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只此一眼
漆黑的夜从天上延续至人间，所谓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在明清的世界里，他父王已经下界十四日，而在清和的世界里，他的明苏已经离开他十四年那么遥远。
这里是盛龙王朝，浩渺大陆上最强大的存在，而这强大此时此刻却缺少了支柱。作为天命所归的盛龙王朝在完成使命之前是不允许出现夭折的，否则将给天下生灵造成无法挽回的过失，而这也正是明苏下界的原因。
龙辰，盛龙王朝建朝以来最富盛名的天之骄子，同时也是盛龙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年仅十四岁时龙辰从临终的龙威帝手中接过了御旨，成为最年轻宰相的同时也成为了当朝太子太傅。而随着龙威帝归天，年仅八岁的太子继承了皇位，而龙辰则从那日起正式参与朝政。
宰相府位于盛龙王朝京都的正东边，大门处的牌匾只有简单的宰相府三字，简单的与宰相府主人年少气盛的意气风发全然不相符。
而与牌匾处的简单相统一，宰相府的整体建筑只是简单的三进三院，一进的正厅是会客之处，凌然大气；二进的中厅则是宰相府内厅，两边是客房和下人居住的地方；三进的院落才是宰相府主人的私宅。
此时位于最后院的书房依旧亮着光，幽幽的烛光下，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正坐在案桌前专心批阅文章。
略带昏黄的烛光照得少年当真是面若冠玉，尚带一丝稚嫩的脸上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和严谨。放置在一旁的茶水早已温凉，可见少年已经在此批阅多久，而眉间淡淡的阴影则更看的人心下不忍。
清和来到此处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如此稚嫩的明苏是清和从未见过的，可与以往明苏一贯的沉稳气息，与以往明苏一贯的严谨却是清和熟悉的，更何况他怎会将他的明苏认错！
清和近乎贪婪的看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少年一个翻页，一个点磨，此时在他眼里都是弥足珍贵，但唯一的遗憾却是清和不能现身与他相见。
清和还记得与明清的协议，他不能现身，因为他不能扰乱这世间的秩序，而他也答应了。清和明白眼前的少年看不见他，可他还是希望那淡漠眼神中能印出他的影子。
明明知道眼前的少年看不见他的映像，也听不见他发出的声响，但清和却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就如以往他悄悄走近明苏身边给他惊喜时一模一样的动作，可这次明苏却没有流露出惊喜的微笑，甚至连抬头也吝啬给他。
清和耐心的站在少年面前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要把这些动作刻在眼里一般的用力看着，清和前一刻才收起的心伤再次被撕开伤口。
“明苏……”试探般的开口，清和带着隐隐的期待，可少年没有回应，连一丝回应也没有。
“明苏，我好想你……你看看我好不好？”少年的“无情”让清和几乎流泪，哀求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少年依旧没有听见，而一直在外等候的明清却忍不住穿门而入，“母后，父王听不见的。”虽然很残忍，但是长痛不如短痛。
“我知道啊，我知道……”清和知道是明清来到了身边，“可是清儿，母后知道你父王可以听见的，他说过的不管他在哪里，只要我一喊他他一定都会听见的。”那是他们之间的承诺啊。
“母后，您别这样，父王现在不是以前的父王了，他必须历劫之后才能回到我们身边。”说着明摆着的事实，但明清却说的痛苦，他知道他母后不愿听这些。
“母后，我们回去了好不好？很快就要天亮了。”原本深墨色的天空微微的变亮了一些，明清知道这是新的一天即将到来的预告，
“再一会，再一会。清儿，让我再看一会……我好久没看见明苏了。”此时的清和眼里除了眼前的明苏哪里还有其他，连明清在他身边，他都没有投过一眼。
“母后……”明清悲痛的喊道，他就是怕他母后如此才不愿带他来的啊。
一直埋头处理手中工作的少年疑惑的抬头，他好像听见什么人在喊他，可明明房里只有他一人啊，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前方，少年再度埋头。
这少年自然就是龙辰，也就是下界后的明苏。
