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饭局
程乐走到门口，见归剑明提了一手的礼物，还有一盒看上去很高级的红酒。程乐知道他那种“拜见家长”的想法，不禁有些尴尬，轻声道：“你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归剑明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送给你哥和侄儿的。”
“哦。”程乐看了他一眼，心中好笑，记得以前他挺拽的啊，怎么这时候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归剑明被程乐盯着看，心里确实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把一袋橙子往他手里一递，说：“这个给你的。”
程乐突然抱了满怀的橙子，惊讶地看向他，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喜欢吃这个，不过，也不用一次性买这么多吧，这得多少斤啊？
夏羽见他俩一直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的，终于忍不住说：“归剑明，我已经看了你的后脑勺五分钟了，你让不让我进去啊？”
归剑明和程乐对视一眼，尴尬地咳了一声，赶忙走进屋去让了个位置出来，夏羽这才一脸抑郁地进屋，顺手关上了门。
程乐招呼他们到客厅坐下，叶谦从书房跑出来，到归剑明旁眯起眼睛笑呵呵地说：“叔叔，你送的游戏机真好，我很喜欢！”
叶谦其实一直很郁闷，他家里有两个叔叔，完全不懂怎么讨好小孩子。二叔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他送了个造型奇怪的机器人，一插上电源那动作怎么看都有点像抽筋，叶谦一向很鄙视他二叔的品味，就不说了。至于三叔，前几天又给他拿来一个跟他一样高的大熊，说是给他量身定做的，以后每年生日都做一个，在屋里排排坐，将来长大了，就可以计算每年的身高差距，从而评价他生长发育的水平……
叶谦记得父亲叶敬希当时只是淡淡地看了三叔一眼，然后说：“你当初应该去学精神科。”叶敬文笑了笑说：“大哥你真了解我。”只有叶谦在那非常郁闷的瞪着屋里从小到大排排坐的同一颜色的狗熊。那跟自己一样高的狗熊，还每年送一个，不是在拐弯骂自己是狗熊？
今天这位归叔叔就不同了，长得帅不说，笑起来也很好看，送的礼物还特别合他的心意。
想到这里，叶谦扭头冲归剑明咧嘴一笑，说：“叔叔，以后经常来我家玩吧？”
归剑明有些受宠若惊，他没想到这台最新款的游戏机，让他在叶谦心里的地位瞬间升级到“最喜欢的叔叔”的高度了……
程乐瞄了他一眼，显然有些不屑，接着又冲叶谦道：“小谦，作业做完了？”
叶谦皱了皱鼻子，“没。”
程乐瞪着他，“还不快去写？明天要交了。”
归剑明见叶谦一脸的不愿意，满脸委屈地看着自己，大大的眼睛甚至要挤出水来，心里一软，轻声道：“吃完饭再写吧。”
叶谦立即眉开眼笑，抓了抓归剑明的手说：“谢谢叔叔！”
程乐看了眼归剑明，心里轻哼了一声。
厨房里很快就飘出一阵香气，见程悦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归剑明起身道：“我去厨房帮帮他吧。”
程乐跟夏羽没什么好聊的，便沉默下来，倒是夏羽笑着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程乐疑惑地看着他，“什么秘密？”
“你觉不觉得，最近一直有个人在默默关心着你？”
程乐心里一惊，突然想到那个每天跟自己说晚安的空格键，自从上次生日那天他零点整发来祝福开始，他就一直很关心自己，好像在很多个场合都能见到他的身影，歌会，访谈，每次他都到场，难道他……
心中正惊疑不定，就听夏羽轻笑着说：“某个闷骚的家伙改了名字潜伏在你身边，默默守护着你呢。”顿了一顿，又意味深长地道，“那个叫空格键的人，你真没怀疑过他的身份？”
程乐脸色变了变，想起前段时间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些苦涩，却也有些温暖。没想到归剑明这个笨蛋居然会默不作声守在自己周围呢……
夏羽见程乐脸色变幻不定，心想自己这红线也牵得差不多了，于是识相地转移话题道：“对了，我还想跟你说件事情，那个双恋的剧本啊，我改来改去，还是决定把无双给炮灰掉了，我总觉得你们俩的声音配起来效果更好。”说着又瞄了程乐一眼，笑眯眯地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把那部剧给配完呢？小米看了剧本之后可是很期待呢。”
程乐沉默了一下，才道：“再说吧。”
很快，程悦和归剑明就端了菜上来，一盘接着一盘，摆满了整个餐桌，看上去格外丰盛。最后归剑明还端来一大碗鱼头豆腐汤，香气袭人。
叶谦也被叫了过来，五人围成一桌开始吃晚饭，夏羽故意把叶谦夹在自己和程悦的中间，留下两个相邻的位置给归剑明和程乐。程乐只好跟归剑明坐在一起。
程悦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加上今天又饿了，众人不客气地挥舞筷子开吃。归剑明坐在程乐的旁边，非常体贴地给他夹远处的菜。
