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血色黄浦江 > 第三天许珩就奉命出征,和四十九师下辖一个独立团赶往沪外剿匪。对于划界而居的各军阀派系而言,剿匪历来是个微妙的活儿,虽然有损失,但也意味着打赢了就会有油水十足的吃食,但此次匪徒已经侵扰了上海周边大村小县,因此上海行营主任亲自下令剿灭,倒也显得顺理成章。又因为土匪占据了个三不管的地儿,苏南的大小军阀不愿自找霉头,眼睁睁的看着东北军一个独立团就那么开打了。

第三天许珩就奉命出征,和四十九师下辖一个独立团赶往沪外剿匪。对于划界而居的各军阀派系而言,剿匪历来是个微妙的活儿,虽然有损失,但也意味着打赢了就会有油水十足的吃食,但此次匪徒已经侵扰了上海周边大村小县,因此上海行营主任亲自下令剿灭,倒也显得顺理成章。又因为土匪占据了个三不管的地儿,苏南的大小军阀不愿自找霉头,眼睁睁的看着东北军一个独立团就那么开打了。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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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南本就没有什么险要的地势,经过上峰首肯许珩又多带了一个炮兵营,十几门野炮轮着开火,还特地多加了两门美制榴弹炮,把土匪轰得六神无主哭爹叫娘,那点正规军嗤之以鼻的防御工事被打得落雨似的往下掉砖石。
当地驻军一看苗头不对,立刻上报长官,长官战战兢兢打了电话询问上峰的意思,自然被行营主任在电话里骂了个劈头盖脸狗血淋头,从防务疏漏骂到党国利益,从南京意志骂到委座厚望,骂完还勒令他们须全力配合剿匪行动,如有疏漏定严惩不贷云云。
隐瞒不报在先,驻军也得自认倒霉,乖乖整顿队伍开拔去前线团部协助剿匪。
邵瑞泽扬手丢下电话,顺手拿起茶杯灌了口润润冒烟的嗓子,很快又皱起眉头。茶水还没泡开就端上来,喝到嘴里一股生叶子味,再看一眼杯沿的茶垢还没洗干净,顿时一股火就冒起来。
将新的勤务兵叫进办公室,冷着脸把茶杯给他看,顺手给了一个爆栗。那勤务兵年纪小,第一次伺候这么大级别的军官,吓得惶然地问:“军座……我……”
“还不快倒新的来!”
小勤务兵马上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转身就跑。邵瑞泽吐了口气,坐在了办公桌上翘起二郎腿,心里直盘算这帮兔崽子连个眼头见识都不会看,越发偷懒怠工。
事实证明,在邵瑞泽心里的模范副官,唯有许珩可以胜任。当年他把许珩从土匪俘虏堆里扒拉扒拉拣出来,抹干净了发现这小伙子长得还挺精神,试了一下身手更觉得合适,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敢指着他的鼻子操爹骂娘,于是先用鞭子抽服帖了再送进东北讲武堂,用了不少时间来调教,从此野生变家养,指到哪里就打哪里,苦活累活绝不含糊。
没过多久小勤务兵跑回来,端了热茶恭恭敬敬奉上,邵瑞泽喝了一口,觉得这次还差不多,连灌三四杯,才正眼瞧了瞧小勤务兵。看样子稚气未脱,眼珠滴溜溜转,他端着茶杯仍旧坐在桌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扬了扬下巴,“多少岁了。”
小勤务兵低头看鞋,点了一下脑袋,“回军座,十六了。”
十六了,邵瑞泽摩挲着茶杯,他当年十五就进了奉军,军营里摸爬滚打一年又进了东北讲武堂,从此这身军装就再没脱下过,直系皖系、蒙古骑兵、俄国毛子、日本鬼子……见得多了也早就麻了,不觉得怎么着,现在天天跟人文绉绉的打交道却让他烦心,又不知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回西安。
想得多了又生出些火气,抬眼看那小勤务兵还站在面前,又觉得有点可怜。当兵的就是些丘八,除了他们这些子承父业的军阀后代和黄埔系的嫡系军官,好人家的孩子谁也不愿进这火坑,除了家穷的吃不上饭才来混军饷,进了军队还要被老兵油子欺负。
邵瑞泽看他站在自己面前,十六岁的小子,一脸惶恐抖抖索索,偷眼看他,又马上垂了目光,不觉想起自己以前被老兵痞子欺负,于是松口,“好了,哭丧着脸就跟死了人一样,下次注意。”
得了赦免,小勤务兵赶紧躬了腰,迅速的收拾起残局,一阵风地跑出去。
邵瑞泽看那小身板,越发想起自己刚进军队被欺负的事情来,不由得扬起眉梢笑。
算了吧,就这么先用着,反正许珩也快回来了。
他燃起一支烟,抽出一份卷宗开始翻阅。上次沈雨的案子虽然已经平息,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像是哽在喉咙里的骨头,噎的人难受。
他唇角抿住,指尖略有僵冷,将烟头重重掐灭在烟灰缸里。