龙辰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自己如此微小的一个动作在清和眼里是何等意义。清和当然没有错过龙辰的这一动作，他的明苏在看他啊，他听见了，他一定是听见了。
“明苏！”
也许是思念太深，也许是上天也不忍，龙辰再度抬头，眼底的疑惑更深了，他确实听见有人喊他了。
清和终于控制不住心神，透明的身影在龙辰眼前一点一点慢慢浮现，淡青色的长袍坠在石灰色的地板上。
龙辰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可眼前的这人却颠覆了他的一贯认为，那么清冷的身姿，那么高贵的气质，那么凄婉的神情，若非仙则为妖……
妖？那么低等的存在，龙辰绝对不认为眼前的人会是妖，仙？那不足以配得上眼前的人，他只能是神，比这天地更尊贵的神……
只是他为何要如此凄怨的看着他，为何只是被他看着，他的心就好痛，真的好痛。龙辰不知觉的皱起了眉，这是他深思时的一贯动作。
“明苏……”清和看见了龙辰眼底印着的自己倒影，可是为什么他是如此的迷惑，难道他不记得他是谁吗。
明苏？明苏是谁？龙辰皱眉，可是这名字好熟悉，仿佛有什么要从他心里挣脱出来，可太过深藏的情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挖掘的。
“明苏……你不记得我了……”莹泽的泪水缓缓滑下，清和不敢相信，他的明苏忘了他，他的明苏竟然忘了他。
他哭了？为什么要哭？不要哭，不要哭……
龙辰很想很想上前替他拭去泪水，可心底即将汹涌而出的情感让他动弹不得。
而这无举动在清和眼里却成了不作为，他的明苏竟然忘了他……
泪水沿着脸颊而下，汇成最沉重的悲痛，掉落在地。
“砰！”犹如最沉重的撞击，龙辰的心被震撼了，心底所有的封尘在这颗泪珠面前化为了灰烬。
他……他是……
眼前的人不是他的明苏，他的明苏绝对不会不记得他的，强烈的悲痛让清和无法忍受这窒息的空间，一个转身，空中只留下淡淡的一缕清香。
“母后！”明清疾呼，心痛的连忙追上那被无情上苍伤害的可怜人。
泪眼朦胧，心也朦胧，只此一眼，无情无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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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龙吟 5 因何明月
清和从来未想过明苏有一天会不记得他，即使在曾经那最黑暗的三年里明苏也从来不会不记得他，可他现在不记得了，他忘了他。
明明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的，但清和永远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心中无法宣泄的痛苦让清和忘记了法力，忘记了神力，只有身体本能的去发泄。双腿因为长时间的奔跑早已麻木的没有感觉，可清和却依旧停不下来，他不想呆在一个明苏忘记他的地方。
“母后，母后！”明清一直紧紧跟有清和身后，清和不停也不也停。更何况清和此时的状况他怎么能放心，他果然不应该带他母后来这里的。
思念太过的身体耗尽了体力，清和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然后却是眼前一黑，身体已经不受意识控制的倒地。
“母后！”看见清和跌倒明清急忙上前，险险的一把抱住了即将摔倒的清和。
“母后，母后你要不要紧，母后！”被怀里人冰冷的体温吓到，明清丝毫不敢大意，急忙就要把清和抱起。
“清儿……”清和难受的连说话都异常艰难，“我不要在这里……清儿，带母后回去，带母后回家……”清和知道自己是在逃避，那就让他逃避吧，至少在天界他可以尽情思念，思念那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明苏。
“好好，清儿带母后回去，母后您别怕。”顾不得是否不敬，明清拦腰抱起清和，全部的心思都只希望他母后一定要好好的。
天界依旧是那么宁静安详，明明是经过了如此长时间的痛苦，但在天界却不过是一瞬。淡青色的月光如烟如雾的笼罩着整座寝宫，明清小心翼翼的把清和安置好，刚想叫御医来却再次被清和拉住房。
“清儿，不用去了，羽儿他们知道了会担心的，母后只是有点难过，睡一会就好了。”泛红的眼睛，悲戚的神情，这哪里是无事的模样，明清看着清和如此，心里只觉得更难受了。
