一语定心,子敏今日助秦大功,他日定不会落了商君之境。”
  这话可不好说太满,需要你的时候还不是将你高高捧起,待了你碍着眼后,谁又愿意天天看着你在眼前晃。
  “谢君上。”
  “几日后伯鸾立储之礼,子敏来主持吧。”
  这便是要放了权,转居爱子之后。
  怪不得要有那一问,怕是有些不放心,要点醒我与他二人,再加上今次特意叫他跟了我去塞外,做父母的果然需要操心很多。
  望着青年震惊与高兴的神色,我只得笑着再俯身。
  “诺。”转身向着青年,换了称呼,“恭喜储君。”
  赶忙跑过来扶起我,“先生快起。”
  “储君请回吧,有介璞照看,不过只几步路就到了,臣无事的。”
  “都说了先生可以唤字,”顿顿,见我只笑不答,语气里有些挫败,“先生回去多加休息,切不可再晚睡了。”
  我笑道:“臣知晓了。”
  见他嘱咐了周围护卫几句,又看了我俯身施礼,赶忙还了礼终于转身离去后,我才脱了力的坐倒在马车里,放松了一直压制着的强烈不适,用帕子掩住唇咳了起来。
  肺腑中疼痛的厉害,惹得后背都弓了起来,可怜蜷缩成了一团。
  周遭空气也冷得紧。
  “师父,您喝些水,”荀石紧张的扶着我递着水杯,又向外大声道:“快回去嘱人熬药备好……”
  咳得越发难受,呼吸的气体都似带了锯子般一下一下的挫着,冷不丁嗓中漾上一股子甜腥,我一时没忍住,一下子就呛咳了出来。
  “师父!”荀石的尖叫,简直快要比得上要被色狼非礼的小姑娘了。
  “噤声……”我喘息着虚弱说了,身子也倒在车厢中再没有力气起来,“不可……告诉他人……”
  荀石眼睛里蓄满了泪,滴答滴答的往下掉,趴在我怀里只知不停的摇着头。
  抚了他的脑袋,我笑着叹了口气,拭掉他脸上的水珠子,“傻孩子……我不会死的……”
  握着染了刺目殷色的帕子十指缓缓攥了起来。
  “我还没找到你顾先生,怎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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