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所有主角的一天（全）
K市最大的商贸大楼已经不再是青藤大厦，而是新近崛起龙仪大厦。龙仪大厦占据了金融街方方正正的一角，28层高，“龙仪”二字的繁体写法被高高悬挂在大楼顶层。大楼整体的钢结构加上防紫外线辐射的全楼体玻璃，还曾被当地建筑杂志着实吹捧了好几期。
龙仪，这个名字在业界十分有名，是全国最大的航运公司，且发展成了集团，医药卫生、影视文化无不涉猎，其传奇之处在于，前身竟然也是黑道，而且龙仪从不否认这一点。这件事情，已经被滕宁拿到常青集团的董事会上说了好几回，作为黑道转正后依然能够为人民服务的典型范例，就算孟繁华没有刻意去查，也听了个耳熟能详。
据说龙仪会将目光转移到沿海二线城市的K市，是因为临近的M市刚刚通过了扩建港口的政府规划。每次听人这么说，孟繁华都不禁感慨，什么规划、通知都是给傻子看的，真正获利的人早就知晓了，不然为什么港口规划才通过，龙仪大厦的落成仪式都结束了。
孟繁华每次从大门进入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想，不知道这种几乎全开方式的建筑风格会不会要求所有外墙玻璃都能防弹。
是的，孟繁华的德馨律师事务所也在这所大厦里。18到28层是人家龙仪自己的公司，2到17层租给了K市大大小小有实力的企业。这些租户里面，孟繁华的律师事务所是一个特例。没什么，只不过大客户都在龙仪，德馨不搬过来也没什么好处。何况对业界来说，事务所身处的地点也代表着孟繁华的实力，而孟繁华显然不仅仅具有知名律师的实力，人家还是正在上升期的常青集团的股东、董事和法律顾问。
早上，孟繁华走进17层东侧自己的地盘，秘书小裴见了连忙拿上文件跟过来，直到走进孟繁华朝向明亮、面积宽敞的办公室，在打杂小妹端上一杯咖啡的同时，小裴将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
"孟律师，这个月接的法律援助又超标了。”小裴是个长相俊逸的青年，算起来也是孟繁华的同门师弟，做孟繁华的助理律师兼任秘书，长袖善舞将工作打理得有声有色。“原则上来说，每个律师的法律案件应该保持在2件以下，但现在是旧的还没去，新的就来了，连助理律师都操刀上阵了。”
孟繁华翻开纪录在案的案件，果然，律师们的负担是有点重。有些援助案件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要按照司法程序一点点地来，更何况需要德馨援助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案子。
“知道了。”孟繁华将案卷丢在一边。
小裴还没走，说，“还有一个月，今年的大学生就要毕业了，老师打过电话，说咱们是不是应该为国家新近毕业生就业难的事情分忧。”说着，小裴笑了，“说实话，老师说话时什么表情我都能想像得出来！”
孟繁华也笑，“要是都象你这么优秀，我多要几个也无妨。”
小裴笑了，“师兄自己看着办吧！不过要是真有了好苗子，记得要他签卖身契。”
孟繁华抬眼，“你签了吗？”
“师兄的人格魅力就足够吸引别人留下来了。”小裴眨眨眼睛。
“出去吧！要贫到法庭上贫！”孟繁华赶人，小裴笑着离开。
将手里的案卷整理好，孟繁华打开法律援助的记录，抬手拨了个电话。
“喂？”电话那边是熟悉的声音，光听声音就知道此人的不着调。
“冯大组长！”
“哟！孟大律师！”冯崖在那边笑得够痞，比黑社会还象黑社会，“有何吩咐？”
孟繁华笑道，“我这事务所连正式带实习满打满算一共15个有律师资格的，您老人家拨过来30多个法律援助的案子，你当我这里是慈善机构哪！”
冯崖一愣，“有那么多吗？”
“有！并且纪录在案！”孟繁华说，“律师这行是要靠着官司挣饭吃的，你把你的招牌砸了，以后没人再给你援助，我也没办法。”
“哎呀！”冯崖嘿嘿笑着，“还不是因为你们德馨的律师堪称德艺双馨！专业过硬、态度认真，援助向来没出过岔子……”
“你得了吧！”孟繁华也不客气，“以后法律援助就要象医院挂号，完了一个，才能有下一个，几个案子交杂在一起，不说律师自己容易混乱，辩护效果也不好。还有那些边边角角的小案子，你找别的事务所，什么疑难杂症再来找我！”
“哟和！你当你是专家门诊哪！”冯崖也不干了。
