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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晓红番外 活着就是活着B

书籍名:《风从哪里来》    作者:青衫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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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974 更新时间:10-10-06 02:41

他高高兴兴丢下碗就跑去睡觉了,我自然不指望他能对我肿着的脸表示歉意。有一种男人,死都不会认错。哪怕他明知道错了,哪怕他决定要改正,哪怕他会以十二万分的诚恳,以力所能及的一切方式补偿你。可若你想在他那儿听到句轻飘飘的抱歉,却比登天都难。他就是这种极端大男人主义的男人。也是我眼中那个,始终如一有责任有担当有情有义,有可爱的缺点,更有讨厌的优点,淘气捣蛋却瑕不掩瑜的,果敢倔强的坏男孩……

七天后,一样的晚饭后,我在沙发上一手一个孩子点开了遥控器,准备看电视。他过来抱起了赵海希,在我旁边坐下。眼睛也盯着电视,嗓门干干的,低低的:“我不爱你。”

我:“我知道。”

他:“以后也……”

我打断他:“我知道。”

他:“不管怎样,我会一直尽我所能照顾好你和两个孩子。”他有点厌烦自己的表述不清:“我的意思是,今晚之前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对你,和对他们。”

我:“我知道。”

他:“那这样……”他那句话在抿成直线的年轻的薄唇中翻滚了良久,深深的眼睛转过来:“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低下了头,虽然我思想不保守,我却知道保守的女人能得到的更多:“……为什么,你突然要……”

他的脸转了回去,箍着赵海希圆鼓鼓的肚子的修长指节有轻微的焦躁,过了会儿,才说:“说了你别生气。我这个年龄,我是男的,我有需要……即使可以,去,找,那个,嗯,但我更不想。”他首次红了脸,俊逸的眉梢都染上了惹人爱怜的轻晕:“我对你,虽然谈不上……但,我不讨厌你。”他显然用了力,连赵海希都在他腿上难受地扭起来,往常这小胖子最爱缠他,哪怕屡遭他冷眼推搪。他也察觉到了,稍松开手,再一次勇敢地转过来:“那么,这样的话,你还,愿意吗?”

我抬起头,看向他,像窒息的藤蔓那般初次悠长地、舒畅地、深呼吸。轻声道:“为什么不?我愿意,很愿意,简直太愿意了。你哪天娶我?!”

他呆了呆,有点儿犯傻:“你想哪天?”

“今天?”我忙不迭,向着他:“你有照片儿吗?户口本儿放家里了没?民政局还开门吗?”

“……今,今天,”他下意识往一边儿避了避,他真有点儿被我吓着了:“人不都回家吃饭了吗?”

“那明天?”我睁大眼睛。开玩笑,我做梦都不敢盼这一天,做梦都不敢想地等待了多少年?等他听话,等他长大,等他垂念……如果,没有两年前的剧变,我会一直这么波澜不惊地看着,走着,听之任之地随波逐流着。但老天竟然开玩笑般给我露出了一丝儿麻溜溜的吓死人的光,我能不发疯吗?

况且,爱确是自私的。我可以不破坏,不掺事儿,甚至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尽力去帮助。但当我梦寐以求的珍爱送到我面前并唾手可得时,我怎能按捺?去他的高风亮节、去他的君子端方、去他的舍己为人!我只愿做个自私、卑劣、贪婪、愚昧的,俗气熏天的知足女人!那么,就请苍生、神明、善的、恶的、活着的、逝去的,原谅我的罪吧——不原谅,又如何?!

他开门见山毫不闪烁,话说得难听却更显本真。这粗粝的赤诚令人无法不激赏,这天然的‘欲/望’令人不能不微笑。懂得松弛之道,才更有力量;不放下该放的,如何提起应提的?悲而不伤、泾渭分明,才是理性积极的生活态度;也是对生命对情感,最真挚的回报与感恩……他对我重情重义却惟独没有爱。可是——没有爱,又如何?!

什么样的爱?能阉割欲?什么样的欲,能不带一星半点接纳与肯定?有这,足够了。他从不轻言许诺,更不屑假以辞色。可正是这种坦荡的男人才一诺千金,才值得交托一切。只要他接纳了,就再不会抛下,因为,他已视之为己任。而即使今日之前,即便在他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刻,都独自咬牙全力担当,从未曾把他的痛转嫁一丝半毫到他荫庇着的妇孺身上。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幸运?

