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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造访者

书籍名:《灵魂之路》    作者:abaqingl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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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是苏笏此行在青岛的最後一夜。他拜托梁鲁泉去黄彬的学校翻印照片後传真给他,然後回房间,躺在床上,拿著遥控板,心不在焉的翻来翻去换频道。
  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後脖颈更像是火烧一般灼热,电视里的节目只能更加让他心烦意乱。折腾了许久,还是去浴室里洗了澡,温热的水冲刷过他的後颈,然而那股灼烧一般的感觉始终还是在那里,他闭著眼睛享受著冲刷带来的快感,直到水变得凉起来。
  他慢慢从浴室踱步出来,坐在床沿,擦著头发,想了许久,刚刚把“请勿打扰”的按键按下去,门铃就响了。
  是Tonny。
  苏笏阴鸷地盯著他,发型师穿著简单的白衬衫和西服裤子,外套随意的搭在手臂上,看起来像极了某个人。
  Tonny看著他还在滴水的头发,“不请我进去吗?”
  苏笏让开门,发型师走了进来,轻缓而又有些犹疑的步履如同一只流浪许了久刚觅到食物好奇中又带著警觉的猫。
  椅子上摆满了档案复印件,Tonny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床上。苏笏围著毛巾,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去取自己的衣服,袖子的一角正好被压在他身下,一抽之下竟然没有抽出来。
  发型师侧身,将衣服递给苏笏:“sorry。”
  苏笏拿著衣服进了浴室,Tonny的声音从室内传来:“你准备休息了?”
  “没有。”苏笏穿好衣服出来,正好看见Tonny颇感兴趣的看著椅子上那一沓资料,他抬起头来:“抱歉我没注意看你门口的提示牌。”
  “还早,随便按按。”
  发型师笑起来,“有没有人说你讲话言简意赅,很有早期女排的风格?”
  苏笏收拾收拾资料,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还好。”
  “你看起来很紧张,好像肌肉都僵硬了,”Tonny说著,用手指朝自己的後脖颈处比了比,“这里。”
  “美发店还管按摩吗?”
  “美发店管的事情很多,”发型师说著,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苏笏咳嗽了一声,“我想你过来不光是为了告诉我我讲话‘短、平、快’或是有颈椎增生应该定期接受按摩什麽的吧。”
  Tonny一脸戏谑,“我以为我来是因为你让我过来。”
  苏警官看著他,“我注意到你办公室的桌子上有一张照片,还要我提醒一下吗?三人合影的。”
  Tonny坐直了身体,“就为了这个?我不明白你为什麽不在那儿问。”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要告诉我照片上除了你和肖同亮外的第三个人是不是你手上那沓纸最上面那张的那个就行。我猜你刚才已经研究过了。”
  Tonny眼中戏谑的光芒暗了下去,“这张照片太模糊了,光凭照片本来是不好分辨的,可是名字相同,我想是那个人。我只是不明白,他和同亮应该是一起不见的,为什麽他的失踪日期会晚这麽多?”
  “也许只是因为他不是你想象中的家庭幸福受人疼爱的孩子?”
  Tonny没有吭气,只是看著纸上那张印的模模糊糊的照片,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春夏交接的时候。
  “那时候大家都小,他很有钱,我听说他是将军的孙子,他总是一个人拿著钱来找同亮理发,那麽小的一个孩子,嚣张跋扈的不得了,偏偏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大人的什麽伎俩都会,会撒娇,会骗人,会背後使绊子,同亮跟他没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找人……找人在厕所里打了我一顿,把我的衣服裤子全部扔在垃圾桶里,我在厕所里躲了一天才被找到,回去後感冒发烧了一周,等好了他就跟同亮在一起了,我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麽法子。也许这世上越任性的人越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吧,因为所有人都让著他们。”
  苏笏看著他,“肖同亮怎麽失踪的?”
  “他们住一起,我後来也有听说那个男孩子是被家人撵出来了,我想著他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又没吃过苦,熬不住了就会回头认错的,到时候同亮还是得来找我……没想到……同亮每天会到电话厅给我一个留言,7月14日那天中午他也有一个留言,我以为他们过家家的游戏该结束了……那条留言我一直没消,直到所有的寻呼业务关闭。”
  “说什麽?”
  “那个男孩母亲来找他,要带他出国,同亮说要做个了断,好好做他的小工,以後做大工,做师傅,可惜没有以後了。”
  “你这麽确定他一定不在了?”