“怎样？我不够专家还是怎么着？”
冯崖那边连连点头，可惜孟繁华看不见，“够！够！您是谁啊！孟繁华大律师啊！”
“就这样吧！有事跟小裴联系，我还忙着呢！”
冯崖叹道，“行！哥们儿够拽！”
冯崖放下手里的电话，冲着赖在自己办公室不走的人说，“人算不如天算，我还没开口，就被人家撅了回来，你这事情还真是不好办。”
坐在冯崖对面的男孩子“嚯”地站起来，“有什么不好办的？你就说，别的案子先不管，先把这个案子办了再说！”
冯崖看着男孩瞪着自己，心虚地瞄瞄紧闭的工作间大门以及合上的百叶窗，刚开始搬进这个独立的工作间时还觉得不好，不如和同事们打成一片来得痛快，但这个时候，就发现密闭空间的好处了。要是让张米、连军他们看见有个小孩在自己面前上窜下跳，冯崖的一世英名还不毁于一旦？
“坐下说话！”冯崖皱起眉头。
许桥有点委屈地看了看冯崖，乖乖坐下，嘴里还在说，“人家老妈妈为了儿子眼睛都快哭瞎了，又没钱找律师。”
“除了孟繁华，我给你找别人！”
“别人哪有孟律师专业？”许桥不干，“人家可是专门打这种黑帮官司的。就算是官司都一样打，但是孟律师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怎么也是个威慑作用。”
冯崖看着许桥就来气，这年头的小孩儿都怎么了？一会儿说什么也不学好，一会儿说什么也要当好人，还路检不平、拔刀相助呢！
“得得得！你这事儿我是管不了了，要不你找滕宁去？人家是你的老靠山，他说话一定好使！”冯崖嫌烦地开始收拾桌子，刚刚上班，就一付要下班走人的样子。
许桥瞪着冯崖腰杆倍儿直，“滕警官把我托付给你了，你管也管了，怎么，现在想放手啊！”
冯崖看着许桥，浑身无力，怎么自己做点好事还被这小子讹上了似的。滕宁那时候的事情太过复杂，明明是警察，结果跑去顶替双胞胎哥哥当黑道常青会的会长，又全力洗白成立了常青集团，接着又被迫投身到M市的清鸿帮当人质，当了一两年跟人家的老大宋清鸿好了，顺带把人拐带回了K市，现在想想，还指不定谁亏了谁赚了。许桥一个20出头的小孩儿，就是在M市俱乐部里当MB的时候把滕宁当过警察的老底儿揭了，又跑回来通风报信，算起来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可以前走在邪路上的时候也没这么矫情，现在走正道了，变得越发狡猾了。
这孩子事不禁惯哪！冯崖摇头感叹，当年滕宁让他拿着名片找自己，自己也算是尽力帮忙了，好不容易把个少小离家的孩子管教好了，这下轮到自己受罪了。
“你叹什么气啊！”许桥又不干了，“这两年我哪回没听你的！学也上了，事业也有了，不良场所也不去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冯崖“扑哧”一声笑出来，学上了不假，可是事业……“就你那个美容院，还事业！”
许桥又站起来，“瞧不起是吧！好歹我干活儿还能赞助个养老院什么的，你当警察的，连帮人家老妈妈找个法律援助都不行，我怎么也比你强！”
冯崖咬着牙一拍桌子，“行啊！翅膀硬了敢跟我起刺儿！走走走！我不管你了，你找滕宁去，他那整个一个集团公司，给你找什么工作不行啊！你想赞助谁不行啊！走！快走！”
许桥站在那里，瘪着嘴瞪着冯崖，眼圈忽然红了，回身往沙发上一坐，“我不走！就不走！谁让你管我的！你就得管到底！”
这么一来，冯崖也愣了，别的不怕，就怕这小孩在自己面前红眼圈。僵了一会儿，冯崖起身走过去，做到沙发上，伸手搂住许桥，手就上了人家的头顶。
看看许桥，冯崖也知道，这两年，人家孩子也很努力的在改变，变了很多。以前满脑袋跑颜色，今天黄的，明天红的，把摸起来挺柔顺的头发搞得乌烟瘴气。现在许桥一头黑发，发梢还打着卷儿，怎么看怎么是乖巧模样。以前耳朵、鼻子、嘴唇，甚至肚脐儿，或者还有什么不靠谱的地方都穿了洞、别了环，现在许桥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每天就是牛仔裤加上白衬衫，什么不好的习气全没了。
不得不承认，冯崖看着一个孩子被自己改造成功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大老爷们儿坚硬的心肠也开始软化。这两年宠是够宠，这不，惯孩子都惯成这样了！
冯崖一坐过来，许桥就不自觉地抽鼻子，还不忘念道，“反正老妈妈的事情你得管……”
