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三年
11.1
余楠的死不仅是对叶冲，就是对其他所有人，无论是否天翔成员，都产生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击。
每个人心头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惨烈的感受。
说起来他们这些刚从训练营走出来的士兵，因为被联盟花大力气培养而且都在某个领域出类拔萃，一直都好象被与真正残酷的战场隔绝开来。大部分时候，他们接受军部所下的各项命令前去执行。
受伤还可以说司空见惯，但从不曾致命。
原来这的确已经不是一场游戏。
不能轻率对待，不再无足轻重。
原来……不管是什么样的战争，哪怕只是一次局部的交锋，也会有伤亡——而且死去的可能是他们的朋友乃至亲人。
直到被杰拉德拉着回到营房，叶冲都情绪不高的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余楠最后提及的事，其实他早就没有放在心上。
副队对自己态度的奇怪，叶冲不是傻子，自然感觉得出来。说不定杰拉德队长也看在眼里，所以不遗余力地调和。
两个人至少看起来关系还不错，虽然算不上十分亲近，比不上跟张跃的情投意合，也比不上对杰拉德的由衷尊敬。
但说到余楠，叶冲觉得他很称职。
哪怕是在自己被看不惯的时候，除了最初的手脚，余楠又哪里谈得上为难他。叶冲很清楚，就算开始不顺眼，余楠其实也并非出自私心。
副队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冲动，直接，一门心思地为了机甲队。
而现在，这些话再也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机甲队永远的少了一个人。
叶冲难过的同时，心情愈加复杂。
余楠的离开让他难过，但他却发现了这支毁去余楠生命的反叛军与曲凛之之间若隐若现的连系。
最后的结果是联盟成功压制了反叛军的攻势。
反叛军的两艘战舰被彻底摧毁，还有一艘受损不轻。当然联盟一方也不是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一艘战舰不得不退出返修。
在追击反叛军而去时，因为在空间跳跃点有对方的埋伏也无功而返，没能将对方的据点挖掘出来。
每个人都意识到，反叛军对空间技术的掌握超出了地球联盟的预期——在战争刚刚打响的时候，可没人认为他们能突如其然地出现在联盟的任何地点。
正是从这天起，全部参战的众人端正了态度，不再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当作跟他们平时训练冒险一类的事情。
而反叛军与地球联盟的交锋，则在这日复一日中越来越激烈。
转眼间，已经是地球历4739的春天。
距离战争开始足足过了有三年的时间。
整整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未必能让一个孩子长大成人，却足够让青涩的青年日益成熟。
每一天辗转反复的拼杀，不断操纵机甲的战斗。有时候与朋友们一同并肩作战，有时候也会被打散编入其他队伍去执行特殊任务。
大多数时候，天翔盖亚林特博格谢利夫形成了一个整体。
只是再也没有收到过曲凛之的消息。
这天正是休息日，叶冲被多利拉出去陪逛回来，浑身都觉得无力。还没走几步，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止住了脚步。
“虫子。”
“……”
虽然熟悉到极点，却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未曾听到只言片语。
他飞快转头，一张同样熟悉的、脱去了少年时的稚嫩、还是一样斯文俊秀却多了些许铁一般的气息的脸突兀却再自然不过的闯入眼帘。
叶冲忽然有些激动：“舒展！”
舒展弯唇，“好久不见，虫子。”
“嗯。”
的确，上一次见面，好象都是司徒翼在太空港将舒展带走的那天了。
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第一次直面残酷的血淋淋的战争，第一次失去生龙活虎的朋友，更多的任务和战斗……他们至少有一年的时间没见到彼此。
叶冲有次因为任务和多利一块前往司徒翼所在的部门，但不知是不是司徒翼做了些什么，他根本就没能接触到舒展。
“副队的事，我听说了。”
舒展的下一句话却提到了余楠。
“……嗯。”
叶冲垂下眼，睫毛轻轻动了一下。似乎不管过去多久，对余楠的死，他都没办法不耿耿于怀。
