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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那张脸,再怎么打扮都是东施效颦!」第一个反弹的就是贵妃。
「少小出野里,自不如贵妃深谙时世风雅。」贤妃楚楚可怜地瞥了皇后一眼,六宫之首不得不出面干预。
「祈,皇上面前,不可对贤妃无礼。」
那皇上背后就可以么?众人或明或暗地翻了个白眼,轩辕全当没看到。「皇上,千叶回天果是千年一果,素为秘珍。皇上轻易将它赐与后宫失宠之人,恐招天下人耻笑。」
「将秘珍赐于后宫失宠之人,足见皇上心胸博大皇恩浩荡,天下人传颂犹不及,何来耻笑之说。」药师再次磕头祈求:「臣请皇上恩赐。」
「只怕这恩赐在对方眼里什么都不是。皇上莫忘了,上次您赐了德妃雪莲心,被他直接扔进御沟的事。如此忘恩负义之人,给了他再多恩赐他也不会感谢。」
「佛渡众生,岂是因为众生感谢?佛渡九十鬼母,正因她不受教才施渡。」眼见独孤一时语塞,凤五插嘴。
「皇上身为上位者,并非佛祖。天子受命于天,继承帝柞,帝王之道,可不是割肉喂鹰,施惠小利。」凤五开口,太傅便也插嘴。
「无小利何来大利?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哪人不是蒙受皇上恩泽,指仰天恩。太傅可莫教差了太子。」太傅话未落乐师便顶上,两人互瞪着各不相让。
贵妃瞧瞧这边又瞧瞧那边,犹豫着该不该开口,总管已皱眉道:「皇上面前这般喧闹,成何体统。」
「本宫身掌后宫三千,若皇上为奸人数唆做出错事,本宫有责任进谏皇上。」轩辕回答得理直气壮。
「谁不知你只是为个人私心罢了。当年德妃蒙受天恩时,你还在自家里抽鼻涕!」
眼见新一轮论战又要展开,柳残梦慢腾腾道:「争什么争,一切不都要看皇上的意思么。」
众人一致将目光落回皇上身上,却见皇上斜倚着龙椅,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什么,半天都没开口。沉思的姿势美不可言,却也令人恨不可言。
「皇上。」轩辕小心地叫了声,心下大不是滋味,知道他又在想煌了。
对新人来说,到底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可恨呢?还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恨?
只是晚了一步罢了。
夜语昊扫了在场诸人一眼,轻叹口气:「朕再想想。」
「皇上,煌撑不久了,再拖下去,有千叶回天果也救不回的!」
「那便死了罢。」夜语昊站起身,一身锦贵掩不住清华气质:「独孤,煌能拖到几时,朕心里有数,这些小聪明你还是收起来吧。」
方才还在牙尖嘴利与轩辕呛声的独孤马上安静不语。
「暗羽,下次不要再弹遁世操了,伊祁,随朕回宫,朕要考考你近来学得如何。」说完不理那两张苦瓜脸,向四妃瞧了瞧:「贤妃今日静默不语,深为六宫楷模。皇后,你可得学着点。」
「本宫身为后宫之首,有话当说,岂可因惧怕失宠而不说。」轩辕哼哼地顶了回去。
「那也得分清何者为公何者为私。」昊说完也不再理他,牵着苦瓜脸的伊祁走了。
等众人都走得差不多,只剩他们二人,祈贵妃才向轩辕后道:「你何必这么明着说惹他不痛快,你明知他对煌的事介意得很。」
「我便是瞧他不顺眼,什么事都不用干就将皇上的心牵得紧紧地,连入了冷宫也阴魂不散处处都是他的影子!」轩辕拍着扶手,转头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冷宫转一圈?」
「还是别了,皇上都放话下来了。」
「谁管他!」轩辕说完拖着祈就走。
祈既怕跟去了惹怒皇上,又怕不跟去轩辕惹了什么大祸就更麻烦,一张脸也皱成苦瓜,嘀咕道:「一个失宠的情敌罢了,在意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当你喜欢的是他……」
后面的话被轩辕回身一瞪,全部消失。
