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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喜番外(二)

书籍名:《风从哪里来》    作者:青衫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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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八年岁末,砖窑出了事儿,他独自回的家。那几天他脾气很坏,气色也不大好,整个人都恹恹地没有精神。我很担心,只要有空,就急忙往他家跑,尽管他几乎整个白天都在睡觉。
  
  他睡觉很安份,跟小时候一样儿,连姿势都不愿换。但只要有丁点儿声响,就会立刻醒过来。
  他又露出了那种懒洋洋地、无可奈何地笑:“你来干嘛?”他眯眼向着我,咕哝一句:“睡觉也好看……”随后翻个身,不待我回话,又自顾自地睡了过去。
  
  我转开脸,闭上眼睛。屋子里静悄悄的,墙角隐约的炭火,在眼皮之外轻柔地跃动,跟着那静谧的呼吸,仿佛暖透了整个寒冬。
  
  有天早上我过去,他竟不在床上,见我进门,回了下头,又转过去:“我今天去泥霞岭,”他弯腰收拾衣物:“你回吧。”
  
  他声音不高,很平和,我却像被闷雷打懵了,好半晌才迸出句:“你等我,我也去!”说完掉头就跑。
  
  他立马拦住我:“你去干啥?”他极不耐烦,一手撑上门框:“那是矿井,你当好玩儿?”
  
  “不是,”我说:“我去打工。”
  
  “……”他没说话,看着我,片刻后:“不行。你回家去。”随即转身结上包袱,甩上肩往外走。
  
  我超过了他,跑回去胡乱抓了几件衣裳,推开伍秀就夺门而出,连干粮都忘了带。一路疾追,半小时后,才终于远远跟上他。我脱了力,差点一下坐到雪地里。
  
  他也看见了我,却毫无停歇的意思,照旧快步赶路。直到临近傍晚,我又渴又累越走越慢,眼看就要跟不上,才站住了,大步倒回头,递过干粮和水:“吃完我送你回去。”
  
  “不吃,”我推开他,几乎是喊出来:“我要去泥霞岭!”
  
  他皱着眉,直盯着我,好一会儿才转向别处,闷声说:“快吃。”
  
  “我不……”
  
  “不吃你就等着冻死在这山上!”他吼一句,直接把东西摔我手里,提上我落下的包袱转身就走。
  
  我忍不住笑了,看着前头久违的背影,无法自制地掉出眼泪。
  
  隔天赶到泥霞岭。他没有立刻上矿,先在山脚找了户不起眼的人家,借住下来,然后天天一个人往外面跑,裤管袖口经常滚满黑乎乎的煤灰。他不说为啥,我也没问,只要他擦黑能进门,我就安了心。
  
  一星期后,他掂了袋东西回来:“你收拾一下,明早我们上山腰那个铅锌矿。”
  
  “铅锌矿?”我诧异:“铅不是有毒?干啥不去煤矿,还有熟人?”我拉开那个袋子:“你哪儿整来那么多矿灯?”
  
  他随口道:“捡的。”系回去又说:“要熟人干嘛,干一段儿就走。煤矿更不安全,瓦斯毒气透水冒顶,不是常有的事儿。”
  
  我便没再说啥,第二天一早跟他去见了张春发。那矿场挺大,在半坡一块开阔的平地上,南侧紧连着个废煤矿。他执意不跟我同组,起初还想让我在地面打杂,但因为岁末不少工人回家过年,人手不够,张春发就没答应。
  
  我被分到四组,知道跟他身边转悠会招他烦,就爽快地去了,却不想才刚开工,马上碰见了‘熟人’。四组组长陈永泰,竟是陈家坳人,还巧得离谱,不偏不倚正是陈大山的表哥。这拉渣事儿我自然不会跟纪康提,他却很快看了出来。那天在伙房吃饭,陈永泰指使个矿工撞翻了我的盆儿。他当时没做反应,可过没多久,就跟人杠上了。
  
  我听郭得宝吹嘘,说纪康新找到个矿点,肥得连矿上明年全年的产量都不用愁,把成绩最好的四组一家伙甩出老远。当时他已经提了三组的组长,要了原先姓陈的住着的那间房,叫我跟他一块儿搬进去。陈永泰为此接连好几天都骂骂咧咧、气急败坏,却碍着张春发偏向纪康,再不敢明目张胆送我小鞋。
  
  日子总算平顺了些,每天尽管早出晚归,又苦又累,我却吃得香睡得甜,在寂静的夜里枕着他的气息入眠,是从未有过的幸福。这时日必不会久长,他心在别处,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可我依旧满足而安乐,我不奢望永远,只要,只盼能抓住这偷来的……刹那欢欣。可没料到的是,在那些我看不见的地方,厄运已经不动声色,等不及地,伸开了它的触角。
  
  几天后吃过晚饭,我想到矿场外面转转,出门十来步就看见胡光宗扛着几块板子驮着腰。那老头有年岁了,平时除了看门还包些矿上的杂活儿,为人挺不错,我偶尔也会跟他唠两句,就过去问他干啥。他说澡房有块板子破了,漏风,得去补补。我看他吭哧吭哧扛得颇费劲儿,就二话没说接了过来,叫他回去歇着我来补。老头挺高兴,叫我弄完赶紧上他那儿喝两盅。我笑笑就走了。
  
  那几个破洞在澡房侧面,大的有巴掌宽,我估摸着捡起块板子,正准备往上钉,却愕然定住了。已经过去多久?隔了多少年?那些坦然嬉戏的年岁?是他的避忌,亦或是我的顾虑?我再没有,再未见过这样纯粹、完整的他。那些生动的肌理,硬朗的线条,利落的、流畅的光影,喧然的水声……在我的眼中疾速纷涌,似是而非地奔走跳跃。
  
  我呆站着,拿着板子不知道愣怔了多久,直至他收拾好提了桶要出来,才猛然惊醒地跳开,慌得气都喘不平。我更不知道,就在那一刻,竟有人扶了我一把。陈永泰扣住我的肩,两根秃眉在雪光中突兀地放大、舒展,周围默立的黑影,噩梦般齐齐飘出,兴味盎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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