走廊外骤然响起脚步声,还有那小勤务兵的讨告,门被乓一声推开,传来一个大刺刺声音:“邵主任,别来无恙。”
邵瑞泽抬眼,看到门口站了个人影,那小勤务兵被魁梧的身体遮了,正探出头来一脸求饶的样子。
他并未生气,合上手中卷宗,扬眉一笑,“五爷,好久不见呐。”
来人是上海滩恒社“学”字辈老大的荀五爷,瘦削脸庞,青灰长衫,礼帽下眸光咄咄逼人。恒社名义上是民间社团,实际上是青帮的帮会组织,社中弟子遍布工商政兵各界,自然敢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政府的门。
对于青帮,那是自然是得好好招待。叫勤务兵上了茶,彼此燃上了烟,不料那荀五爷却朗声一笑,闭口不谈来意,只顾谈上海滩的艳闻轶事,仿佛是老友寒暄。邵瑞泽笑着放下茶盏,心里对荀五爷的来意倒明白了几分。因为那晚的并不是单纯的小混混街头斗殴,而是青帮洪门因为生意不均起了摩擦,双方都有社中子弟被法国巡警抓进巡捕房。
他见状也是熟络的应对,一时间颇有投契之意。直到对方也不再客套,单刀直入挑开话头。
青帮洪门因为生意不均起了摩擦,社下分帮一言不合就当街斗殴,死人不说,十几个弟兄还被闻讯而至的法租界巡捕统统抓走。青帮势力虽大,但租借当局的法国人却不肯买账,推三阻四不肯放人,想要释放就得托人疏通关系,恒社自然是找上了两边都能说话的上海行营主任。
面对要求,邵瑞泽笑笑,“早说,有顿饭的功夫,就能放了你的弟兄。”
荀五爷略有不好意思的摸着下巴,随口抱怨了两句,“洋人都难说话,这不才找上邵主任你么。”
“青帮恒社也忙了我邵某人不少的忙,客气什么。今晚我就给洋巡捕局电话,让他们放人。”
“那就有劳了。”荀五爷点头,眼珠又一转拍拍胸口,“您的那批货尽管放心,这一路到西安府,没人敢触青帮的逆鳞。”
邵瑞泽扣了茶盏,笑:“总是麻烦青帮的弟兄,我这几天公务缠身,等闲下来了,一定重重宴请恒社的几位当家,当面致谢。”
又笑着加了一句,“倒时候可别不给我这个面子。”
荀五爷弹了弹衣摆,悠然一抬下巴,眯眼微笑,“哪能呢?您是官,我们不过是些生意人而已。”
彼此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谈笑间荀五爷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朝他探身压低声音,“邵主任,陕北的情形您知道么?”
邵瑞泽心中一跳,也同时探身,佯装好奇道:“什么?”
“你们那东北军呀,不跟共匪打了。”荀五爷看看门口放轻声音:“西安回来几个弟兄,打听到小道消息,说陕北早就停火,张少帅杨将军那都是敷衍,做做样子给南京看。”
邵瑞泽听得像是极其认真,静默了半晌,而后一皱眉,“不可能,委座不是说先剿共再抗日么,南京成天大呼小叫,少帅和杨将军怎么会公然违背委座命令。”说着嘴角一弯,“五爷,又是哪里的小道消息,糊弄人也不能这么糊弄。”
“的确,张少帅那是什么人,二话不说就东北易帜,归顺中央政府,真真的国之栋梁。”荀五爷点头,忽的面上多了几分疑色,顿了一会索性全说了,“你不知道啊,西安城里那青年学生一拨一拨的,成天咋咋呼呼说什么打回老家去,还有什么风声说共匪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活动。”
“更有甚者,说不少共匪都打进了东北军内部,”他说着摇头,声音一顿,“你说。这不是乱套了么?”
邵瑞泽没出声,只是斜睨了他,目光流露与年纪不符的洞察,心里骤然升起一丝忐忑。
明知他是东北军嫡系,却蓦地跟他说这些,看神色貌似为谣传,但寥寥几句话,又不知有多少是试探,多少是猜疑。眼下的情况来看,这番举动若是真的,这在南京眼里可就是天大的罪,如果是谣传最好,但如果真的不是谣传……
托了温热的茶盏在手心,不觉有些微汗,想到这里,他斜靠了沙发,右手支颐神色却认真,沉吟了许久说道:“攘外必先安内那是中央的政令,委座一向说只要剿匪成功,攘外就有把握。少帅敬重委座,言听计从,怎么会连这么个理都不懂。”
说着摇头:“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可不信。”
荀五爷也是点头,“那是,莫说你这个跟了他多少年的人,就连我们大当家都觉得这不可能,少帅可是委员长的结拜兄弟,这事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么?”他端了茶盏拂去茶汤上浮叶,又是一笑,“大当家的说,肯定是那些泥腿子,被打得快散了,临死前胡乱咬人。”
邵瑞泽不语,只是瞧着他,看那神色态度,绝非说笑试探,心里稍有一丝凝定。而后抬眸微笑,“果然是青帮老前辈,看事情就是比我们这些愣头青看得深,实在是自愧不如。”
荀五爷哈哈一笑打住话头,“不说这个了,我们的事情,还请邵主任多多操心啊。您要是有什么事,包在我们恒社身上!”