我已经三十好几,我早已不是山无棱、天地合,望穿秋水瞻仰风花雪月的花季少女。我的老,足够让我将一塌糊涂瞬间掰个一清二白。我才没那么多劳民伤财、舍本逐末、傻不兮兮的愣较真。我只要——这个人;只要他——要了我。那就是比天更大的福气了。

“那,那就明天吧。”他终于受不了,躲开我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慌慌张张丢掉张小胖:“我,我去冲澡。”立马逃进了卫生间。

第二天傍晚,六点三十分。我们那场令人发指、天怒人怨的简单而堂皇的婚礼,便顺理成章、意料之外地,在衣香鬓影、雕梁画栋,在瞠目结舌、语焉不详的虚飘飘、糟乱乱的,祝福与祝酒与鼓乐笙箫吹奏的喜洋洋的花团锦簇中,迅速完成了——至今。他如他所言、尽他所能地珍视纵容回护我,已足足五个年头……对我而言不论将来,能幸得这不离不弃、无微不至的整整五年,此生足矣……

还记得第一夜,他面对我,紧张得像个处男。拥有那样丰沛生机与傲人体魄的男人的紧张,已经不是紧张,是致命的脆弱与无助,无助的窒息……我不知道他在挣扎什么,我一如既往地不想知道。这无意义、无济于事、于事无补的挣扎本身,就已构成了捶骨沥髓的剧痛……我一直没睁开眼睛,也没吭声。很久之后,他才终于,终于缓缓覆上来……那一夜的那一次的性,对我对他,都是无法说清的,魂魄凌迟的痛与快……

……事后,他紧绷着身体僵直着脊骨一动不动额头重重抵在我胸前,死过去一样地沉默……我也是纹丝不动、一声不吭、眼睛甚至闭得比方才更紧更不留缝隙……我知道,我绝不能说话,哪怕是漏出丁点儿属于活人的气息,都足以万劫不复地误伤这个男孩、这个男人、这个不该属于我的——我的丈夫……我的胸口,狠狠地、渐渐地、被咸的、苦的、酸的、辣的,可以是任何但绝不会是甜的水分——沾湿了……

不清楚过去多久,他才离开我起身,在床边站了片刻,低声问:“要我,抱去你浴室吗?”

我说:“不用,你先去吧。”

他好像松了一口气:“哦。”就转身进去了。

我也松了一口气,这一劫,终于算是,扛过去了……

我当时真没料到,往常落拓不羁、恣意无忌的他,在这方面,在二十四岁的男人本该纯熟了的事情上,竟有如此拘谨单纯得几乎放不开的执拗情怀,为此着实狠狠心痛了一把……可我更难料到的是,仅仅两天之后,就换成了我自己倒霉吐血。原来男人的‘放不开’,永远得加上引号、引号、引号再引号,仍嫌不够的无穷引号——我再次验证了他的‘坦荡’,并以身试法地见识了何谓‘他这个年龄的,他的需要’。

我们的生活,就是在这样漏洞百出、不圆满、不协调、充斥着欠缺和遗憾的融合中……拉开了同样漏洞百出、不圆满、不协调、充斥着欠缺和遗憾的平淡篇章……

两个月后,我问他想不想要个孩子,虽然家里这两个男孩都围着他转,他对他们也视如己出,但既有‘如’,就不成‘是’,终归不是自己的骨血。而且我现在这年龄已经辛苦,如果再等下去,就直接划归濒危了。所以我没法儿不急着弄清楚。

他那天本来情绪还不错。听了我的话,却一下安静了:“不要。”他说,就那么硬邦邦地扔了我两个字儿,然后一个人进了书房。不晓得捣鼓啥捣鼓了一夜,连清早我特特提前一小时起来,都没碰上他。也不知在几点几刻,这幽灵一般的家伙就晃荡出去了。从此我对这事儿绝口再不提。

是的,我们是一家人。他是我的先生,我是他的太太,我们是同属于这个家庭的主要成员。然家的范畴,实在太宽泛了。它有时很窄很热很拥挤;更有时,会大得空得冷得摸不着边儿。我们确乎是‘一家人’,我们也仅仅是‘一家人’……真爱,如他所说,如另一个他所解:有时候,真的是舍弃与忽视……

割爱——都是为了某种成全……

他不在的那天清早,天阴阴地还下着雨。雨滴冲不进窗户来,趴在玻璃上奄奄地哭。我忽然发现,南方的这种抽丝剥茧、淅淅沥沥、绵里藏针的雨,有时竟比那峭壁石梁堆垛而成的大山里的雪,更凛冽、更滞重、更深寒……若是他没有给我一片阳光……他却终究给了。为此,我又怎能不割舍我的视力?