  Tonny有些激动,“我这麽多年都干著一个行当,甚至我从韩国回来还盘下这间经营不善要倒闭的老店为了什麽?我到处宣传这家店的前身是什麽,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回来的时候想找我随时都可以找得到,可是他再也没有来。凭我们的关系,我相信,如果他活著,一定会来的。”
  “那时候你们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也许会变。”
  发型师笑了,“是的,我们都曾经是小孩子,自以为长大,自以为飞扬跋扈的青春一去不返,可是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刻,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就会像一颗埋藏许久的炸弹一样在我们体内爆炸,碎片四处飞溅,才知道那些人和事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只是生活逼著我们把它放在了心底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而已。”
  他将资料递给苏笏,“相信我,这样的爆炸每年总得有上几次,如果他还活著,能够爆炸的话,他会来的,哪怕只是为了追忆有资本愚蠢的岁月。”
  苏笏沈默了一会儿,“肖同亮爱打游戏吗?”
  “他俩都爱打,经常去一家叫什麽吉祥屋的游戏厅,店主是个有些神神叨叨的女人,据说有羊癫风,但谁也没见她犯过病,人倒很好,我去找同亮的时候见过她几次,她对我都挺好的。”
  苏笏没有再问,房间里一片静寂,直到有服务生送来送洗的衣服,那是个长相挺清秀的女孩子,好奇的看了他们一眼就出去了。
  Tonny站起身来,“你找我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
  “对。”
  “那你为什麽一直开著门?如果你只是想问我事务性问题?你怕什麽?”
  苏笏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太多了。”
  Tonny拿起他的外套,“是我想太多了吗?”他走到苏笏面前,“随你,反正你知道,要找我,我始终在那个店里,也许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刻,你体内的炸弹也会爆炸。”他伸出食指在苏笏的胸口轻轻点了一下,笑著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苏笏站在门後,只觉得後背的衬衫全部汗湿,塌在身上,他猛地拉开门──
  Tonny回过身来,然而苏笏只是举起手里的东西让他看了一眼,发型师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是──”
  苏笏摇了摇头,Tonny看著他,似懂非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苏警官关上房门,汗水已湿透重衣,他想自己这个澡一定是白洗了。
  
  第五十七章 张强之死
  戚维扬坐在三院的小花园里,远远的看见一个男人大踏步往住院部走,他眯起眼,站起身来。
  来人看见戚维扬,不知为何顿了顿,似乎犹疑了片刻,这才放缓了步伐走过来。
  戚维扬心下有几分讶异,但还是迎了上去。
  来人正是苏警官。他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两天回到局里,意外地发现王景宁外出开会去了,有些释然,又有几分不安,交代了陈锋把收到的传真放在自己桌子上,又打了几个确认电话後,匆匆忙忙拿了外套就往医院这边走,没想到正好碰见心理医生。
  戚维扬的气色依然不是很好,除了永恒的黑眼圈之外,又新添了眼角呈网状的红血丝。苏笏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了看他,“不顺利吗?”
  戚维扬苦笑:“看来我离泰山崩於前而形不改色还有很大的差距。” 他点了点头,“江帆偶尔能迸出几个词来,但还是电报语,语序杂乱,没有助词。另外……”
  他看著一脸疲惫的警察,“张强死了。”
  “谁?”苏笏吃了一惊,“张强不是你安排在这里当保安的吗?出了什麽事?”
  “就是手术那天,他去接班,我还是在这里,突然就说是被车撞了,抬进来的时候话语已经出现障碍,手术……出现血气胸……”戚维扬又想起喷了一脸的血沫,“没救过来,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闭上。”
  苏笏一脸震惊:“怎麽会?医院门口开那麽快的车?”
  “而且肇事者还没找到。”
  “有目击者没有?我托几个人查一下。”
  戚维扬摇了摇头,“只有一个来看病的老太太,看到车尾转过弯,开始说是白色,後来又改口称灰色,再多问就说记不得了。”
  苏笏皱起眉毛:“医院门口经常车来车往,怎麽会只有一个人看到?”
  “那天东门那条道限行,基本没有车过来,公交车站又大多在西门和北门那边,老太太是眼花走错了门才看到的,我琢磨著是不是事主发现限行著急回去就开得快了撞上了张强,可是我不明白当值的他出门干什麽?”
  苏笏没有吭声,过了会儿他想起郑小楠,问道:“那女的怎麽办?还在四院?”