邵瑞泽放下茶盏,也大笑,“五爷,这句话我可记下了,别想着抵赖。”
双方又说了些上海滩的新闻,不外乎官场商场,荀五爷还诉苦说最近洪门也有意图插手烟土买卖,又说道洪门借着日本人的势力,开始跟他们抢生意,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云云。寒暄了许久,这才站起身道别。邵瑞泽叫来小勤务兵送走荀五爷,自己在办公室里给法租界洋巡捕局打过电话,又百无聊赖的看了会卷宗,才决定下班。
穿戴的时候下意识叫了声小许,却没人应声,他愣了一会才回神,似是好笑的摇摇头,推门而出。
今天荀五爷说的事情他是知道一些的,比如说那帮青年学生,少帅曾经传话到北方,凡是抗日的学生,不论政治信仰,都可以前往西安府,他会提供保护。于是西安自然到处有公开的抗日群众团体,还有红军进行宣传。
但还有一些是荀五爷那些人不知道的,比如说劳山、榆林桥、直罗镇三次战役之后,东北军损失了三个师。南京不但不给补充,反而减发军饷,撤销番号,硬生生的剜下东北军的一块肉。莫说少帅,他知道的时候都心疼的滴血。
想着想着又开始心烦,看到车窗外天还没黑,想必还没过晚饭的时间,于是叫车拐到圣心医院去。刚要出声却发现许珩不在而别的警卫又不认识他,无奈只得带了个警卫,压下军帽遮了脸,自己进了医院。
问清诊室上了三楼,却被接待处的护士小姐告之方医生正在接待病人,于是两个人坐在走廊过道的椅子上,一边休息一边等。医院里凭空出现戎装整齐的军人难免吸引注意力,两个眉目英武的男人惹得路过的护士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过了不多时,哐当一声门被打开,有人走出来,那人寻常人家打扮,看到两个军人明显顿了一下,垂下目光快步走开。邵瑞泽侧头看过去,往下压了压帽檐,站起倚在门边敲了敲。
方振皓没有回头,一边洗手一边应着,“进来,请坐。”
走进了诊室,邵瑞泽环顾一周,“南光,该下班了吧?”
方振皓动作立时一僵,回头看果然是他,站在那里抱臂而笑,瞬间令他唇角微微抽搐。赶紧上前几步一脚踢上门,转头看过去,“你来干什么?”
“没事啊,就来了。”邵瑞泽不在乎的笑。
“你知不知道医院有很多人认识你,你还敢只带一个警卫!”方振皓眉头微皱,说着甩了甩手上水珠。
“那又怎样,反正顺路。”邵瑞泽伸手拍了拍他肩,“下班,一起去吃饭。”
方振皓怔了怔,摇头,“等我一下,今天的病程还没写。”
邵瑞泽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又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好吧,我等你。”
眼看他又要点燃,方振皓下意识劈手夺了,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
“说了多少遍,不要抽了,又伤肺又容易上瘾。”方振皓板着脸,冷冷看过去,又指了指墙上贴着的禁止抽烟的标记,“医院禁止抽烟,要抽就得出医院。”
“我本来抽的就不多,自从遇了你,几乎一天也就能抽一两根。”邵瑞泽无奈着将烟盒踹回去,“家里也快被你搞得都没了烟味。”
医生总是有洁癖的,方振皓听闻丢过去一个不屑的眼神,“还委屈你了,将来烟瘾重了戒都戒不掉。为你好。”
“好好好。”邵瑞泽摊手,“不愧是我的私人医生,不让我抽烟就用书砸我。”
“闭嘴——”
话音未落,门就被撞开,随即传进某人的声音:“方!你那里有没有——”
最后一个词戛然而止,史密斯瞪大眼睛,看到房间里凭空多出来一个戎装的军人,张着的嘴巴一时半会何不拢,看了半晌才出声,“……你,你表哥?”
方振皓顿时苦笑,眼角看到邵瑞泽嘴角微微抽起来,而后喝了一声:“小周!”
“是!”
一张扑克脸的警卫立即冲进诊室,站在门口跟冲天白杨一般立正敬礼,邵瑞泽冲他扬手,唤名小周的警卫立即双臂一伸,把还在发呆的美国人拽了出去,走廊里顿时传来“啊啊啊我还有事你不可以使用暴力”“我要向你的上司投诉”之类的严正抗议,诊室里两个人听着相对苦笑。
邵瑞泽咳了一下先出声:“我觉得,我把他关了四天,还是有点便宜了他。”
方振皓看着他,叹气点头,“有时候,我也很想把他踹回美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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