即便,在这片阳光之外,他生命的绝大部分,都是永久幽闭的阴影和秘密;是‘只为记录几件刻骨铭心的往事而已’的沉闷呼吸——如垃圾桶内那片废纸上所言……

即便,在我们家的餐桌上,从前没有、现今不会有、将来也不可能会有,任何的——鱼类……

即便,人前人后现在未来,他只会含笑对我对所有人珍而重之地介绍:“这,是我太太;这,是我爱人;这,是我妻子……”哪怕情动不已、偶然失声时哼出来:‘老师。’也断断不会给我,那个最简单、最平凡、最朴拙的称谓——老婆。

即便,二毛去年来我们家做客,我能听到大大小小、巨细无遗的故里的消息,就连告我状那女人那条斑点狗的死状都了如指掌。却独独听不到,我感佩的、我承情的、我愧对的那个男孩……一丝半缕的音讯。

有关他的一切——永远是他的秘密。是我无论如何都望尘莫及的,他的——毕生珍藏……

但,这一切,又有何不可?只要——我们活下去……活下去精精神神地换房、换车、换新装;活下去没精打采地吃药、看病、吵吵闹闹;或者啥都不换,啥都不干,甚至错漏杂陈、浑浊莫辩,又有啥大不了的?活着就是活着。何必去纠结,何堪去深究。

这莽莽尘网,这浩浩乾坤,何处容得下绝对,哪里托得住贞洁?这世间,这万物,杂交得永生,纯种向灭亡。这声色犬马的天与地,这光怪陆离的情和债,莫不如是,莫不如是……那么,何不纵情痛享这四面楚歌的美酒膏粱?何不倾心消受这沧海横流的安平盛世?

只需把心事——无期搁置。

我把车子泊进地库,视线滑过它精简干练的方正造型,钻石切割般冷冽的线条,抛一下手里的钥匙转过身,冲着地面快活地大叫:“大宝小宝,野哪儿去了?你老娘到家你们听不见?!”

两个小的却任我怒气冲冲、义愤填膺,胆大包天地再次无视。倒是沙发上那个大件的,移开报纸甩过来一记眼刀:“这都几点了?你不饿两个孩子也要吃……”

我立马堵回去:“他们吃不完的零食哪儿顾得上饭,就你这土包子才没粮食不扛饥,自己要吃就直说。玩儿啥花花架子、借题发挥。”

那小子鼻青脸肿一手拍下报纸:“你!”

“我咋啦?”我叉着腰,歪着头:“老娘我要上楼换衣服,有啥意见你快说!”

“有!”他鼓起牛一样大的眼,呼呼直喘:“你——你,你给自己换个称呼,别老娘了!”说完扭头大吼:“刘阿姨!开饭!”

“老公!”我顷刻笑脸如花,哪怕是喇叭花:“那你想叫我啥?”活动喇叭花般兴高采烈跳到他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摇:“你给我起个呗,好不好,啊?好不好?”

他当即没了脸色,握住我的腰一提,搁在沙发上,几步跨进了饭厅坐下等上菜。

我嘴角一勾嫋嫋娜娜上了楼。死小子,气,气死你。老娘我多大把岁数,还治不住你个毛孩子?哼!

对了,忘了说。我看向镜中,精装包裹中,虚化了年龄风韵犹存、丰姿犹在的自己,轻轻一笑,黯然地一笑:在我们家,在任何别处,在过去,在现在,在未来,他都,绝对不会应我一句:‘老公……’

我那极苦的、极涩的、极淡、极隐晦的笑……不是为我,而是为他……为楼下那个,我愿倾尽心血,毕生爱惜的——那个他……

“我爱你——老公。”我对着镜子甜甜地说。

(全书完)

(公告)

本文全文结文,并将于10月8日晚12点全文删除,小青也准备封笔。

我确实不适合耽美这块儿,在这里我只看到了浮躁和意/淫,还有对待文字生吞活剥的极端的蔑视。我不在意鲜花,不介意砖头,惟独这点,当它成风蔓延我真的吃不消。

我想,即使这是个浮躁的社会,周遭都是物欲横流、滚滚浓烟,但人总该有自己的一点真与诚,或者该说是精神信仰。

但在这里,我真没看见。尤其是这文开坑以来,越至末尾感触越深。这主要是我个人的问题,过于怀旧,太过挑剔,不够通达,欠缺圆滑。但,人活着不都是为一点儿快乐与自由吗,既然可以,何不为之。

这次封笔,或许是永久,或许一年两载故态复萌,不写耽美闷得慌,会回来。未来的事谁都说不清,包括我自己。

小青在此深深致谢各位亲,由来已久的支持鼓励。谢谢大家。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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