“我知道你放不下来，但是虫子，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需要做的，是朝前看，就让这件事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吧。”
“呵呵……”
叶冲忍不住笑了。
此时此刻，他真切地注意到了自己与舒展之间的疏离。
不仅仅是距离的遥远。
再也回不到最初的亲密无间，就连心思的捕捉也不再那么敏锐。
“我没什么，舒展，别提这事了。”
“好。”虽然感到叶冲还有哪不对劲，舒展没有再寻根究底。
“对了，这次你是来？”
“过来办点事。”
“你哥没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好在时间让两个人之间曾经有过的尴尬也消减了许多，至少叶冲能够非常自然地跟舒展开关于彼此的玩笑。
“呵呵……”
于是轮到舒展苦笑了。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我在他眼里已经够听话，不会再做什么‘忤逆’他或者家族的事情，也没有再提过我跟你的……事。不过我知道，我现在还在观察期。”
“……”
两个人又一次相对无言。
叶冲猛地抬眼看舒展，正好撞上对面的视线，都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到了一丝惆怅。
“算了算了，讲这些有什么意思。虫子你现在应该还不错吧，嗯，都已经升职了。有没有打算请我吃饭，比如会宾楼顶楼……”
瞥了眼叶冲制服上的徽章，舒展微微一笑。
“喂，光说我怎么不看看你自己，顶多彼此彼此而已。要请吃饭，那也得一人一顿！而且会宾楼顶层那么贵的地方你也好意思说啊。”
“就是因为贵才好意思啊，你也不算算你白吃了我多少顿。”
“喂喂！哪有人翻旧帐的啊！”
“我啊。”
“……靠！”
忍不住递给他一根中指，叶冲嘿嘿笑着道，“不如我们去蹭队长他们的饭？”
“正有这个打算。”
“那还等什么！”
不过……或许是当初彼此亲密的时光清晰到始终留着一抹痕迹，随着交谈继续，之前的生疏早已消失，剩下的仿佛是和往日一样的默契。
11.2
“早就听说舒展你做的菜很好吃，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有这个机会吃吃看？”等两人和其他人会合了，雅迪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打了个转，唇边露出一抹说不出含义的笑，“还是说舒展你只愿意做给虫子吃？”
叶冲擦汗：“喂！”
“啊对！”多利却被拉起了兴头，“说起来我都忘得差不多了，舒展和虫子是闹过绯闻的呀！”
叶冲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在说什么？小虫虫的绯闻？”张跃立刻凑过来。
雅迪笑：“你们不也知道吗。”
“确实知道，但时间久了就忘了。”杰拉德看了眼舒展，当初和叶冲亲密无间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青年，比那时候挺拔许多，只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没有参与进来的意思，心里早有所领悟。
“喂，女神！要不要这么不讲兄弟义气啊！”
雅迪瞥他一眼，“既然你都叫我女、神了，还谈什么兄、弟义气？”
张跃扯住叶冲，“小虫虫，别转移话题啊，当时被你搪塞过去了，现在可不行了哦，快说吧绯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只是意外！意外！”
“什么意外能够让司徒翼都跑出来？”
“喂你们！”
看着一群人围住叶冲为难他，舒展心底蓦地腾起一丝快意。好象叶冲越是这样，心里默默喜欢这个人的压抑就越能够得到纾解。
第一次他对司徒翼的行为冒出一点感激。
但看着看着，舒展还是有些不忍心——那毕竟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哪怕是到现在两人已经说透，那份自以为被时间和距离冲淡的心情，在再见到对方的时候还是昭然若揭地告诉他那是自欺欺人。
他顿了顿出声解围，“我说你们要知道不是该问我吗，都围着虫子搞什么？”
“诶诶……舒展你这可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哦！”
舒展只是笑。
不料叶冲下一句却说：“和你没什么关系，他们是要闹我。”
虽说这大概是关心——又一次被关心的感觉异样而复杂，相隔的时间太久于是有些陌生，却令人怀念，因而牵扯出心旌都忍不住的动摇。