“母后，你不要这样。父王说过只要这一个月，父王就可以回来了，他并不是不记得您，只是时间未到，您千万不要这样，你身体会受不住的。”明清是最清楚他父王和母后之间情感的人，同样也最能体会清和的痛苦。小时候那些苦难明清至今犹记得清楚，所以他才更不能让他母后再次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他母后太可怜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说过，他说过的。”清和摇头，明清说的他哪里不知道，那些都是明苏对他说过千万遍的话，明苏知道他会舍不得，所以才用了这些话千方百计安抚他，可是真实面对面时，清和才明白，让他离开明苏一天他都受不了。
明清不再说什么，他知道他说的再多也比不上父王的一句话，而他母后现在最需要的也是他父王。他只能尽一个孩子，一个对自己母亲无限爱意的孩子的心。
也许是感受到了明清心底的声音，清和似乎清醒了一些，眼底的哀伤却依旧深刻。
“母后很任性是不是？”温柔的看着明清，清和仿佛对着小时候的清儿一般，“母后以前一直认为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可后来认识了你父王，你父王总是那么温柔的对母后，不管母后是不是做了坏事。后来母后怀了你，母后很开心，真的很开心，虽然那时你父王误会了母后，母后很伤心也很生气，但你父王却依旧没有忘了我。”淡淡的描绘着从前的美丽日子，清和从未想过自己的会有如此感伤的一天。
“所以那时候母后虽然不肯原谅你父王，但你父王每次来，母后心里却还是……所以那时候当母后以为你父王有了自己的孩子时，母后才会那么生气，才会不小心伤了你。”微微犹豫了一会，清和继续说道，手指轻轻的摸着明清脖颈处，那时他怎么会这样伤害他自己的孩子呢。
“母后也是那时候知道清儿是您的孩子的是不是？”反手握住了清和的手，明清心里也很激动，小时候那一幕一幕仿佛活生生在他眼前浮现。
“是，母后吓坏了。母后从来没想过会再次遇见你，母后只是希望你能被一户好人家捡到，平平安安的长大，可是母后想不到是你父王拴了你，而你父王对你那么好，所以母后后来才答应留下。而你父王也向母后证明了他的心意，所以母后一直想如果那时母后能勇敢上点，那母后和你父王是不是就不会分开这三年。”曾经一直萦绕心头的阴影再次浮现，清和至今仍会为当初的任性和过错而后悔。
“母后，都过去了，你现在有清儿，还有玉儿和羽儿，你会永远下去的。”心头浮现的悲痛让明清清醒，但在明清的记中他更多的是他母后和父王亲密无间的身影，是他母后和父王对他们三个孩子无私的疼爱。
“是，母后最幸运的事就是有了你，还有了玉儿和羽儿，还有你父王对母后的爱。”淡然一笑，重拾坚强的清和美得出尘。“所以清儿，母后不会再重复当年的错误，母后会勇敢，很勇敢很勇敢……”所有的勇气都只是为了他的明苏。
“清儿，母后要下界去陪你父王。”清丽如明月，清和此刻的美充满坚毅以及最博大的深情。
“母后？”明清诧异万分，他母后……
“不管他记不记得我，只要他还是我的明苏，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他……”永远不会，那是他们永远的誓言。
明苏，我来了……
恨龙吟 6 执手相看
清和忘了天界和人界不是一样的空间，当他在天界决定心意时，人界也过了大半年。而唯一的幸运是，清和拥有世间最爱他的三个孩子，而他们永远会支持他们最爱母后和父王，所以当他们知道他们母后已经决定下界时，他们心中唯有的是最真诚的祝福。
橘色的晨曦照着清和如玉般洁白的脸颊，仿佛给他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身淡青色的长袍更是将清和的气质衬托的超凡出尘。
床上的少年平稳的熟睡着，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让人有种奇异的幸福感，眼底淡淡的青色却显示出他长期的劳累，清和心疼的望着那抹青色，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抚上了少年洁白的脸颊。
肌肤相触的一瞬间，清和竟是感动的想，他终于再次触碰到了他的明苏，手指触到的肌肤细腻光洁，清和身躯笑了。
或许是清和手指有此凉，亦或许是龙辰本就这么早起，少年微翘的睫毛颤了颤，灿若星辰的眼眸悄然睁开。
尚未清醒的眼眸恍惚的连续眨了好几下，龙辰看着眼前朦朦胧胧的清丽人影，一瞬间产生了还在梦里的感觉。但脸上那微凉的触感却又如此真实，龙辰竟是迷茫了。
“明苏……”看着那墨色的眼眸清晰的倒影出自己影子，清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明苏？又是这个名字……龙辰微微皱了皱眉，对于眼前如此异常的景象竟是瞬间接受了。