柳贤妃与凤淑妃—道离开,到了兰泽园,闲聊几句,各自在宫人们的陪伴下回宫走不多时,听到身后有人声,回过头来,见是总管。
宫人们见是总管,施了一礼,在柳贤妃的示意下退开几步,让总管和宫主说话。
「你今天话这么少,打什么主意?」
「皇上让你来打听的?」柳残梦笑眯眯地啧了声:「不是才夸过我行事端方甚为六宫楷模么?」
总管冷冷地瞧着他,突尔摇头:「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最好别去做。」
「有明察秋毫的皇上与你在,我敢打什么主意。」柳残梦的笑容里多了丝阴狠,转瞬而逝。
「提醒你罢了,你跟他不同,他做错什么,皇上都会原谅他。」
「而我则不然,对吧。」柳残梦苦笑:「求不得这种事,总是在不断发生,皇上对谁都没对他纵宠,可是他总看不到。」
「所以他也看不到你。」总管说完一拱手:「我要回承思殿了,告辞。」
总管带着人离开,柳贤妃却没走,立在原地瞧了他背影半晌,露出个玩味的笑容。
总管走得有点急,他知道自己刚才不该说那话的,到底忍不住说了。
违反了他一向旁观的立场,参与这团混乱,被皇上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生气。不过,照皇上这后宫,要生气多半也轮不到自己头上吧。那一群德贵贤淑的宫主们就够皇上慢慢消腾了。哪个不是善权知谋之人——尤其以刚才见到的那宫为最。
那么,为何又要去提醒呢——似乎又回到老话题上了。总管眼神闪动了下,未得出结论,那边嘈杂无比的争论声让他眉头又绞深了一层。
「整天之乎者也挂在嘴边,张口太子闭口圣上,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天下文柄的风范?没得恶心死人!」
「总比你狐媚惑主要高上一层,小小乐师,仗着圣宠誉顾,不知自爱教唆太子,今天这事能是小事么?不计较是圣上念旧情,一计较你小命就死定了,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你信不!」
「说到底你就是怕连累到太子再连累到你身上是吧,明知煌……」
「煌现在身分就是一冷宫废妃,名不正则言不顺。」
「好啊,你明明知道当年应该是他……」
再放任这两人吵下去,只怕要牵连众多无辜,总管用力地咳了声。
争吵声止住,太傅与乐师同时看了过来,见不知何时站在边上的总管,一个缩缩脖子闭嘴不语,一个哼了一声抬头望天。手在袖子里相互摸索着紧握对方的手相互打气,神色各带了几分畏缩又不肯显露。
总管冷冷吐出四个字:「成何体统。」
「我!」两人都要为自己争辩,开了个口,听到对方声音,互瞪了眼,又不说话。
总管摇摇头,也不指望他们认错,向远处侍卫招手下令:「天气热了,送太傅回东宫,乐师回素霓殿吧。免得他们觉得热,不一留神跳下湖。」
「小云!」知他在讽刺两人吵闹互掐之事,抗议地叫了声,却见总管头也不回地先走了,只好埋怨地互瞪着又指责开了。
「都是你不好!」
「你才是,明知这是禁忌。」
「要不是你跟我吵,我会失言?」
「强辞夺理!」
「……」
「……」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皇上慢慢踱上西楼,因为太久没人住,冷清清的寒意袭面而来,空气都带着寂寞的苦味,一种物是人非,尘埃落定的味道。
宽大的袖袍拂过微微沾尘的桌面,因为下令不许人动这楼中一几一物,所以,这张桌子并没有被换掉,深入檀木的剑痕仿佛昨日才刻下,粗糙的边缝间,仿佛还有紫檀浓郁的香气。
「不是你死,便是我死!」煌如是说着。
当时大家是什么反应呢?他站在月光银芒拂照下,仔细地回想着,轩辕一脸的不信与不甘,祈的震惊与惋惜;柳残梦挑起了眉,似是不解,又似是玩味,连凤五都难得咦了声。
凤五一向喜欢煌,与煌旧情交好,他是知道的,从很小时就知道了。毕竟最初凤五是内定为煌的妃子的。可是对那次的事,凤五一直没有真正表态过。
直到今天。
今天,也是煌进冷宫后,四宫第一次重聚。
夜语昊细细地笑叹了口气。父皇,您到底给朕留了个怎样的后宫?成心想整死朕不成!