只是这话说出来怎么听都不得劲，舒展切了一声，“什么叫和我没关系，别忘记了我是另一个当事人。”
“……干嘛曲解我的意思。”
“所以你得大包大揽？”
围观众人不由的都笑了。
张跃一针见血，“看见没，这样要还说没奸情，那哪样才叫有奸情？”
叶冲立即扭脸看他，“我当初还对特维亚表白过呢！”
特维亚脸色一变，“那是赌注！”
一时间，一群人全都闹成一团。
欢声笑语，轻松惬意。好象战争的阴云压根就不曾出现，余楠也还好端端地活在他们中间，一如既往的冲动。
直到两天后再接受任务的时候，这天的每一幕在大伙心中都不曾淡去。
新的任务是要前往边境线寻找一支已经失去联系好几天的部队，那儿是联盟与反叛军交战的最前沿。
在卡卡西罗要塞的那一端，就是反叛军取得的驻地，曾经属于联盟却因为种种原因被放弃的区域。
“虫子，今天还是由你指挥。”
“收到。”
按军衔来说，叶冲如今作为这支队伍的领导者无疑是实至名归，他的临场指挥和调度的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被众人承认。而机甲的操纵水准，自从当初被曲凛之教导了一个月后，在多次的实战中产生了第二次的飞跃。
就是并不在这支队伍里的杰拉德，也曾亲口对叶冲认输。
叶冲知道，自己离当初看到的曲凛之是真的越来越近了。但是现在的阿凛呢？他没有一点的把握。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看到那个人，甚至不知道他去到了哪里，做了什么。这些年，曲凛之就好象完全的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叫他有了种对方其实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错觉。
在开始前，叶冲真的没有想过，这场遭遇战会如此艰难。
其实联盟和反叛军已经陷入了胶着，这一次的战斗似乎对双方都十分关键。规模逐渐从遭遇战不断扩大，两边源源不断地加大兵力的输出，几乎没有一点停歇。
如果不是在汤圆的帮助分身术有所突破，叶冲想自己一定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陷阵中耗尽体力不得不败退。
又一波来自反叛军的攻势犀利无匹的到来，联盟一方迅速做出反击。
“快上！”
“多利你往后，我在这。”
“虫子你小心！”
多利按照叶冲的安排朝后退出一段距离，看着熟悉的银红机甲挺身在前，灵巧地穿梭在一群太空战机中，不时将那些战机轰成飞灰。
时间真的过好久了。
如果还在学府里，也许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吧，他想。
是战争让每个人不断面临着失去，不得不迅速的成熟起来。就好象当初他们还约好了去逛街，转眼就生出了会不会下一刻就没有陪自己逛街的同伴的担忧。
“……为了胜利！”
“……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
“……荣耀！联……盟！”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持续的战斗让叶冲浑身都酸软得不行。
双手却还在操控板上机械而快速的动着。
作战服大概拧一下就能够拧出水来，汗水模糊了视线。哪怕凤羽将空气转换装置开到极致都无济于事，最后凤羽都嚷嚷起过热这个词要求悠着点！
可是他知道，他们都知道，不能后退。
如果后退的话，这一道防线就会失守。
虽说作战服有防护太空射线的作用，但到了这个时候，凡是碍事的东西都要抛掉，于是队频里不时传出大概是脱衣服的声音。
“哈哈，大家都在脱衣服？”阿隆索先注意到，他响亮的大嗓门已经嘶哑得不像话，那股子劲头依旧满满当当，“亏了啊，没和姑娘裸奔，竟然和一群哥们跳脱衣舞了！”
马上有人反驳他，“亏毛亏啊，有女神和虫子一起此生无憾才对哇！”
“……那也要能看到啊！”
雅迪也不恼，反倒温声道：“急什么，打完给你们看。注意了！大的那只留给虫子，剩下的我们来！”
“嗷嗷嗷～”
“在女神的带领下——”
“推倒推倒！”
叶冲立刻无语了，这是赤裸裸的差别待遇啊，“为什么大的要留给我……”他要强烈抗议！
无奈同伴们都振振有辞。
“靠！那只那么丑！”
“推了我会有心理障碍！”
“没错，我的玻璃心会碎成一片片的！”
“……”
“……日你们！”
“如果活下来我们给你日。”
“……你们口味太重了。”
哪怕在队频里笑闹，谁也不敢放松哪怕一下。
就在叶冲即将迎上那个所谓的大家伙时，他心里一动，猛地停下来。
两方对垒的中界线上，骤然亮起的白光猛烈爆发，顷刻间模糊了一切，只留下每个人如出一辙的惊悸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