“我记得你，你是半年前出现在我书房的人。”镇定的撑起身子坐起，龙辰少年的身体还很瘦弱。
“你不奇怪我这样出现吗？”清和诧异的看着龙辰的反应，他以为至少会惊讶一会的。
“你那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今天能这样平和出现，我已经感谢了。”龙辰略带着调侃的说道，同时把脸上的手指抓下来。
修长的手指，白皙笔直，竟是连关节都不明显，指甲是淡淡粉色，修剪的圆润光洁，龙辰抓着那长长的手指，一时间都忘记了要放开。
“你究竟是妖……还是神……”是妖为何如此清丽凌然，是神却为何如此美丽感人，龙辰迷惑了。
“如果我说旬妖你会留我在身边吗？”没有拒绝龙辰的举动，清和柔顺的任由龙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不会。但我知道你不是妖。”龙辰了然一笑，光明的感觉形容的就是此刻，清和被龙辰一瞬间与明苏那相似的温柔迷惑了，竟是没发现龙辰此刻的改变。
“虽然你不是妖，但是我也不能留你，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你回去吧。”轻轻放开的手指，再度开口的龙辰少了迷惑却添了无情的坚定。
瞬间的失落感侵袭全身，但清和依旧不悔。
“我回不去了啊，有一个说过从来不会忘记我的人忘了我，看我却不能忘记他，所以我只能留在这里。”逻辑不能的话从清和嘴里说出来却是那般清晰好听，此时的清和紧紧盯着龙辰的眼睛，无比渴望的盯着。
“你……”龙辰挑眉，“我相信他不是故意忘记你的，他很快就会回去的，所以你应该安心等他。”避开了清和毫不掩饰的眼神，龙辰无法在那样的眼神下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清和不再说话，只是慢慢伸手捧住了龙辰的小脸，眼里满是说不出口的哀求……
“你……我、我要上朝了，你赶紧回去吧。”竟是落荒而逃，龙辰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这样的眼神下逃跑。
慌乱的少年忘了这里是自己的房间，随便抓了朝服套在身上，衣衫不整就往外走，而清和却也不阻拦，只是一直望着他，望了，直到龙辰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眼底……
如果今天是个平凡的日子，那么一向严谨的少年主人衣襟不整的跑到客厅就足以吓掉宰相府一干下人的下巴；如果今天是个平凡的日子，那么从来未出差错的少年宰相接二连三的连连走神就足以记载在史册里；所以今注定是个不平凡的里子。
处理了朝上之事，接着就是龙辰给当今幼帝上课的时间，小皇帝龙月才八岁，本来就是好玩的年纪，真要他做几个时辰是怎么也坐不住的，好在龙辰和他年纪相差不大，总算有办法哄的住。
但今天龙辰却没了往日的耐心，眼前总是浮现那人清丽哀婉的神情，为什么他的心这么痛……
少了老师耐心的授课自然是毫无成果，龙辰只得早早结束了今日的课程，小皇帝龙月哪里知道龙辰要想什么，能下课自然是高兴万分，欢喜的拉着龙辰就要去玩耍。
也许这是个忘记忧愁的好机会，龙辰故意陪着龙月玩的尽兴，又将一干奏章通通揽到自己手里，一天的时光竟也这样打发了，可夜晚却踏实的降临了。
站在自己的房间外，房内漆黑一片，应该是没人了吧，可龙辰迟迟不敢推门进去。
“你回来了。”正当龙辰踌躇之余，紧闭的房门突然从内开启，等候一天的人再次站在龙辰面前。
“你、你怎么还在？”大步后退，龙辰诧异的望着眼前的清和，眼前的人依旧是清晨的装扮，可黑夜却给了他不一样的美。
“我说了，我回不去了，我想留在这里。”不顾龙辰的拒绝，清和再度上前一步，哀伤的神情里是无限的期盼。
“不行！你必须回去！”突然龙辰仿佛变了一个人，心底太过沉痛的感觉让他无所适应，竟是用了最不该的态度。
“明苏……你是要赶我走吗？”被呵斥的人痛苦的看着眼前的人，积累了一天的泪水终于徐徐流下，从未想过被爱人呵斥是如此痛苦，清和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
“我只想留在你身边，这样也不可以吗？明苏，求你，求你不要赶我走……”清和未想过自己会哭着祈求，向自己的爱人祈求，祈求他能继续留在他身边。
轻盈的泪水狠狠砸在龙辰心上，心好痛。半年前的感觉再度降临，心底有什么似乎要挣脱出来，是一个名字，一个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清和……”
恨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