程乐见哥哥好奇地看向自己，脸上微微一红，赶忙冲归剑明说：“我自己来。”
“哦……”归剑明要夹去给他的筷子半路停下，改了方向，放回自己的碗里。
叶谦看着这边的两人，眨了眨眼睛，突然说：“爸爸，那个汤看上去很好喝，叫什么？”
程悦说：“鱼头豆腐汤。”
“好像爸爸以前没做过这种汤。”说着就睁大眼睛盯着那汤看。
归剑明笑了笑，说：“叶谦想喝吗？叔叔帮你盛。”
“好，谢谢归叔叔！”
归剑明起身，给他盛了一碗汤，递过去，接着又扭头看着身边的程乐，低声说：“你要吗？”
程乐被他温柔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咳了一声，说：“谢谢。”
“不客气。”归剑明微微一笑，拿过碗来给他盛满了汤，再放到他面前，连勺子都摆好。
程乐拿起勺子喝了几口，这汤果然非常好喝，味道不浓不淡，豆腐特别滑嫩，鱼也煮得很鲜美，再加上香菜的点缀，对舌头来说简直是一种极致的享受。程乐忍不住赞道：“哥，你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这汤太好喝了，完全可以跟大厨比。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汤。”程乐一边喝汤一边夸哥哥，笑弯了眼睛。
程悦看着弟弟，突然道：“这是小归做的。”
“啊？咳咳咳……”程乐被呛着，猛咳了起来。
归剑明在旁边担心地看着他，见他咳个不停，便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问道：“没事吧？”
程乐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有些尴尬地看了哥哥一眼，说：“我还以为是你做的……”
“哦，我不会做这个。”程悦微微笑了笑，又看了归剑明一眼，“小归的厨艺比我还好，这汤是他的拿手菜来着。”
“是……是吗。”程乐看了归剑明一眼，却见他盯着自己，认真问道：“你喜欢喝这种汤？”
程乐客气地笑了笑说：“你做的汤……呃，挺好喝的。”
归剑明微微一笑，“下次有机会再给你做吧。”
程乐闷头喝汤，没再说话。
程悦又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又给忍了回去。
晚饭过后程乐去跟叶谦讲题目，讲完也差不多到了十点，叶谦早早睡了，归剑明刚出院也有些疲惫，程悦就让他先休息。因为叶敬希和自己都没几个会来留宿的亲戚朋友，所以当初布置房子的时候只留了一间客房，小归刚出院，肯定是要睡客房的，那边的双人床宽敞又舒适。那里本来是程乐睡的，今晚要怎么安排才好？
程悦正犹豫间，就听夏羽说：“我是夜猫子，不到两三点睡不着了，会影响到小归休息。不如我睡书房好了，正好玩玩电脑啊。”
书房里也有张折叠式的单人床，这样一来问题就解决了，程悦也没多想，就笑着说：“好啊，那小归和程乐一起睡吧。”
“不行……”
“不要。”
两人异口同声的拒绝，让程悦吓了一跳。
程悦疑惑地看了面色尴尬的两人一眼，问道：“怎么？那床很大的，三个人都挤得下。”
沙滩帐篷里两人裸着身体抱在一起的画面突然在眼前掠过，跟他睡一张床万一把持不住出什么事怎么办……
归剑明尴尬地道：“没有别的客房了？”
程悦摇摇头。
程乐脸色变了变，说：“哥，我跟你睡吧。”
程悦道：“跟我睡？不太方便吧……”
拜托，这小子到底有没有神经？自己跟叶敬希结婚时买的双人床，只有一张被子来着……虽然是兄弟，也不太好在那床上睡吧，而且，平时那张床上总是发生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脸皮薄的程悦连让弟弟参观下卧室都觉得羞窘，怎么可能带他去那张床上睡……
程悦白了弟弟一眼，说：“就这样吧，你们去楼上的客房睡，里面有浴室，柜子里还有新的睡衣。”
程乐还想争辩，被哥哥一个眼刀扫了回去，只好住口。
程悦还是搞不懂，弟弟平时也挺懂事的，今天小归过来家里吃饭，怎么说也是客人，他怎么处处闹别扭呢？于是沉下脸道：“还有意见，就去睡厕所。”
程乐有些郁闷，低着头没说话。
归剑明见程乐没意见了，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夏羽在那幸灾乐祸，“两位，快去睡吧，我去玩电脑了，晚安啊~”
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程乐恨得牙痒，真想踩扁他那张臭脸。
等哥哥和夏羽都睡了，程乐才僵着后背说，“你累的话先去休息。”
归剑明低声道：“你呢？”
“哦，我不困。”
归剑明沉默了一下，才说：“你怎么可能不困，昨晚在医院陪床，根本没睡够吧？”
虽然是实情，可这个时候，程乐打死都不可能承认。
归剑明顿了顿，柔下声来：“你上楼睡吧，我睡沙发。”
程乐皱了皱眉，“那样的话我哥会骂死我的。”
归剑明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程乐冷着脸，耸耸肩说：“算了，我也没那么小气，上楼吧。”
两人一起到了楼上的客房，这间客房跟主卧一样宽敞，中间摆了张很大的双人床，旁边还有衣柜和书桌。程乐从衣柜里找出件新的睡衣扔给他，“去洗澡吧。”
归剑明接过睡衣去了浴室，没到五分钟就出来了，程乐惊讶道：“洗这么快？”
归剑明笑了笑说：“医生说伤口还没有痊愈，不能碰水。”