冯崖只能恨自己命苦，当着许桥的面儿，又给孟繁华打电话，“那个，今天不算，从明天起挂号行不……我中午请你吃饭！”
“别了，吃冯大组长一顿饭，还不知道我得搭什么进去呢！”孟繁华讽刺，冯崖此刻求人，也不回嘴，“我中午有约了，你直接联系小裴就行，案子我接了。”
要不是中午约了人，孟繁华还真有可能见一面冯崖，手里有个案子正好与南汇分局相关，但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滕三约自己吃顿午饭呢？孟繁华充满好奇。
一个龙仪大厦将周边的餐饮娱乐都搞活了，也搞火了。周围方圆1000米，至少有一个上岛咖啡，一个星巴克，一个肯德基和麦当劳，再加上无数小资茶餐厅。但这些地方，都不是真正有钱人大老爷该去的地方。但偏偏今天就有个大老爷进了某家茶餐厅。
虽然还不是盛夏，但此老爷已经穿上了简单明了的贴身背心，将一身肌肉和纹身展示得淋漓尽致。门童见了，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他进，迎面走过去嘴还没张开一眼瞄见了此人的眼神，驱逐的话硬生生变成了“欢迎光临”，人家大爷还理也没理，直不棱登地走进去，明晃晃靠窗的位置不坐，找了个犄角旮旯，让人看着都怀疑是来作奸犯科的。
有小妹过去点菜，看着人家目光嫌弃地勉强点了几个，便飞奔而回，操作台里的另两个小妹已经禁不住满眼放桃心。
“帅啊！”
“一看就是身处黑道但还性情正值的人！”
“人家那身材，极品啊！”
“你们都是被虐狂？喜欢有可能揍你们的男人？”操作台里唯一一个男性说话了，立刻被小妹群起而攻之。刚在犹豫手里的咖啡要不要加点料，就被小妹之一一巴掌拍上了脑袋，“快让人家尝尝你的拿手绝活儿。”
小妹将咖啡端到客人面前，一回身，便看见另一位帅哥在冲自己笑。西装笔挺、面容清朗，笑容更象外面吹过的春风。帅哥一点头，坐到了之前的猛男对面，小妹急匆匆回转拿菜单，结果看见操作台里的姐妹冲她极端地挤眉弄眼。
“希望你快点点菜，我可不想被人当猴子观赏。”滕三冷冷地说。
孟繁华笑了，“人家看你，说明你有女人缘儿。”
滕三哼了一声，喝了口咖啡，皱皱眉头。不是咖啡不好喝，而是这么大的男人偏偏喜欢甜味，喜欢咖啡的香浓，却就是受不了苦味，人家喝咖啡要加一块糖，他就要加两块儿。这个细节好象除了林新，还没有别人注意过。
孟繁华飞快地点了一套午餐，问，“找我有事？”
滕三点头，“是宋清鸿的贸易公司。”
孟繁华眼神闪烁，“林新找的你？”
滕三不语。
“是兄弟有话就快说！我下午还要出庭呢！”看着滕三表情松动的样子，孟繁华一瞬间心情大好，拿起筷子吃起来。
滕三略一沉吟，说，“这件事情还真的比较麻烦。清贸贸易是宋清鸿的，但也是林新安身立命的所在，最近，有人跟他们抢生意抢得厉害，除了常青集团的买卖他们不用担心，此外的客户，他们都在全力争取。”
孟繁华一愣，敢在K市地盘上抢生意的还真不多。“谁？”
“龙仪。”
孟繁华立即没电，人家龙仪是全国同行业的老大，又有黑社会的背景，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清鸿帮的贸易公司虽然也不小，但敌不住人家大鳄也正常。
孟繁华继续旁若无人地吃着，“抢生意的事儿，我能帮上什么忙？”
“单是生意的事情就不麻烦了，实力摆在那里，谁也说不出什么。但是龙仪有人暗地里下绊子，想搞死清贸，这就不能不反击了。”
孟繁华没接话，滕三接着说，“清贸代理了一种化学药剂，拿到了货再分销。正巧这种药剂是可以配合龙仪制药公司的医疗器械。龙仪医药的器械向来不兼容其他的药剂，但是清贸代理的药剂就是能够通用。”
“所以，人家瞄上了清贸？”
滕三摇头，“估计是捎带，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先派人从清贸哪里采购，再自己生产龙仪的商标贴牌销售，龙仪再反咬一口向地方法院申诉侵犯商标权，说K市生产了假冒伪劣产品。”
孟繁华蹙蹙眉头，“关清贸什么事？”
滕三难得地一笑，“这就是清贸的麻烦，居然法院立案，真有可能要关清贸的事了。”
孟繁华吃下最后一块排骨，擦擦嘴，“估计除了我也没别人敢接了吧！”
“K市的？没有。”滕三言简意赅，一口喝光了微凉的咖啡，还是没忍住皱皱眉头。