下了楼,有太监提灯过来搀着他的手:「官家,天黑了,仔细脚下。」
知道他这只是例行的叮咛,也懒得回话。听他又问:「官家,今晚要去哪宫?文华宫还是正宫?」
夜语昊想了想,摇头:「算了,他今天在气头上,还是别去招惹了。」将内宫诸宫想了圈,继续苦笑:「今天只怕哪宫都不宜去,朕回御书房。」
「那冤家,昨日竟真的没回宫!」轩辕一脸不悦。
祈贵妃在旁安慰道:「他也没去别的宫!」
「他去西楼了!」轩辕咬牙:「走,我们今天一定要去冷宫!」
「不好吧。」祈贵妃暗自叫苦,昨日好不容易才劝下,怎么今天又来了!「这种敏感时候,你就别再惹怒官家了,文华宫的人可在等着你的笑话呢。」
「你要怕事,我一人去好了!」
祈苦下脸,要能不理你,我也不用被送进宫来,不就是怕你惹出是非掉了后位。虽然皇上对你纵宠非常,但天恩难测,有些逆鳞还是别碰的好。
「你干嘛对煌的事这么在意,不会像我说的,你其实是喜欢他吧。」阻止不住,唯有快步跟上轩辕,到底不甘心地嘀咕牢骚着。
「如果我连一个身在冷宫里的人都赢不了,那这后位还有什么意思!煌这行为,分明在说,我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他的施舍,他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轩辕侧目而视:「别人施舍的我不要,我要亲自夺取在手!」
「你想太多了……」祈微弱地说着,不过一提到煌的事就头脑发热的轩辕显然听不入耳。
两人这么走走劝劝,很快就来到冷宫。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遍地不开门。
与其它朱红宫门不同,黑漆的大门紧闭着,院里一株百年的梨树高达十来丈,花叶一半长在墙内,一半探出墙外。暮春时雪白的梨花被风吹散,和着枯萎的树叶一起掉落,学雪随风舞。满地无人打扫的发黄枯叶残花与枝头上颜色正好绿叶白花成了鲜明的对比。
厚厚的落叶积了半尺高,台阶边上青苔隐隐,一片清冷景色。
冷宫的墙虽高,又怎么挡得住轩辕和祈。幸好两人来冷宫原便是违禁之事,不敢让从人跟随,此时方能理直气壮地爬墙。
轩辕跳下墙,便见到睡在树下的白衣青年,他不由冷笑一声——就知道独孤夸大其词,什么下不了床,这不还在院子里悠闲晒太阳么。
许是冷宫从来没有外客,失去警戒之心。轩辕他们跳下墙的脚步声虽重,却未曾惊醒煌,煌只翻了个身蜷着继续睡。
轩辕又冷笑了两声,正想冷嘲热讽一番,却见才只三个月不见,这个互争了十来年的死对头脸色带着不正常的青白,颧骨处却泛着诡异的红晕。脸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本也不如何高壮的身形越发纤细,衣服贴在身上,有点空荡荡的。
往日在宫里,一点风吹草动煌都会惊醒。此时自己与祈在他边上站了这么久,一点警觉也没有。一向只见他被自己激怒时明亮耀眼的色彩,几时见他这般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药师说他再不得到千叶回天果,怕是活不长。如今看来,倒也不是虚言。
不过同样的,煌就是死,也不会接受昊的恩惠。
也不用使什么手脚,只要不去管,这个讨厌的家伙,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了。
轩辕面无表情地看着草地上那人。
「你听说了没?」往茶盏里斛了半盏茶水,盈盈止住。凤五端起自己的杯子轻抿了口:「皇上将千叶回天果给了皇后。」
「那又如何?」柳贤妃对凤五的苦茶没兴趣,拈了块茶点小口小口吃,吃得碎屑不断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