  “听说她爸妈给接回去了,可怜。”
  苏笏心下也有几分黯然,这女孩子遭了太多罪,好容易有几分福气,又像肥皂泡沫一般裂了。老天太残忍。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苏笏有些犹豫,“他……具体什麽情况?”心中却想自己该怎麽跟江帆打招呼,“嗨你好,记得我吗?我是那个取xx的?”听起来就不是个好主意。
  戚维扬像是能猜到苏笏怎麽想似的,笑了笑,“他现在没那麽大敌意了,但想要他主动开口说话,还需要假以时日。”
  苏笏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因为戚维扬在这里,或许他也已经放弃了要这个受害人陈述的想法,这条路太崎岖太漫长,他们不能把宝押在这上面。
  他透过窗户朝屋内看去,吃惊的发现江帆正在和林鑫下围棋,男孩一脸沈静平和,嘴角还带著淡淡的笑容,如果不说,没人会想到他是个病人,还是个刚刚受到如此大伤害的病人。
  “很吃惊吧?但别高兴太早,他只对熟悉无害的人这样,和其他人相处依然充满戒备。”
  “就好像两个系统?可以切换的?”
  “倒不如说是伤害使他忘掉了与人相处的方式,只有在判断对方全然无害的情况下才会放松警戒,采取无意识状态下正常的应对模式,对於尚无法判断的人会在潜意识的操控下采取自我防御的应对模式。即便如此也是很大的进步了,多亏了那个叫林鑫的男孩。”戚维扬感叹道,“友谊的力量是无穷的。”
  “是吗?”苏笏反问了一句,看了看屋里几乎能算得上温馨的场景,推门进去,留下他闷闷的话语:“我不觉得是友情。”
  戚维扬顿了顿,心想如果不是更糟,前途多难。
  
  第五十八章 黑暗中窥伺的那个人
  江帆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黑暗的,浓重的黑,沈默著像是要吞噬所有一般,渐渐的由浓转淡,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没有光线的感觉,房间中所有的陈设和摆件的轮廓由模糊变为清晰,印入眼帘中。
  适应了呢,他想,轻轻地掀开被子一角,慢吞吞的伸出一只手来,在黑暗中,他仔细的端详著。
  细瘦的臂膀,在黑暗的衬托下显出一种淡淡的青色,他的双眼四周逡巡,这股青色和夜色中病床旁桌子上那个浅色的茶杯颜色看起来很接近,“我大概是比较白的,”江帆想,有些惊奇,他好像以前从来没有这麽审视过自己。
  胸口很疼痛,那是伤到的肋骨在向主人叫嚣,控诉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坐起来的时候没有什麽,但一旦躺下去就会觉得很辛苦,短浅的呼吸还好些,长而深的呼吸因为会运动到肺部,肋骨就会变得格外的痛,所以他晚上一直睡得很少,不过他并没有告诉林鑫。
  有一首歌不是叫“呼吸都是痛”麽,唱歌的人一定也是伤到肋骨了,他自嘲的想。
  江帆轻轻地坐起身来,将枕头竖起来垫在身後,靠上去,床头的铁栏让他的背部硌得有些疼痛,但他贪恋枕头这种软绵绵的像母亲怀抱一般温柔的触感,不想动弹。
  胸口有些发痒,他习惯的伸手去拿那个带著长长链子的十字架,却摸了个空,曾经一直在那里的,给予他慰藉的,现在不在了。
  他恐慌,心底像空落落的,双手死死的攥紧了被子。
  无数次在夜里醒来,他问自己: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怎麽了?
  没有答案,或者说,其实他并不想要这个答案。
  他觉得不再了解自己,像一个举目无亲的小孩,踉踉跄跄的走在街上,茫然回顾,四周却是一片没有见过的荒芜景色。
  他不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如果他们逼他,或者吓他,他偶尔能发出个别音来,但林鑫不肯逼他,也不愿吓他,於是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可是偶尔看到林鑫流露出的有些悲伤的神情,他又觉得有些自责了。
  他其实不是很想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的天地里,为什麽就不可以呢?