“宋清鸿自己怎么不说？就算他不说，滕宁为什么不说？”孟繁华看向滕三。
滕三撇撇嘴，“他们两个的心思你会不知道？”
“哼！”孟繁华转头，“感情宋清鸿不用说话人人就都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就得披肝沥胆地为他办事？”
滕三手指点点桌子，“经济案件，按标的收费。龙仪起诉的金额巨大，清贸不死也是重伤。”
孟繁华看着滕三，知道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将面前的盘子一推，笑着说，“行啊！拿来吧，我先看看案子。”
滕三一点头，“我没别的事儿了。”
孟繁华指指滕三面前一口没动的套餐，“把它吃完。”
看着滕三更加深蹙的眉头，孟繁华心情不错。这家伙，胃口都被家里的小弟们惯坏了，让他尝尝工薪阶层的吃食，哼！
午后的阳光有些猛烈，滕三眯起眼睛，看来夏天真的到了。
青藤大厦朝东边的办公室，这里是滕三的地盘。整个顶层还有一间比这个大的，那是滕宁的地盘。滕三数不清是第几次冷眼端详着自己的办公室，深深地觉得这是资源的巨大浪费。与其给他一个办公室，到不如给他一个可以练武的地方。以前是自己需要练，现在身后还跟了一个拖油瓶。
桌上的电话响了，里面是女秘书温柔的声音，“滕先生，林先生来了。”
“进来！”滕三按下通话键，沉声说，人也跟着站起来，林新进门时，正好看见滕三朝自己走过来。滕三眼睛一眯，发现林新手里端着两杯咖啡。
两人坐到沙发上，林新递了一杯给滕三，滕三喝了一口，嗯，正是自己的口味，也不枉自己中午吃了那一客味道不对的午餐。
“这么有空？”滕三问。
林新的目光在滕三脸上转了转，笑道，“你就永远这么面黑心软？”
滕三正在喝咖啡，一口差点没喷出来，但还是咳嗽了几声，一抬头，林新已经拿着纸巾递到自己嘴边。滕三接过擦擦嘴，说，“说我心软的你是第一个。”
林新笑着，“不是吗？让孟繁华接清贸的案子，还让秘书轻飘飘地通知一声，你就不能自己跟我说？”
“有什么不一样？”滕三瞥了一眼林新。
林新看着滕三，忽然叹了口气，“谢谢你！”
滕三哼了一声没说话。林新缓缓地喝着咖啡，“怎么你看起来很闲？”
滕三品尝着咖啡，“难道我还能管理公司？”
“徐明呢？”林新忽然问。
想起这个特警出身却偏偏要拜黑社会为师的小神经，滕三就头疼，“他警队有特训，一走一个月，我可算清闲了。”
林新看着滕三无奈的样子发笑，“有他在聒噪，你还像个人的样子。”
滕三一瞪眼，“怎么，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像人？”
林新但笑不语，神色间有些惆怅。
“清鸿帮不忙？我看你经常跑到这里。”滕三说。
林新垂头握着手里的杯子，“跑到这来还不是为了看看你……”
“什么？”别说林新说的话让人意外，就连他此刻的神色也是有些不寻常的。
林新飞快地瞄了滕三一眼，一口将剩下的咖啡喝掉，“啪”地放在桌上，起身，“我先走了，谢谢你这次帮忙，我会跟孟律师直接联络的。”
“哦，小心。”自从上次遇险余生，滕三在跟林新道别的时候都是“小心”二字。林新苦笑着点头离开，不知道这两个字是要自己小心别再深入陷阱，还是要自己小心别把心放得太远。
晚上，滕三回去的时候正赶上宋清鸿搂着滕宁在楼梯上接吻。滕三猫一样轻巧的脚步有意笨重了一些，便见滕宁将头躲到宋清鸿怀里，宋清鸿则一脸无耻地对他笑，“看你晚饭没有回来，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多谢挂念！”滕三见怪不怪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率先上了楼。进了房门许久，才听见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滕三第一次认真考虑搬出去的事情。人总有一天要告别以前的东西，有勇气迎接未知的东西。孟繁华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也许已经到了自己也说再见的时候了。
滕三翻了个身，搬出去，是不是就意味着真正的清净呢？脑海中募地出现下午林新说的那句怪话和怪样子，滕三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