程乐皱了皱眉，想起那晚他浑身是血的样子，也不知身上有多少伤口，忍不住走到他身旁说：“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着就动手要拉他的睡衣。
归剑明赶忙抓住他的手说：“不用看，一点小伤罢了。”
程乐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瞧着他。良久后，归剑明终于在他目光中败下阵来，轻轻松开了手。
程乐默默拉下他的睡衣，眼前宽阔的脊背，肌理分明，原本十分光洁漂亮的蜜色皮肤，此时却是布满了狰狞的伤痕，中间好几块凹陷的地方，像是玻璃直接插进皮肤留下的痕迹，那些碎玻璃扎出的小伤口，更是数不胜数，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后背。
看着那些凌乱的伤痕，程乐心里一窒，指尖轻颤着想摸摸他的背，却又怕他疼，赶忙缩了回来。
似乎是感觉到身后的人突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归剑明回过头来，柔声说：“没事的，都是些皮外伤……医生给我开了外用的药，擦几天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了。”程乐冷下脸来。
归剑明看着他一脸冷冰冰的样子，心里一痛，忍不住道：“程乐……”
程乐扬了扬眉，淡淡道：“有话就说。”
归剑明顿了一顿，才低声说：“我很喜欢你。”
程乐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归剑明被他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这是他第一次跟人告白，这才知道，原来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心中会如此的忐忑，在他面前，连以往的冷静都难以维持，说出这几个字之后，心里甚至紧张到发抖。以前那些潇洒、镇定，全都不见了，他甚至有些害怕程乐会当面拒绝，就像被人当面打了一个耳光一般。
良久后，程乐才微微笑了笑，说：“归剑明，你记不记得，当初在海边，我跟你说过一句话。我说，我把我自己，送给你。”
想起那晚在海边告白时他明亮的眼眸，归剑明心里一颤，紧紧攥住了拳头。
“我当然记得……”那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夜晚，拥住程乐的时候，他曾以为自己拥住了幸福。
程乐笑着说：“我把心给你了，你也收下了不是吗？”
“可是后来，你却莫名其妙把它给退了回来。甚至没有跟我说明理由。”
“你不想要，就不要了。”
程乐沉默了一下，继续平静地说：“归剑明，你觉得，我程乐对你的喜欢，是那种百货商场可以随时退换的货吗？”
归剑明猛然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的无心之失，居然伤程乐那么深……
原本一直以为，程乐整天嘻嘻哈哈地笑着，早就从过去中解脱了，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的，他不是不难过，只是，把那些情绪都用微笑给深深地掩藏了起来。
看着程乐带着淡淡的笑容跟自己说这些话的模样，归剑明只觉得整个心都被揪了起来，胸口一阵阵尖锐的痛楚。自己心底那道从童年开始建筑起来的脆弱的高墙，其实，是把伤人又伤己的利器。
“对不起……我……”这个时候，连道歉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归剑明沉默下来，没再说下去。
“归剑明，你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说过相信你，而你给我的，却是这样的回报？”程乐扬起唇角笑了笑，淡淡地道，“你从来都不相信我可以跟你长久，对吧？”
“既然如此，这样脆弱的感情，我宁可不要。”
——宁可……不要吗？
归剑明怔了怔，只觉得心里像被揉进了一块碎冰，冰凉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全身。双拳握得更紧，脸色也变得苍白，后背上那些狰狞的伤口被大力牵扯着，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
可那些伤口再疼，也比不上他心里的酸涩和痛楚。
他知道，他犯了一个大错，他错在没有珍惜程乐曾经给他的最真诚的心，他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犯错的人都有弥补的机会。
他就像个迟钝的乌龟，走路总是慢半拍，程乐曾经和他并肩而行，可后来，他放开了程乐的手，却没有想到，程乐并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他，而终于醒悟的他，却再也无法追上程乐的脚步了。
如今看着微笑着把心底的话全都说出来的程乐，归剑明突然明白，自己曾经失去了一份最珍贵的东西。看着程乐转身离去的，依旧高傲如初的背影，归剑明惨白着脸色，很想用力去抓住他的手，却始终都没有办法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