  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他想要忘记,他不愿意想起来,噩梦一般的疼痛,钝钝的东西砸到身上,一下,一下,又一下,然後那双手……他猛地攥住自己的双臂,不许想,不要想,不愿意再想。
  但是那股恶心的粘稠感挥之不去,一直在舌腔流连不走,令他想吐,偏偏张嘴要呕的时候又什麽都吐不出来。
  多麽软弱而又耻辱,他不愿意在别人尤其是林鑫面前显露这一切。
  可是痛啊,他低下头,小声地啜泣著,肩膀轻轻的抖动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些微微的凉意令江帆慢慢的清醒过来,原来竟不知不觉地维持著那个姿势睡著了。他觉得颈部和肩膀都有些酸痛,轻轻地活动著又胀又涩的关节,有些混混沈沈的转著眼珠,不知是几点了呢,他的眼掠过地板,掠过桌子,掠过门廊,落在影影绰绰的窗框上。
  他想要闭上眼,突然觉得一阵寒意,有什麽地方不对,他使劲儿的回想著,後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门廊,他应该可以看见门廊麽?
  江帆颤抖起来,他几乎是逼著自己转眼再往门那边看去,是的,门廊,门是开著的……
  门边的一大簇黑色,那是自己不熟悉、阴沈沈的黑,他眯著眼,想要确认,心中犹如擂鼓一般,而那团黑色竟渐渐地动了起来。
  江帆张大了嘴,却像被一堆棉花糖堵在嗓子眼,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那团黑色渐渐弥漫上来,他魂飞魄散,有如胸腔中发出的叫喊声充斥了整个病房,肋骨痛的像要裂开一般,他还是不停不停的喊著。
  
  第五十九章 极限
  当所有人都聚集到三院神经外科住院部那间小小的不足15平米的单人病房的时候,戚维扬觉得这简直是一个悲剧。
  本应有些寂寥的空荡荡的白墙,已经恢复了镇静苍白著脸坐在床上的江帆,还有一脸愤怒瞪著所有人的他的护卫,使得围绕著床位一字排开的警察和为了维持面子怒斥值班护士为什麽不锁住院部大门的胥黎看起来是那麽的不合时宜。缩著脖子的苏警官第一次在戚维扬面前被数落的如此难堪,他站在那里,以一种塌著肩膀却还挺直腰杆的方式,维持著自己的尊严,眼里有一团火。
  戚维扬朝著怒目而视的两队人马轻声而坚决地说:“都出去吵,这里有病人。”
  王景宁将脸转了过来,看著他,这个男人有一双老虎一样的三角眉,不怒自威。
  戚维扬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有丝毫动摇,“我想现在最关键的是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去追究责任。”
  王景宁点点头,“很好,那你来告诉我现在怎麽解决这个问题,你告诉我该怎麽做,” 他回身伸手指向江帆,“他可以笑,可以打牌,可以下棋,可以下床走路逗猫逗狗,可以阅读,可以听懂别人的话,但他就是不能说?!不能透露关於嫌犯的一分一毫!我们要维持警力在这里,整天陪著一个什麽线索也不能提供的人?没有布置警力是我们的疏忽,苏笏你要写检查!”他转过身来对著胥黎:“但医院是否有配合的义务?是否应该有这个自觉!”
  胥黎伸直了脖子,“住院部这个门只能通过西门进来,西门晚上是有保安的,作为医院我们并不负有治安义务!”
  啪啦的一声什麽东西砸碎在墙上,是桌上那个淡青色的杯子,戚维扬看见坐在床上的江帆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浑身发颤,呼吸急促。
  他终於开始表达自己的愤怒,也许这是个好兆头,戚维扬想。
  王景宁上前一步,“很好,你要发言,那麽请你告诉我,我们究竟要等待你的伤害後遗症到什麽时候?这个案子在胶著,在你重复著温故知新你自己那点儿痛苦的时候可能随时随地都会有其他的受害者,而他们的出现也有你拒绝配合的责任!”
  这他妈的实在是太过分了。戚维扬奔到王景宁面前,狠狠地瞪著那双三角眉下因生气而有些泛红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够了!你给我听清楚,对於你来说这也许只是个能让你一展身手或是扬眉吐气的案子,是你的功绩,是你向上爬的资本,你觉得只要抓到犯人就好,根本不在乎案子解决後这些人过著怎样的人生,生命里是否还有魔鬼和梦魇,可对他来说是一场永远都不愿意再想起的痛苦折磨,那是他已经遭受了的,至於还会不会有其他人,对他的痛苦来说有一丁点儿的改变吗?别把你对案子的无能为力发泄到受害人的身上,还有所谓的‘那点儿’痛苦等你遇到的时候再来大言不惭地说,现在你没有资格!”
  王景宁被戚维扬突如其来的怒斥惊住了,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戚维扬蹲下身去平视江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八岁的孩子,想要任性,想要纵容自己,想沈浸在自己的天地里再也不理所谓的身外之事,但你不能让这个八岁的孩子永远占据自己的心灵,对自己,对家人,对看护你的朋友,都很不公平。所谓人生,就是在不断的打击中将自己缩回八岁的状态,以及为了责任、义务从这个赖以保护隔离一切细菌微生物的外壳中反复抽离的过程。将这个孩子放在心底吧,迈出来,这是你必须要面对的,你不能永远逃避下去。就当是一场试炼好了,丢掉的信仰,有朝一日你可以有足够的自信再找到。”
  戚维扬伸出手去,江帆没有说话,但紧紧握住了那只手,半晌,他张开嘴,喉结上下抖动著,终於,支离破碎的声音从他喉中溢出:“tttt……太……太平……路……”
  心理医生呼出一口长气,他的生理极限,最难的地方,总算过去了。
  
  第六十章 现场回顾
  太平路是杏林胡同的东面一条街,也属於拆迁范围,景物凋敝,人烟稀少,零零落落的有几家不起眼的小店。
  江帆走在前头,从他的步伐上就能看出来走的有多用力,多拼命,一群警察在後面跟著他,戚维扬听见陈锋悄悄地跟苏笏说,“第一现场在这里?那血迹……”他没说下去,大概是苏警官给了他一记眼刀。
  路上的行人好奇的看著这群人,大概在他们的眼中这种像一群大雁往南飞一样的队形有些滑稽吧,然而由於蒙著一层霾看不真切的苍凉天空下,一个身影单薄的年轻男孩,用尽全力的向前方走著,去挖开他生命中最痛楚的伤疤,那伤疤甚至还没有愈合,和著血,连著肉,一点点地撕开,戚维扬只觉得悲怆。
  大概走到快二分之一路途时,江帆停下来,带著一种努力要维持自己尊严到几乎有些挑衅的眼神,回过身比划著“这……这片”,他的眼神痛苦,林鑫走上前想要扶住他,但他摆了摆手,坚持自己站著,“我……”他深吸一口气,“看……看到……光……灯……”,他指著再往前点儿路边一间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小吃店,咬住了嘴唇。
  “他……黑暗……打……打我,自行车……倒……倒了,揪我的头发……撞……痛……很痛……”
  他站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著气,然而还是如泣血一般的说下去,“我……叫……他就打……打我的脸……用自行车的车把……捅……捅……”
  他还要再说,一旁的林鑫紧紧地抱住他,“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江帆停了一会儿,“我……痛……痛……晕……抓……掉了……白色……瓶……塑料……”
  苏笏问道,“你是说你抓伤了他,从他身上掉下来白色的塑料瓶子?”
  江帆用力地点了点头,“……晕……晕……拖……晕……”
  “你是说你在被他拖走的过程中晕过去了?”
  江帆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警察们面面相觑,什麽意思?
  江帆连说带比划,“我……躺……躺……晕了,”他往回走两步,用手比著杏林胡同的方向,“拖……拖过去……车……放下我……开走了。”
  戚维扬沈吟著,“是不是说……你躺在这里,”他指著一片空地,“晕过去,然後你发现被人拖走,到那边”,他指向杏林胡同,“是把你放上车拉你走的吗?”
  江帆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有些迷离飘忽,好像在努力回想著什麽,“说……说像……像……放了……”
  王景宁和陈锋齐声问道:“像什麽?”
  他摇了摇头,大汗淋漓,仿佛虚脱了一般,再也说不下去,林鑫上前扶住他,这一次,他没有拒绝,“累……不想……说。”
  戚维扬赞赏的看著他,“你已经做了很多,很了不起,够了。”
  江帆点点头,任林鑫扶著,拖著脚,慢慢的往回走。
  苏笏停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看著前方,“那里的小吃店,会不会能听到些什麽?还有,那辆自行车……”
  王景宁瞪著他,过了一会儿,目光慢慢转为柔和,“你们去办吧。”他走到戚维扬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想说些什麽,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就这麽走了。
  戚维扬想,给领导当了一次替罪羊还能忍住一言不发,看来苏警官有所成长。他回身看去,苏笏神情严肃地注视著前方,目光好似没有焦点,却又似有似无的扫过每一个人,看起来既憔悴,又疲惫,就像一根孤独的矗立在那里的标枪,因找不到方向而满心困惑。






6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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